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孫保軍拉開陸凡一隔壁的衣櫃門，找出一件夾克扔在床上，脫掉身上的西裝，換上夾克。接著，他將床頭柜上章南生的論文裝進自己的公文包。

「滅亡！」有人脫口而出。

「呵，去了你就知道了。」陸凡一神秘一笑。

「是的。」章南生說，「我研究的方向，就是人類毀滅的時間。這裏指的時間，指物種存在的時間。如果我說，200年後，在座某位同學的後代可能和愛因斯坦長得一模一樣，各位怎麼看？」

「她生前和您研究的課題是一樣的嗎？」

章南生認為，擁有23對染色體的人類必將滅亡，屆時，新型人類物種將取代老一代人類物種，創造不一樣的歷史。

腳步聲越來越近，陸凡一一顆心怦怦直跳。

「拜託！誰說他老了，人家才四十九歲好不好，正當壯年。」

人造生命？……陸凡一嚇了一跳，就在這時，一隻有力的大手忽然扣在他肩膀上。

只是，他怎麼也想不明白，章南生的論文怎麼會在孫保軍這裏？這位支隊長什麼時候對生物學研究感興趣了？

「當然。」章南生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老張跟在他身後，「小陸，你要找什麼書？」

「陸凡一？」章南生眯眼，「哦，我知道你，就是你抓住了撞死葛艾丹的兇手。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也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吧。」

陸凡一沉默不語，抬頭看電子屏幕上沉穩自如的章南生。

「是。」

「嗯，很貼切。」

陸凡一點點頭，他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您沒記錯，我是科大02級刑偵系的學生，我還上過您的選修課呢！這是我的同事，老張。」陸凡一介紹。

「我只是想讓事情有它本來的樣子。」陸凡一哪裡肯走。

氣氛寂靜得讓人不安，那個提問的女生也有些窘迫，以為觸及了這位教授的底線。

「科大圖書館！」

演講已經接近尾聲，學生們衝上演講台，將章南生圍在中間。聚集在階梯教室外的人群逐漸散去，陸凡一和老張逆著人流，艱難地擠到講台邊。

「走了！」老張拽著陸凡一的胳膊。

陸凡一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滲透了。

「對，滅亡！而且這種滅亡和生存環境無關，是無法阻止的。自然界在創造某一生物的同時，也固定了該生物的總量。這個總量就是該物種基因的排列組合的數量，無論該物種怎麼發展，當達到基因峰值后，最終將走向滅亡。」

女生大聲地說：「章教授，我們知道您一直單身，請問您有喜歡的人嗎？我們還有機會嗎？」

「原來章教授還是個情痴啊！」

「你去哪裡？」老張問。

「下次再看吧！辦正事要緊！」

他飛快地瀏覽書中的內容，原來，pna又名肽核酸，和dna類似，能像dna和rna一樣存儲信息，其骨架卻類似於蛋白質。pna的這種特質使它既能與dna結合又能與rna結合，而且結合能力更強，在充滿酶的細胞環境中更穩定。

「這個我不能說，因為研究還在進行中。」

「謝謝章教授的配合，我叫陸凡一。」

老張聽得眼睛都直了。

臭小子，就會惹事！老張臉色發青，真想對著陸凡一的腦袋，給他那麼一下，最後，他忍住了，蹲下身，撿起地上散落的物件。別的東西倒是能撿，可是，這些細碎的茶葉怎麼撿啊！

眼下，陸凡一嚇得大氣也不敢出，聽到關門聲后，他又在衣櫃里等了好一會兒，確定孫保軍不會再回來，這才走出來。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他仔細地把門反鎖了兩圈，然後從樓梯下到十樓。

