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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 金髮女人 三、歇洛克·福爾摩斯拉開戰幕

第一部 金髮女人

三、歇洛克·福爾摩斯拉開戰幕

「哪位朋友?」
「不管怎麼說,您現在要對付兩個對手,而且是什麼對手啊!」
這種活兒很特別,華生覺得有趣,便跟著福爾摩斯去了每個房間。福爾摩斯在另兩間房裡發現了同樣的粉筆記號,還注意到橡木護牆板上有兩個圈,一面牆裙上有個箭頭,樓梯的四級台階上有四個數字。
亞森·羅平想了想,搖頭說:「難……難……」
「您能說詳細一點嗎?」
「當然犯過。在交際場合……不想顯得特別。」
「絕對是假的。」
他又說:「顯然,我手裡沒有一張王牌,因為都是幾個月以前發生的事,我的調查依據的基本要素和線索一樣也沒有。」
「完全可以肯定。」華生說,好像他已看出合作者會採取什麼行動最終把亞森·羅平逮捕歸案似的。
「亞森·羅平先生,沒有不可逾越的障礙。」
「您的鑽石是真的,但這塊不是您的。」
「沒看。」
「是的。」
五十分鐘后,他跳上另一列火車,于午夜稍前一點到了巴黎。
和約簽下了……直到下達新命令為止。我們四個人很快圍著一張桌子坐下,若無其事地聊起來。
他只見到牆上映出一個人影。亮光下到二樓,在一間間房子里遊盪了好長時間。「哪個膽大的傢伙半夜一點敢在德·奧特萊克男爵遇害的房間里散步?」
「意思很清楚,它們代表地板條的數量。」
「您認為很有趣?」華生憂心忡忡地嘀咕道。「我認為!」福爾摩斯叫起來,十分高興似的,顯得有點做作,「就是說我從沒見過更滑稽的事了。真是精彩的喜劇……這個亞森·羅平真是搞惡作劇的高手!……他騙了您,可騙得瀟洒……就是把全世界的金子都給我,我也不會把這盛宴上的席位讓出來……華生老朋友,快為我發愁吧。我都鄙薄自己了。您不是有幫人承受不幸的高貴品質嗎?還抱怨什麼呢?此刻,您可以把我的匕首捅進您的喉嚨,或者,把您的匕首捅進我的喉嚨……這正是您要做的,您這個壞朋友。」
「您說中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和華生成了亞森·羅平的俘虜。事情簡直太神奇……可是,不,不,還不能認為……」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是華生的手。
六點鐘,《法蘭西回聲報》下午版刊發了一條花邊新聞:
「可是……」
「唉呀!可我多麼喜歡平靜的生活呵!沒有煩惱,只有些日常瑣事,沒有警察打擾,周圍是充滿同情的世界,讓人感受很深……這一切都得改變了!光彩奪目的勳章終於要翻過背面了!晴天過後就是雨天……再也別想歡笑了。再見吧!」
「毫無疑問。」
那英國人有一兩秒鐘有些不知所措,然後,做了個本能的動作,好像想撲向亞森·羅平。亞森·羅平搖搖頭:「您要這樣做就不對了……不說這種樣子不好看……而且也沒有用。」
「啊?這是怎麼回事?……」
「我正在測量房間,」華生道,「看見花園裡有個黑影。我只有一個念頭……」
「唔!」英國人嘆道,受到如此一個知音的恭維,十分舒服,「其實,只要思考一下就夠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一笑:「華生懂行,他在這兒,可以為您證實。」
福爾摩斯停了一下,似乎想加強效果。最後,開口道:「藏在牙粉瓶里的那枚鑽戒是假的。真的在您手裡。」亞森·羅平有一陣沒有作聲,然後,盯著英國人說:「先生,您真厲害。」
在黑暗中,華生高興得臉都紅了。福爾摩斯接著說:「是的,他是來吃飯的。另外,也很可能是來探一探,看我是否如加尼瑪爾在記者專訪中宣布的那樣,去會克羅宗。那麼,為了迷惑他,我就去見他們。可是,為了爭取時間搶在他前面,我又不能去。」
