悻悻而去。劉復基在陽光下屈膝跪了半小時，受此胯|下之辱，下崗后寫報告道：「部下近日右眼昏盲，視物不清，醫治無效，在軍中服務殊多困難，特請假出營治療，請予批准。」

詹大悲道：「聽說最近營中請假困難。」

劉復基只好先進入樓下堂屋，向賀氏嫂嫂問過好。桌上已擺好酒杯碗筷，張廷輔把劉復基按到上座，說道：「今日為復基兄接風。」

小劉忽然仰起頭，倔強地道：「他們能去，我為什麼不能去？」

空氣頓時緊張，二楊也覺有些失言，忙解釋道：「今日原為商量將來聯絡和互通情報，並不是推誰為領袖。今日商談，收效甚大，其他事以後從長計議。」

劉復基道：「翊武不要意氣用事，要冷靜對待。」

劉復基一口答應下來。詹大悲道：「你略做準備，明日洽談時心中有底。我剛看稿件，正頭昏腦漲。明天上午帶小伢過江去小朝街會面，再仔細商量。」

詹大悲又問道：「共進會邀請在長湖堤龔宅開會，復基兄有何考慮？」

詹大悲道：「你還小，有些事你還不懂啊！」

劉復基提筆寫下小朝街八十五號張宅地址，然後過江搬家。

張廷輔直隸人氏，在第三十標任排長。陸軍講武堂畢業，為人慷慨豪爽、見義勇為。原是將校研究團成員，后併入文學社。家中人口僅妻子賀氏、岳丈及老年女僕。因得知文學社覓房屋設機關，便自動將樓上空房讓出，洒掃乾淨，只等劉復基搬來。劉復基提起行李上樓，張廷輔又一把扯住，說道：「先吃飯，吃過飯再上樓。」

詹大悲道：「現鄂省以我文學社和共進會為最大革命團體，我們與玉如又是報界老朋友，望兄善為周旋……你這裏一日三餐怎樣開伙？」

詹大悲道：「好啦！好啦！我送你去隔壁日本藥房，把傷口看一看。你還沒吃飯吧，給你兩個銅板去吃碗麵條。心裏有氣，暫時忍耐一下。」

然後，呈遞隊官，等候批複。

雙方又談些其他閑話，商定以後隨時加強聯絡，客人便起身告辭。

詹大悲嘆道：「唉！紫陽湖是皇殿花園，是清人的禁區，你怎去那裡玩呢？」

夜晚，詹大悲派人找劉心田前來。劉心田想：是因為我闖了禍，詹先生要責備我吧！誰知，詹大悲先看了傷處，再和顏悅色問道：「小劉，你說要報仇，你打算么樣報仇呢？」

說著，小劉又啼哭不止。詹大悲俯身問道：「你頭上擦的什麼葯？」

劉復基道：「但願克強ｈｔtｐs://ｒeａd•９９cｓｗ•cｏm師仍能健在。」

標統怒道：「胡說，你目無官長，給我就地跪下。」

劉復基頓覺心胸豁亮。急忙解除武裝，收拾行李。翌日告別朋友、同志，離開新軍營盤。蔣翊武在半路送行，商定以後活動、接頭事項。

劉復基撫摸著劉心田問：「十幾歲啦？家中有什麼人？」

商量妥當，劉復基便立即歸營。

劉心田道：「我不想家。」

劉復基道：「既是共進會主動邀請，二楊可能會有新的建議！」

共進會緊急會議散會後，楊時傑、楊玉如便過江到《大江報》拜訪。此時，詹大悲也剛接到上海《民立報》，閱后驚心動魄，思潮翻騰，忽見客人來訪便起身迎接。略作寒暄，話題自然談到廣州起義失敗、黃興戰死等消息上。詹大悲道：「廣州事敗，使人萬分痛惜。不知諸兄有何見教？」

說著把桌上《民立報》推到劉復基面前。劉復基先通掃標題，感到觸目驚心，再一目十行地看過新聞內容，陡然一陣昏暈，急忙用手扶住椅子。雖然儘力克制，眼圈已濕潤，沉痛地說道：「克強吾師果然遇難了嗎？」

