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第四章 線索

第四章 線索

「那有非官方的解釋嗎?」
「我有很多工作要做。」他說。
斯瓦特的隱退計劃是在鄉下找一間屋子,躲起來寫回憶錄。他對這個計劃描述的詳細程度讓昂文都覺得驚訝,一定要在某個河邊小鎮的最北邊,找一片小樹林,在樹林里建一間白色的小木屋,屋外的斜坡上要種滿黑莓樹,屋旁要有一個小池塘,池塘邊掛著用汽車輪胎做成的鞦韆,還要有一條小路,通往樹林深處的一小片空地,而這片空地,「是個小憩的好地方」,斯瓦特就是這麼寫的。
從房間里唯一的窗戶望出去,看到的風景比在十四樓能看到的風景漂亮多了。昂文看見了古老港口區里密密麻麻的樓房屋頂,看見了屋頂遠處開闊的灰色海灣,還看見了從輪船煙囪里冒出的白霧和雨水混在一起。當斯瓦特在辦公室寫案件備註時,他轉過頭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色吧。昂文勉強還能看見位於海邊的凱里格瑞遊樂場的一角,遊樂場早已荒廢,但以前,這裏曾經是伊諾奇·霍夫曼活動的老巢。昂文想,這真奇怪,斯瓦特偵探舒舒服服地坐在椅子上,就能看見自己多年死對頭的巢穴。
艾米麗把列印好的這頁紙從打字機上扯出來,折了三折,放進一個信封。信使把信封放進背包,離開了。
昂文知道,斯瓦特也許永遠都找不到通往那間小木屋的路了。也許,可怕的事情早已發生,要不然,怎麼會出現三十六樓的那具屍體呢?
她站起身,把頭髮撥到腦後,固定好。但昂文看到,她用來卷頭髮的不是髮夾,而是一支削尖了的鉛筆。她說:「我是您的助手,艾米麗·多普勒。」
艾米麗彷彿看出了昂文此刻的想法,她說:「關於他的失蹤,目前還沒有任何官方的解釋。」
昂文靠在大大的椅背上,又想起了樓上的那具屍體,他覺得這一切就是一個謎。他感覺,如果不儘快擺脫這件事,它大概就會爬上他的後背,把他拽進墳墓。拉蒙奇到底是想讓他查什麼案子呢?但無論是什麼案子,昂文都不想與之扯上任何聯繫。
但艾米麗那副大眼鏡後面的雙眼仍然細眯著,也許是因為擔憂,也許是因為惱怒,也許兩者皆有。昂文必須給她找點事做,給她安排一個任務。他公文包里的那張唱片大概是斯瓦特留下的某種檔案,也許對他的調查會有幫助。想到這裏,他對艾米麗說:「我有個任務要交給你,艾米麗。我想讓你去找個唱片機來,調查局裡應該有。」
她和昂文站得很近,兩個人都覺得房間似乎突然變小了。昂文能聞到她身上香水的味道,是薰衣草香。她又伸出手來拿他的公文包,但昂文把包抱在胸前,兩隻手緊緊護著。
「當然不是。色帶上的第一個字是斯瓦特列印的最後一個字,所以,我們要反著念。繼續吧。」
「我已經……和他商量過了。」昂文說。
昂文以前和信使打過交道,他覺得他們基本上就是一群流氓,他們會根據自己的利益需要,違反各種限制自己的規定。面前的這一位,顯然也是如此。
「那麼,你能告訴我,在目前的狀況下,你應該做些什麼嗎?」
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不要睡。
她閉上眼睛,把頭往後仰,好像那眼皮上印著什麼字,她要努力看清楚一樣。她流暢背起了一段話:「在查辦新案的第一天,偵探應該把他覺得助手有必要知道的細節都告訴他的助手。通常,這些細節包括重要的聯繫人信息、重要的日期,還有檔案中相關案件的資料等。」
艾米麗的辦公桌後面有一扇門,門被漆成了和牆壁一樣的土黃色,難怪昂文之前沒有注意到。艾米麗領著他走進門,來到了一間泛著暗綠色光線的房間。房裡鋪著厚厚的地毯,貼著深色的牆紙,讓人感覺彷彿是來到了一片茂密樹https://read.99csw.com林中的小空地,不過空氣中卻瀰漫著一股雪茄煙的味道。