華生一副傻愣愣的樣子,引人發笑:眼睛睜得老大,嘴巴張得大大的,就像在那張油光滑亮、皮膚綳得像蘋果似的臉上劃了兩條線;圓臉四周是刷子一樣的頭髮和草莖似的短髭。「華生,遇上最自然的事您也藏不住傻愣愣樣子。」福爾摩斯帶點挖苦意味地冷笑道。
「啊!」
「不會?」
「嗨!當然不是!」
「如果用來偵破藍鑽石雙頭案,一星期綽綽有餘。另外,如果您對這個雙頭案的偵破辦法佔了上風,對我的安全有威脅的話,我也要一段時間作些準備。」
「您會被逮捕。」
「您沒注意嗎,華生?這位紳士站在我和門之間,離門不過兩步遠,我還來不及動一動小指頭,他就跑到外面去了。」
「他很強。」
「華生先生,我一分鐘也不耽誤,只告訴您一句,我對這次見面是多麼高興。福爾摩斯大師有您這樣可貴的合作者,我真羡慕極了。」
「能給我看看嗎?」
他拚命搖撼著鐵門,馬上明白這是白費氣力,只好泄氣地垂下雙臂,說:「現在我明白了。是他!他預料我要在克萊伊下車,當晚就開始調查,就在這兒給我設了個漂亮的小圈套。另外,他好意把您叫來和我關在這裏作伴。這是為了讓我浪費一天時間,大概還向我表明最好只管我自己的事。」
「把您的信交給我們的那位先生……喏,您的名片還附在上面呢。這是吧?」
「什麼?我的鑽石是真的。」
「您今早寫信退的!是您的朋友把信帶交我們的。」
「只有遇到十分偶然的形勢,碰上一連串令人吃驚的厄運,我才可能被捕。但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發生的。」
華生毫不遲疑:「來吃飯唄!」
在確信無人跟蹤之後,他讓馬車停在克拉佩隆街進口,仔細察看德蒂南先生住的樓房和相鄰兩座房子,還邁步量了一段,在記事本上記下了特徵和數據。「車夫,昂利-馬爾坦大街。」
「確實簡單得多。」華生說。他是個忠實的迴音。「我說『這案子』,是因為,我認為只有一read.99csw.com起案子。德·奧特萊克男爵的死、戒指的故事,還有,別忘了,23組514號彩票的秘密,都只是可以稱為『金髮女人之謎』的一個案子的不同方面。在我看來,只要找出同一案子三個插曲之間的聯繫,也就是證實三件事實為一個案子的事實就行了。加尼瑪爾的判斷稍嫌膚淺。他在罪犯逃遁的本事,來去無蹤的能力上看出它們的一致。但是,我覺得,奇迹這種說法並不讓人信服。」
「您去叫在大街上轉悠的那兩個警察。」
「算了!」歇洛克擂了一下桌子,「這套謊話別來哄我了。讓傻爪去上當受騙吧。我這個老狐狸可不吃這一套!」
「是那個……為了個人原因,我寧願……出門后再跟您說……」
「我的信?您瘋了?」
他衝下樓梯,跨過台階,切斷他的退路。可是,他看不到人,過了好幾秒鐘才分辨出有團深黑的東西,一動不動地蹲在灌木叢中。英國人開動腦筋琢磨,那個人本可輕易逃走,為什麼不試一試呢?是為了在那兒監視擾亂他的秘密工作的闖入者嗎?「無論如何,」他想,「這肯定不是亞森·羅平。亞森·羅平要靈活得多。大概是他的某個手下。」
「可惜!不過頭開得不錯。可是,既然只有這些,我們也只好離開了。」
「歇洛克·福爾摩斯。」
「這就是說……?」
「如果亞森·羅平派人監視我,這樣做就不給他們留下蹤跡。再見!」
由於亞森·羅平打算逗留很久。福爾摩斯馬上把談話轉入正題:「我逗留的時間取決於您,亞森·羅平先生。」
「可是門鎖上了。」
「現在,來談藍鑽石。自德·奧特萊克男爵擁有它以後,您是否曾試圖把它據為己有呢?沒有。可是,男爵繼承他哥哥的公館后,情況就不同了。六個月後,昂圖瓦內特·布萊阿便進了公館,作了初次嘗試——沒有拿到鑽石。以後,在德魯奧大廳組織了轟動一時的拍賣。這次拍賣沒有受人影響嗎?最有錢的收藏家肯定能買到這首飾嗎?否。在赫希曼銀行家就要將它買到手的時候,一位女士讓人交給他一封恐嚇信,使得被這位女士勸說、影響的德·克羅宗夫人買下了鑽戒。鑽戒到她手上后,馬上失竊了嗎?否。您還缺乏作案的手段。於是,有了一段幕間休息。後來,伯爵夫人到城堡住下。這正是您盼望的。於是戒指丟失了。」
