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二十三章

第二十三章

他只是站著,一言不發地看著她,她走到他面前,「邁克,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洛里笑了起來,「現在是誰在調皮啊?」他翻身上去,胳膊環繞在洛里的頭邊,「你知道的,你什麼都知道。」
他拚命挪動沉重的雙腳,好像花了一個世紀的時間才來到走道。走到一半,他感到腳下濕漉漉的,低頭一看,一道蜿蜒的紅色液體正順著地板流淌。
邁克跳下床,他要抓住洛里,不能讓她離開房間,但他的雙腳如灌了鉛一般沉重,根本無法移動。
洛里真恨不得打他一巴掌,她怒吼一聲:「見鬼!你用不著這麼視死如歸,好像為了保護我寧願犧牲自己的性命。不管你是什麼動機,請別這麼做。如果僅僅為是了彌補過去這麼多年你將我踩在腳下隨意踐踏,那麼不必了。你認為你對我所犯下的罪行,我統統寬恕。回家去吧,邁克,回去過你平淡、安穩、高尚的日子,好好照顧孩子們,睜大眼睛,再找個像莫莉一樣的女人。」
他衝進房間,差點兒就要以為她是被午夜殺手劫走了。就在這時,洛里從與卧室相連的衛生間走了出來,看到邁克只穿著短褲站在屋中央,她呆住了,從頭到腳打量著他。
邁克走過洛里的房間,找到了謝利住過的卧室。阿拉巴馬調查局的同事已經對房間進行了地毯式搜索,要不是洛里家再沒有其他的卧室,他可不願意睡在被謀殺的鮑威爾偵探睡過的房間里。
她沒有鎖門。
躺在那裡的正是洛里赤|裸的身體,精緻的面具蓋在臉上,面具後面那雙美麗的褐色大眼睛已了無生氣。
突然間,一片寂靜。
邁克胸中劇痛,他無法呼吸,他想動,他要追她去,可雙腳彷彿被牢牢釘在地板上。
「真的很奇妙,我兒子、女兒很喜歡你,我留在這裏他們沒說什麼,我媽媽支持我的做法,她讓我去做我該做的事情。」
假如十八年前他與洛里一起去了洛杉磯,假如洛里明星夢碎,那麼他們會一起返回鄧莫爾,結婚生子,過安定的生活,一如他們當初的願望。
她停下腳步,轉身,臉上浮起決絕的笑容,「我必須得走,償還我犯下的罪惡,等我走後,你就把我忘掉,我再也不會帶給你傷害,再也不會令你失望。」
所以,即使一切從頭再來,他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他做了他應該做的事情,留在鄧莫爾;洛里做了她應該做的事情,去洛杉磯追尋夢想。
「午夜殺手。」
他把換下的衣服堆在旅行袋旁邊,把百葉窗打開一半,讓月光照進室內。關掉吊燈,他爬上床,把被子拉到腰部,抬起雙臂read.99csw.com,十指交叉,把雙手枕在頭下,就這樣靜靜地躺著,凝視著在天花板上舞動的陰影。
「現在是3點半,」她指著床頭的夜光鍾,「我要再睡一會兒,你也再去睡一會兒吧。」
「嗯,晚安,洛里。」
「啊,好的啊,我……呃……我……」
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邁克驚醒了,他頭暈目眩,疼痛欲裂,夢中的一切彷彿歷歷在目。
他坐了起來,伸手抹去臉上的汗。上帝啊,他還從未做過如此真實的噩夢。旖旎的春夢他是做過的,大多都是夢見洛里,但這一次,夢中不止是動情的纏綿,還有令他不寒而慄的地獄般的恐怖場景。
她受夠了,這已是她所能承受的極限,一想到今後白天黑夜都要在這裏和邁克朝夕相處,她完全沒了主張。
她的身影消失在走道盡頭。
「是啊,我看出來了。」
