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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4、鬻權刖足,媯翟產子

第十章 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4、鬻權刖足,媯翟產子

「母親,巴族遠在西邊,求您看在她侍奉兒臣還算盡心的分上,讓她留在郢都吧,就算是囚禁也好。」熊貲對於丹姬雖然有恨,但是要把美人送回巴族還是有些不忍和不舍。
星辰滿臉濕透,分不清汗水與淚水,哽咽回道:「夫人除夕之前便身懷有孕,但一直未曾覺察,待覺察之時,大王您去了雲夢。主子一心盼著您回來,但又不想讓您誤會她是因為懷孕而邀寵,徒惹大王厭煩。今日,主子正與禦寇用膳,豈料丹姬闖將進來,命僕人驅趕主子,說是廢黜之人不配住在內廷。主子好言懇求明日再搬,丹姬不依不撓將石桌上的飯菜打飛,砸中了主子的肚腹。主子經受不住刺|激,血流不止,穩婆說,恐怕凶多吉少!」
星辰說:「想來就后怕,她是個烈性子,萬一力道下重了,真使你有個三長兩短可怎辦?」
葆申仍舊往舊地方狠狠鞭笞了兩下,熊貲汗珠滾落,直叫嚷。葆申這才將衣裳放下蓋住紅印,往熊貲背上輕輕打了好幾下,才叫熊貲起身。
小蠻也急得上火,央求道:「主子你別哭了,還是想想怎麼讓大王原諒吧。我這就去內廷打聽打聽,看看情形怎麼樣?如果媯氏能度過這一劫,咱們也還能有法子,如果她沒扛住,恐怕咱們就完了!」
媯翟搖頭:「早不疼了,我也是練過兩手的,哪裡那麼輕易地出事。只是可憐了你和丑嬤在大雨里跪了一早啊。」
「你這賤人興緻真高,回宮不歇著,跑到人家這裏來撒野!還不滾回去,是要寡人砍了你的腦袋嗎?」熊貲怒吼,丹姬這才醒過神慌忙跑回寢殿。
「你就好生歇著吧,不要多想了。」
「禦寇不懂事,勞累夫人了。」禦寇趕緊請罪。
朝臣們紛紛跪下,院子內外一片央求聲,求熊貲把丹姬驅逐出城。丹姬睜大淚眼,不敢相信只是半年不在郢都,自己竟犯了眾怒。
媯翟道:「我知道她要來,早已準備好了,石桌上的飯菜陶盆和碗都是御廚里較重的,打在即將臨盆的肚子上,焉能不出血?她那人沉不住氣,見了血只能嚇傻。」
熊貲起先看丹姬覺得她天真嬌憨,有一種野性單純的美,現在見到丹姬獲得了服制之後立馬像變了一個人,真是俗不可耐。出來數月,熊貲也累了,跟著子元回了郢都。
「不!老夫人,您殺了我吧!」丹姬凄厲地哭喊起來,「我丹姬在部落時呼風喚雨撒豆成兵,如今被夫家送回去,豈不是要受一輩子的白眼,教丹姬日後怎麼活?」
西苑的囚室里,蔡獻舞正無聊地吹奏著骨笛,聽到了門外議論紛紛九九藏書,似有夫人兩字,他慌忙跑去問清事由。一個洒掃的老媽媽說:「丹姬打中了夫人腹部,現在正難產。」
熊貲對丹姬的留戀叫鬻權看在眼裡氣在心頭。丹姬能毫無忌憚地罔顧人命,能輕易使國主離開都城,怎不是一種隱患?這樣的人怎能讓她留在郢都!想到此,鬻權下了決心。
鄧夫人顯然料中了兒子會求情,勒令衛士停手。鄧夫人冷笑道:「饒她一命也可,只是老身眼裡容不下這等妖媚小人,看在你的面上,老身就饒她一命,把她驅逐出都,送回她娘家去吧!」
「丹姬,你妖媚惑主,致使大王遠離國都愧於宗廟,還謊稱有孕三番五次阻撓大王回都,你該當何罪!」鄧夫人喝道。
葆申腳著草履身背行囊,面色無比沉重,道:「先王曾命太史卜筮,命微臣為太子太葆。今大王得茹黃之狗,宛路之矰,遊獵雲夢數月不反,與丹姬縱情淫樂,期年不歸聽朝,大王愧對宗廟,當受笞刑。」