「這麼說,它是假的?」
「去你的!」歇洛克·福爾摩斯把報紙揉成一團,「惡作劇!這是我對亞森·羅平唯一的指責……太頑皮了一點……公眾也太抬舉他了……這人有股頑劣習氣!」
英國人看看左右,似乎想找救兵。
他只要有念頭,就要實現。可是,怎麼進去呢?柵欄太高,不可能爬上去,他從口袋裡掏出手電筒和從不離身的萬能鑰匙。他發現有一扇門已經微微打開,大覺驚異。他閃進花園,留意不把門合上。可是,沒走出三步,他又站住了:三樓一個窗戶里閃過一道亮光!亮光又在第二,第三個窗戶里閃過。
「我的信?……」
那天晚上,我覺得他比平時更高興,笑得格外開心,話格外多,帶著他獨特的譏諷。他那種譏諷高雅、快活、輕鬆、自然。看見他這樣,我也高興,忍不住表達我的滿意之情。
我問:「怎麼?還是素食?」
「的確……的確……」
「這就是說武裝如此精良,準備如此充分的對手,只有我才能與他斗一斗,才能戰勝他。而且,如您所見,華生,」他又笑著補充道,「第一回合我沒有獲勝。」
「也許最好直接行動……把我自己交給他……」
「真的,那兩個圈表示那兩塊牆板後面是虛的,您自己可以去敲敲。箭頭指示升降機器。」
「華生,我們一塊工作越久,我越發現您在進步。我敢保證,您現在真叫人刮目相看了。」
福爾摩斯哈哈大笑:「真是奇事!有人給我們送夜宵來了。這是魔宮吧。真正的童話!行了,華生,別哭喪著臉了!這多有趣呀!」
「應當睡著!」
我輕輕一顫:這是真的嗎?我該不該認為偷竊習慣、生存方式、事件本身的發展邏輯會促使這個人犯罪呢?我打量他,他似乎十分平靜,那雙眼睛是那樣真誠地望著你。
「正是這樣認為。」
「夫人,您看重的是什麼?最要緊的,是您的鑽戒,對嗎?」
「是因為胃口,還是信仰,抑或習慣?」
我們兩個在北站附近一個小飯館里吃晚飯。是亞森·羅平召我來的。他喜歡在早晨打個電報,約我在巴黎某個角落見面。他總顯得熱情充沛,生活幸福,單純天真;而且,總有一件出人意料的趣聞、一段回憶或者我不知道的奇遇要說給我聽。
這道門也是開著的。聽不到任何動靜。他在黑暗中摸索,摸到了樓梯扶手,上到二樓。仍是死寂一團。仍是一片黑暗。
「十天後,您會了解真相的。」
「您要幹什麼?」
「不用。我出去……快,給我外套和帽子,我要走……」
「那麼,照我看,」福爾摩斯明確指出,「這三件事的特點,顯然是您有意顯露的。您的意圖雖然尚未被人看透,但顯然是想把案件領進您預先選好的範圍,這對於您不僅是一種方案,一種需要,而且是成功必不可少的條件。」
「歇洛克·福爾摩斯大概今天下午過了海,約在六點到了巴黎。」
「那是誰呢?」
「信呢?」
「不,我在克萊伊下車,回巴黎。我和亞森·羅平要在那兒較量。在哪個地方動手其實都差不多。不過,最好讓亞森·羅平覺得我正在旅行。」
侍應生鄙夷地走了。
「不應當醒來!」
「隨便,」亞森·羅平回答,一副對飲食細節不感興趣的模樣,「……隨便來點。不要肉,也不要read.99csw.com酒。」
歇洛克親自拉了一下,有些慌張,湊到鎖頭上一看,脫口罵一句:「雷打的……門鎖上了,鎖上了!」
只有一種辦法可以得知他是誰,就是親自進去看看。他毫不猶豫。可是,他穿過煤氣燈的光區走上台階時,那人大概發現他了,因為樓上的燈光突然滅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再也沒見它亮起來。福爾摩斯步上台階,輕推大門。
只聽「咔嚓」一聲,那人也將子彈上了膛。歇洛克猛地撲向那團黑影。
「我!怎麼回事?」
「克羅宗夫婦、德·奧特萊克的侄兒、熱爾布瓦請他作一次小小的旅行。他們都在北站,在那裡與加尼瑪爾會合。現在,他們六個正在商議事情呢!」
早晨,華生醒了,腰酸背疼,凍僵了。一聲輕響吸引了他的注意,只見歇洛克·福爾摩斯彎腰跪在地上,用放大鏡仔細檢查地板上的灰塵,辨出一些幾乎被擦掉的白粉筆記號。那是些數字。他把它們記在本子上。