「這個我就不便透露了。」信使一邊說,一邊用手指撥弄著背帶褲上的背帶。
「文員,」艾米麗若有所思地說,「這個掩護身份實在是太完美了,長官。犯罪分子一般都不會去注意一個普通的文員,更不會想到他會來終結他們的罪行。而你,已經很有文員的模樣了,我這麼說,你不會介意吧?既然你在調查局內外用的都是這個身份,那我猜,您要調查的這個案子應該是屬於內部案件,難怪他們讓你來代替斯瓦特偵探呢。」
昂文摘下帽子,又清了清嗓子。
艾米麗從桌子後面走出來,伸出手拿昂文的帽子,但昂文緊緊地攥著帽檐。她一把抓著,也不放手,最後,還是昂文讓步了,她抓過帽子,撣了撣上面的灰,把它掛在衣帽架上。
幾乎所有的案件都可以被分作兩類:一是細節,二是線索。區分兩者比區分你左右兩邊的鞋子更重要。
收拾完后,她的辦公桌上除了打字機、電話和檯燈,就只剩下了一個閃閃發亮的黑色午餐盒。
「現在是正文。長官冒號,請恕我直言逗號,我想向您彙報我剛剛升職的這件事逗號,我覺得這件事有可能是搞錯了句號。」
她眨眨眼,她戴的那副眼鏡對她娃娃臉的臉形來說,實在是太大了。她的年紀,應該和昂文開始在調查局工作時差不多。「你是昂文偵探嗎?」她問。
他把一隻胳膊從外套里脫出來,把公文包轉移到另一隻手裡,結果,艾米麗馬上把他的外套扯了下來,掛在了帽子的下面。她還把他的傘也拿走了,他都沒注意到她是什麼時候拿去的。
這些都不要緊,昂文要做的就是找到斯瓦特偵探,而現在,他知道斯瓦特去了哪裡。他拿起自己的新證件,用袖子擦了擦。從調查局閃閃發亮的那隻眼睛里,他能夠看到自己變了形的倒影。查爾斯·昂文,偵探。是誰把這些字刻在這上面的?他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文員的證件(這上面沒有閃閃發亮的徽章,只是一張很破舊的列印的卡片),換成了偵探的證件。如果他再遇到了斯奎德,這就能幫他解圍了。還有槍呢?他把槍和舊證件一起放進桌子的抽屜,他應該不需要手槍。
接下來,艾米麗去檢查了檔案櫃,昂文去搜辦公桌。在桌子最上面的抽屜里,他發現了他自己的東西,應該是都頓根據拉蒙奇通知的要求送來的,有看小字用的放大鏡,有調查局在他工作十周年時獎勵給他的銀質裁紙刀,還有他自己家的備用鑰匙,第二個抽屜里只有一沓打字用的白紙。昂文無法控制自己,他拿出幾張紙,把其中一張裝進打字機。這是一台很好的打字機,機身閃閃發亮,顯得很高檔,深綠色的底盤,黑色的圓形按鍵,很漂亮。到目前為止,這台打字機是昂文當上偵探以後唯一喜歡的一樣東西。
「艾米麗,」昂文說,「請叫個清潔工來。」
昂文應該猜到,她會很熟悉斯瓦特的案子。但這個案子正是自己負責的,聽到一個剛剛認識的人把案子名字大聲說出來,讓昂文全身不禁打了個冷戰,何況這個人連文員都還不是。艾米麗看到他的這個樣子,彷彿有些泄氣,垂下了眼帘。
昂文沒有理她,繼續查看著打字機上的頁邊距,調整著左右兩邊的空白(他喜歡把兩邊都留下兩厘米的距離,非常精確)。他還輕輕地按下了幾個重要的按鍵,包括字母E、字母S和空格鍵,看它們的彈性如何。這台打字機沒有讓他失望。
門口傳來一聲敲門聲,昂文還沒來得及阻止,艾米麗就把門打開了。走廊里站著一個男人,他穿著筆挺的白色襯衫和黃色背帶褲。昂文看不出他的年齡,read.99csw.com他滿頭蓬鬆的金髮應該屬於某個十三四歲的男孩,但他走進房間時那種冷靜堅定的氣勢,卻應該屬於年齡更大的人,他手上拿著一個鞋盒大小的棕色牛皮紙包裹。
但是,他還是必須考慮到,艾米麗說的可能是對的,那通電話可能確實和博物館里那具古老的屍體有關,但那個案子早在十三年前就已經結案了。他想起他在拉蒙奇辦公室的升降機里發現的留言條:讓沉睡的屍體說謊。難道這個P小姐所說的就是那具屍體?是那份檔案?