楊時傑也介面道：「我們合作后，勢必要一人主持各項事務，我覺得孫武精明能幹，比較合適。」

劉心田問：「我找哪個呢？」

午飯後，劉復基去小東門王守愚家中，蔡大輔已在等候。王、蔡二人原曾在第四十一標二營當兵，都是振武學社成員。年初離開軍隊，專門從事革命活動，在文學社中分工會計、書記職務。三人會合，便一路去長湖堤龔寓和共進會的楊玉如、楊時傑、李作棟見面。彼此寒暄后，就武昌革命交換意見。雙方一致認為廣州起義失敗，清廷震動，各地戒備必然森嚴，革命暫處低潮。但湖北革命力量隱蔽而雄厚，黨人應暫避其鋒，風聲過後，再圖大舉。談到雙方合作問題時，因為初次洽談，都帶有幾分客氣。共進會二楊表示：「我們兩個團體本來是殊途同歸，現在正是要同歸的時候了。」

蔣翊武道：「你回答得很好，我們不接受補助。以後如果再談，請共進會孫武出面，我來對付他；否則，不必再談。」

於是，楊時傑、楊玉如重新說明來意，把共進會對當前局勢看法及擬採取對策說了一遍。劉復基心情冷靜下來，說道：「文學社成立時就確定以武昌為起義基地，以新軍為主力。文學社與共進會都是湖北最大革命團體。如能聯合一九九藏書致，定可攜手完成革命大業。貴會目前所採取的對策是妥當的。我昨日得到最新情報，武昌督署西轅門不準出入，瑞澂拒絕會客。夜間巡邏增加雙崗，較平日異常嚴森。我社在新軍中的活動也要採取相應措施。」

劉復基回到小朝街機關時，蔣翊武、張廷輔正在坐等消息。劉復基把洽談情況講過，蔣翊武拍案而起道：「我早說過，這些穿長衫的留學生最難相處，我們早晚要上當。這是抬出孫武，把我們文學社一口吞掉，真他媽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於是，十六歲的劉心田便參加了革命。

楊玉如道：「經費無來源，紙上談兵而已。」

詹大悲道：「原想請翊武來研究一下。恰巧共進會的二位楊先生枉顧，現在正好共同商談。」

劉復基回營和蔣翊武通聲氣后，決計請長假出營。次日上午，輪派劉復基值崗協司令部大門。忽有標統未帶護兵從面前走過，劉復基側視而未舉槍敬禮。標統忽停步，呵斥道：「你為何不敬禮？」