孫保軍掛斷電話，飛快地掃了一眼辦公桌，徑直走向卧室。

「葛艾丹是我們生物系的副教授，又漂亮又能幹，師生戀又怎麼樣？男未婚，女未嫁，才子佳人，天經地義。只可惜，葛艾丹死得早。」

「章教授，我現在懷疑你組織策劃了兩起謀殺案。」陸凡一清清楚楚地說。

又是一個出乎意料的問題，章南生陷入了更久的沉默，最後輕聲說：「不，只是朋友，很要好的朋友。」

孫保軍的辦公室在十二樓，陸凡一沒有搭乘電梯，而是從十樓直接走樓梯上去。

辦公室連著休息室，裏面的陳設很簡單，床鋪整理得十分乾淨。

章南生演講的題目很嚇人——「人類何時滅亡？」。

「去科大幹什麼啊？」陸凡一剛上車，老張就問。

章南生愣了一下，上下https://read.99csw.com打量陸凡一，恍然大悟：「我想起來了，05年的報紙說你被警隊開除了。對，就是你，陸凡一。你怎麼又恢復警察的身份了？我能看看你的證件么？」

「屆時人類將面臨基因重複的情況。」章南生說，「所以我說，200年後，在座某一位的後代可能和愛因斯坦長得一模一樣，這不是憑空瞎猜的。但是，這還不是重點。我真正想問各位的是，一個物種基因的排列組合一旦被用盡，最終會怎麼樣？」

階梯教室響起輕輕的笑聲。

葛艾青靜靜地看著他離去的背影，那個背影，如此疲憊，如此蕭瑟。

「可不就是單身嗎？聽說章教授對其他女人連正眼也不瞧的，除了葛艾丹，他收的博士生清一色的男人。我也是聽別人說的，不一定是真的。」女生先強調，然後才開始說，「聽說葛艾丹留校當老師也是章南生幫忙的，在生物系那種牛人多到變態的地方能留下來當老師，一般人可做不到。」

陸凡一馬上換了個問題：「孫保軍您認識嗎？」

他拿出紙筆，在音樂的伴奏下，寫出了目前知道的線索：pna、ada ge、關涵、葛艾丹、安魂曲、王樂樂以及其餘6具無名屍體、屍體上的數字、高健、孫保軍、歐陽嘉、章南生，以及章南生認為的新型人類物種……

「老張，你很面熟啊，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章南生看了老張一眼，兩人握了握手。

裏面空空如也！

漸漸地，會場靜了下來，學生們面面相覷，沒有了聲音。

他飛快地調出孫保軍辦公電話所有的來去電號碼，一一記在本子上，這樣就可以知道，孫保軍平時都和誰有工作往來。

現在去鎖門已經來不及了，鑰匙在鎖孔里旋轉的聲音，他聽得清清楚楚。

這就是章南生。

他飛快地翻閱論文，論文發表的日期，2004年5月25日。

全場一下子靜下來。

「科技大學。」

「不會是師生戀吧？」有個女生問。

拿到書，他首先找作者。他特別想知道，究竟是哪一位生物學專家寫了這本關於pna的書。

「小陸，別鬧了！」老張的表情是從未有過的嚴厲，他站起來，歉意地朝章南生點頭，「章教授，打擾了！」

章南生的助理教授留下來解答學生的提問，而章南生正要離開，被陸凡一叫住了：「章教授您好，我們是市公安局刑警隊的，有點問題想請教您。」

陸凡一不再寒暄，開門見山地說：「章教授，我們這次來，主要是向您核實幾個情況。」

章南生朝提問的學生讚許地點了點頭，平靜地說：「在回答這個同學的問題之前，我想請問在座的男生，你們能來到這個世界，多虧了什麼？」

台下「轟」的一聲炸了鍋，男生們吹著口哨，使勁鼓掌，為女生的勇氣喝彩。

一聽是公安局刑警隊，章南生愣了一下，看了陸凡一和老張一眼，面不改色地說：「兩位有什麼事，請到我辦公室說吧！」

陸凡一緊盯著電子大屏幕，捕捉到了這位大教授波瀾平靜的眼眸深處，一閃而過的黯然。

章南生？這個名字很熟悉。陸凡一想了想，恍然大悟。對了！章南生不正是科大鼎鼎有名的生物學教授嗎？當年，他在科大上學的時候，還選修過章南生教授的生物課呢！如果沒記錯的話，葛艾丹就是這位大教授的得意門生。