「給您的包裹,先生。」艾米麗大聲喊,就好像昂文根本沒在房間里一樣。
可是,就連霍夫曼也已經消失很久了,「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后,他有整整八年的時間音訊全無,遊樂場也成了殘垣斷壁。難道斯瓦特也失蹤了?昂文還記得,在斯瓦特送來的一些報告中,這位偵探曾經隱隱透露出想要隱退的念頭。當然,他說起自己的這個計劃時,總是很隱晦,因為,它們畢竟和工作沒有關係,也許只是查案間隙的無聊才讓偵探產生了一些消極的想法。但「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后,他這個念頭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高。昂文覺得,那個案子對斯瓦特造成的影響,也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他在報告中寫著「我誤會她了」,這裏的「她」指的應該就是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事實確實如此,他的確是誤會她了。
「是你說我們要定個暗語的嘛,艾米麗。」
「什麼歌?」
這句話讓昂文想到了一個點子,「你看,」他說,「讓我告訴你文員們的一個老辦法,這可是十四樓的秘密。」
艾米麗說:「但我們還沒有確定暗語呢,萬一我們中有一人被人脅迫,可以說這個暗語引起對方警惕。」
星期三,我把局裡安排給我的案子放到一邊,開始調查一起突發事件,雖然這件事很有可能只是白費力氣,但按照規矩,還是要查一查。我覺得我現在已經有權偶爾破一破規矩了,反正我對它們早已了如指掌。所以,文員,如果你看到了這份報告,請你一定要記住,是一個我不認識他,但他顯然很了解我的人,通過非常規的渠道,聯繫了我,他是打電話找到我的。我的意思是,他知道我的名字,但他是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的呢?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電話號碼。他問:「你是特拉維斯·T.斯瓦特嗎?」我說:「是的。」他說「我有很多事要跟你商量」之類的話,反正我感覺兆頭不太好。他想在市立博物館的咖啡廳與我見面。也許這一切都是霍夫曼背後搗的鬼,也許這是個圈套。但我們還是要抱有希望,對不對?這就是我今天報告的全部內容。我現在馬上要去市立博物館。
艾米麗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後面的房間做了個手勢。她現在已經完全不緊張了,她在打字機前如魚得水的表現讓她恢復了自信,「長官,」她說,「我帶你去看看你的私人辦公室吧。」
他看了一眼手錶,「如果你覺得有必要,那你來選個暗語吧。」
「你想讓我現在就想一個出來?」
「是的,我就是昂文。」
「你要去哪裡?」她問。
她雙手抱在胸前,「當然,我已經準備好了,我正等著聽您介紹案子的情況呢,您應該已經和您的督察聯繫過了吧。」
艾米麗背著手站在他面前,等著他發號施令。當她發現昂文的真實身份就是文員時,她會怎麼樣呢?她身上散發出的薰衣草香水味和斯瓦特留下的雪茄煙味混合在一起,讓昂文鼻子發癢、頭暈目眩。昂文朝她禮貌地點點頭,意思是讓她先走,但艾米麗也點點頭,卻絲毫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她又閉上眼睛,似乎是想看清楚自己腦中的想法,「好吧,要不這樣?如果我們倆其中有一個人說『魔https://read.99csw.com鬼魔鬼,細節是魔鬼』,另一個人就必須說『雙份雙份,啤酒要雙份』。」