「他用這塊來換走您的真鑽石,又被塞進布萊尚先生的牙粉瓶。您就是在那瓶里找到的。」
華生看著福爾摩斯,想看看他是否有權欣賞這個大胆舉動。但英國人始終是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氣。不過,過了一會,他叫道:「侍應生!」
他突然住口,好像嗆了似的,猛咳起來,咳得全身發抖。他用餐巾擋住臉。
「這麼說,」華生開始隱隱明白了真相,「這封信不是您寫的?」
亞森·羅平此次只是給他們一點小小的教訓,請他們不要逼他採取更嚴厲的措施。
「他為什麼要寫呢?」
「說得有理。只是您忘了,這條路巴黎警察找了半年。您睡著的時候,我親自從上到下把公館察看了一遍。唉!我的好華生,亞森·羅平這個獵物,我們還沒摸清他的習性,他沒有留下任何蹤跡!這傢伙……」
「請原諒,這可惡的福爾摩斯要出我的丑。不過,我向您發誓,他治不了亞森·羅平……哼!他會知道我是什麼樣的人……再見,還是那不好形容的華生說得好,我一分鐘也不能耽擱了。」他匆匆走了。
我低聲說:「加尼瑪爾是個幻覺狂。」
過了一個鐘頭,華生問:「這些數字很精確,對嗎?」
「我跟您說,這個寶庫取之不盡!我可以盡情花費、浪費,我可以把力量和青春撒向四方,這樣我又贏得了更強的力量和更美的青春……再說,我的生活實在美好!……我只要願意,不是嗎,一覺醒來……就可以成為演說家、工廠主、政治家……唉,我向您發誓,我從沒這樣想過!我現在是亞森·羅平,將來還是亞森·羅平。我在歷史上尋找一個命運可以和我相比的人,可是找不到。沒有人比我更充實,更緊張……拿破崙行嗎?也許可以比……不過,他的皇帝生涯快完結的時候,他在法蘭西戰役受到歐洲各國的慘重打擊,每打一仗都自問是否最後一仗。」
「在克羅宗城堡嗎?」
「您怕什麼?您改頭換面化了裝,誰能認出您?連我每次見到您,都覺得遇上了一個生人。」
「我去打開窗戶?」
「福爾摩斯先生,如果另一個人的意志和毅力給這個人的意圖設下不可逾越的障礙呢?」
「您的朋友帶走了。」
「您的信……」
「精確。我不明白誰發現這些數字會高興。不過,不管怎麼樣,它們總表示點什麼意思。」
他莞爾一笑,說:「嗬,您還是個細心的心理學家哩。確實是由於一件事興奮。」他自己倒了一大杯涼水,一口氣飲盡,說:「您看了今天的《泰晤士報》了嗎?」
「我的呢?」
他反對道:「不,不,加尼瑪爾有心機,有時甚至有才華。」
「唉!我不知道,這正是讓我不安的地方。為什麼這鬼東西要打擾您呢?如果還是對著我來,我會明白的,可是,他找的是您。我想他這樣做是有什麼好處……」
他們兩人在香榭麗舍大街上信步走著,步履沉緩,誰也不說話。秋天的艷陽灑在大街上,空氣和煦而輕柔。走到圓型廣場,歇洛克點燃煙斗,又走起來。華生叫道:「我真不明白,福爾摩斯,您這麼沉得住氣!人家嘲弄您,玩弄您,就像貓玩弄老鼠……您卻一句話也不說。」福爾摩斯停步說:「華生,我在想您的名片。」
「比如說泥點、煙灰……」華生強調說。
「這正是我要努力弄清的事情。」
「這麼說,歇洛克,您還照樣沉得住氣?」
「有才華?」
我又細看他的雙手,這是雙秀美的手,是一雙確實不會冒犯他人的藝術家的手……
華生結結巴巴地問:「您為什麼不逮捕他?」
職員找了一番,十分吃驚地回答:「可是,先生不是把房間退掉了嗎?」
「那麼,您放心。比起我剛訂的協議,這事要容易得多。歇洛克·福爾摩斯向您保證,一定會把真鑽戒還給您。」火車減速了,他把假鑽戒放進口袋,打開車門。伯爵嚇了一跳:「您怎麼從反面下車!」
「啊?」華生愣住了。
在昂利-馬爾坦大街和拉蓬普街的拐角上,他付了車錢,沿人行道一直走到一百三十四號,在從前德·奧特萊克男爵公館和兩邊毗鄰的房子前作了同樣的觀察,丈量了每幢房子正面的長度,計算了房前小花園的進深。
今天上午,十六區警察分局局長泰納爾先生釋放了歇洛克·福爾摩斯和華生先生。他們兩人于昨晚被亞森·羅平關在已故德·奧特萊克男爵的公館里度過了美好的一夜。