丹姬凄慘的哭喊,蔡獻舞沒有聽到,他熬了一夜,聽到媯翟母子平安,欣喜之餘沉沉睡去。
媯翟接道:「罔有逸言,民用丕變。今汝聯聒聒,起信險膚,予弗知乃所訟。」
「大王,事不宜遲,是否要去內廷瞧瞧,這可是兩條人命啊。」子元聽了星辰的稟報,急得眉毛直跳。
終於,一聲嬰兒的啼哭響亮地出現在內廷上空,熊貲熬得通紅的雙眼有了光亮。
黎明來得那樣遲,彷彿永遠不會天亮一樣。熊貲想起葆申佝僂的身影與失望的眼神,悔恨不已。鄧夫人撐著傘進了院子,喝令丑嬤和星辰跪在庭院中央,以懲罰她們看護不周。鄧夫人沒有看熊貲一眼,只靜靜坐在廊檐下,等待著結果。
熊貲進了城門,上了議政殿,不見媯翟的蹤影,只有葆申師父舉著荊條恭候著他。
蔡獻舞聽了,心口一陣窒息,他恍恍惚惚往回走,突然又跑到門口守門人那裡,把隨身僅有的一個玉佩取下交給守門人:「這個打賞給你,千拜託萬拜託把夫人平安的消息及時告知於我。」
熊貲心驚,一把將跪在地上的星辰提起來,質問道:「你在胡謅什麼!秋儂無端端怎麼會難產?」
鬻權的好友莧喜見此慘狀,再也無法忍受,涕淚交加,連忙跪爬到熊貲身邊,扯著熊貲的裙裾凄慘求道:「大王,求您醒悟吧!丹姬留不得啊!」
烏雲遮住了月光,庭院徹底暗了下來,大風帶著怨氣嗚咽地颳了起來,將暑熱散盡。嗚嗚咽咽的風聲似乎在訴說著冤屈,屈禦寇躲在樹后害怕地哭了起來。他捂著嘴,不敢哭https://read•99csw•com出聲,夫人如果有個三長兩短,那他怎麼辦?
「大王,您若是不願將丹姬驅逐出楚國,微臣便自斷雙足,再不上這議政殿!」鬻權將劍抽了出來,亮在了眾人眼前。
「星辰,你瞧瞧咱們調|教出的孩子,越發懂事可愛了。」媯翟欣慰不已,「個兒也長高了,今年過年見你父親,他也能心安了。禦寇,師父交代的書自然是要背得的,但也要知其人知其意。你知不知道你所讀的這篇文章出自何處?」
熊貲起身,拍了拍灰塵,戲謔說道:「葆申師父,反正寡人這被你脫褲子鞭打的名聲也背了,何不幹脆結結實實地打寡人一頓呢?」
熊貲這才醒悟過來,顧不得疲乏,急忙趕到內廷,果然見呆呆傻傻的丹姬穿著那身火紅的禮服,一臉懵懂地站在門外,衣襟上還有點點血跡。
「哼,你是無意的,為何葆申、彭卿與鬻權都請不動你,而莫敖大人一件禮服就讓你急不可耐地回了郢都?你的野心,連老身都瞧得出來,還想唬弄誰?媯氏尚未被廢,你竟敢扼殺人命。你這樣心狠手辣的女人,就是生出了兒子,老身也絕不容許你們在楚國有立足之地!來人,將這妖婦拖下去斬首!」
媯翟一邊扇涼,道:「這樣的人越多,楚國才越興旺啊。」
熊貲守在內廷門外,這是第二回面對媯翟的產子風險。這一回不像之前能聽見媯翟撕心裂肺的呼喊,而是靜悄悄,無聲息,只有血腥味衝散開來。熊貲不敢拿住穩婆問情況,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朝臣們也不敢離開院內半步,個個心裏懸著一塊大石頭。
熊貲尷尬求道:「寡人自出生起就位列諸侯,如今半百之歲要受頑童之刑實難從命。葆申師父換個法子懲罰寡人吧。」
這天,媯翟又去看禦寇,見禦寇正搖頭晃腦地溫書:「古我先王,亦惟圖任舊人共政。王播告之修,不匿厥指,王用丕欽。罔有……」
鄧夫人面色冷峻,沒有笑容,只問穩婆:「夫人情形如何?」
熊貲懊悔不已,來不及召回葆申,星辰已經跌跌撞撞地闖進了議政殿。
熊貲一聽,手裡的冰球和同心髮結差點沒掉下去。他愣了片刻,說:「準備回郢都。」
媯翟苦笑道:「不想?怎麼能不想?丹姬被驅逐,恐怕這巴楚之間將來又是一波要起呀。」
「母親,丹姬的確身懷有孕,求您看在未出世的孫兒和已經出世的孫兒分上,饒她一命吧。兒臣對天起誓,日後再不胡作非為。」