昂文打開打字機的蓋子,把已經固定好的色帶鬆開,「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繼續說,「如果你找不到已經列印出來的那份文件,唯一的辦法只有重現文件的內容。只要你輕輕地按住印表機的色帶,在很亮的光線下,仔細觀察,就能看到它曾經在紙上打過的字母。這條色帶沒有怎麼用過,但斯瓦特還是用它打過字了。」
門外的男人倒退著跌了進來,跌倒在地。他一隻手提著一隻桶,桶里是黑色的油漆,全濺了出來,濺在他的衣服上、下巴上,也濺到了光潔閃亮的木地板上。他以為昂文要打他,把油漆刷高高地舉過頭頂。
艾米麗打字的時候充滿了自信和驕傲。每到另起一行時,她的手指總是輕快地飛舞起來,像是那些邊彈琴邊翻動樂譜的鋼琴家,每打完一句話,她都會把手指高高蹺起,她的這種氣勢讓昂文也增添了信心。
艾米麗把身上的藍色羊毛裙拉整齊,又把桌上的紙團掃進垃圾桶。她的手在微微顫抖,昂文覺得自己是不是應該先離開一下,讓她冷靜下來,但她馬不停蹄地忙活著,又飛快地說著話,昂文找不到一個離開的借口。「我是個很不錯的打字員,我很有能力的,也經常練習,」她說,「我研究了調查局最重要的那些案件,我不反感加班。我最大的缺點就是我經常突然就睡著了,還睡得很沉。我也知道我這樣的情況很諷刺,因為調查局的格言就是『永不沉睡』。不過,為了彌補我的缺點,我會更加努力工作,並決心做到更好。如果我睡著的時候打呼嚕了,我提前向您道個歉。」
艾米麗眯起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念,「館-物-博-立-市。博物館立市?這是暗語嗎?」
艾米麗皺起眉頭,「長官,根本就不存在什麼非官方的解釋。」昂文點點頭,他突然覺得嗓子發乾,他咽了一口口水。從現在開始,哪怕是同自己的助手說話,他也必須謹言慎行。
艾米麗又用公事公辦的語氣問:「現在有什麼線索嗎,長官?」
「那是當然。」
他假裝打著字,手指在按鍵上移動,但並沒有按下去。他要怎麼開始寫他的報告呢!「今天」,他可以這麼開頭,然後接著寫「早上」,對了,就寫「今天早上,我買完咖啡以後」,不行,不能寫「咖啡」,他不能從「咖啡」開始寫。要不就以「我」開頭?從「我」開頭,接下來的就完全可以自由發揮了,「我很抱歉,我現在要向你彙報一件事」,這個不錯,或者是「我在中央車站時,一位名叫塞繆爾·皮斯的偵探找到我」,又或者是「我是一個文員,只是一個文員而已,但我現在坐在一位偵探的大桌子前給您寫這份報告」,不行,不行,以「我」開頭還是不行,顯得太私人、太主觀了,昂文必須把「我」排除在外。
昂文用襯衫袖子擦了擦額頭。這個信使應該會直接去拉蒙奇位於三十六樓的辦公室吧,在那裡,他會發現拉蒙奇的屍體。這樣一來,昂文就不用自己去彙報這件事了。
她又皺起眉頭,但這一次,她的表情更陰沉、更警惕。昂文明白,他的這位助手應該對今天期盼已久了,這應該是她很久以來的第一個任務。昂文想,他的這個問題也許會讓她失望,而讓她失望,也許是一件很危險的事。
「看來您已經做了充分的準備,長官。」
「沒關係,」她笑著說,露出滿口歪歪扭扭的牙齒,「這是我應該做的。」
昂文把他剛剛裝進打字機的白紙扯出來,又從公文包里拿出鉛筆,「把上面的字母念給我聽,艾米麗。」
昂文接過包裹,在倆人的注視下打開了它。裏面是調查局給偵探查爾斯·昂文新辦的證件,還有一支手槍。昂文趕緊把盒子https://read.99csw.com關上,「誰送來的?」
