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鴦歌 線索的驗證

鴦歌

線索的驗證

「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也就是說,稚瑜在菊花茶里所摻的安眠藥,必須在二十分鐘之內發生效力,讓吳雨凈沉沉睡去,而這樣的時間實在太短了!菊花茶是一種味道清淡的飲料,如果加入的安眠藥劑量太多,茶里的苦味會太重,吳雨凈可能喝了一口,覺得難喝,說不定就借故不繼續喝了。而在不影響菊花茶味道的前提下,所加入的安眠藥,分量是沒辦法在二十分鐘以內沉沉睡去的。
「你已經排除了我的嫌疑?」
「……後來呢?」
「那個人或許在聖誕舞會的現場,跟雨凈碰了頭。他深感受脅,決定臨時提出邀約,答應雨凈的勒索。當然,雨凈絕對不會讓仲習知道這件事,她順水推舟地答應跟仲習提早離開舞會,回了宿舍以後就不再出門,但實際上,她已經跟那個人有約了。
「好,如果你認為徐稚瑜不可能是兇手,」呂益強設法壓抑內心的糾葛,「那麼根據你從旁觀察人類衝突與矛盾關係的結果,究竟還有誰有動機殺害吳雨凈?」
「其實,那天晚上,我並沒有到垃圾場去。」
所以,為了保持某種純潔性,他們才會在行刑之後將教室的門鎖上。
「可是,她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說穿了,就是我不欣賞稚瑜這個人。」詹世潔的語氣,聽起來一點情感也沒有,「她找我幫她倒垃圾很多次,每次都說是身體不舒服,我一開始以為她講的是真的,於是就幫了她,但是到最後我發現,她只要一有什麼小毛病,就馬上要我幫忙。」
呂益強沒料到詹世潔會這麼說。「還沒有。」
「你的答案我很喜歡。」詹世潔平庸的面孔浮現得意的神采,「我願意告訴你我的推論。不過,可能會蠻主觀的喔。」
見到呂益強瞪大雙眼,詹世潔冷笑一聲,「很不可思議吧?我也是驚訝了好一會兒。仲習看到『雨凈』進了宿舍,才放心地離開,不過,他折返時卻走近庄聞緒,看起來恐怕是準備要吵架,還好,他們只是僵持了一會兒,兩人就分道揚鑣了九-九-藏-書
「什麼?那……」呂益強十分驚訝,「為什麼你要這樣做?」
「清理女生宿舍的垃圾,明明是一份很累的工讀,她卻硬是愛接,然後再找人幫忙。上《史記》課時,也自告奮勇要幫老師搬投影機。然後,再把我拖下水。她覺得能夠負責這些工作,表示自己很重要;要別人幫忙,也是讓他們有機會表現一下善意。這就是她的作風!
「警察先生,這是不可能的。」詹世潔眼鏡下的目光此時變得異常銳利。
「你聽過某個傳言嗎?」
「呵呵。警察先生,如果我是兇手,我會怎樣犯案呢?」
「警察先生,就算退一萬步,我也無法同意你的假設是合理的。」在呂益強的記憶中,詹世潔是個咄咄逼人的女孩,「因為……」
呂益強聽她這麼說,真的不太高興了。受過專業訓練的刑警,不應該被一個面露嘲諷、不到二十歲的女大學生尖銳地質疑。
「過了一陣子,雨凈緩緩離開門柱,自顧自地走進宿舍。雖然看起來像詭計,但終究只是個無聊的遊戲。可是,警察先生,如果你親眼看到這樣的場面,還能夠否定稚瑜對雨凈的順從嗎?
還是有可能。
呂益強畢竟沒有完全被詹世潔說服。他的推理不可能輕易被駁倒。
「我對他們很感興趣。因為,我喜歡旁觀人類衝突與矛盾的關係。未來我若是接手爸爸的事業,現在的這些觀察對我都會很有幫助……結果,我看到了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
「那個人當然不是真的想答應雨凈的勒索。他真正的目的是處決雨凈。他們約在系館的一零四教室,『同·學會』就是在這裏進行審判!那七張椅子,意味著會內有七個核心成員,他們圍在雨凈的周圍逼她吞安眠藥、逼她割腕……
「雨凈一定知道,如果告訴學校這件事,那個人就會被退學,說不定還能將『同·學會』徹底剷除。那麼,雨凈會勒索他嗎?或者說,『同·學會』里的人會認為雨凈變成了一個危險人物嗎?
