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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強暴我,強暴我

第五章 強暴我,強暴我

「呃!」陸凡一愣了一下,沉默半響,收起吹風機,笑著說,「你不用解釋。」
就像事先排練過的一樣,那首死亡之歌也在這時進入了高潮部分。隨著一陣急促的鼓點,歌聲由低吟猛然轉入嘶吼,伴隨著重金屬吉他狂躁的巨響,音樂聲撞擊著每個人的耳膜。
他起身走進廚房,打開冰箱,一瓶系著紅色蝴蝶結的高級Lafite紅酒孤零零地放在冷藏室,瓶身上結著一層薄薄的霜,這就是許建東送給歐陽嘉的禮物。也許,這位中隊長本打算在結婚當晚開一瓶頂級紅酒慶祝喜結良緣的,可惜,他再也沒有機會了。
「你指什麼?」
「呵呵,你又不知道我人在哪裡。」陸凡一看著鏡子中友人那張好像藏著什麼的臉龐,笑了笑,「我回老家做腦瘤切除手術,不想讓你擔心,所以就沒告訴你。該說抱歉的人是我,上次匆匆一別,一直都沒聯繫你。」
令人懷念的溫柔語調……畢業十年了,大學時彼此共有過的時光悉數浮現。黎冉胸口一緊,苦笑著搖了搖頭:「沒什麼,只是想起了過去的一些事而已。」頓了頓,語氣一轉,「之前的事,很抱歉。」
「先別進去!」陸凡一正色道。
對人太過善良、太過溫柔的他,極少將藏在自己心中的話說出口,越是遇上了痛苦、難受的事,便越是冷靜地逼著自己去面對。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而作為至交的他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一點,不是嗎?
「你說什麼?」一句話就把陸凡一愣住了,他犀利的眼神就像射擊練習場館的牆壁一樣叫人難以穿透解讀。
剛才聽到的音樂聲是從老呂口中傳出的,謝剛彎下腰,一點一點靠近。
「怎麼了?」陸凡一警覺地問。
「什麼?」陸凡一打開吹風機,吹乾濕漉漉的頭髮。
黎冉不在房內,沙發跟前的茶几上壓著一張便簽,陸凡一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飛快地拿起便簽,就著窗外透進來的昏暗光線,看到一行熟悉的筆跡。
這並不是一個適合開紅酒的夜晚,陸凡一關上冰箱,走回客廳。
Rape me.
「你家人呢?你母親的病好點了嗎?」
處理這種朋友或同事死亡的悲劇,是他工作里最殘酷的一面,多少年來,死者親屬的各種反應他都見過,他們悲泣、慟哭、謾罵、憤怒、無助、迷茫,或不知所措,而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收斂自己的情緒,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儘可能快地把案子破了。然而,一年一年過去了,一宗一宗案子接連發生,惡魔不斷地將死者送到他門前,似乎永遠沒有結束的一天,就像一條咬住自己尾巴的蛇,組成一個沒頭沒尾的怪圈。
歐陽嘉表情僵硬,不明白陸凡一究竟在想什麼。聽著一陣陣既熟悉又恐怖的音樂聲從洗手間里傳出來,絕不是一種讓人愉快的感受。
門被人從裏面鎖住了。
兩人二話不說,拔腿就往女洗手間跑去,留下賈蘭一個人獃獃地站在原地,不知道發生什麼事,只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認為有幫助,她不會這麼做的,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陸凡一低下頭,不忍去看怔怔地站在辦公室中間的歐陽嘉,她已瀕臨因焦慮而崩潰的邊緣。
「你攔住我幹什麼?還不趕快進去看看!」歐陽嘉急得低喊。
「樂隊?」
謝剛擺擺手,示意陸凡一和歐陽嘉不要靠近,自己則惦著腳尖,小心翼翼地接近第三個隔間,他右手握槍,左手握拳推了推門,沒有推開。
「非常抱歉,我知道你很難受。」他低聲說,「許建東是個好警察,他的成績大家都有目共睹。」
黎冉取過毛巾遞給他。
「停止你這混賬的禮貌,黎冉。」陸凡一咒罵了一句。
歌聲在這時戛然而止。
許建東和歐陽嘉的新房是一棟獨立的二層別墅,牆壁刷成乾淨的乳白色,屋頂有兩扇拱形天窗,是很有懷舊的歐式風格。看得出來,為了娶歐陽嘉,這位中隊長几乎傾盡了自己十幾年來全部的積蓄。
「應該是一首歌,我連前奏都沒來得及聽,就聽到曹帥在走廊里喊我名字,讓我去叫重案隊的人到會議室開會。我當時還想呢,都快開會了,怎麼歐陽隊長還在洗手間里聽歌呀。」賈蘭說。
「不用了。」陸凡一婉拒,「就淋了一點雨,不礙事。」
「這段時間傳言滿天飛,說我和老許婚前冷戰,兩個人差點掰了,而你,正是這一切的導火索。」
「歐陽,在這種情況下,我了解你召開新聞發布會的原因。」謝剛強忍著怒氣,嚴厲地說,「但最好不要再發生,和記者討論案件這種愚蠢的事,那隻會增加麻煩。倒不是怕記者會幹擾調查,而是記者報道的越多,你越會把自己推入危險的境地。」
陸凡一把車停在路邊,打開車門,僅一眨眼功夫,他渾身都濕了。這種鬼天氣,撐傘也沒用,他乾脆把傘扔回副駕駛座,一頭衝進雨里。
黎冉沉默以對。
I am not the only one.