丹姬一哭,熊貲只能勸道:「哭壞了身子可不好,寡人不是正陪著你嗎?九-九-藏-書都答應你了,你什麼時候想走咱們再回去。」
「妾身冤枉!妾身的確有孕,是怕路途遙遠顛簸不利王嗣,才遲遲不歸,並非有意為之。」
熊貲輕輕拍著丹姬的背脊,耐心地安撫。丹姬伏在熊貲懷裡嚶嚶哭泣了一小會兒,便埋頭得意地笑了。這裏,門外將士叫道:「令尹子元求見大王。」熊貲一聽,命令道:「趕緊進來。」
天終於亮了,太陽沒有出來,朝臣們又都來到這院外等候,大王不在郢都期間,夫人一直理政,如今遭此劫難,是為國事。
「起來吧,你怎麼在日頭下背書呢,天氣這麼熱,別中暑了。星辰,打盆涼水來給禦寇洗個臉。」媯翟為屈禦寇擦去汗跡。八個多月的肚子,媯翟多動幾步也有些吃力。
丹姬回寢殿後,慌忙脫下衣裳,急得直哭,道:「小蠻,我怎麼辦呢?我不過是想笑話笑話她。我哪裡知道她有身孕了,更不知道她那麼容易血崩啊!」
熊貲皺眉,只能遵從,道:「唉,也罷,寡人的確有錯,怎能叫葆申師父為難?」
丹姬朦朧醒來,瞧見熊貲拿著同心髮結在發獃,不高興地起身哭開了:「大王您心裏只有媯氏,根本沒把臣妾放在心上。您要是想她只管回去好了,臣妾可沒有攔著您。上回不過讓鬻權多等了一會兒,他就對臣妾破口大罵,臣妾也忍了。您不想要臣妾肚裏的孩兒,臣妾自己在蒲騷生了回部落去!」
鬻權冷眼看著熊貲的躊躇猶豫,憤恨難當,揮劍一斬,果斷將雙足斬下。他咬牙忍住,愣是一聲沒有叫喊。
星辰心疼道:「還疼么?」
夜深了,依然沒有聽見嬰兒的啼哭,只有婢女們端著熱水、艾草、錦帕來回忙碌穿梭。子元想著媯翟美麗的臉,恨極了丹姬,緊緊握著劍柄,恨不得一劍殺了丹姬。
大雨撒豆子似的下起來,熊貲衣裳浸濕,水汽讓血腥味更難聞。熊貲散去了朝臣,只與子元在門前守候。
禦寇聽罷,贊道:「夫人說得比葆申師父還好呢!禦寇不累,禦寇要再讀。非予自荒茲德,惟汝含德,不惕予一人。予若觀火,予亦拙謀作乃逸。若網在綱,有條而不紊;若農服田,力穡乃亦有秋……」
「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樣大的事竟不向寡人稟報!」熊貲咆哮。
內廷殿內,星辰替媯翟喂著湯水,輕聲道:「翟兒,你真有福氣,又生個兒子,我真為你開心。」她又悄聲道,「翟兒,你真是要將我嚇死!怎麼能拿自己的命來冒險。」
葆申痛苦說道:「臣聞君子恥之,小人痛之。恥之不變,痛之何益?今日大王若不以此為恥,read.99csw.com葆申此舉何用?君為主上,申為臣下,今雖遵法先王,卻也冒犯于殿下,且讓彭仲爽與子文為老朽受過。老朽無顏再留郢都,就此拜別!」
大殿上,熊貲一身雨水,鄧夫人不給兒子換衣裳的時間,一夜沒睡的丹姬被丑嬤押著上了議政殿。
三個月後,熊貲依然沒有歸來的意思。鄧夫人下了一道密旨,將媯翟禁足於內廷不得外出。眾臣訝異,媯翟倒很平靜,每日里賞花讀書,親自督導屈禦寇的功課,誰也不見,只有難得的愜意。有時她正睡著,肚子里的小傢伙亂踢她,把她的肚皮踢得撐出一個小腳掌一樣鼓包,摸著這亂跳的生命,和著小傢伙一陣陣的抽|動蠕動。小傢伙這樣頑皮的時候多了,給媯翟帶來另外的感受,她被這個小傢伙吸引住了,一種本能的母愛讓她忍不住想好好呵護自己,心想,上次懷公子艱沒有好好享受做母親,這次一定要好好享受這難得的安靜。
熊貲看著鬻權鮮血淋漓的雙腿,又見著母親老淚閃爍,群臣匍匐。他頹然垂手,無奈道:「詔,丹姬婦德有失,意圖謀害王嗣,王令離都,遣返巴族。」
「大王,微臣早想告之您實情,奈何丹姬處處阻撓,賞了微臣一頓棍棒,所以微臣未能相告。」鬻權對丹姬厭惡至深,將實情和盤托出。
