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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盡的休止符 第二十七章

無盡的休止符

第二十七章

房間內忽然安靜下來,溫暖柔和的陽光在桌椅牆面間緩緩移動,生成一種奇妙的光與影的組合。看著那光影,好似看著時間的流動似的。姜每文覺得,那才是光陰的真正含義,悄無聲息,卻是循環往複,永不停息。過了許久,對面的椅子中發出一聲幽怨而漫長的嘆息:「可那有什麼用?他始終還是不肯放棄。」
姜每文看了看她:「但不幸的是,程永年在1995年11月17日因病突然死亡。咳……」他咳嗽一聲,「至少對外是這麼宣稱的。可他的死並未終止所研究的課題,因為他的兩個助手決定繼續他未完成的事業。」說到這裏,他注意到她的肩膀輕微顫動了一下,原本平靜的神情瞬間起了變化。
他說著皺起眉頭:「於是,我一直在問自己這個問題,那會是誰呢?在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內,我始終沒有答案。但現在,當我找到那條聯繫死者與其他人的線索后,一切就都豁然開朗了。如果說黎書澤的這種死法會對誰產生影響的話,那只有一個人,就是繼他與程永年死後唯一還在繼續實驗的人——區楚環!」
「當我看到區楚環當年拍攝的那張照片時就感到不對勁,花霖霖雖然出現在畫面最前方,但卻不在中間位置。可我當時受了蘇沁先入為主的影響,一直以為花霖霖就是背面所說的那個『愛人』。為此還曾懷疑她與兩年前黎書澤的死有關。」
姜每文繼續道:「為了證實我的猜想,我又去了一次墓地,順著你原先的路線,在另一側找到了他的墓碑。真是年輕,才四十八歲就過世了。」
「哦?」
他吸了口氣繼續道:「這出悲劇的腳步並未停止,僅僅過了一年半,黎書澤又莫名其妙地喪生在一棟廢棄的大樓內。更為離奇的是,他竟然被人用鋼琴弦弔掛在天花板上,呈現出類似舞蹈般的詭異動作。」他在這裏停頓下來,目光九-九-藏-書注視著椅中人,「對此,不知你作何感想?」
「你說的不錯,我就是區楚環那個不為人知的女友。」沉默許久,歐陽文佩終於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單調,「只不過,那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歐陽文佩的身子陡的震動了一下,彷彿這個名字有著某種攝人心魄的魔力似的。
「這項研究很危險,是嗎?」姜每文瞧著她,試探性地問道。
歐陽文佩自椅中緩緩抬起頭來,目光平靜如水,沒有絲毫驚異。陽光靜靜覆蓋著她一側的臉頰,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
「因為你帶我去拜祭你父母是迫不得已。」姜每文從容答道,「人們通常只在冬至、清明和死者的忌日才去上墳。可那天既非冬至也非清明,於是你只好謊稱是他們的忌日。而事實上,你那天去卻是為了另一個人,一個真正在11月17日喪生的人。」
「果然還是因為他啊——」歐陽文佩輕嘆一聲,「說實話,我在墓地時一直在考慮是否要向你隱瞞我和舅舅的關係。那時我想你未必會對程永年這個名字有反應,但思量再三,還是不敢冒險。一是因為舅舅在醫學界的名氣實在太大;二是初見你時你跟蘇沁在一起,難保你不會從她那裡聽到舅舅的名字。」她抬起眼來,「現在看來,我那時的決定還是正確的。一旦讓你知道了其間的關係,只怕就很難再阻止你繼續下去了。」
「過獎,但可惜最終還是被你識破了。」歐陽文佩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無奈,「你還知道了什麼?」