「我要去市立博物館,」他說,在目前狀況下,他似乎應該對艾米麗說幾句鼓舞士氣的話才對,他想起了調查局在報紙上登的廣告詞,「我們有著最優秀的團隊,我們的使命就是尋找真相。」
昂文把報告看了兩遍,交給艾米麗。她看完以後,問:「那個電話會和『最古老的謀殺案屍體案』有關嗎?」
突然,她似乎是改變了想法,變得輕鬆起來,「我知道,您這是在考驗我吧!」她說。
昂文的助手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但他卻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他要把她怎麼辦呢?如果,他此時是在十四樓自己的辦公桌旁,他還可以想出一些事情來做。總會有標籤需要列印,也總會有文件需要整理,或是按文件名的字母順序整理,或是按時間由遠及近、由近及遠進行整理。昂文很高興去完成那些小任務,他還不想這麼快擺脫原來的這份工作。
信使只是抬頭盯著天花板,似乎連承認聽到了這個問題都會讓他們兩個人蒙羞。
「好啊,這個不錯。」
艾米麗跟著他走到辦公室外間,他從衣帽架上拿過自己的外套、帽子和雨傘,艾米麗想幫忙,但他擺了擺手。
他很高興能有機會在她面前顯擺一下,也許這樣能獲得她的信賴,「在十四樓,文員的工作通常都非常繁忙,」他解釋說,「一份文件偶爾,提醒你,是非常偶爾的情況下,可能會失蹤。也許是掉到了柜子下面,或者是被某人連同午餐飯盒不小心扔了出去。還有可能,像你剛剛提醒我的那樣,是被勤快過頭的清潔工掃走了。」
昂文把雨傘放下,他看著玻璃窗上剛剛新刷上去的幾個字。偵探查爾斯·昂,還沒寫完,但大概也寫不完了,因為當這位油漆工站起來以後,他就把刷子放進油漆桶,自言自語地朝電梯走去,把未完成的工作忘到了腦後。
他把色帶放在艾米麗手裡。她搬了一把椅子,放在桌子前面,坐下來,昂文則調整了檯燈的方向,讓她看得更加清楚。她一隻手拿著色帶的一頭,把它輕輕扯平,她的大眼鏡在檯燈下反射出亮亮的光線。
「那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時候送出來的嗎?」昂文還在繼續嘗試。
「也許您已經知道了逗號,我一直是單獨負責處理特拉維斯·T.斯瓦特偵探的檔案句號。所以逗號,我希望能儘快回到那個崗位上去句號。如果您沒有給我回信逗號,那我就當這件事情已經處理好了逗號,因為我也不想給您造成更多不必要的打擾句號。當然逗號,我會再給您寫一份詳細的報告句號。」
艾米麗打開桌上的檯燈。昂文看見一個木頭的檔案櫃,幾把給來訪者坐的椅子,空蕩蕩的書架,角落裡還有一把破舊不堪的電風扇。昂文把公文包放在地上,坐下來,他覺得椅子太大了,辦公桌看上去也是價值不菲,他把放著他新證件和手槍的盒子放在打字機旁邊。
昂文點點頭,向艾米麗發出個警告,他把公文包放下。門外的人現在在輕輕敲著玻璃,似乎是在發什麼秘密信號。昂文把雨傘高舉過頭頂,像拿著一把刺刀似的,把門猛地拉開了。
女人在椅子上扭了一下,把歪著的頭從左邊肩膀換到右邊肩膀。她的頭髮從髮夾里散開,有幾縷沾到在嘴唇上。桌上檯燈的光線照在她的眼鏡鏡片上,但她還是沒有醒來,她的呼嚕聲反而更響了。
「列印好的,」昂文說,「艾米麗,你剛剛還跟我說,你是個不錯的打字員。」
斯奎德偵探的門打開了,他看見地上的一攤油漆,也看見了走廊里長長的一串黑色腳印。他從外套口袋裡扯出一條手帕,似乎是想擦乾淨地上的印跡,但他並沒有,他用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額頭,然後又把門猛地關上了。