「這不算什麼!」亞森·羅平轉到桌子這一邊坐下,讓英國人攔在他與門之間。這就是說,讓他支配。
歇洛克慢慢裝好煙斗,點上火,說:「我認為這案子遠不像乍看初見那麼複雜。」
看到這兩個九-九-藏-書人面對面地坐著,手肘支在桌上,嚴肅莊重地討論,好像要解決一個難題或者就有爭議的一點達成協議,委實是最讓人感動的事情。這也是絕妙的諷刺,他們兩個也興緻勃勃,藝術家似的,深以此為樂。華生也覺得開心愜意。
「或從分析,或從假設中得出個人的看法。」華生教訓人似地說。
英國人在這時並不想當個高尚的鬥士,但這可能是他最好的選擇。因為他半站起身,冷冰冰地介紹說:「這位是華生先生,我的朋友和合作者……這位是亞森·羅平先生。」
「既是這樣,亞森·羅平先生,我再說將在十天後完事,會不會錯了?」
他們深深地對視一眼,沉著而大胆,但並無挑戰的意味。這是兩把劍在格鬥,鐵碰鐵,鋼碰鋼,錚錚作響。「好吧!」亞森·羅平叫起來,「終於遇到了一個人!一個對手,而且是個鳳毛麟角的對手!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又可開心一陣了!」
「其實只要善於思考就夠了。可是,善於思考的人何其寥寥!既然假設的範圍縮小了,道路掃清了……」
列車搖搖晃晃開起來。十分鐘后,他坐到伯爵夫人身邊,問:「夫人,您把戒指帶來了嗎?」
他向他們略施了禮,便點上第二鍋煙,站在車廂走廊上不急不忙地抽起來。
「嗬!這很簡單,」華生滿心歡喜,說,「這是我昨晚畫的,按您的指示……或者不如說按亞森·羅平的指示,因為您給我的信是他寫的。」
「可是……」
他來到樓梯口,進了一個房間,走近窗邊。窗外夜色稍淡一點。於是他看到那人已經到了外面,大概是從另一道樓梯下去的,從另一道門出去的。
華生遞給他一張紙。在手電筒光下,他吃驚地讀道:華生,下床。趕快上昂利-馬爾坦大街。
「華生,別回頭……也許人家在跟著我們。若真有人跟,做出不在乎的樣子……您說說看,華生,說出您的見解,亞森·羅平為什麼到這家飯店來?」
「太丟臉了……如果人們知道您,歇洛克·福爾摩斯,我,華生,被亞森·羅平關在屋裡,會怎麼說呢?」歇洛克板著臉,冷冷地回答:「您要怎麼辦,親愛的?他們會笑得直捧肚子。可是,我們不能把這座樓當作住所呀!」
「我睡著了。」
「可我需要八到十天,才能佔上風。」英國人說。「也許第十一天就逮捕我?」
大家彬彬有禮地告別,好像角斗場上兩個無仇無怨的角鬥士,被命運逼迫,要互相無情格殺。
「在亞森·羅平手裡。」
「華生!」他大吃一驚,叫道。
他倆賽跑似地順著各自剛才下來的樓梯衝上二樓,同時到達亮燈的房間門口。房間中央點著一截蠟燭,旁邊有隻籃子,露出兩隻雞腿,半個麵包和一瓶酒。
歇洛克覺得那人想拔刀。但勝利在望的想法,活捉亞森·羅平的一個同夥的強烈意願鼓舞著福爾摩斯,他覺得自己具有無可抵擋的力量。他打翻對手,把全身重量壓在他身上,五指像鐵鉗一樣緊緊掐住那倒楣傢伙的喉嚨,另一隻手摸出電筒,撳下按鈕,將光束對準俘虜的臉。
「現在,我只要發現為什麼三件事會發生在克拉佩隆街二十五號、昂利-馬爾坦大街一百三十四號和克羅宗城堡大牆裡就行了。關鍵就在這兒,其餘的不過是廢話和孩子猜的字謎。您不這樣認為嗎?」
「人造鑽石?」
「不會。」
「見鬼?他來幹什麼?」
「您趁早吧,一分鐘也別耽擱。」華生說。由於福爾摩斯顯然尊重他,華生也對他十分關心。
「我趕快回旅館。」
一個鐵路職員反對福爾摩斯這樣做,卻沒有用。他徑直朝站長室走去。
這個奇特的夜晚。或至少,我參与的那部分就這樣結束了。因為,在幾個小時內,又發生了不少事件。另兩位就餐者透露的情況使我有幸知道了這些事件的細節。
「可是送夜宵的人來去都沒有經過花園,因此肯定有另外一條路,我們找一找,不必求警察……」
他難以覺察地笑了一笑,把話說完:「再說,我知道他的打法,他卻不知道我的。我準備暗中給他幾下,得讓他動動腦子……」
「帶來了。」