熊貲看看母親,又看看鬻權,再看看哭得梨花帶雨的丹姬,真是左右為難。
葆申堅定說道:「臣承先王之令,不敢廢也。王不受笞,是廢先王之令也。臣寧抵罪于王,毋抵罪于先王。」
星辰道:「我們那算什麼,你受此大難該有多疼,更可憐鬻權大人為了把丹姬趕出郢都,竟自斷雙足,發誓再也不上議政殿,自降為郢都大閽看門去了。」
熊貲驚詫,道:「葆申師父要去何處?」
穩婆道:「真是老天保佑,夫人已經熬過難關。」
「大王……」丹姬見到熊貲,嚇得哭出了聲。
「臣弟帶閻敖拜見王兄!」
媯翟嘆道:「大王這一班臣子里,唯有鬻權與莧喜是毫無二心之人,咱們得好好安撫。」
星辰端著銅盆出來,見禦寇又站在涼亭下開始誦讀,忍俊不禁:「這孩子倒成了個書痴了!」
丹姬絕望哭道:「熊貲,你這個狠心人!我要讓你後悔一輩子!」
丹姬想到自己出入議政殿,時時刻刻看到熊貲,可以前呼後擁威風八面號令內宮,可以名正言順地收養太子,便心花怒放起來。她覺得頭也不暈了,氣也順了,扭捏著說:「大王,臣妾現在身子已穩定,我們回去吧。」
禦寇搖頭。媯翟耐心解釋道:「這出自於《商書》之盤庚篇,九*九*藏*書講的是盤庚勸諫舊臣們要循規蹈矩,忠於主上,不可散播謠言誤導民眾做出錯事,更不能倚仗祖上積累的功勛而奢糜不思進取。盤庚遷都於殷,才有商代後繼興旺,可見體察人心、順應民意是多麼重要。」
這天,夏蟬吟唱,南方的蒲騷早已悶熱難耐,丹姬窩在熊貲懷裡午休,享受婢女扇的涼風。熊貲無睡意,瞅著同心髮結竟有些失落,他和丹姬剛到雲夢時的新鮮已慢慢散去,對媯翟的討厭和恨意也慢慢消散。出來太久了,聽來人彙報楚王宮政事如常,媯翟的舉手投足緩緩襲上心來,這個女人和他是有些相像的,現在委實想念她。
「大王,不好了,夫人,夫人難產啊!」
「恭喜大王,恭喜老夫人,夫人誕下了一位小世子!」穩婆抱著孩子向熊貲報喜。
「日後怎麼活?從前你怎麼沒有好好思量清楚?自作孽,無可活,你自己消受自己得來的福分吧!」鄧夫人絲毫不鬆口。
熊貲見宮裡來人,自然高興,拉起子元左看右看,問道:「宮裡可好?你怎麼來了?」子元說:「宮裡發生小變,媯翟日夜思念息侯且薄待太子,被老夫人禁足於內廷。老夫人聽聞丹姬有孕,特為丹姬做了一件華麗的正夫人服制,現派子元送來,請丹姬早日回郢都受冊封,不能讓我大楚無國母。」
熊貲說罷,走下寶座,當著眾人的面脫下褲子趴在殿堂中央預備接受葆申的鞭笞。葆申神色肅穆,毫無懼色,將荊條捆好,跪下身去,往熊貲臀部下了重力拍去。熊貲吃痛,忍不住叫喊,埋怨道:「葆申師父,您老下手也忒狠啊!」
葆申滄桑回道:「老朽已向老夫人請奏,自流於淵地(今漢江上游)思過。請大王常思社稷,親賢妃遠奸惡,老朽則可無愧於一死。」葆申說罷此言,登上流放犯人的驢車,出了宮門,向外而去。
「大王,救我!救救您的孩兒啊!」丹姬這才知道那件禮服是鄧夫人哄她回來的圈套。
「禦寇參見夫人。」禦寇躬身跪拜。
丹姬聽了,心中暗喜:「天佑我丹姬,讓我一朝有孕,這回,我要親手懲治那個女人!」小蠻接過金盆里火紅的衣裳,差點喜極而泣。她在宮中日夜為主人懸心,總算謀劃到了這一天。丹姬急不可耐地穿上了華麗的衣裳。
媯翟笑道:「我算著也該要臨盆了,也算了丹姬一定要來挑釁,我只是不知她那麼不知天高地厚,來得那麼快。」
「寡人又有兒子啦!」熊貲興奮衝進大雨里,任由雨水洗刷面龐。
鄧夫人鬆了口氣,臉上才浮起一絲笑容,鏗鏘有力地宣布:「丑嬤,把丹姬給老身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