這難道算是昂文的宿命嗎?從一個辦公室到另一個辦公室,他怎麼總能九-九-藏-書發現屍體呢?不,這個女人沒有死。他看見她的肩膀還在輕輕地起伏著,他聽見了她打呼嚕的聲音。昂文清了清嗓子,但女人沒有動。昂文又走過去,站在桌子前,看她到底是在列印什麼。
艾米麗又站到他面前,有點上氣不接下氣,「這裏什麼都沒有,長官!清潔工打掃得很徹底。」
「沒有線索,」昂文說,「但是,這裏不正是斯瓦特的辦公室嗎?」
昂文說:「我發現你很細心,艾米麗,我可以相信你了。正如你所猜測的那樣,這確實是一樁內部調查案。擺在我們面前的這個案子代號001,我就是為這個案子到這裏來的。我們的任務很簡單,就是找到特拉維斯·T.斯瓦特偵探,並說服他儘快回來工作。」他一邊說,一邊暗暗在自己腦子裡形成了一個計劃。也許,在艾米麗的幫助下,他能夠把偵探這個角色扮演到斯瓦特回來為止。到了那個時候,他就能知道督察為什麼會死,圖斯黛爾女士的房間為什麼會出現玫瑰花,他又為什麼會在拉蒙奇的辦公室發現那張唱片了。
「那麼,你能幫我帶個信嗎?」
艾米麗又開始緊張,不過昂文覺得,緊張總比懷疑好。她聲音發顫地念著。二十分鐘后,她手上全是油墨。昂文把整理后的文字列印出來了,不過,裏面的標點符號都是他自己加上去的。
2919房間很小,沒有窗戶。辦公室的正中間有一張桌子,桌子上全是揉成一團一團的列印紙,檯燈亮著。椅子上坐著一個圓臉的年輕女人,她頭朝後仰靠在椅背上,滿頭濃密的紅色頭髮用一枚髮夾卡在頭頂。她的嘴微微張著,隱約可以看到嘴裏並不整齊的牙齒。她的手胖嘟嘟的,手指很短,攤開放在打字機的鍵盤上。
整整半頁紙上,全是這句話,只有最後一句是:
他跨過那攤油漆,走進走廊,他的鞋子又在咯吱作響。其他辦公室的門也陸續打開,偵探們紛紛伸出頭,打量著他。其中有兩個人是昂文曾經在電梯里見過的,他們當時和斯奎德一起,他們辦公室門邊的名字分別是皮克和克拉伯崔。昂文走過他們辦公室門口時,他們一邊看著昂文,一邊搖著頭。皮克還在抓著自己脖子後面的紅斑,他朝昂文吹了個口哨,像是表達崇拜,實際卻是嘲笑。
他沒有等著看這個任務是否足以讓她滿意就轉身離開了。他正要開門,門外卻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剛放在門把上的手僵住了。窗外隱約出現一個身影,但並沒有敲門聲,有人在偷聽,或者更可怕的是他們已經找到了拉蒙奇的屍體,要來抓昂文回去審訊了。
昂文伸出手,按下打字機上的空格鍵。滾筒發出咔的一聲,很響。女人猛地驚醒,在椅子上坐直。「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歌。」她說。
昂文知道,這個問題等於是給信使下了個無法逃避的圈套。按照調查局規定,信使只能傳遞他們接收到的東西,東西可能是包裹,也可能是指令,但只要有人提出了傳送東西的要求,他們就必須執行。昂文面前的這位信使終於放下手裡的背帶,嘆了一口氣。「你是要我帶個口信,還是列印好的紙條?」他問。
「是的,長官。」她轉過身走到打字機前,往裡面裝上了一張空白的印有調查局徽章的信紙。她把手懸在鍵盤上,頭微微往左側著。但她的目光並不集中,好像是在看著一個遙遠而寧靜的地方。
「好吧,」他說,「我相信你已經接受了調查局標準的訓練,也接受了你這個特定職位所需要的訓練。」
「空的,」艾米麗說,「都是空的。」她翻完檔案櫃,走到書架前。
不要睡,不要睡,不要……
昂文開始說話了,「收信人冒號,拉蒙奇逗號,督察逗號,三十六樓,回信人冒號,查爾斯·昂文逗號,文員逗號,文員兩個字要加粗,十四樓逗號,目前暫時在二十九樓,另起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