「上路吧!」華生喊道,連著兩口把兩杯威士忌灌了下去。他們出了門。
他正沿著兩個花園隔牆邊的灌木叢向左邊走。「媽的!」福爾摩斯叫道,「他要逃!」
「不。第十天,最後一天。」
「您開個房間,就睡覺。好好睡上一覺,等我的吩咐。」華生認為自己承擔了重要任務,自豪地走了。歇洛克·福爾摩斯拿出火車票,上了開往亞眠的快車。德·克羅宗伯爵夫婦已在車上坐著了。
「不,不用。」他悶聲說道。
他問。
「差不多吧,華生先生。」亞森·羅平起身說,「證據,就是我要趕快安排退路……不然就可能束手被擒了。福爾摩斯先生,我們講定了,十天?」
「那麼……?」
「就是抓住那個影子……真是好主意……不過,來,」福爾摩斯邊把華生拉起來邊說,「華生,下回再收到我的信,先看看是不是有人模仿我的筆跡。」
「那……要什麼?」
「要點新鮮空氣。」
歇洛克·福爾摩斯一副普通模樣,如同人們每天碰見的常人:五十來歲年紀,像個在辦公桌前記了一輩子賬的老實人。他那颳得光光的下巴,有點笨重的外表,都說明他只是個誠實的倫敦公民。只有那雙眼睛與眾不同,目光銳利、靈活,能直視人心。然而,這就是歇洛克·福爾摩斯,就是一位憑直覺、憑觀察、洞燭入微、聰明睿智的奇才。似乎大自然忽然起興,把兩個虛構出來的不同凡響的偵探,如愛倫·坡筆下的杜平、加博里約筆下的勒科克糅合在一起,按自己的方式造出的一個更不一般,更不真實的角色。當人們聽到那些使九-九-藏-書他出名的故事時,都會尋思,這福爾摩斯是不是個傳說中的人物,是不是個從小說家柯南道爾腦子裡產生出來的英雄。
「不。」
「按正人君子的習慣:從大門走。」
「從沒犯過禁?」
「沒有,我讓門虛掩著。」
福爾摩斯跑過車站,經過餐廳,衝到外邊,跳上一輛出租馬車:「車夫,克拉佩隆街。」
「永遠沉得住氣。」福爾摩斯回答道,聲音顯得極為惱怒,「氣惱有什麼益處?我十分自信:最後勝利的是我!」
「多動感情的話!」我叫起來,「……您要讓我相信您並不是由於什麼特殊原因在興奮吧?」
「監視您?」華生嘟囔道,「可我不知道是您呀。」
「很厲害,是不是?」華生強調說,言語中充滿敬佩之意。「是的。」亞森·羅平肯定道,「一切都弄明白了。真相水落石出了。那些預審法官,那幫對案件感興趣的記者,沒有一個不遠離真相。這真是直覺和邏輯推理造就的奇迹!」
「福爾摩斯?哦!我承認他跟我是棋逢對手。不過,這正是讓我興奮的事。您看到我今天這麼高興正是因為這點。首先,這是個自尊心的問題。人們認為有名的英國人要戰勝我並不容易。其次,您想想,我這樣的鬥士想到要和歇洛克·福爾摩斯決鬥,該會多麼興奮。總之,我不能不奮力爭鬥。因為,我了解他,他絕不會後退半步。」
「這麼說您這麼忙?」
「您不打算再試試了?」
華生接過一看,正是他的名片,信上也是他的筆跡。「天吶,」他低聲說,「又叫他捉弄了!」
的確,二樓有一扇窗戶亮了。
「這就是說……」
過去了好幾分鐘。歇洛克一動不動,盯著窺伺他的對手。可是,對方也一動不動。福爾摩斯不是死等不行動的人。他檢查了一下手槍,看轉輪是不是轉,又將匕首拔出鞘,大胆冷靜、不畏危險地向對手靠過去。
「啊,是啊,」他大聲說,「這些日子一切都妙極了。生命在我身上似乎是個取之不竭、用之不盡的寶庫。而且,上帝知道我生活起來從不精打細算!」
「難道戒指丟失,只是為了在布萊尚領事的牙粉瓶里出現?這未免太反常了。」亞森·羅平反駁道。
「是難,不過既有可能……就肯定……」
「那是誰呢?您來幹什麼?您本應當在床上的!」
又不安地補問一句:「行李呢?」
「另一個呢?」
「有人可以打開。」
微風吹得樹葉瑟瑟抖動。福爾摩斯一動不動,手還卡在華生喉嚨上。華生的喘息越來越弱下去。
「他到底是誰?」
「很容易。這樣說吧,您與熱爾布瓦先生發生衝突時,顯然是您選擇德蒂南的套房作為碰頭地點。您覺得這個地方比別的地方都安全,以至於簡直是公開宣布在那裡與金髮女人和熱爾布瓦小姐會面。」
「啊!……您把行李交給他了?」