「歐陽隊長,你沒事吧?你看上去真的好憔悴。」賈蘭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注視著身前這位美女副中隊長。
「那麼你呢?後悔召開記者招待會嗎?」
I am not the only one……
按了兩次門鈴才聽到一個倉惶的聲音從厚實的木門後傳來:「來了。」
「這還用問啊!人家是女孩子嘛!」李寧覺得這一問很好笑,「女孩子上洗手間的事怎麼好意思跟一個大男人提啊!」
陸凡一站在辦公室門口,難以置信地瞪著揮舞著利劍、向兇手發起挑戰的歐陽嘉。事情正在變得越來越糟,說她陷入瘋狂還嫌太過輕描淡寫了。她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掩藏著一個女人因悲傷而引發的憤怒和絕望。她像個古羅馬的角鬥士,清清楚楚、毫無保留地邀請兇手與她一決生死。
不必找人打聽住址或電話,李寧那張大嘴巴早就把什麼都告訴他了,歐陽嘉和許建東的新房就在優雅的南海大道。這一帶是W市著名的豪宅區,以有著百年歷史的林蔭大道而著稱。平日里靜謐的林蔭路在這個颱風夜顯得格外陰森,樹枝被狂風撕扯著左右搖擺,那是一種要被連根拔起的驚人架勢。
「我也一樣。」黎冉淡淡的語調,聲音輕https://read.99csw.com得彷彿自言自語。
「也許兇手有很神聖的理由,他的神讓他殺的,他的狗讓他殺的,茱莉亞羅伯茨讓他殺的,那個狗娘養的。」
可以肯定一點,許建東的案子和另外三宗謀殺案不會是同一個兇手做的。
風,狂野地搖晃著樹影,雨點以一種粗暴的旋律打在玻璃上,途徑W市的颱風正猛烈地釋放它所蘊藏的巨大能量。
他知道,他和歐陽嘉也就這樣了,不會遠離,也不會再更近一步。他沒有勇氣對她說什麼,經歷了620連環謀殺案,他們由針鋒相對到惺惺相惜,再到現在整個警局的流言蜚語。
李寧站在陸凡一身後,嘆息著開口:「歐陽隊長這麼做,簡直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不,比這嚴重得多,應該說,她是朝自己頭上開了一槍。她就像一顆不受控的炸彈,隨時都會爆炸,毀了自己,也傷了別人。」
「你要看看嗎?我們的卧室?」她問。
楊帆和曹帥一聽謝剛說老呂沒死,馬上折回,一左一右把老呂從馬桶上架起來。由於老呂的頭一直是枕在水箱上的,被人這麼一架,頭部失去了支撐,頓時向後垂了下去。
他們之間有歐陽嘉。
陸凡一和歐陽嘉面面相覷,兩人神色凝重。
「謝隊讓我過來叫你們去會議室開會。」看著呆立在辦公桌前的歐陽嘉,賈蘭驚愕地脫口而出,「咦,歐陽隊長,你怎麼在這兒?」
「對不起,我打斷一下。」賈蘭瞥了眼表,小心翼翼地說,「還有兩分鐘了,再不去會議室開會,要遲到了。」
「工作怎麼樣?」
原來,有些人的感情,註定如同角落裡的鮮花,寂寞地開放,寂寞地凋謝,永遠不會有人去採摘,永遠……也不會有人去欣賞。
「叫救護車!」站在門口的人也都看到了老呂被殺的場景,脫口驚呼。
「走吧!去會議室!」陸凡一低下頭,不忍心再看著歐陽嘉陷於痛苦的泥淖中的表情。轉身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他正好和匆匆趕來的賈蘭撞了個滿懷。
「昨天晚上去找你,告訴你那些事,我後悔了。」陸凡一輕聲說,「如果不去找你就好了。」
「簡直是胡扯!」有人低吼一聲。
門裡面是老呂。
「音樂聲?」陸凡一愣了愣。
「其實……我知道你在瀋陽。」
繼續追問已經沒有意義,任何更進一步的舉動和詢問都會直接侵入她強撐的心,陸凡一不敢看歐陽嘉憔悴的臉龐,怕多看一眼便會忍不住擁她入懷。
「兇手比我們聰明得太多。」
歐陽嘉穿著黑色的外套,頭髮從光滑的額頭往後梳,最後紮成一個簡單的馬尾,她竭力讓自己看上去神采奕奕,然而眼裡卻難掩痛失丈夫的悲傷。她領陸凡一進玄關,從鞋架上給他找出一雙棉拖鞋,直起腰時,她腳步踉蹌。
「你門口那條林蔭大道,左側的路口有棵樹的枝椏被風刮斷了,擋在路中央,你明天開車恐怕得繞道而行。」陸凡一進屋,他渾身濕透了,頭髮滴著雨水,踩在地板上的時候,鞋子咯吱作響。