邁克,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洛里的話一遍遍在腦海中迴旋。
只有他們兩人了,洛里問道:「上帝啊,你怎麼想的啊?已經有人在說我們倆的閑話,我都能想像得出她們又該怎麼嚼舌頭了。」
洛里為之氣結,她雙手一攤,不知該說什麼好,繼而又瞪著他,「阿比·舍曼怎麼辦?你不會告訴我她對自己的男朋友住到別的女人家完全無所謂吧?就算你只是我的保鏢吧,全鎮的人都知道我們倆的過去,她也清楚得很。」
「洛里!我絕不會忘記你!絕不!求你了,別走,不要再丟下我一個人。」
傑克臨走之前告訴了邁克防盜系統的密碼,邁克設定好系統,背起旅行包走回屋內。在洛里房門口,他停了下來。事情被他搞得一團糟,憑著他一時的心血來潮,憑著他的英雄氣概,他就這麼不顧一切地闖進來。這麼做真像個傻子,如果他能多考慮一下,他就能猜想到洛里的反應。洛里從來就不喜歡受人強迫,十幾歲的時候,她就對她爸爸苛刻的控制相當叛逆,發誓絕不會像她媽媽一樣,成為被某個男人騎在頭上的女人。如果她有一對不一樣的父母,能像他一樣欣賞她的美麗、聰慧和自由的心靈,或者一切都會不一樣了。他不能把一切罪過都歸咎於她的父母,他很不願意承認這個事實——甚至一直以來都在極力否認——如果當初他能支持洛里的明星夢,如果他能陪她一起去洛杉磯,如果在她誤入歧途時他能在她身邊,或許她就不會去拍那部見不得人的色|情|電|影了。
「你真調皮。」他扳過她的身體,讓她面對著他。
「我更愛你,」洛里伸出手臂抱住他的脖子,「有時愛你愛九*九*藏*書得心都痛了。」
他皺起眉頭,深藍色的眼中怒火閃現,「我哪兒也不去,這段時間我就在這裏,全力保護你的安全。」
在回房之前,他又去了洛里的房間,床是空的,她在哪兒?
「是的,我知道,但是……」他有些猶豫,似乎在斟酌該如何用詞,「我必須是那個保護你的人。」
他搖搖頭。
作為一個男人,他絕對不能告訴他媽媽,當然更不能告訴自己的妻子,他對前女友深刻而痛苦的憎恨其實是根源自那個令他無法承受的事實——在他的內心深處,在他的靈魂深處,他依然深深愛著洛里,愛與恨同樣深沉。他不想再愛她,天知道他是多麼努力,不再愛她,不再想她,不再為她激起自己最本能、最原始的慾望。這麼多年來,他已經說服自己,對她所有的感情就只有憎恨與輕視。可笑啊,一個男人可以如此輕易地對自己編織出的謊言,又如此輕易地相信了自己編織的謊言。
凱茜和傑克馬上就離開了,他們走得如此之快,洛里簡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為此感到如釋重負。她有點希望他們能留下來,至少凱茜不能走,不然她和邁克同住會惹來閑言碎語。但是,這件事情必須由她和邁克兩個人面對面地解決。他突然出現在她家門口,還聲稱要住進來,太讓她吃驚了。
「什麼?」
邁克嚴肅地看著她,「我和阿比從一開始就是錯誤。我儘力了,她也一樣。她是個好姑娘,只是……我沒有愛上她,孩子們也不喜歡她,還有我媽媽……喂,我說,我的私生活根本就不關你的事情,我幹嗎要跟你解釋這麼多!」
「我很好。」
「我愛你,我愛你愛到發瘋。」
房間在走道的盡頭,門是開著的,裏面一片漆黑。他把手伸進去,摸到側面牆上的開關,打開了吊燈。謝天謝地,這房間還保持著卧室的樣子。靠牆放著一張紅木雙人床,床上鋪著的白色床罩,很像媽媽經常用的那種。他聽媽媽說過,這種叫做華盛頓瑪莎床罩,一個大男人竟能記得這個,真有些滑稽。
現在怎麼辦呢?既然終於向自己坦承了事實,該怎麼辦呢?