陸凡一緊盯著章南生，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是不是胡說八道，您自己心裏清楚！」

陸凡一可沒時間欣賞這些漂亮的花，他的時間不多。

陸凡一掛了電話，繼續聽這首《星空下的安魂曲》，每到一個熟悉的小節，他腦中就會出現5個字母：a-d-a-g-e。

「如果老天爺不幫我們呢？」又有人問。

點下播放按鈕，一首恐怖哀怨的鋼琴曲從音箱里飛出來。

「我們是查案子，不是搞科研。再說，咱倆也不是搞科研的料啊！」老張小聲嘟囔，在另一側的書架上也幫著找。

章南生慢慢地開口：「我只是忽然想起一個人，我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到她了，不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

章南生繼續說：「不錯，我們男人能來到世上就是多虧了y染色體。但是，最新研究發現，y染色體在不斷地失去基因，由數百萬年前的1500個，變成現在的40個。由於y染色體是男性特有的，不能與配對的染色體發九九藏書生重組，在一代代的分裂複製過程中，大量的突變產生並積累下來。一個個功能基因由於突變而被破壞。可以肯定的是，不論是過去，現在，還是將來，這個破壞的過程不會停止。」

陸凡一頓了頓，繼續說：「你暗戀葛艾丹，她死後，你心中一直懷著愧疚和不安。這種愧疚和不安，五年來，無時無刻不折磨著你，直到最後，演變成一種對葛艾丹的扭曲的思念。所以，你殺了7個長相酷似她的女人來紀念她，並在7個受害者身上譜下一曲悲傷的輓歌。我看過葛艾丹的照片，也看過七個受害者的臉部畫像，她們要麼鼻子像葛艾丹，要麼嘴唇像葛艾丹，總之，一定有一處臉部特徵和葛艾丹非常神似。至於你為什麼要剝去受害者的臉皮……」

「小陸，快走吧！別把事情鬧大了！」老張壓低聲音，強拉著陸凡一往外走。

「章教授，您的意思是，人類現有的23對染色體中，下一個不幸消失的染色體很可能是y染色體。」

「據我所知是真的，它的年紀比你我都要大上一圈。」陸凡一轉身，「我們該去演講廳了，除非你想先逛一逛。」

這一次的沉默更久，有人在竊竊私語：「天啊，難以想象。」

「走了，走了，走了。」老張連拉帶拽地把陸凡一拖出辦公室。

寒風拂過樹林和警局大樓的屋頂，外面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他是全國著名的生物學教授，研究領域一向以前衛大胆著稱。我在科大時也聽過他的課。」陸凡一說。

孫保軍打開門后，站在那裡愣了好一會兒，馬上拿出手機：「小李，你進過我的辦公室嗎？」

回到重案隊辦公室，把鑰匙還給葛艾青的時候，手，依然在微微顫抖。

「章教授，有沒有辦法避免人類的這種滅亡呢？」有人小心翼翼地問。

中國生物學界大名鼎鼎的大教授。

孫保軍萬萬不會想到，自己剛剛打開的衣櫃，這時已經藏著一個人了。

一個協警冒充警察誣陷知名教授，這件事一旦被媒體知道，他們兩人挨領導的批評不說，連工作也有可能保不住。

門開的時候他飛快地閃入，回手把門關上，打開手電筒。

換成現在，他大概會推脫的吧！然而那時候的他年輕氣盛，再加上和樂樂的感情順風順水，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自己做不了的事。所以，當他被警局開除，接著又被王樂樂拋棄，半年後，又查出腦瘤，接二連三的打擊讓他幾乎崩潰。

