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文聽此言，也說：「卑下初見大王之時，丹姬亦言卑下身份低微不配面君。卑下以為，丹姬實非有德之婦。」

「老夫人，您請息怒，身子要緊。」媯翟看著子文挨打，心裏很是難過，但她不能安撫，只能先安慰鄧夫人，「妾身以為彭卿與子文素來都是性情穩重之人，斷不敢欺瞞您。想來或許是大王路上遇到了什麼要緊事情耽擱了，眼下責罰臣下也無益處，弄清楚大王的安危要緊。」

葆申捋須笑道：「宇公（彭仲爽的別稱），斗伯比的兒子豈會遜色？你放寬心吧，倒是我倆沒有子文帶路，還不知找不找得到蒲騷城。」

這句話提醒了鄧夫人。鄧夫人罵道：「大王真是越來越糊塗了，蒍呂臣當的好差啊！」

子文皺眉瞧著所看到的一切，對熊貲的放誕大失所望，玩幾天也就罷了，居然呆了數月仍不知回去。

子文思慮一番，有了辦法，請求彭仲爽道：「令尹大人，在下倒有個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夫人尚安，如舊早朝與諸卿議事，每日批閱文牘至深夜。」

葆申說：「這碧草如織，連天無際的，我們哪裡找去？」彭仲爽只好再次追問上回請還的差役：「你上回是在何處見著大王的？」

子文閉眼靜心傾聽，堅定說道：「不，大人，在下的確聽到女子的笑聲。在下自小在此長大，對此地熟悉得很，斷不會聽錯的。」

有人開了頭，鬻權心裏的憋悶再也無法壓抑，說：「老夫人，微臣以為蒍大人所言甚是。微臣去到蒲騷，天氣炎熱，但是丹姬下令不準守衛開門，令微臣在日頭下曬了三個時辰才進屋。入了別院，微臣還未能面見大王就被丹姬一頓棍棒伺候。微臣瞧她罵人的模樣，中氣十足，叉腰嬉笑，根本不似體弱之人。若非孟林及時奏報，微臣恐難見到大王。可是大王跟前，丹妃就哭哭啼啼，一會兒說頭疼，一會兒說肚子疼，還說頭三個月難保住，所以不能顛簸行遠路。微臣斗膽一言，雖說丹姬有孕，但這等妖冶婦人只會迷惑國主，早晚是禍害！」

彭仲爽有些擔心：「葆申師父，子文不該是出了什麼差池吧。」

九九藏書媯翟咳嗽了一聲說：「老夫人，丹姬縱有不是，但懷孕頭三月的確是要小心些。妾身當年誕太子之時，也嘗過這個滋味，現在派一支精裝隊伍和好車去接他們吧，雲夢再好，怎麼能比宮裡，不能屈待丹姬。再說在外畢竟不是長久之計，終要回國，如今雲夢天氣濕熱，對大王和丹姬身體都不好，只要丹妃肯回都，妾身願自降身份，妾身別無他求，只求大王能平安無恙。」

走到雲夢澤時，彭仲爽說：「葆申師父，報告說護衛軍駐紮于蒲騷（今湖北應城），雲夢澤乃去蒲騷的必經之地，先不要去蒲騷了，就在這裏停下找找吧。」一行人停下準備在雲夢澤看看。但見眼前的雲夢澤草長半人多高，野雀穿梭，兔子與野鹿不時躥出草叢驚慌而逃，卻不見熊貲在何處。

「去蒲騷必經雲夢澤，二位大人不妨先驅車去蒲騷護衛軍處，他們應該知道大王在什麼地方。在下先在雲夢碰碰運氣，若天黑之前還沒見到大王，必去蒲騷與二位大人會合。」

丹姬來到熊貲房中，輕輕替熊貲捏肩，將熊貲服侍得妥帖，溫柔地說：「大王，臣妾不該任性，只叫您陪臣妾玩耍，誤了國事。」

「子文？哪個子文？哦，斗伯比的長子子文。你說彭卿也來了，他人呢？」熊貲仔細看了子文幾眼，依稀看齣子文與斗伯比的相似之處，才想起子文的身份。

「什麼人！」蒍呂臣一支暗箭射出。子文揮劍斬落，忙現身跪拜，道：「卑下參見大王。」

丹姬又道：「大王，您出來這麼久，老夫人和夫人一定擔心。如今楚國天氣正適宜，我們也該回去了，臣妾想，不如讓葆申師父他們先回郢都給老夫人報個信兒。一來讓老夫人安心，二來您回去的路上也有人接應，三來也不至於葆申師父在這樣濕熱的地方挨苦，您以為如何？」

彭仲爽掀開帘子，仔細一看，只有天高地遠不見有人：「沒有啊，不曾聽見有人笑。」

子文在綿延的草地荒原馳騁，憑著耳里尋找笑聲的方向，來來回回幾個圈兒，總是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笑聲越來越大，子文聽得清清楚九_九_藏_書楚，卻不見人影。子文勒住馬韁，抽出赤雪劍，揮劍將周身的香茅草斬斷。他閉上眼睛傾聽，感覺笑聲的方向，揮劍劈開一條路。走了一段路，繞出了怪圈子，終於看見草澤包圍的空地上，支起了巴人慣用的氈帳，四周站著護衛，丹姬與熊貲正相偎相依唱著不知名的歌謠，面前生起一堆無煙炭火，烤著香噴噴的誘人野味。熊貲興高采烈地喝著美酒，與美人嬉笑，逍遙自得。