Rape me again……
「是我……不敢見你。」
「我沒事,真的,你們都不用為我擔心。」歐陽嘉努力擠出笑容,但看上去幾近崩潰。
黎冉一直都是如此的。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你不需要感到自責或內疚。」歐陽嘉無助地笑了笑。
「兇手在耍把戲!我真想親手宰了他!」
「你早點休息,明天一早還要開早會。我回去了。」他幾乎是逃也似地匆匆告辭。
他苦笑。
「要不要喝一杯?」她在沙發上坐下來,深吸一口氣,「冰箱里有酒,是他送我的,我本來不知道這種酒,他說是托一個朋友從法國帶來的。他總是送我一些出其不意的小禮物。」話題又不知不覺轉到許建東身上,她的眼淚再一次簌簌滑落。
黎冉渾身一僵,不敢相信,這位向來作風嚴謹的首席警探竟然毫不避諱地就這樣站在自己面前。他飛快地錯開視線,俊朗容顏沒來由地染上一層緋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二人同為男子,刻意迴避反倒引起對方的尷尬。
到家后,陸凡一沒有開燈,拖著疲憊不堪的身體,踩著濕漉漉的鞋子直接走進洗手間,他凍得發抖,迅速脫下濕透了的外套和襯衫。
「各種可能性都有。」他回答,「比如,許建東並不知道什麼涅槃樂隊,只不過恰好下載了那首《Rape Me》作為手機鈴聲,或者,他在某個酒吧跟朋友喝酒,無意中抨擊了涅磐樂隊,而兇手恰好坐在他隔壁。現在,我真的沒法告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許要過很久我們才會知道,這中間到底出了什麼問題。有沒有什麼關於他的,或者你們的事,可以告訴我嗎?任何一點可以幫得上忙的都行?」
「哼,沒有。」李寧氣得咬牙,「那個混蛋可以去死了。謝隊根本就沒有下令派他監視你,是那個小子自作主張。對了,你昨晚跟歐陽嘉都說什麼了?」
「我不是粗魯。」陸凡一大聲說,「你到底想說什麼?」
Rape me,my friend.
「哦,你怎麼還沒睡?」陸凡一關了水龍頭,把烏黑濃密的頭髮順著額頭擼到腦後,修長的手從玻璃浴門后伸出來,「幫我拿一下毛巾,掛在你左手邊壁鉤上的那一條。」
不管他願不願意承認,他的內心深處,是多麼多麼想說些什麼話來安慰她,撫平她緊蹙的眉宇間那道解不開的憂愁。
「沒有!」
「你在歐陽嘉家裡待了將近三十分鐘,猜猜看發生了什麼?昨晚那個該死的颱風夜,我、你、賈蘭被全程監視,從頭到尾。你開車去找歐陽嘉的時候,難道就沒發現自己身後跟著一輛奧迪車。對了,你和歐陽嘉沒發生什麼吧?」
「那你剛才為什麼吞吞吐吐的?」陸凡一問。
將近凌晨,街道兩邊的路燈因為線路故障而熄滅,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颱風夜,有兩次,他驅車差點撞上被風刮到路中央的垃圾桶。將近深秋,冷風刺骨,枯枝滿地,他的車在暴風雨中艱難地前行,一路雨刷急掃,為了避免車窗蒙上霧氣,他不得不打開冷氣。
「你們倆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走廊那一頭傳來謝剛惱怒的聲音,他剛從會議室出來,一打眼就看到陸凡一和歐陽嘉read.99csw.com站在女洗手間門口,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現在正好是上午9:00,其他人都已經在會議室集合,就差他們兩人。早上歐陽嘉未經他允許便召開新聞發布會,已經讓這位中隊長一肚子火氣,這會兒見到她和陸凡一同時出現在女洗手間門口,更是惱火,氣呼呼地走過去。
「呃,這個……」賈蘭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髮。
陸凡一奇怪自己居然想在這種鬼天氣去拜訪許建東的鄰居並談論他。他以前怎麼就沒想過要了解這位中隊長呢?