劉復基道：「部下一時眼花，未看清是官長。」

劉復基道：「我和翊武已有考慮，在小朝街八十五號張廷輔寓所設立機關，張是自己同志，自願讓出二樓。」

劉復基道：「我設法對付。」

劉復基也笑道：「雪恥先雪發，不亦樂乎。」

二人戲謔幾句，便轉入正題。劉復基道：「成立機關后，我每日去各標營聯絡，攜帶各種材料仍不方便，如能有一年輕後生做幫手才好。」

詹大悲道：「大成印刷公司有一小伢，他想出來做事，我給你送去，你已搬到小朝街了嗎？」

下午，劉復基便過江到大江報館，詹大悲見面笑道：「復基兄終於剃光頭，還舊裝矣！」

楊玉如不無同情地說道：「想來文學社僅靠社員捐款，基金難免有些困難。現孫武正在籌劃一筆巨款，擬撥付一部分給文學社做補助費。」

小劉道：「旗兵打破頭，推我出紫陽湖，幸虧一位好心腸的太婆，把我扯進屋裡，用香灰給我止了血，敷了傷口。」

劉復基便把借罰跪寫報告請假事說過，詹大悲朗聲笑道：「小諸葛，巧施苦肉計，絕妙！絕妙！」

詹大悲問道：「聽說宋教仁、譚人鳳擬籌組中部同盟會，不知進展如何？」

詹大悲道：「廣州起事失敗，傷亡慘重。」

小劉哇地一聲放聲慟哭，詹大悲把小劉抱起到明亮處細看那半邊頭，竟是一個血包，外面敷些赤褐色土灰之類，便追問怎樣把頭打破的？為何不https://read.99csw.com去醫治？又輕聲細語安慰半天，小劉才傷心地抽噎著說：「今天休假，我約幾個朋友去武昌玩小划子，我們玩得很高興，從黃鶴樓到紫陽湖，迎面碰到幾個旗兵，要我們滾出去。我們幾個不服，我們是在曠野里玩，又不是在他們家裡玩。我們說：『你們管不著。』那旗兵罵我們：『你們這些狗娘養的，狗崽子睜開眼看看，我們是什麼人？』他們開口罵人，我們更不服，我們賭氣說硬要玩。話未說完，旗兵就搶上來打我們。我不服，就和他廝打，朋友都嚇跑了，幾個旗兵圍住我打，打得我頭破血流……」

說話間，劉復基走進屋來。詹大悲問：「翊武沒來？」

詹大悲道：「取消常會，時間略長，又易失去聯絡，豈不形同解散？！」

隔日，傳令兵忽來通知劉復基，隊官報請管帶批准，可以離營。

次日上午，詹大悲果然帶著一個小伢找到小朝街八十五號。劉復基上前迎接，詹大悲向身後小伢說道：「快來見見，這是劉復基，劉先生。」

然後，又把劉心田喚到面前叮嚀道：「在這裏跟劉叔叔做事，是個好地方。我知你勤快，每天將屋中打掃乾淨，或是出去辦事，一切聽叔叔話。想家時，向叔叔請假，過江去看看媽媽。」

這時，身穿軍服的張廷輔早從屋內迎出，接住行李，說道：「我請假半日，一直在家等你。」

劉復基道：「我過江去會大悲，讓你久等了。」

詹大悲哈哈笑了，然後嚴肅說道：「你這麼點年紀，有多大力氣，一個人，怎麼報得了仇？你那把刀子還未捅到人家，就被人家扭住胳膊了呢！你應該找大家，找一個報仇的地方。」

劉復基道：「我行李先放在閱馬場小旅館，張廷輔晚飯前回家等我，就搬過去。」

於是，把會議四項意見，向詹大悲一一說明。詹大悲聽后說道：「感謝諸兄推誠相見，如此關照。革命黨人風雨同舟，生死與共，決不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我已派人過江去請蔣、劉二位來報館。諸兄如能稍候，待蔣、劉二位共同商談。」

兩天後，隊官將請假報告退回，批示：「可在醫療室醫療。」

文學社的劉復基也說：「我們兩個團體都以推倒滿清為宗旨，本來是一致的。還有許多像蔡濟民、彭楚藩跨會跨社人士，合則兩美，離則兩傷，譬如風雨同舟，大家都能和衷共濟，就能達到目的地。到了緊急時刻，雙方提出要做的事應當不分彼此去做。」

詹、劉送九*九*藏*書走客人後，再回到房內商量。劉復基道：「共進會前來聯絡通報，對我們文學社以友黨相待。共進會在各標營即日開始停止活動，這值得我們效法。我回去和翊武商量，也通知各標營取消常會，以避風聲。」

劉復基又寫報告道：醫療室中醫醫療無效。再次當面懇請出營。隊官道：「前日標統處罰之事，不必耿耿於懷。現在一旦離去，在軍中辛苦付之東流。你原是報界中人，如另有高就，我也贊成。否則，還是留下為好。」

劉心田答道：「我磨把刀子，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去捅他們幾個。」

這樣，洽談至此結束。

劉心田立刻向劉復基行禮，口稱：「叔叔。」

小劉上前行禮。詹大悲又向劉復基道：「這伢叫劉心田，滿機靈。原在大成印刷公司當學徒，我向胡石庵先生要了來。」

劉復基道：「文學社經費依靠社員捐款。」

小朝街緊臨紫陽湖畔，是條古老狹窄的小巷。八十五號系獨家一院，兩爿板門緊閉。底樓青磚到頂，二樓是木板房，算做兩層結構。劉復基扛著行李到八十五號門前輕輕敲門，一老漢出來開門，劉復基說道：「麻煩大爺。」

詹大悲道：「我明日帶小伢去小朝街。我社在武昌設機關后，辦事大為方便。上午，楊玉如先生又來訪，擬明日下午，請文學社負責人去長湖堤龔霞初寓所，協商今後兩團體聯絡辦法。我已派人告訴王守愚、蔡大輔出席，由你牽頭前往，不知是否可以？」