「嗯，多年的老朋友了。」章南生詫異，「我和他很久沒聯繫了，發生什麼事？」

「你沒給這個曲子取名字嗎？」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陸凡一在書架上仔細地尋找。

「有關pna的。」

「辦法不是沒有……」章南生沉默了片刻，「雖然不能阻止，卻可以延續人類文明。當然，各位也可以求求老天爺，讓人類基因再一次發生大面積突變。」

陸凡一領著老張來到走廊盡頭的階梯教室。

得到小李肯定的答案后，孫保軍繼續發問：「你出去的時候沒有鎖門嗎？怎麼我的門沒有反鎖呢？」

一系列慘案只是冰山一角，幕後黑手超乎想象地強大邪惡，首席警探一步步深入黑暗組織的中心地帶，此時他接近的，是真相，還是陷阱？

陸凡一躲在衣櫃里長出了一口氣。他直接走樓梯上來，就是為了避開電梯里的攝像頭。經過走廊時也沒有驚動聲控燈，走廊的攝像頭拍不到他。

胡亂地洗漱完畢，陸凡一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審視鏡子裏面與他對視的男人。如果一頭短寸變長，如果晒黑的皮膚變成小麥般的黃色，如果還能笑得燦燦爛爛……最重要的是，如果眼睛里減掉這五年多出來的沉鬱，添滿陽光和自信。那麼，他就變成了五年前的陸凡一。

陸凡一飛快地登陸郵箱，將曲子下載到電腦上。

「那現在呢？章教授還是單身嗎？」

「當然是y染色體了！」眾男生大笑。

陸凡一面不改色，清清楚楚地說：「正是由於她們長得和葛艾丹神似，你不敢面對她們，因為面對她們，就是面對你曾經做過的齷齪事。所以，你剝去她們的臉皮。另外，作為科大教授，你有自己獨立的生物實驗室，我毫不懷疑你實驗室里有一張冰冷的解剖台，解剖台旁邊的鐵架子上一溜十幾把鋒利的解剖刀，擺放得整整齊齊。誰敢想象，平時衣冠楚楚的大教授，一到晚上就會化身為從地獄爬出來的九九藏書魔鬼。那張本來作為科學研究的解剖台，實際上成了你的屠宰場。我說的對么，章教授？」

經過陸凡一藏身的衣櫃時，他腳步沉穩，壓根兒沒有停留。關燈，鎖上辦公室的門，孫保軍總算是離開了。

葛艾丹的老師。

電話突然響了，陸凡一嚇得差點跳起來。

葛艾青看見他滿頭的冷汗和蒼白的臉色，知趣地沒有問任何問題，接過鑰匙時，他握了握陸凡一的手：「凡一，早點回去休息吧！看你這樣，我心裏難過。」

呵！洗刷冤屈！為什麼他覺得這四個字離自己遙遙無期呢？……鏡子里的人嘴角微微彎起，自嘲一笑，然而笑意還沒到達眼底，已經收斂。

陸凡一甩開老張的手，也許是用力過猛，他的手臂一下子把茶几上的東西掀在地上。上好的鐵觀音茶葉灑了一地，還有章南生放在茶几上的葯也灑了。

不知不覺演講已經接近尾聲，主持人站出來：「接下來是自由問答，時間是半小時，大家抓緊時間。」

科大圖書館是全市最權威的科技圖書館，藏書量極大。陸凡一直接走進生物學區域，他的目的很明確。

「pna是什麼？」陸凡一被強拉到門口，扭頭追問。

陸凡一目不轉睛地盯著章南生：「章教授，讓我猜一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2005年，你想獨佔你和葛艾丹的研究成果，所以找關涵開車撞死葛艾丹。而後，你讓孫保軍通過關涵吃的食物，引爆了你事先裝在關涵腦中的生物炸彈殺人滅口。這是第一起謀殺案，一共兩名受害者。至於第二起連環凶殺案……」

然而，在這樣熱鬧的氣氛下，一直在台上揮灑自如的章南生卻明顯失了神，整個人似乎被這個意外的問題帶到了別的世界。

雲開霧散，寒雨停歇，沒有風雪的深夜，空氣依然冰冷。陸凡一走在空蕩蕩的街上，連日來發生了太多的事，緊繃的神經一點一點放鬆，沒走出幾步，他轟然倒在地上。

孫保軍為何保留著章南生04年發表的論文，而且就放在枕邊拜讀？論文的內容相當深奧，別說一般人看不懂，就算是科班出身的生物學研究生也不一定能馬上看懂。陸凡一百思不得其解，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勁，但是究竟哪裡不對勁，他一時又說不上來。