陸凡一注意到一個細節,老呂右手的食指被切掉了。
說完,他深深地看了歐陽嘉一眼,大步離開辦公室。他已經一句話也不想多說了。
這位實習的年輕女孩為難極了,低聲說:「陸大哥,我真沒聽清楚,那時候我都走到洗手間門口了。不過,仔細想想,好像是音樂聲。」
「叫法醫來!」還有人在喊。
「我先過去了。」歐陽嘉一低頭,與陸凡一擦肩而過。
客廳布置得既溫馨又高雅,雪白的波斯長毛地毯,鋪著華美軟墊的淺灰色雞翅木傢具,掛在牆上的結婚照里的兩人笑容燦爛。
「很好。」陸凡一再一次說,他很奇怪黎冉今天這是怎麼了。看著那張英俊臉龐,那雙扶著門框的堅實的手,黎冉的每一個輪廓,每一道線條,甚至每一根血管,皆如往昔般熟悉美好。他的心,忽然因為某些莫名情緒的翻騰而隱隱作痛。
「曹帥,就是他,這個不講義氣的混賬,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你昨晚是不是去找歐陽嘉了?」
陸凡一懊惱地閉上眼睛,窗外,灰濛濛的天空漸漸變白。
上午8∶00,離案件討論會還有一個小時,刑警樓負一層的射擊訓練館內,陸凡一帶著耳罩,握著常用的64式手槍,他對面的假人已經千瘡百孔,看起來像一場大屠殺。
「歐陽隊長……」
簡單的一句話,卻叫陸凡一的心「咯噔」一下,叫住正要離開的賈蘭:「你剛才那句話什麼意思?」
「好,我十分鐘後到,一會兒見。」陸凡一踩下油門,在街頭拐了個彎,等信號指示燈由紅燈轉換成綠燈,他快速駛入另一條街。
「我並非不願見你,只是……」
「哦,天哪!」李寧看到眼前的景象,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這位多年來一直奔走于案發第一現場的刑警,見慣了生死,也見慣了不同類型的慘案,卻第一次有嘔吐的衝動。
「喝了一點。」她似乎不想多談喝酒的事,指指陸凡一濕漉漉的外套,「要不要換一件,我這裡有乾淨的。」猛然間意識到了什麼,她又補充,「是新的,沒人穿過。」
「你怎麼知道?賈蘭告訴你的?」陸凡一太陽穴上的脈搏忽地跳動了一下。
跑到洗手間門口的時候,陸凡一突然停了下來,同時伸手攔住想衝進洗手間的歐陽嘉。
「我沒事!」歐陽嘉擠出一個安慰般的笑容,「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陸凡一沉默不語,快步走向厚重的大門,頭也不回地離開射擊練習館。
陸凡一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從沙發上坐起來。
「不,黎冉,不要再說了。」陸凡一打斷他,「今晚我什麼都不想談。」
歐陽嘉走過來,盯著門口的陸凡一和賈蘭,沉默地站立了一會兒,紛亂的思緒如同她家院子后那條黏滯的河流,然後,她移開苦澀的目光,語氣充滿了歉意:「還要繼續站在這裏嗎?謝隊今天被我氣瘋了,你們還是早點過去吧,遲到了又要惹他發火。」
「滾開!」謝剛一腳踹翻離他最近的一把椅子,這位脾氣火爆的中隊長雙目通紅,透過記者和攝像師,憤怒地瞪著辦公桌后的歐陽嘉,不敢相信這個女人竟然能辦出這種蠢事。
這個射擊館幾乎可以成為槍械專賣店,77式手槍、84式手槍、92式手槍,甚至還有散彈槍、來複槍等,幾乎掛滿了整個牆壁。
看過了太多的死亡,現在的陸凡一,儼然成為一個隱藏情緒的高手。只有當夜深人靜或一人獨處時,那些死亡的景象和死者親屬悲痛的臉龐,便會毫無預警地跳出來,弄得他心神不寧,壓得他喘不過氣來,那時,他只想放聲大哭一場。
不知道是不是好奇心驅使,陸凡一停頓了三秒鐘,最後點點頭,跟著歐陽嘉走上打磨上蠟的硬實木地板來到二樓。
「沒有。」
「難道你要我像你一樣粗魯嗎?」
昨晚是破天荒的一次,黎冉想找他談談,卻被他莫名其妙地拒絕……說來可笑,似乎只有在碰到音樂方面的難題時,他才會想起這位友人。所謂的「至交」,終究不過是他種種自私行為的託辭而已。
半蹲在謝剛左側的楊帆不自然地握拳,用泛白的指背關節擦了擦鼻尖,兩頰鼓起,像塞了兩塊生鐵。他身旁的老馬臉色鐵青,低聲嘟囔:「怎麼會這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要不然,你以為我們在做什麼?」
電話那頭遲疑了一下,然後是歐陽嘉輕得彷彿沒有重量的聲音,「你過來吧,外面風大,小心點。」
獃滯了大概三秒鐘,楊帆猛地轉過身,扶著隔間的牆壁乾嘔起來。老呂無頭的身軀也因為失去支撐而重重地摔在冰冷的水磨石地板上。
「這十年來,我過得很痛苦,我痛苦的原因,在於對一些事情的迷惘。是我自己看不開、放不下。」黎冉敘述的語調,極其真誠,「對我而言,能同你結為知己,是我這一生中最為自豪、也最為珍惜的一件事。這趟能同你重逢,我真的十分高興。」
I am not the only one.