「朋友,您走這條街,上一輛馬車,然後換一輛,再換一輛,然後再回來,取了我們留在行李寄存處的箱子,快步跑到愛麗舍大旅館。」
公館是空的,進去察看,畫一張準確的平面圖,再回來睡覺。歇洛克·福爾摩斯。
「這不是您的真實想法吧?」
華生此刻的危險也許比在灌木叢中與福爾摩斯搏鬥時還大。福爾摩斯恨不得掐死他。但他忍住了,臉相似笑非笑,極為難看。他說:「很好,很好,幹得出色。我們大有進展。您還在別處施展了令人敬佩的分析和觀察的本事嗎?我要利用這些分析和觀察的結果!」
「那麼……?」
「那麼,有一個人預料到要同我們交手,事先弄到了您和我的筆跡,又搞到您一張名片放在皮夾里時刻備用。您想,這種事情表明這人多麼謹慎,目光多麼敏銳,辦事多有手段,多有組織才能。」
他努力克制自己,好像對自己這麼激動不好意思似的。他放下餐巾,喝了杯水,恢復了常態,笑著對我說:「很可笑,嗯?我並不容易激動,可是,冷不防見到他……」
「可這塊,這是怎麼回事?」
歇洛克·福爾摩斯驚異地望著他:「真的?我的好朋友,您怎麼知道的?您的聰明使我自慚形穢。」
「不……不……」
「誰?」
一輛汽車把他們送到愛麗舍大旅館。在總台,華生要房間鑰匙。
他用手指輕輕敲著桌子,心醉神迷地說:「亞森·羅平大戰歇洛克·福爾摩斯……法國大戰英國……總之,特拉法爾加的仇可以報了!……啊!不幸的人……他沒有覺察到我做好了準備……我得到了通知……」
「就是坐在您身後的那個?」
「亞森·羅平。」
「我上了床。」
「為了健康。」
「不過,除了加尼瑪爾先生引人注意的結論,我還要把有關文章,觀察的情況都利用起來,以形成個人的看法。」
他說了許多幽默和挖苦的話,終於使可憐的華生振作起來,吃了條雞腿,還喝了杯葡萄酒。可是,當蠟燭燃盡,他們不得不在地板上躺下,頭抵牆睡覺時,處境艱難、荒謬的一面便顯露出來了。他們睡得並不安心。
「您不怕嗎?」華生問。
「可是……」
「越來越不想沾暈腥了。」亞森·羅平肯定道。
他又動腦子。我看見他嘴角浮起一絲詭黠的微笑。我想他是出於好衝動的本性,而不是迫於形勢,一時心血來潮,猛地站起來,轉過身,高興地鞠躬致意說:「怎麼這麼巧?真是難得!……請允許我向您介紹一個朋友……」
「歇洛克·福爾摩斯!」華生哽咽地低聲叫道。他們兩人都筋疲力盡,腦子裡一片空白,纏在一起,好半天沒說一句話。一陣汽車喇叭聲劃破夜空。
「我?沒有了,就是這些。」
「我也回去,華生。」
伯爵夫人大驚失色,愣住了,半晌說不出話來。她的丈夫不相信,把戒指翻來覆去地看。過了好久,伯爵夫人才九*九*藏*書結結巴巴地說:「這可能嗎?把真鑽石偷走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舉呢?再說,他是怎麼偷的呢?」
「這就是說……?」
「不抽。可我覺得您也不抽。」
「亞森·羅平先生,形勢和機運辦不到的事,意志和頑強的毅力能夠辦到。」
突然,歇洛克冒出一股無名之火,放開他的喉嚨,又抓住他的肩膀,使勁搖晃:「您在這兒幹什麼?答話呀!……什麼?……難道我讓您躲在矮樹叢里監視我嗎?」
「我的事情太多了,英中銀行失竊案、埃克萊斯頓夫人綁架案……您瞧,亞森·羅平先生,您認為一星期夠嗎?」
他順手帶上飯店門,走出幾步,又停下來:「抽煙嗎?」
「當然是的……且不說我佔了便宜,可以問問他,探探他都知道些什麼……啊!瞧,我覺得他正盯著我的脖子、肩膀,正在尋思……回憶呢……」
「嗬!有一個用不著認真對付。」
林蔭大道上種著四行樹,四周空寂無人。一盞盞煤氣路燈射出暗淡的光,徒勞地與濃重的夜色抗爭。其中一束慘淡的光照著公館的一部分。公館柵門上掛著「出租」的招牌。兩條荒蕪的小徑,圍著小草坪。大窗戶裏面空空蕩蕩。房子無人居住。「真的,」他尋思,「人死樓空……啊!要是我能進去,看一看多好。」
「我就被關起來了?」
「離開?怎麼離開?」
「一個送信人把您的信送到旅館里……」