站在門口,他環顧著她的房間,最後把目光落到床上。洛里彎著身子側躺在床上,頭下枕著一隻枕頭,胳膊搭在另一隻枕頭上。窗戶上的百葉窗半開半閉,過道里壁燈幽暗的光芒和新月的淺淡的光輝照耀在洛里靜止的身體上。邁克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去,突然,他停下腳步。
「我必須這麼做。」他一字一頓,彷彿每吐出一個字都牽扯著無盡的疼痛。
他聽到了槍聲。一聲,二聲,https://read.99csw.com三聲,四聲,每聲槍響,都伴隨著洛里飽含痛苦的求救聲。
邁克把旅行包放在床腳邊,拿掉床上的四隻靠枕,把它們放到角落裡的扶手椅上。今天真是漫長的一天,他累得骨頭都快散架了,只想好好睡一覺。他掀開床罩,看到了下面的薄被和床單,沒辦法了,看來不洗澡是不能上床睡覺了。床單和被套是一色的淡綠,床單下緣和枕頭四周都鑲著蕾絲花邊,面對如此精緻的床,不把自己洗乾淨,是沒辦法躺上去的。
他輕輕敲了敲洛里的房門,沒有人回應,他又喊了洛里的名字,沒有人答應,他扭動門把手,門開了。
他點頭。
如果一切從頭再來,他會如何選擇?
他已疲憊不堪,溫暖的水流幾乎讓他昏昏欲睡。他強打精神,飛快地洗好擦乾,換上睡褲和乾淨的T恤,把換下來的衣服用浴巾包好,走回房間。他原本是一心想回房睡覺的,卻突然心血來潮地想去看看洛里的情況。
「我和阿比今天晚上分手了。」
他伸手撫摸她赤|裸的身體,「告訴我,哪裡痛呢,寶貝兒,我來讓它不痛。」
讓恨意消失吧,其實,他已經做到了。
他說的是實話,都是他對自己坦誠之後的真實心態。他必須要來,所以他來了。如果他沒能盡自己的全力保護洛里的安全,致使她死在午夜殺手手上,他會內疚一輩子。他虧欠了洛里兩次。第一次他沒能說服自己離開鄧莫爾,陪伴她到洛杉磯去;第二次是在她滿身傷痕、一無所有地回來之後。第一次,洛里自己也要承擔一半的責任,她沒有選擇留下來陪伴邁克;第二次,在她九年前回到鄧莫爾時,他對她的態度至少不該一點人情味也沒有,他媽媽懇求他和洛里做朋友,連他妻子也希望他對洛里伸出援手。
邁克猛地坐了起來:「誰在等你?」
「因為謝利·吉爾伯特被殺,所以你覺得也會有人要殺我嗎?」
「我知道,謝謝你提醒我,那時我就是個大蠢蛋。」
他是來看看洛里,看她是否安全。
她不解地瞅著他,「是的,我知道。」
她睜大眼睛,「不,你不必的。你應該回家和孩子們在一起,應該遠遠地避開我,有多遠避多遠。你要維護自己的身份地位,所以不能和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你更不應該把自己攔在我和殺手之間,漢娜和小邁克已經失去了媽媽,我不能讓他們再失去爸爸。」
哦,說吃驚還不足以表達洛里的心情,震驚,嗯,這才是她的感覺,無比的震驚。
她越過他身邊走出客廳,一走進過道,便奔回卧室,砰的一聲關上了門。她想把門鎖上,九-九-藏-書可轉念一想,如果邁克想要進來,鎖了門也是沒用的。說實話,她並不覺得邁克會侵犯她的私人空間。真希望剛才的一番話已經把他勸走了,無論他做出什麼決定——是走還是留——今晚她都不會再和他理論了,一切等明天早上再說吧。
「只是來看看你,看到你不在床上,我以為……」他呼了口氣,「見鬼,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
「真奇怪,邁克,你哪兒來的這種責任感?九年了,你都很少和我說話,甚至連正眼也不看我,但凡跟我說話,都是斬釘截鐵地命令我,完全不顧及我的感受。」
他轉身,飛也似的跑回自己的房間。
「我來這裡是為了保護你,做你的保鏢,絲毫沒有意圖要向你表白我的愛意。」他垂下眼睛,伸手摩挲著後頸,「我們的關係還是不變,像你當初回到鄧莫爾的時候一樣,你是我不能去的禁區。」
房間里光線幽暗,等自己緩過神來,他下了床,從旅行袋裡又拿出一條短褲,去衛生間寬衣淋浴,換上乾淨的衣服。
「聽我說,如果你出了事,而我卻沒有盡到保護你的責任,我不能原諒自己。」