「胡說八道！」章南生「噌」地一下站起來，一種被侮辱和損害的憤怒在他眼中跳動。

氣氛空前地熱鬧起來，一個接一個學生起來問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

好安靜啊！

對於一樁五年前的舊案，現在想找到決定性的證據根本不可能。而絕密的資料一定都鎖在孫保軍的保險柜和抽屜里，短時間內無法打開。眼下，他能做的，只是找一些間接證據，然後推理真相。

呵，這位大教授還真會開玩笑！階梯教室爆發出一陣大笑。

章南生面不改色，不急不緩地說：「2003年，人類基因組計劃接近完成，生物學家在歡呼這一成就的同時，驚奇地發現人類的基因數量比原先估計的少。原來猜測人體應該有10萬個基因，而實際只有大約2.5萬個。人類dna的排列組合不過800億種，但是，從古至今地球上共存在過500億人。按目前人口增長速度，200年後人類的總量將達到800億。請問，這意味著什麼？」

他拿起外套飛快地往外走，一邊走一邊給老張打電話：「老張，開車送我去一個地方。」

黑暗中，他像一隻夜行的貓，悄無聲息地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廊里的聲控感應燈一直安靜地沉睡著。

「哇，章教授好儒雅好英俊啊，就算老點我也認了。」

兩人開車來到科大，百年老校是不怎麼會變的，陸凡一置身其中，恍恍惚惚就像走在自己的舊夢裡。那些參天大樹、那些看來很陳舊的教學樓、那些歡笑著走過他身邊的學生……一種惆悵而酸楚的心情漲滿了他的胸腔。

「無可奉告！」章南生臉色鐵青，望著落地窗外的大操場。

直到有一次，他破了一起震驚全國的連環謀殺案，市長親自表彰他是重案隊「首席警探」，他才意識到，肩上沉甸甸的責任，這輩子，怕是再也推不開了。

這一切，陸凡一早就料到了。對他而言，卧室里最安全的地方，莫過於孫保軍剛剛取衣服的這個衣櫃了。所以，他在孫保軍佯裝離開的半分鐘內，馬上換了個藏身之地。

回到警隊宿舍的時候，已經凌晨三點了。

「關於什麼？」

「這個章南生是read.99csw.com誰啊？口氣這麼大。」老張瞪大眼睛，盯著大屏幕。

孫保軍怔了半晌，懷疑自己是不是多疑了，甩手關上衣櫃門，緩緩地離開辦公室。原來，孫保軍剛才不過是假裝出去，實際上，他一直在門口原地踏步，佯裝走遠。最後，他殺了一個回馬槍。

孫保軍的辦公室關著燈，陸凡一靠在門上，仔細聽了一會兒，確定裏面沒有人。他左右張望，掏出葛艾青給他的那串鑰匙。

「那我們只有親自動手來改變人類的基因了！只要基因總量增加一點點，整個人類基因的排列組合就會翻幾倍。擁有新基因的人類將取代老一代，登上歷史舞台，創造全新的人類文明。」

「陸神探、陸神探……」他是怎麼被冠以「首席警探」之名的，他自己也不太清楚，破了幾起離奇的大案后，莫名其妙地，有人開始用充滿崇敬的眼睛看著他，叫他陸神探。反正那時候他年輕，聽別人這麼叫他，他一笑而過。

陸凡一忽然眼前一亮，一顆心怦怦直跳。

五年了，「首席警探」的名號隨著時間的流逝，慢慢被人遺忘。他也重新振作起來，開始了追查真相、洗刷冤屈的漫漫長路。

老張在一旁瞠目結舌，不敢置信地瞪著陸凡一。這小子是不是瘋了？無憑無據懷疑一個全國知名的大教授。

「說吧！」章南生點頭。

女學生站起來，清清嗓子：「章教授，我要先說明，這個問題雖然跟您的學術無關，卻是我們很多女生關心的問題，請章教授務必回答我。」

十分鐘后，老張出現在警局宿舍樓下，按著喇叭叫陸凡一上車。

孫保軍的辦公室井井有條，看得出來，他很喜歡養花，三個窗台上一溜十幾盆照料得很好的美人櫻、海棠、長壽、鬱金香，還有一盆仙客來，花開得正艷。

不知不覺，半個小時的提問時間快結束了，還有最後五分鐘的時候，話筒傳到了一個女生手裡。連續幾個專業方面的問題早已經讓女生們開始無聊了，她們對那些基因啊物種啊染色體啊什麼的，一點興趣都沒有。