「另九*九*藏*書外,我自己也喝了菊花茶,可沒有感覺到味道有什麼異樣!」
「你的推理雖然相當精彩,」詹世潔微笑道,「但卻存在著一個大漏洞。」
「有了這層認知,雨凈與稚瑜的關係就更加容易理解。原來,雨凈也沒讓稚瑜白跟,而是真的有用處。我猜想,雨凈一定是為了自己的行動方便,才經常帶著稚瑜。無論是衣服或髮型,雨凈都非常熟悉,讓稚瑜的背影看起來像自己,一點也不難。
呂益強有點著急,辯解道:「說不定徐稚瑜給吳雨凈喝的菊花茶里,安眠藥的分量極濃,她只要喝一口就足以迅速入睡,而給你喝的那杯,已經沖淡過了,所以你才不覺得有異味。」
「看到這段過程的剎那,我想通了很多事。從她們熟練而鎮定的舉止來看,她們顯然不是頭一次做這種事。雨凈跟稚瑜的背影確實很像。雨凈一定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玩這種把戲來整仲習。我記得,雨凈曾經抱怨過仲習太黏人,嫉妒心強烈,而且感情用事,甚至會為了查明她的去向而偷偷跟蹤她。
「認識稚瑜一個學期以來,我認為她只會裝病、裝死,向別人示弱來博取同情。她不是一個個性很開朗的人,所以在班上人緣並不好。然而,為了吸引大家的注意力,她會刻意去接一些自己負荷不起的工作,讓人誤以為她很認真、很努力。
呂益強在這個處處受限、保守封閉的大學校園中,好不容易找到詹世潔這麼一個願意提供情報的對象。儘管她時時給他一種大放厥詞的不快|感,但他必須設法獲取更多的信息。
「你根本不了解她們兩人的關係。」詹世潔立刻頂撞,「雨凈對稚瑜就像對待親妹妹一樣,而稚瑜也對雨凈非常言聽計從。所以,稚瑜是不可能這麼做的。」
那麼利用講桌打開教室的,應當也是「同·學會」的人吧?
「同性戀原本就存在。這是人類的正常狀況之一,根本跟上帝有沒有失誤無關。可是,學校刻意地打壓、無端的歧視,只會讓這些無助的人更加九*九*藏*書團結。倘若其中有一些人立場非常偏激……那麼,這個組織的手段就會變得非常極端。」
「雨凈就是這樣被稚瑜騙了。只要雨凈在場,稚瑜就會表現得既順從又聽話,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其實,還不是為了要求雨凈每次有活動時都非找她不可。當然,雨凈應該是個聰明人,不可能看不出來啦,只不過美女也有自己的形象要顧,所以不能說破。」
「什麼事?」呂益強不禁焦躁起來。
「『同·學會』?」
「沒錯,起初是無冤無仇。不過,既然雨凈是一個標準的盪|婦,也意味著她對於男歡女愛的事情相當敏感,很懂得察言觀色。倘若在此時,她突然察覺到某個人對她的魅力完全免疫,並在偶然的情況下,發現那個人是個同性戀,甚至,就是『同·學會』里的人,結果會發生什麼事?
從詹世潔口中迸發出來的一連串衝擊,令呂益強腦袋一片空白。縱然她之前已經聲明,這樣的說法只是她個人的推測,但呂益強還是無法不信服此一論調。難怪當初在偵詢證詞時,他們都是一臉漠然……呂益強默默地回憶著二十五日清晨,一進入一零四室時,眼前所看到的景象。中元普度時,奉祀眾神的銜桃豬公是否也是這等模樣?吳雨凈到頭來居然成為地下組織動用私刑的牲禮——她的完璧之身,是否早就暗示了這個地下組織的成員特質?