「哦。」陸凡一以一個輕輕的鼻音回應她的話,就好像從未聽說過類似的傳言。有那麼一瞬間,他忽然覺得,自己走進面前這個女人的生命中,是一個錯誤。但現在已經無可挽回了。
「不要衝動!喂,你在聽我說話嗎?」
陸凡一深深地看了歐陽嘉一眼,動了動嘴唇。其實,他想問問她,為什麼一大早召開記者招待會,做那些會把自己燒灼得體無完膚的事情。最後說出口的卻是「我後悔了」。
「那個該死的混賬!」李寧一開口就說。
不一會兒,門安靜地開了,陸凡一濕漉漉地走出來,一|絲|不|掛。
有那麼一瞬間,重案隊全體成員的呼吸幾乎都停止了,每個人都覺得心裏一陣陣發毛。
「好!」陸凡一壓低聲九*九*藏*書音問,「你帶槍了嗎?」
「歐陽隊長!」一個男記者在紛亂中提高了嗓音,「您是在暗示,另外三宗案件和您丈夫被害的謀殺案,兇手的殺人動機都是因為死者蔑視涅磐樂隊?您能解釋得更詳細些嗎?」
「你覺得能逮到那個混賬嗎?」
「你先走吧!」陸凡一頭也不回地說。
她沉默許久,眼淚在眉睫間閃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后輕聲說:「其實,老許是個一根筋的人,你也可以說他固執,他認準一件事,就會一條道走到黑,十頭牛都拉不回來。他不喜歡音樂,甚至連大家都喜歡的鄧麗君,他都不喜歡。他開車的時候,車裡的廣播一定在播放世界某地的足球比賽。他喜歡AC米蘭,喜歡梅西,喜歡C羅,他喜歡足球勝過任何一個明星。他從來不去有人在台上彈唱的那種音樂酒吧,『世界盃酒吧』是唯一一個他常去的地方。酒吧里的熟客都認識他,他們大杯大杯地喝啤酒,談英超,談德甲,談各個球員的表現,總是談得熱火朝天。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壓根兒就沒有談過音樂。」
「王樂樂離開后,你一個人過的好嗎?」黎冉低聲問。
歐陽嘉也沒有挽留。
打電話給歐陽嘉的時候,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悶,讓人的心不由輕輕地揪起來。
「我最近心情不是很好,抱歉對你發火。」陸凡一推開洗手間的門,低著頭出去。
他也像許建東那樣,赤身裸體地坐在馬桶上,頭部誇張地向後仰去,喉嚨被刀橫向割開,那是很深的一刀,幾乎切斷了他的脊椎。腹部被切開一條長約四十厘米的口子,白花花的腸子被硬扯出來,甩到右肩上。
「什麼都別碰,李寧、楊帆、曹帥、老馬,你們都出去!」謝剛下了命令,「陸凡一和歐陽嘉留下。」
淋浴到一半時,黎冉走進來,站在霧氣蒙蒙的玻璃浴門外,低聲說:「我送你那位同事回去了。」
「這兒所有東西都是老許挑的,傢具、地毯,包括顏色搭配,我們本來打算再買一個書桌的。怎麼會這樣?書桌我都已經挑好了,怎麼會發生這種事?」她的聲音在顫抖,「在生活上,他也許不是個細心的人,他在餐桌上剪腳趾甲,從來不清理煙灰缸,不會把碗碟放進洗碗機里,也從不做把自己的臟衣服從地板上撿起來的家庭瑣事,你無法想象他洗完澡后,浴室變成什麼樣子。有一段時間,我無法忍受那樣的日子。可是,我從沒想過沒有他的日子該怎麼過。這幾天,我醒來第一件事,就是告訴自己要呼吸、要呼吸、要呼吸,可是,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煎熬。吃飯的時候看到他,走路的時候看到他,甚至閉上眼睛也能看到他。」
「哦,是嗎?那還不快滾!地獄等著你們呢!」謝剛咬著牙說。
看著她踉蹌的腳步,他伸手想拉拉她,她卻突然停住,轉過身望向他的一剎那,淚水滑落她的臉龐。她胡亂擦去,移開目光,低聲說,「我忘了問,你想喝茶還是喝飲料。」
每個人都頭皮發麻,眼下的情景太詭異了。
「你憑什麼認為你隔壁的人就是歐陽嘉?」陸凡一反問。
「難道您不怕,兇手看到您的公開宣言而對您造成威脅嗎?」
「兇手已經瘋狂到了極點,他竟然在警察局裡殺死警察。」
「我們已經採訪到了第一手的資料,還拍了照片,你們重案隊根本就是對兇手束手無策。你們才是一群拿著納稅人的錢坐吃等死的蛀蟲!」在場的記者也不是省油的燈,紛紛反擊。
四人舉槍,一前一後進入洗手間,分散成強攻隊形,李寧和曹帥緊貼在門的兩邊,楊帆和老馬則半蹲在謝剛兩側。
黎冉不過想跟他道一聲保重,他居然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給他。
謝剛額頭上密密的汗珠順著他那兩道濃眉滑落,後背和兩腋早已被汗水浸透,他舉著槍的手緩緩放下。
他現在知道,許建東喜歡足球勝過任何一個明星,人緣一向很好,唯一常去的地方是「世界盃酒吧」,不喜歡音樂,甚至不知道信樂團和鳳凰傳奇。他在餐桌上剪腳趾甲,不清理煙灰缸,還把浴室弄得一團糟,看起來,這位中隊長生活不拘小節而又缺乏野心。
歐陽嘉嚇了一跳,瞪大眼睛看著面前的男人:「涅磐樂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查到什麼線索了嗎?」
暴風雨「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吵得人心煩意亂。
「咔嚓」一聲,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那是老呂脊柱折斷的聲音,那顆死不瞑目的頭顱「砰」一聲掉在地上,咕嚕嚕滾到楊帆腳邊。歌聲依然從掉落的頭顱中傳出來,只是曲調回到了最初的低聲哭訴。