奇怪！這本書居然沒寫作者。他又仔細找了一遍，確實沒有寫作者，只是在書的最後一頁寫著，星空生命科技有限公司版權所有。

「呵呵，我也就是隨便用鋼琴彈著玩。」

「不錯！」章南生用他一貫沉穩的語氣，「那我再問各位，一旦人類基因的排列組合用盡了，人類會怎麼樣？」

「章教授，按照你的理論，男人有整體滅絕的可能，是這樣嗎？」

一出辦公室大門，他憤怒地甩開陸凡一的手：「小陸，這麼大的事，你事先怎麼不告訴我一聲？」

陸凡一聽得心中發堵，不知道為什麼又覺得悲傷。寫下這首曲子的人，似乎帶著遙遠的思念，思念自己悄然遠去的愛人。那是一種複雜的愛，交織著深沉的恨，也交織著無奈和絕望，如此刻骨銘心。

真相似乎昭然若揭……

「她是您的女朋友嗎？」那個女生追問。

「你確定？」孫保軍口氣嚴厲起來，「你明天早上查一下這層樓的監控，看看誰在你離開以後來過這個樓層！」

「我只聽說過dna。」老張不明白，「pna是個什麼玩意兒？」

等他醒來的時候，露水沾濕了臉龐，頭頂的天空幽藍如深邃的寶石。

新型人類物種？看上去怎麼像山寨手機更新換代？呵，這位大教授的想法實在太超前了！難道他不知道嗎？超前半步是創新，超前一步就是……無稽之談。

天還沒亮，客廳傳來一陣急促的電話鈴聲，陸凡一從半夢半醒間驚醒，像彈簧一樣從床上跳起來。

電話是黎冉打來的，說是那首曲子已經編好，e-mail給他了。

「您記錯了吧！」老張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一個小警察，哪有機會認識你這樣的大教授。可能我這張臉長得太大眾化了，您才會覺得熟悉。」

能容納千人的科大第一大階梯教室已經擠滿了人，連門口都被堵塞了，好在學校充分考慮到這種情況，在階梯教室外設置了電子大屏幕，直播演講現場。

就在這個時候，走廊里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不如叫《星空下的安魂曲》吧？你看怎樣？」陸凡一說。

「天那，太可怕了。這相當於人類滅亡，一個全新的物種開始全新的文明。」底下開始交頭接耳。

三人穿過教學樓的空中走廊，來到相鄰的專家樓。一路上，誰也沒有開口。

演講大廳位於生物教學樓的五樓，他們走過展示的長廊九*九*藏*書，那些被福爾馬林浸泡的人體器官讓陸凡一想起被兇手切割成一小塊一小塊的屍體。唯一不同的是，這些器官來自捐贈者，而那些殘肢來自被迫害的7個女人。

陸凡一站在人群里，仰望著屏幕上揮灑自如的教授，他有一頭濃密的黑髮，五官立體得像是花崗岩雕成的。他沒穿西服，也沒打領帶，穿著一身寬鬆隨意的外套和長褲。他的眼神因歷經滄桑而沉靜，偶爾閃過犀利的光芒，一副不苟言笑，難以親近的神情。