「該不能吧，老天一定要憐惜這個好兒郎啊！」葆申以教育為己任，對於子文這樣的人才滿心珍惜。

「多謝大人贈劍！」子文抱拳致謝，身背弓箭，狠夾馬腹往草澤深處而去。彭仲爽與葆申的馬車也繼續前行，趕去蒲騷之地找熊貲的護衛軍駐紮地。

彭仲爽說：「葆申師父，您老進屋吧，在下在此等候便是。這蒲騷夜裡沒有風，瘴氣重，您怎經受得起？」

又過了半月，鬻權才從蒲騷帶來消息：「回稟老夫人，大王不歸皆因丹姬有孕，是怕路途顛簸有損胎兒。」

丹姬狠狠瞪了子文一眼，心有不甘地跟隨熊貲乘車去蒲騷。

蒍章聽罷這話，忙附身請罪，道：「微臣教子無方，請老夫人責罰。」

「令尹大人因不知大王移駕何處，所以先行去蒲騷求見，聽得差役說上月碰到大王在此遊獵，令尹特命卑下在此探尋王蹤。」子文取下赤雪劍，道，「此劍乃令尹大人借與卑下防身，請大王過目。」

小蠻細想，附耳給丹姬想來應對之策。

「老夫人，妾身真要替孟林叫一聲冤枉了。」媯翟輕聲道，「孟林跟著大王十來年了，事事周到，明知葆申師父與彭卿去請過大王，怎會不知老夫人的殷切期盼，他縱然有心，恐怕也不敢違令啊。」

葆申也伸出頭來看，老眼昏花也沒有瞧見什麼。

子文耳尖，忽然聽到一陣隱約的笑聲傳來，忙道：「令尹大人，您可曾聽見有人在笑？」

熊貲聽罷這話，冷笑一聲，道：「寡人瞧她有事忙，倒是高興得很呢！」

彭仲爽說：「你的法子可行，只是你孤身一人，這連片草地野獸出沒，甚是危險啊。」

媯翟皺眉道：「httｐs://ｒead.9９cｓw•cｏｍ身懷有孕是正理，延遲歸期也不是大錯，只是該叫人給老夫人捎個信啊。」

鄧夫人看了看媯翟微微隆起的腹部，大聲說：「我大楚從立國以來，還沒有遇到丹姬這樣對待大王的妾室，莫非老身在楚國這幾十年，還要給這個野蠻丫頭讓道不成？」

熊貲聽了這話，臉色舒緩了些，接過錦袋，臉上浮起喜悅之色，從錦袋裡拿出兩簇環繞成圈的髮絲，一個醒目的結子呈現在熊貲眼前。熊貲再也掩飾不住欣喜，即刻下令：「起駕回蒲騷！」

丹姬窩在房內心煩意亂，叫嚷道：「我瞧見那同心結髮就知道了媯氏的意思。她不就是想告訴我，她是正妻，我是妾室，在向我示威嘛！我要是這樣輕易回去，一定會被她踩到腳下。」

彭仲爽思慮萬千之時，院落的大門開了，火把的光亮照進院子，一聲長長的聲調喊道：「大王駕到！」

「就這麼巧？大王剛說要回來，她就有了？」鄧夫人冷笑道，「哼，鬻權，你說實話，丹姬到底使了什麼邪術讓大王不肯回來！」

彭仲爽與葆申都生活在淮河北岸，極少來到南方，到了這陌生的地方有些茫然，子文的建議給了他們一個明晰的方向。

「夫人可安？」熊貲還是放心不下媯翟。

彭仲爽只好陪著他一起在廊檐下坐著，目不轉睛地看著大門的門洞。葆申經過一路的顛簸有些困頓，坐了一會就打起瞌睡來。彭仲爽擔心自己也會睡著，遂站起身，揉揉眼睛，遙望星空，以星為棋子在心裏對楚國的將來開始布局。熊貲現在如此放縱狂歡，將大權交由夫人，不知兒子潘崇何時能回到郢都。

熊貲全然沒有聽進丹姬的話，道：「寡人不想吃了，你自己吃吧！」

鬻權犯難，道：「這……據巫醫所言丹姬的確有孕，加之心情憂鬱日夜哭泣，身子虛得很，所以大王不得不延遲歸期。」

「唉，老身給那不爭氣的逆子氣糊塗了，你提醒得是。葆申，都是你教的好徒兒，當年武王怎麼叮囑你的？忤逆之子，無用之君，可用笞刑！大王回來后，你要動手給老身教訓教訓那個不爭氣的東西！」鄧夫人氣得直喘九_九_藏_書氣，又問媯翟，「你想想派什麼人去瞧大王合適吧。」