陸凡一沒有走,拉住正要跟著歐陽嘉一起離開的賈蘭:「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在洗手間聽到了什麼聲音?」他看上去對開會遲到這回事不以為意,並且鐵了心要把事情問清楚。
謝剛接到消息趕過來,衝進辦公室,怒吼道:「歐陽,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重案隊全體集合,到會議室開會,馬上!」
很輕、很淡的一句話,卻平靜得令人心慌。
陸凡一從沙發上猛地睜開眼睛的時候,思緒和影像依然如噩夢中那般在他腦海中閃動,他看到一個長著翅膀、赤|裸著身體的女人背對著他,坐在海邊的礁石上。巨浪拍打著漆黑的礁石,激起驚天的浪花,夜幕下的大海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敵意。那個女人逆著風浪,用一種奇異的旋律低聲吟唱著那首《Rape Me》。當她轉過身的剎那,她左側的翅膀被風折斷了。
陸凡一靜默著不予評論。
「凡一,其實,我只是想說,天一亮我就要離開這座城市了,你多保重。」
如狂風暴雨般躁動不安的歌聲從老呂口中唱出來,正要俯下身湊過去聽的謝剛被驚得猛然起身,倒退一步,脫口而出:「老呂還沒死!老呂還沒死!」
也許,他和許建東本來可以成為很好的哥們兒。
所有人,包括李寧、曹帥、老樊、楊帆、老李、老馬、老賈……都是一副驚愕得無以復加的表情,彷彿對已經發生的事情或即將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
「因為在這個樓層辦公的只有我們重案隊的人,而重案隊只有我和歐陽隊長兩個女的,所以,我很自然地認為剛才洗手間里的那個人就是歐陽隊長。」賈蘭答。
陸凡一清冷的目光飛快地掃過走廊里那一張張熟悉的臉龐。
「我早該來九九藏書看你的。」坐定后,陸凡一艱難地開口。
「我現在還不能肯定,因為這還涉及到另外三宗案子。」陸凡一把上海大劇院的割舌案和一個月前的入室謀殺案,以及最近W市郊區一對戀人被殺案的共同點一一羅列,還告訴她最近這起郊區謀殺案中,兇手拿走了被害人的一條玉觀音項鏈,最後又把許建東被害現場的手機音樂《Rape Me》的幕後故事告訴歐陽嘉。
「歐陽,我是凡一,你睡了嗎?」陸凡一問。電話里傳來電視嘈雜的聲音,顯然,歐陽嘉把電視音量開得很大,他不知道,她怎麼還能聽得見手機鈴聲。
「吞吞吐吐地幹嘛?有什麼話就直說。」陸凡一皺眉。
「許建東平時喜歡哪些類型的音樂?」他問。
重案隊的其他人聽到謝剛的那一聲怒喊,紛紛從會議室走出來,詫異地看著女洗手間門口如臨大敵的三人,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許建東和歐陽嘉的卧室在東側,推開窗就可以看到日出日落,也可以看到風從南海大道茂密的樹蔭頂上吹過。整個房間看上去簡單而優雅,傢具是歐式的,用上好的楠木製成,外表刷著乳白色的漆。一條繁花錦繡的大紅色棉被蓋在一張雙人床上,地上是一條編織著玫瑰和百合花的烏蘭巴托羊毛地毯。書架左側儘是與刑偵有關的百科書,右側三層擺滿了獎盃和由紅色緞帶懸挂的鍍金獎牌。書架最上面一層是一副放大的照片,W市的市長和許建東親切握手,這位中隊長被授予「W市優秀警察」榮譽稱號,而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沉浸在自己的聖殿里,一種純粹的自我滿足和幸福。
一瞬間,五把黑壓壓的槍管對準那個狹小的空間。
「我聽得懂!該死的!那變態在故弄玄虛!」
「天哪!」陸凡一和歐陽嘉面面相覷,倒抽一口冷氣,剎那間都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
「歐陽隊長……」
謝剛本來就覺得許建東被殺現場的那段手機音樂有問題,這會兒聽到「音樂聲」三個字,心一下子緊繃起來,直覺告訴他,有什麼不好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陸凡一不理會李寧,繼續問:「賈蘭,你說你在洗手間聽到了聲音,是什麼聲音?」
「呵,謝隊長的衝動易怒還真是令人印象深刻。」記者們悻悻離去,剛剛還喧鬧的辦公室一下子安靜下來。
「如果你有話對我說,改天行不?不要今天晚上。」陸凡一的聲音里纏繞著說不出的疲憊,也不開燈,就那樣默默地坐在沙發上。
還有記者在鍥而不捨地追問,四周吵吵嚷嚷:「歐陽隊長,您能再說說另外三宗案子的情況嗎?」
「歐陽嘉正在舉行記者招待會。」
可他……卻犯下了這樣的錯誤。
一瞬間,陸凡一像是被閃電擊中了,只覺得脖子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快進來吧,今晚的天氣實在太糟糕了。」門后露出歐陽嘉疲憊而蒼白的臉,「我聽天氣預報說,有十級左右的颱風。」
「女洗手間里有沒有窗戶?」陸凡一問。
「誰?」陸凡一摘下耳罩,收起槍。
「還沒有。」她低聲說,「我正在客廳看電視,我忘了演到哪兒了,你看過公共頻道的《遺骨檔案620》嗎?」
熱水「嘩嘩」地衝下來,他腦子裡再次浮現歐陽嘉送他到門口時說的那句話:「倘若沒有許建東,我走不出高健留給我的陰影。」
「什麼?」歐陽嘉愣了一下。
察覺到黎冉的局促不安,陸凡一一邊穿衣,一邊隨口問:「怎麼了?」這位始作俑者倒是從容得很。
Rape me.