「哪裡？」

陸凡一搖了搖頭，茫茫然望向窗外，星斗清澈如洗，明天應該是個好天。

「少來，你可不是那種不安心辦案，還專門跑去聽演講的人。是不是查到什麼線索了？」

「曲子我正在聽，很棒。」陸凡一贊道。

糟了，孫保軍回來了！陸凡一連忙關閉手電筒，閃身躲進衣櫃。他猛然想起自己進辦公室后，忘了把門反鎖了，孫保軍只要一開門，立刻就會知道有人進來過。

試了幾次，有一把鑰匙對了。他輕輕地轉動鑰匙，門鎖是反鎖兩圈的狀態，很好，辦公室果真沒有人。

洗完澡，躺在床上，他明明很累卻怎麼也睡不著。想起章南生在論文中提出的一個驚人觀點，他有點被嚇到了。

「現在不是埋怨的時候。」陸凡一舉步就走。

他一眼就看到了床頭的一份材料，是一篇學術論文，題目是《人類大腦進化的外因》，署名：章南生。

「你用的生物炸彈叫安魂曲，對吧？」陸凡一步步緊逼。

老張停在一個浸泡著嬰兒的容器前，指著標本，問：「這個是真的吧？」

「沒想好。」

很久以後，他把這個故事告訴一個女人。那個溫柔的女人相信他說的每一句話。他們一起並排躺在院子里，等待美麗的雪山女神駕著馬車歸來。他相信，女神一定還會回來的。

孫保軍辦公檯面上都是一些工作上的東西，沒有任何破案的價值。陸凡一盼望著能找到記事本什麼的，可惜，一無所獲。

現在，繁星在他眼裡已經散亂了，它們再不表示什麼，而那個陪他一起躺在院子里，等雪山女神回家的美麗女子，已經香魂遠去。

章南生在台上侃侃而談，他獨特的視角，有力的分析，特殊的身份卻讓他的演講變得與眾不同。台下掌聲不斷。陸凡一身邊的一群學生已經為這位大教授儒雅的風采和旁徵博引的學識而沸騰了。

階梯教室沉默了，良久，有人小聲說：「這意味著人類基因的排列組合將用盡。」

章教授的辦公室窗明几淨，陸凡一和老張坐在沙發上，冬日暖陽從對面寬大的落地窗中照進來，烘得人骨頭髮酥。

唧唧喳喳的八卦討論還在熱烈地繼續，名人的過去和隱私是公眾永遠感興趣的話題。

「你們再這樣，我只能請你們回去了！」章南生沉下臉，下了逐客令，徑直走到落地窗前，背著手，不再看兩人。

「聽演講。」

「葛艾丹是您的學生么？」

陸凡一蜷縮著身體躺在街邊，將臉深深地埋在自己的胸前，一行淚滑落。

「喂，你們聽說沒？章教授最得意的門生葛艾丹五年前出車禍死了，從那以後，章教授再也沒笑過。」這句話一出，把周圍原本凝神聽演講的人也吸引了過來。

章南生給兩人倒了茶，坐在另一側的沙發上，「說吧，看看我有什麼能幫到二位。」

找到了！陸凡一飛快地從最上層的書架上抽出一本《pna的應用和未來》，那一刻，他激動得連手都有些顫抖。整個圖書館的生物學區域，他只找到這麼一本關於pna的書。

「小夥子，你有妄想症吧？」章南生猛地回頭，冷冷地盯著陸凡一，像盯著一隻隨時都會撲上來的狼。

樂樂，今天是你二十五歲生日，孤身一人你是否寂寞？

時間過得真快啊！原來，他真的已經離開了那麼多年了。

不到片刻，辦公室的門突然開了，孫保軍直奔休息室，一把拉開陸凡一藏身的衣櫃門。

pna不但穩定，化學組成也很簡單，既能像dna一樣儲存信息，還能像酶蛋白一樣作為人造細胞中的催化劑。對於想創造人造生命的科學家來說，pna無疑是最好的遺傳信息載體。

急促的鈴聲在寂靜的黑暗中格外刺耳，他很快冷靜下來，趕緊把這個號碼記錄下來。

他記得他小的時候，有一晚也像今天這樣。那天，他真的看到美麗的雪山女神駕著馬車，揮舞著銀鞭，從他頭頂經過。他去跟父親說，卻換來一頓手板，誰也不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