徐稚瑜為了報仇,於是忍辱負重……
「只要雨凈一死,『同·學會』就安全了。這些兇手早就看清了學校息事寧人的鴕鳥心態,料想絕對不會出事——學校只想保護聲譽,完全不想解決問題。同時,雨凈看似自殺的死亡,也能夠讓學校對『同·學會』更忌憚。至於雨凈周遭的朋友,說不定也會跟著噤若寒蟬哩……」
「稚瑜原本在傍晚倒了垃圾以後,就馬上前往舞會的。但是,她卻去了一下子就回來了。這一定是雨凈要她提早回來的,為的就只是幫雨凈這種忙,讓她消消氣。另外,我還發現寢室的電話線被拔九_九_藏_書掉了,是誰做的根本就不需要明講了嘛。」
「那天晚上,我替稚瑜倒垃圾,大約在十點五十分回到寢室。而雨凈她男友仲習則是在十點半送她回女生宿舍的。我進房時,雨凈正在洗澡,她是洗過澡后,才喝了稚瑜的菊花茶。然後,我們十一點多一些就睡了。
確實,隱身在門柱後方的詭計,給人的感覺非常幼稚。但這反而證明了徐稚瑜沒有動機。
詹世潔的用字遣詞非常毒辣,連她室友也無從倖免。
「但是,告訴我的人卻說那只是空穴來風。」
「在學校里,有個同性戀的秘密組織。」
「那是在徐稚瑜尚未得知她姐姐的自殺與吳雨凈有關之前的事了。」
然而,呂益強已無心繼續聆聽詹世潔冰冷得令他耳根幾乎凍傷的馬後炮。
「另外,稚瑜經常要我幫忙倒垃圾,理由同樣不言自明。這樣她才能把我引開,有時間去準備雨凈吩咐的裝扮,並且不讓我知道。」
呂益強對別人一下子否定掉他的想法感到些微不悅,但他仍然平靜地問:「怎麼說?」
「雨凈跟仲習兩人在花圃前講話。他們似乎有些爭執,但距離太遠,我聽不見。後來他們道了別,雨凈往宿舍玄關走去……想不到,我竟然同時看到兩個雨凈的背影!除了原先跟仲習說再見的那一個,宿舍門口左側的柱子也出現一個!
「這項傳言的確沒有得到證實。不過,無風不起浪。我個人完全相信『同·學會』的存在。因為本校的作風極端保守,在校園的公開場合,同性戀根本就是一個禁用詞。如果學校發現有哪一個學生是同性戀,說不定這個學生會因此而被趕出校門呢,而且,學校會找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讓大家以為他是自動退學。
「同性戀跟盪|婦有仇?」呂益強實在無法跟上詹世潔的想象力。
「雨凈當然沒看到我。我確認了一下時間,沒讓稚瑜起疑才進宿舍。進寢室后,我看到稚瑜正優哉地泡著菊花茶,一副沒事的模樣,令我非常生氣。她原來是這樣在愚弄我!不過,我也了解了更read•99csw.com多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背後的真相。
(中文繫系館前廣場,十二月二十七日)
「因為什麼?」
「想必你會以一個旁觀者的角色出現在案件中。」呂益強回答,「例如律師、檢察官、像我這樣的刑警,或是福爾摩斯旁的華生。」
「說到學校,我實在無法理解那些人為什麼這麼愚蠢、這麼懦弱。『同·學會』一點都不可怕,說穿了還不是一個自以為是、行使校園暴力的爛團?真正理性的同性戀者也不可能認同這種組織的。如果一開始學校就容許同性戀團體,願意把事情搬到檯面上公開地討論,相信他們也就沒有任何把柄可以讓雨凈勒索,雨凈當然也不會弄到自己被殺……」
倘若事先知道姐姐的自殺與吳雨凈有關,徐稚瑜有可能如此言聽計從嗎?
「警察先生,我真的要對你刮目相看了。」詹世潔露齒而笑,「想不到你也聽過。」
「我答應了稚瑜,離開寢室以後,一個人在校園裡隨便逛逛,打發時間。」詹世潔繼續說,「結果,我看到雨凈跟仲習一起往宿舍方向走,更有趣的是,他們的後頭還跟了一個男的。我知道他就是高雄校友會的會長庄聞緒。
「什麼傳言?」
「是嗎?在哪裡?」
「一時之間,我還以為門柱上裝了鏡子!但仔細一看,才發現原來躲在門柱後方的,並不是雨凈本人,而是稚瑜!稚瑜穿的衣服,竟然跟雨凈的衣服一模一樣!這時候,我終於明白她們兩個在玩的把戲。當雨凈經過門柱時,她卻停了腳步,取而代之的是已經躲在門柱后的稚瑜,代替雨凈走進宿舍里。而站在花圃前的仲習,表情則渾然未覺……」
只不過,一個大一女學生的城府能夠如此深沉嗎?
一零四室,原來是個刑場……
「我聽聽看。」
「這又跟命案有什麼關係?」
「也就是說,雨凈的處境非常微妙。我不想形容得太過火,但她確實是那種以招蜂引蝶為樂趣的女人,如果沒有男人的目光做鎂光燈,她大概會活不下去吧。西洋的哲學家把這種女人叫做盪|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