劉復基作揖道：「長官好意，部下深為感激。只是右眼昏盲誤事，長期不治，將來當兵不成，從事報業更加困難。環境關係，不得不去。」

說罷，詹大悲就帶劉心田到藥房洗傷口，換藥，又安慰幾句，便回報館發稿。

楊時傑道：「廣州舉事是失敗了。克強存亡難逆料。據覺生看法，宋教仁在報上施放煙幕也未可知。」

劉復基道：「本社不接受補助費。但孫武如果有何計劃，本社在可能範圍內當竭誠接受。彼此不得猜疑，互相攻擊破壞。」

雙方互相洽談，又互相窺探。楊玉如說道：「團體大了，經費問題十分重要。共進會經費主要靠同盟會東京總部撥款或私人捐助。文學社的經費是怎麼解決的？」

小劉道：「他們不該圍著打我，我要報仇。」

又看過表，命令道：「罰跪半小時。」

劉復基說：「廷輔說他家請有傭人，就在他家搭夥，不必再起爐灶。」

劉心田都一一回答。劉復基誇獎道：「是個有出息的伢！你https://read.99csw.com姓劉，我也姓劉，今後就叫我叔叔行嗎？」

文學社三代表聽后大為驚異，一致反對。

小劉更加傷心，抽泣不已，並不回答。詹大悲再細看，見小劉的半邊腦袋血糊糊的，吃驚問道：「你頭么樣了？」

劉復基急忙謙讓，請岳丈老漢上首坐下，自己在客位打橫。老媽子端來菜肴，張廷輔便斟酒，開始飲酒說話。只因張廷輔把設革命機關事向家中瞞著，因此閑談時只說些標營中事。飯後，張廷輔把行李提上二樓，安排好燈盞，便仍回營盤中去。

劉復基道：「翊武值日，要我一人來。」

時過中午，詹大悲去大成公司用午飯。吃完飯，剛出飯堂門口，過道內一小伢在牆角處掩面哭泣。詹大悲扯了一把，見是排字房學徒劉心田，便問道：「小劉，你出了么事？」

詹大悲又誇獎囑咐幾句，便過江回漢口報館。

劉復基道：「大悲兄所慮極是，這裏還要精心布置。初步計劃，除有其他事務，我每日輪番去各標營聯絡。晚間，考慮擬訂舉義計劃大綱，供翊武等討論。」

劉復基先把行李搬到閱馬場的一座小旅館內。略事休息，便去小理髮店把髮辮剪掉。對鏡自顧，感慨系之。回憶十九歲時跟隨黃興在長沙起事，謀泄失敗東渡去日本，第一次剪去髮辮。在東京參加同盟會後歸國旅居武漢，準備參加新軍籌建革命組織，但那時沒有髮辮軍營不收，只得重新蓄髮才得當兵。經過慘淡經營，軍營中革命組織已粗具規模，劉復基出營設立機關。剪髮又蓄髮，蓄髮又剪髮。劉復基手撫禿頂，頭目清爽，身心輕鬆。想道：「剪髮屠龍，時在今朝了。」

詹大悲道：「那就太方便了。」

詹大悲道：「只要你有報仇的決心，回頭我幫你找。」

登二樓后，看那屋頂略嫌低矮，但收拾得十分整潔，牆壁粉刷一新，光線也還充足。詹大悲道：「文學社機關既成立，宜有些書香氣息。明日買兩個大書架，把我那裡中外圖書帶些來陳列。黑板、文房四寶更不可少。萬一外人來此，認為本社確系求學處所，不露破綻。」

楊玉如道：「吾會剛剛通過應急方案。廣州起義失敗，必然震動朝廷，牽連湖北。共進會、文學社是宗旨相同的革命團體，特派我們前來聯絡。」

二楊表示同意。閑談中，楊時傑道：「去年在東京，宋教仁對中國革命提出上中下三策，認定在邊陲省份起義為下策，犧牲大而難以成功。現在不幸而言中了。……」

詹大悲又說：「想不到離營如此之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