「晚安,邁克。」
「去你的吧,邁克·伯基特!你滾,馬上離開我家,永遠別回來!」
她踢掉鞋子,把自己摔到床上。慢慢地,她側過身,忍了一天的淚水終於決堤而出,她弓起身子啜泣著,彷彿無助的嬰兒。
而且他還在保護她的安全,保護她不受殺手的殘害,無論什麼,他都願意去做。這一次,絕不再讓她失望。
假如洛里真的一夜成名,那又會如何?在別人的眼中,他就會成為洛里·哈蒙茲小姐的丈夫,是她從阿拉巴馬帶出來的鄉下男人。他憎恨這種感覺,他還憎恨一切浮華和奢靡,無休無止的宴會,應酬,首映式,更憎恨蒼蠅一般圍在洛里身邊打轉的娛樂記者。
洛里一時語塞,大腦里一片空白。
「你說得很對,你的私生活是和我無關,可是你搬到我家來就和我有關。」
「你需要什麼嗎?」她問。
「漢娜和小邁克會——」
「為什麼必須做?」她追問,這麼簡簡單單的回答可不是她要的答案,「我又不是沒有人保護,傑克在這裏,你也安排了警員守在門外。」
覆水難收,木已成舟,一連串荒謬可笑的詞句湧進腦海。
她很好,睡得很香,現在你趕緊走開。
「還有什麼事情嗎?」
他從旅行袋裡拿出一條睡褲,一件乾淨的T恤衫和一條幹凈的內褲,走去了兩間卧室之間的衛生間,打開燈,關上門,開始淋浴。從家裡出來之前,他翻箱倒櫃才找出來一套睡衣,他只帶了睡褲,另外還九_九_藏_書有他的洗漱用品,內褲和一套外衣。
邁克在床上翻來覆去,想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放鬆下來。他仰面躺著,不行;於是又趴下,胳膊彎曲,放在腦袋兩邊。見鬼了,他需要休息,需要睡覺,可就是睡不著。
「不行,你不能走!我絕不讓他傷害你。」
她枕在他的胳膊上,赤|裸的背貼在他的胸口,他的臉在她的頸窩摩挲,吸嗅著她發間甜美芬芳的氣息。兩人剛剛才一起洗過澡,洛里的頭髮還是半濕的。他吻過她的頸,她的下巴,她抓過他的手,放在唇邊,一一吸吮著他的手指。
邁克,面對現實吧,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
「怎麼?」洛里問。
「是啊,是這樣,我就是這個意思,你不能為了我去冒生命危險。」
洛里的身體花一般展開,邁克的渴望瞬間釋放,洛里就是他的天堂,愛不夠的天堂,他抱緊洛里,激|情燃燒了他的身體……待他緩緩躺下,洛里起身下了床。
如果她死了,他也活不下去。
「你喜歡嘛,」她嬌笑著,那麼迷人。
就在走道的盡頭——上帝啊,不要!
等事情過去,等午夜殺手不再行兇,等他能夠確信殺害謝利·吉爾伯特的人與洛里的案子無關,那麼他的生活就可以恢復正常。他又時刻在提醒著自己,和洛里之間不可能有未來,不管媽媽有多喜歡她,也不管孩子們有多喜歡她,也不管他自己仍然還愛著她。這和寬恕無關,他可以寬恕她,她也會原諒他。他也可以不去在乎,全國上下所有男人,包括他的朋友、下屬、鄰居,都看過洛里在《花|花|公|子》里的艷照,可是,電影中她和不同男人淫|亂的場景,叫他如何忘得掉?
「我現在住在這裏,一直到你脫離危險。別人愛說什麼就隨他們說去好了,我是你的私人保鏢,不是你的情人。如果誰非要不相信……」他聳聳肩,「我必須這麼做,我也希望自己能給你一個更滿意的解釋,可惜,我沒有。」
床對面的牆上是兩扇實木包邊的窗戶,窗下放著一部跑步機,窗外就是後院。房間里還有一張寬大的書桌,很可能是古董,和桌邊的老式溫莎椅18世紀流行於英、美的一種細骨靠椅。一樣,漆成相同的暗綠色。衣櫥和紅木書櫃靠一起,書柜上擺滿了各種精裝和平裝的小說。
「我必須得走,」她說,「他在等著我。」
「你去哪裡?」邁克伸手拉住她,不讓她走。
他悄悄退出洛里的卧室,把門開著,以防萬一她在夜裡喊他……退回到走道,他放輕腳步走回自己的房間。
他一遍又一遍呼喊著她的名字。
他退後幾步,「你知道的,發生這一切,不是因為你的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