犀利的風像長著倒刺的皮鞭,抽在臉上生疼。雨很大,像整條天河的水倒下來,眨眼間把他從裡到外澆透了。一瞬間,陸凡一有一種既看不清來路,也看不清去路的茫然。
謝剛努了努嘴,飛快地用目光示意等在門外的李寧、曹帥、楊帆、老馬進來。
如果有人因為蔑視涅磐樂隊而受到懲罰,那個人理應是我,我恨透了這個變態的樂隊!——從歐陽嘉說出這句話開始,情況就已經失控了。陸凡一知道,事情最後會演變成「一個女人因痛失丈夫而陷入輕率魯莽」的鬧劇。報道的重心也會變成重案隊副中隊長在時機尚未成熟的時候公布調查結果,而她所作的指控完全是沒有真憑實據的胡言亂語。最後,她將被嘲笑成一個歇斯底里的女人。
「你喝酒了?」陸凡一聞到她身上的酒氣。
歐陽嘉突然離開房間向樓梯走去。陸凡一知道,她再也無法忍受在兩人的新房裡多待一分鐘。他跟著她走出下樓梯,來到客廳。
瞧著如此,陸凡一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
「許建東被害現場,手機中播放的那段音樂,正是涅磐樂隊的那首《Rape Me》。」
洗手間內,第三個隔間的門緊閉著,血,從門底下流出來,在地上匯成一個不規則的形狀,觸目驚心。歌聲是從門後傳出來的,相同的歌詞被反覆吟唱,配合著明快的吉他掃弦,很像是某種哭訴或求助。
「老實說,你見過這種事嗎?」一位老民警的嘴唇不由自主地顫抖。
只是……
「今晚好像不是說這些的好時機。」陸凡一打斷他的話。
「我會等著他。」歐陽嘉冷冷地說。
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讓陸凡一突來的沉默。
「在善後。」對話的聲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頹然,「我們收集一切證據、照片、樣本,不停地做筆記,尋找蛛絲馬跡,開案件分析會,想理出一點頭緒,最後理出的頭緒就是自己人懷疑自己人,僅此而已。」
「什麼?」謝剛不愧是水裡來火里去的老刑警,一下子警覺起來,低聲問,「怎麼回事?」
「叫運屍車才對!」立刻有人更正。
她移開目光,表情茫然而無助,交握的雙手微微顫抖:「抱歉,把你牽扯進來。這根本是無中生有的事,你沒理由因為我,遭受這樣的誤解。」
「先不談這些,我認為許建東的死,可能跟音樂或者樂隊有關。」陸凡一直截了當地說。
謝剛也把手槍抽出來,打開保險,上膛,牢牢握在手裡。用目光示意其他人退後,他握拳,用指骨輕輕地推開洗手間的門,熟悉的音樂聲立刻清清楚楚地傳出來。
如果許建東是穿透重重陰霾照進她生命的陽光,那麼,他算什麼呢?
「絕對有關!」歐陽嘉臉色蒼白,在攝像機的燈光下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有另外九*九*藏*書三宗謀殺案,也跟涅磐樂隊有關。」
8:30,離案情討論會還有半個小時,副中隊長辦公室內,十幾架攝像機和照相機對準歐陽嘉。案發至今短短几日,這位重案隊的美女副中隊長越加消瘦了,臉上的濃妝也沒能遮住她的憔悴。
剛走出幾步的歐陽嘉也聽到了,渾身一僵,飛快地轉過身,顫聲問:「你說什麼?」
精緻的磚造別墅靜靜地矗立在林蔭大道的盡頭,靜得讓人膽寒。院子里停著許建東那輛半新的吉普車,在凄風冷雨中像一隻僵死的甲蟲。
「我們是W市日報的記者,我們有權力採訪。」那些人繼續拍照。
「凡一,你幹嘛啊?謝隊叫我們開會呢,你怎麼打聽起女孩子上洗手間的事兒了?」李寧聽不下去了,連連催促他快走。
「都給我走開!一群坐吃等死的蛀蟲!」謝剛一嗓子吼翻了一群人,他的語氣和眼神告訴那些記者,他可沒有耐性等待新聞發布會結束。看得出來,這位中隊長是真討厭記者,他罵人的語氣就像一桿獵槍一樣兇猛。
「歐陽,我有幾個關於許建東的問題想問問你,希望你願意抽空談談。」陸凡一知道她心裏不好受,試探著說,「我現在離你家只隔一條街,方便過去嗎?」
記者互相搶話,喧囂漸漸達到高潮,而歐陽嘉打斷他們,攝像機轉回,鏡頭再一次對準她,她緩慢而清楚地說:「如果有人因為蔑視涅磐樂隊而受到懲罰,那個人理應是我,我恨透了這個變態的樂隊,尤其是主唱Kurt Cobain,一個心理陰暗、扭曲的瘋子。」
身後的門輕輕地關上了,他並沒有馬上離開,而是走下正門台階,長久地站在院子里。
「歐陽隊長,您確定您丈夫被殺現場出現的音樂是涅磐樂隊的《Rape Me》嗎?您認為,它與您丈夫的死有關係嗎?」
陸凡一直視她,等她咽下眼淚,低聲說:「我去看看。」
難道兇手還是在裏面?現場的三人同時一愣,心裏都震一下。