葆申與彭仲爽已見到熊貲，看他回都態度很堅決也就放心了，聽聞熊貲叫他們先回去報信，高高興興地答應后駕車啟程回去了。葆申回到郢都，高興地向鄧夫人彙報，說是熊貲收拾行當過幾日就啟程歸國，朝臣一片心安。

丹姬也添油加醋道：「這媯氏如今也真是膽子粗了，什麼不入流的卑下之人都敢往大王跟前兒派。」

眾人皆跪下來，熊貲立即跑前來扶起葆申師父，歉疚道：「要葆申師父千里迢迢趕來，是寡人的不是。您教訓得是，寡人這就叫人打點行裝，跟您歸都。」眾人聽了這話無不欣喜，大王哪裡像差役所說那樣不想回都。熊貲命令將士為葆申一行安頓好，問了葆申和彭仲爽一些宮裡的事情，聽得連連點頭。

彭仲爽聽罷，取下弓箭筒和隨身佩劍交予子文，道：「這赤雪劍是被俘蔡侯的寶劍，削金如泥，大王將它賞賜於我，現在我交給你。雲夢澤名字聽著好，卻也是個吃人的地方，唉，不知大王為何迷戀此地。你自己小心吧。」

熊貲醉眼朦朧，道：「你，你是何人，為何會出現在此？」

蒍章說：「老夫人，無論如何微臣也不願相信大王迷糊至此，大王秉性怎樣，我楚國臣民上下皆知，為國政之事從不懈怠。夫人姿容性情在丹姬之上，與大王一向恩愛，卻也不曾見大王為了夫人做出怎樣的荒唐事來，怎麼與丹姬出去遊獵一番，就像是換了個人呢？臣如何也不願相信這是大王之過啊！」

丹姬被熊貲這忽然轉變的態度氣得直跺腳，忙道：「大王，肉給您烤好了，吃了再走嘛！」

子文道：「大人請放心，您沿著這棵歪脖樹不要拐彎一直往南，前邊有個大水塘，過了水塘往右直行，一個時辰后大概就到蒲騷城了。」

可是一個月過去了，熊貲卻沒有回來。鄧夫人急了，責問彭仲爽與葆申是怎麼回事。二人啞口無言，不知是何緣故。鄧夫人大罵葆申老糊塗，斥責彭仲爽辦差不力，知道葆申年紀大了經不起責罰，於是把氣都撒在彭仲爽與子文身上，這二人都挨了一頓笞刑，打得皮開https://read.99csw.com肉綻。

熊貲安撫道：「也不全是你的錯，寡人自己也有錯處。」

彭仲爽與葆申到了蒲騷之地尋到楚王衛軍的駐紮場所，就地等待。

彭仲爽一籌莫展，連罵人的興緻也沒有，望著車窗外碧波蕩漾，有些茫然無措。

「嗯，鬻權最是正直。鬻權，你即刻快馬加鞭趕去蒲騷，你給老身好好審審蒍呂臣！老身要瞧瞧，是什麼人敢阻撓大王回都！」

天漸漸黑了，子文還沒有回來。

「妾身以為鬻權大夫極為合適。」

熊貲欣喜道：「你說得有理，且讓彭卿與師父先回去吧。」

子文還沒有上前請旨，就被蒍呂臣發現了蹤跡。

差役懵然回道：「小的上回是在此處碰到大王遊獵，而今過了差不多一個月，雲夢澤這麼大，小的也不清楚大王現在何處。」

「老夫人飲食尚可，只是每每思念大王，不能安枕只得淺眠。」子文巧妙應答。

「卑下子文，奉老夫人與夫人之命，隨令尹大人和葆申師父來此拜見大王。」

葆申一行行至鄖國，已經到了暮春時節。南方天氣溫熱，比郢都更舒適宜人。子文坐在馬車中，環顧童年居住的地方，滿腹心事五味陳雜。他撫著胸口那一個錦袋，心裏更加篤定要做的事。

蒍呂臣接過劍呈給熊貲。熊貲抽開來看，哈哈大笑：「沒錯，這的確是寡人從蔡獻舞身上取來給彭卿的。老夫人近來可安？」

彭仲爽道：「你只管說來聽聽。」

子文爽快笑道：「多謝令尹大人關懷，在下在此生活了二十來年，對此處熟門熟路，不打緊的。」

「沒有見到大王，老朽怎能去睡！想想太子和老夫人，還有滿朝大臣，老朽只覺沉重啊，你就讓我在這裏等著吧。」

子文看丹姬得意洋洋之色，並不動氣，只趕緊從懷裡掏出媯翟的拜託之物，恭敬說道：「大王，夫人有一物叫卑下捎來。卑下不知是何物，是以不敢偷窺。」

彭仲爽定睛一瞧，子文跟著大王後面進了院內。打瞌睡的葆申被驚醒，見到熊貲回到行館，立刻迎上去，也不顧勞頓，忙跪在熊貲面前，俯身求道：「老朽終於見到大王了，大王離都數月，請您歸都吧，國政不可荒廢，不可使國人有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