「但不巧得很,你那時得知我決心追查黎書澤的死因,這使得你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我知道你和那個人的關係。可你人在墓地,除了探望過世的親朋好友之外很難再有其他解釋。於是,你非常冷靜地將我帶到你父母墓前,為的只是消除我的懷疑。反正你原本也打算要一併拜祭他們的https://read.99csw.com,否則你也不會帶去兩束花,不是嗎?」他停了一下,「這樣做雖然有些冒險,但只要處理得當,我就不會有絲毫疑心。事實上,你也的確做得非常好。」
姜每文自嘲地搖了搖頭:「可當我發現了叮噹的真正含義,再次回想起那張照片時,才發現原來區楚環所要拍攝的根本不是走在最前方的花霖霖,而是中間的那三個人。也就是黎書澤、蘇沁,還有你——歐陽文佩。」他頓了一頓,「而花霖霖只是碰巧發現有人躲在一旁拍照,便很自然地朝那裡微笑罷了。你知道,她一向都是這樣,喜歡引入注目。」
歐陽文佩回望著他,片刻之後別轉過頭去,沒有作答。
「不多,但至少知道那個真正死於11月17日的人是誰。」
寂靜的房間內,他微微搖了搖頭:「的確很難想象貌似刻板的你竟會是區楚環一見鍾情的愛人,但聯繫起叮噹的稱呼與你在墓地所說的謊言,我不得不承認,這恰恰就是正確答案。」
歐陽文佩不由得掉過臉來,見姜每文緩緩重複道:「『聽說那天,她父母口袋中還揣著為她準備的生日禮物,誰想得到……都怪那個司機不好,積雪路滑還開那麼快。』呵呵,積雪路滑,積雪路滑……」他側頭反覆念了好幾遍,「那天是11月17日,上海的天氣雖已漸冷,但恐怕還遠沒到下雪的程度。若你父母真是那天出事,又怎麼可能是積雪造成的呢?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你所要掩蓋的是什麼——那就是你父母死亡的真正日期!」
姜每文察覺到椅子中的身體微微動了動:「我已讓警方幫忙查過,你的生日是1月19日,而你父母是在1月17日,而非11月17日去世的。你特地用花將部分數字遮去,再加上我當時站在你身後,自是無法看破其中的關鍵。而在校園中,你回到我們身後時恰好聽read•99csw•com見花霖霖無意中拆穿了你的謊言。雖然你立即出聲制止,但還是晚了一步,可遺憾的是我那時並沒有意識到這句話的重要性。」
「我從未否認過有這麼個舅舅,你可知道,我一直為他驕傲。」
姜每文沒想到她承認得如此爽快,略微一愣,接著道:「你的身份是整個事件中最關鍵的一環。其實那天在墓地遇到你時,我就已經在無意間觸及到了整個事件的核心。但不可否認,你隨後掩飾得非常好,可以說,你當時所表現出來的非凡膽量與卓越的應變能力徹底將我給騙過了。」姜每文臉上不覺露出欽佩的神情,「你說你那天去拜祭車禍中遇難的父母,你將我帶到他們墓前,將兩大束花小心地排列好。你擋在我身前,朝他們鞠躬、悼念,表現得完美無缺。直到許久之後,當我再次回想起當時的情景時,才驚恐地發現自己是多麼的幼稚。」
「我為什麼要向你隱瞞我父母的死亡日期呢?」歐陽文佩忽然平靜地問道。
歐陽文佩仍然只是靜靜地聽著,沒有任何反應。
「我能不能問一下你是從哪裡知道我舅舅的名字的?」歐陽文佩臉上再一次起了些許微小的變化,「還有這些都是從哪兒知道的?」
歐陽文佩微微昂起下巴,視線越過窗口飄向遙遠的天際,在空中來回遊盪,彷彿她的思想已經脫離了軀體,飄蕩在半空審視著這個世界。姜每文耐心地等待著,他知道,那個塵封已久的故事就要被揭開了。
歐陽文佩緊緊抿住嘴唇,鎮定自若的面容中透出些許微小的不自然。
面對這個問題,歐陽文佩突然失神地笑了一聲:「何止是危險,簡直就是瘋狂。」她略顯獃滯的目光透過寬闊的鏡片望向窗外,聲音卻向著姜每文而去,「你真的想知道我們之間的故事?」