「我也不抽。」不過,他還是用蠟繩點燃一根煙,揮了幾下,才把蠟繩滅了。可是還沒吸,他就丟掉煙,跑過馬路,和兩個剛從暗處走出來的人會合在一起。那兩個人好像是見到信號趕來的。他與他們在對面人行道上說了幾分鐘話,又回到我身邊。
儘管我對亞森·羅平先生生出強烈的好奇心,但他不主動告訴我,我是不會問他私生活的事情的。我那時有一個問題,總想問他,但一直忍著。再說,當時在藍鑽石案件中,他的名字並未披露,至少沒有正式披露。因此,我就耐心點吧。他又說:「《泰晤士報》還發表了訪問那位出色的加尼瑪爾的文章。據這篇文章說,我的女友,一個金髮女人暗殺了德·奧特萊克男爵,還企圖竊取德·克羅宗夫人那著名的戒指。當然,他指控我是這些罪行的幕後策劃人。」
歇洛克尋思道,很感興趣。
「也許太揮霍。」
所長把他們嚴格盤問一番后,客客氣氣地,但又讓人十分惱火地把他們送出來:「先生們,我為你們遇到的事情深感歉意。法國人這種好客的表現,你們也許反感。天吶!你們這一夜過得多狼狽!唉!這個亞森·羅平,對人就不會客氣一點。」
「剛剛進來的那兩位先生……您看那個高的……出門的時候,您走我的左邊擋著,別讓他看見我。」
「到愛麗舍大旅館?」
他們走到柵門前。華生走在前邊,抓住鐵棍一拉:「喲,您把門關上了?」
亞森·羅平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外面:「親愛的,您覺得怎樣?把這頓飯的插曲記在您準備給我寫的回憶錄里,效果一定很好。」
「今晚早了一點。我希望過八到十天……」
「幾位先生要點什麼?」
侍應生跑來了。福爾摩斯吩咐說:「來點蘇打水、啤酒和威士忌。」
「哦!」亞森·羅平笑道,「如果取決於我,那就請您今晚上船回國。」
「十天。今天是星期天,再下個星期三,案子將完全了結。」
亞森·羅平對福爾摩斯的口氣十分尊敬,他說:「如果問問您對案子的大致看法,不算冒昧吧?」
「非常強。作為偵探,我認為他過去和現在都無與倫比。只是我有個優勢,就是他是進攻,我是防守。我的角色更容易演。再說……」
那人還沒來得及閃身,英國人已經壓在他身上了。一場猛烈的、拚命的搏鬥。
「就是那教師的女兒。」華生明確道。
「他會認出我的。」亞森·羅平說,「他只見過我一次。但我覺得他看透了我的一生,不但看穿我的偽裝,還看出我的本質,總之……總之……我沒料到……多麼奇怪的相遇!……這樣個小館子……」
這是正經話,還是開玩笑?他的聲音激動起來,繼續說:「您看,問題就在這裏。危險!不斷的危險的感覺!就像呼吸空氣似的,呼吸著危險的氣息!您看出它在您四周呼嘯、嚎叫!它窺伺您,走近您……在風暴中心,保持平靜……不要忍不住活動……否則就完了……只有一種感覺,就是司機開車時的感覺,不過,司機開車開一上午就要停一陣,而我要一輩子不停地開下去!」
「這樣也不對。」亞森·羅平說,「再說,您確信有能力抓住我嗎?來吧,拿出您高尚的鬥士的樣子來。」
……十一點,福爾摩斯和華生獲得了自由,他們被帶到最近的警察所。
「一種新工藝,把鑽石粉放在高溫下熔合……熔合成一塊。」
「那麼,」我說,「我們出去吧?」
「上面,您看上面……一盞燈!」
「我向您發誓。」
「吃點麵包?」我問,「要不就喝點水?」
另外,他們的行李被人取走,已對亞森·羅平提出指控。
「是的,既然有您的名片,我們就這樣做了。」
「可是什麼?」
「有,有。比如,這次採訪就安排得很聰明。首先,他公布了他的英國競爭對手到巴黎的消息,好讓我提高警惕,給英國人設點障礙。其次,他說出他走到了哪一點,表明福爾摩斯只不過是在他發現的線索上坐享其成。這真是高明的作法。」
在亞森·羅平離開我的時刻,歇洛克·福爾摩斯掏出表看了看,也站了起來:「八點四十。九點鐘我要與伯爵夫婦在火車站見面。」
「這就是說,我們成了他的俘虜?」
他拿過戒指,仔細端詳:「正如我所料,這是塊人造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