「歐陽!」陸凡一很想伸手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體,但賈蘭站在旁邊,他也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低聲說,「不要覺得,你是孤立無援的。」
謝剛與李寧他們四人對了一個眼神,眾人心下瞭然。這位中隊長上前一步,猛地一腳踢開隔間的門,伴隨著一聲厲喝:「不許動!」
「我相信,她已經在辦公室裏面對記者的照相機和攝像機了,你昨晚到底跟她說什麼了?」
「你不用在意我。」陸凡一輕聲婉拒。
「謝隊,有情況!」歐陽嘉壓低聲音,然而語氣中掩藏不住內心的激動和緊張。
然而,似乎沒人真正了解外表粗糙背後的許建東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他能送歐陽嘉世界頂級的Lafite紅酒,還在精緻的別墅里鋪上雪白的波斯長毛地毯,甚至捨得花高價購置昂貴的雞翅木傢具。他真是一個充滿了矛盾的人。
「他壓根兒不喜歡音樂,更別說什麼涅磐樂隊了,他連目前國內很著名的信樂團和鳳凰傳奇都沒聽說過。」她的眼中急速湧出淚水,「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狗日的!」曹帥扭過頭,眼睛一下子濕了。
「都給我閉嘴!」謝剛兩眼直盯著老呂的屍首愣了好一會兒,咬著牙根說,「叫法醫。」
「我別無選擇。自從許建東死後,我就像被一股自己無法掌握的力量推著前進。」歐陽嘉沉默,久久開口,聲音低到必須靠過去才能聽到,「當你陷身於這種情景時,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即使你自以為知道。也沒有人會真正了解你,除非他們也經歷過相同的傷痛。所有認識你的人都躲避著你,因為害怕與你眼神交會或者與你交談,因為他們不知道說些什麼好,任何安慰的話,在已經發生的慘劇面前,都顯得那麼無足輕重。他們能做的,只有竊竊私語,『看到沒有,她老公被人殺了,就在他們的大婚之日,死在女洗手間的馬桶上』,或是『那是歐陽嘉,那個被斬首的人就是她老公』,還有人會說,『哦,這個女人的命啊,真是悲慘,剛結婚就成了活寡婦,看長相,也不像是個福薄的人啊。』」她長嘆一聲,眼中浮起一層苦澀得讓人不忍心看的笑意,「你就像活在一個真空玻璃罐里,四周布滿了眼睛,隨時隨地都有人注視著你。你害怕孤單,卻也害怕和別人在一起;害怕入睡,更害怕醒來,因為太陽升起,意味著又要開始忍受一天的痛苦。不管你如何拚命奔跑,跑到筋疲力盡,也逃不出這個玻璃罐。最後,你會慢慢地瀕臨瘋狂的邊緣。」
離女洗手間五六米的地方,就聽見一陣熟悉而熱烈的吉他聲,一股涼意頓時沿著兩人的後背竄上頭頂。
「天哪!」半響后,門口有人低聲驚呼。
「帶了。」歐陽嘉把槍從腰間拔|出|來,熟練地打開保險,上膛。
「真是的,我不管你了。」李寧嘟囔著離開,他快有點鄙視陸凡一的婆婆媽媽勁兒了,什麼事情都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這位首席警探的固執還真是讓人喜歡不起來。
「賈蘭說,聽見洗手間里有音樂聲,我們正準備進去看看。」歐陽嘉答。
「歐陽隊長……」
「很好。」
「你的意思是,謝隊還派曹帥監視我們?」陸凡一驚愕地問,「你和曹帥談過了嗎?」
「這不僅僅是個暗示。」她說明。
走到門口的李寧打了個激靈,想也不想就朝門外的民警大喊:「快叫救護車啊!」
「他是個好警察,也是個好男人。」她久久凝望著跟前茶几上的水杯,兩手緊緊交握,「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天還沒亮,時間還早,幾盞零星的街燈在蒙蒙的霧氣中模糊不清。
「我剛剛去洗手間,聽見我旁邊的隔間有聲音,我就以為是歐陽隊長。可歐陽隊長明明在辦公室,我就感到有點奇怪。」賈蘭說。
歐陽嘉悲慟地談論往事,而陸凡一靜靜地聽著。
很快,黃黑相間的警戒線在重案隊女洗手間門口拉了起來,近三百名武警封鎖了刑警大樓,封鎖區域一直擴大到了刑警大樓周邊的馬路上,幾條主幹道全部被交警關閉,市局對外宣稱是反恐演習。
陸凡一射擊了兩圈后,系統幫他換了個假人,就在這時,李寧突然出現在射擊練習場館,大步朝他走來,一副瞪著眼睛、緊抿著嘴唇的模樣,似乎有一股怒氣爬上了他的脖子。
「凡一,你不懂,其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