「程遠慈。」他默默念著一個名字,轉眼望向窗外。屋外陽光明媚,碧空如洗,遠九-九-藏-書處是一片金黃色的草坪,宛如一張漂亮平整的地毯。
「我在蘇沁那裡見到過一本區楚環的醫學詞典,上面寫著程永年的贈言。後來當我在墓地見到你母親的名字后,模模糊糊地意識到其間的關聯,於是就讓黃紹緯替我調查了程永年的生平資料。當然,那些資料並不完整,但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還有,他和區楚環同屬一家醫學院,若是猜的沒錯,兩人就是在那裡認識,並開始合作的。」
姜每文點頭認同她的話:「從某一方面來講,他的確是個非常優秀的人。十八歲大學畢業,二十二歲獲病理學博士學位,任著名醫學院課座教授,發表了三十多篇論文,三十多歲就已經是神經外科方面的權威,被譽為醫學界百年不遇的奇才。但奇怪的是他在四十歲后突然終止了所有研究項目,只保留了醫學院名譽教授的頭銜。此後的幾年內他更是銷聲匿跡,沒人知道他在哪裡,究竟在幹些什麼。」
姜每文道:「其實很長一段時間內,我一直試圖尋找一條線索,好將你、區楚環和黎書澤串在一起。多謝蘇沁的疑心和你的大胆,使我最終得以發現你們之間的這個交點——程永年。」
姜每文點點頭,那麼多天來,他等待的就是這一刻,一個徹底揭開兩年前那段神秘往事的時刻。
「我猜想黎書澤和區楚環一定早就認識,他們都跟著你舅舅,也就是程永年做著某項不為人知的研究。另外從黎書澤大二時性情轉變這點來看,多半也就是自那個時候開始與兩人合作。」歐陽文佩邊聽邊點頭,表情很是認真。
「確切地說,他們是於六年前開始合作的。那時楚環剛留校任教,被分配到舅舅所屬的院系。」歐陽文佩平靜地補充道。
「那可否告訴我,通過這個交點你都知道了些什麼?」過了半晌,她悠悠地問道。
姜每文停下望了她一眼:「我見到你時,你本是朝著另一側方九-九-藏-書向移動,而你父母的墓碑卻為何會在我身後?雖說是拜祭父母,但也只需一束花就夠了,為什麼你當時卻捧著兩束?你特意站在我身前,用花遮住墓碑,為得就是不讓我發現一樣東西。」他深吸一口氣,「直到後來碰到花霖霖,她的一句話才真正引起了我的懷疑,那也正是一直以來使你深感不安的原因。」
姜每文接著道:「我雖不知道他們在研究什麼課題,但就程永年與區楚環的專業背景,以及後來發生在黎書澤身上的怪事來看,多半是關於神經系統方面的。只是他們此次的課題恐怕並未得到學術界的認可,或許還受到主流學派的抵制,因此只能在暗中進行。而區楚環與黎書澤正是他所選中的助手。另外區楚環比黎書澤大了將近五歲,因此,他應該在黎書澤之前就已經跟著你舅舅了。」
「於是,我就問自己,那三個人中,誰又是他真正的目標呢?」姜每文揚聲道,「若那個人是蘇沁,則區楚環根本沒必要隱藏照片。於是我試著看第二種情況,假設這個人是當時站在蘇沁和黎書澤身邊的你……」
「若不是我當時在墓碑上看到了你母親的名字,只怕很難將你和他聯繫起來。」姜每文回過頭來,看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因為那個死於11月17日的人就是你母親的親哥哥,也正是撫養你長大成人的舅舅——程永年。」
「我一直都很奇怪兇手何以大費周章地以此種方式陳屍。」姜每文踱到床邊,面對著她在床沿坐下,「不瞞你說,那個場景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恐怖。於是我便想,若是我找不到其他更為合理的解釋來理解兇手的這一古怪舉動,那恐怖能不能算作一種解釋呢?」他看著對方進一步道,「假設兇手是為了通過特定的場景和人物來傳達一種超乎尋常的恐怖氣氛。我們不妨將它理解為一種暗示,或是警告,並非對於我們普通人,而是對於某個特定的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