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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盯梢

第八章 盯梢

音樂換了個新調,跳舞的人在舞池中瘋狂地旋轉著。亞瑟一邊拉著手風琴,一邊咆哮著。昂文轉過身,正好看到貝斯手中貝斯的一根弦斷了,那根弦飛了出來,整場音樂也到此為止。
他們從大門走出來時,管家朝他們點點頭,十來個人還跑來祝賀格林伍德女士精彩的演出,其中就有那個穿三件套西裝的男人,但艾米麗不在其中。他們沿著樹蔭下的車道往前走,一個穿燕尾服的禿頭男人抓起一把樹上掉落的果實,把它們扔向空中。果實又紛紛砸落回他們頭上,男人大聲喊:「這些發了瘋的螺旋槳!」
她小口喝著牛奶,「他是這麼跟你說的嗎?」
他們走過十個、十二個、十五個街區,走到了市區的最北邊,這裏看上去壓根兒就不屬於這座城市。一圈高大的石牆圍著一片廣闊而荒涼的山地,兩扇兩層樓高的大鐵門敞開著,這群夢遊者往門內走去。鐵門裡,一條寬闊的車道兩旁大樹成行,果實在雨滴的敲打下紛紛掉落。
這個人正是霍夫曼,昂文覺得自己真像個傻瓜,這麼多年來,他還為這個惡棍的消失難過。他寫再多的報告,大概也比不上眼前的這次奇遇吧。
這是一條黑色的長裙,前胸開得很低,裙擺快垂到地板上了。昂文想說,很漂亮,但他突然什麼都說不出來。艾米麗只是笑著,牽著他的手,走到舞池中。昂文手上還拿著雨傘,他只好把傘把勾在手腕上,和艾米麗跳起了華爾茲。
她四下看了看,「我也不太確定。」
昂文喝下的白蘭地此時像在肚子里燃燒。「拜託!」他說,他真正想說的是,拜託,請你不要醒過來。但這些話卻被那白蘭地堵在了喉嚨里。昂文跌跌撞撞往後退了幾步,火焰又席捲而來,樓下傳來手風琴的音樂聲。
「我還記得我第一次看到你的那天,」昂文對她說,「我起床,洗澡,早飯吃的是葡萄乾燕麥片。我在走廊里穿上鞋,因為如果我在家裡穿鞋的話,走出來就會有吱呀吱呀的聲音,鄰居會有意見,但我不怪他們,真的。」
我還能聽見那首老歌
昂文再轉過頭,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已經不見了蹤影。整個派對結束了,大家都在道別。艾米麗呢?之前,他把她一個人扔在舞池裡,太不禮貌了。
喬賽亞從外套口袋裡掏出一支手槍。皮斯偵探脫下帽子,捂在胸口。喬賽亞把槍抵在帽子上,開了一槍,皮斯往後倒在雨水中。
「是為什麼。」穿格子外套的女人說。
昂文朝她走去,他想向她解釋清楚,想為這一切的麻煩向她道歉。他想告訴她,只要他找到了斯瓦特,一切都會恢復正常。他站在她身邊,摘下頭頂的帽子。「您是在等人嗎?」他問。
「我不想知道是不是您殺了愛德華·拉蒙奇,」昂文繼續說,「也不想知道博物館的那具屍體到底是誰的,也不想知道你到底要對埃德溫·摩爾怎麼樣,更不想知道你要這些鬧鐘做什麼。我只想找到斯瓦特偵探,這樣,我就可以回到我原來的工作崗位上了。」
霍夫曼遞給他一把切雪茄的小刀,昂文這才發現,自己還拿著剛剛外面那些夢遊者遞給他的雪茄煙。昂文把煙放在桌上,「霍夫曼先生,」他說,「我真的不是要跟您作對。」
格林伍德女士找到昂文,挽起他的胳膊,「我們幾個人打算回我的房間了。」她說。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等我明白是怎麼回事的時候,就已經走在上班的路上了。我站在中央車站外面,我從來沒有坐過火車,因為我這輩子都住在這座城市裡。但突然間,我覺得我再也不想去上班了,我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我只是想找到斯瓦特,」昂文說,「我以為格林伍德知道他去了哪裡。」
昂文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現在快兩點了。如果是平常,再過幾個小時,九*九*藏*書他就會出現在中央車站。而她也會在那裡,他會看著她,但一句話都不說。
樓下,每個人都衣冠楚楚。昂文把衣領上的扣子鬆開,深吸了幾口氣,感覺自己的脈搏才開始慢慢平緩下來,他很高興自己終於加入了這個大派對。艾米麗·多普勒也從賭場里出來了,陪著她的那個男人也不再赤膊了,他穿了一套三件套的高檔西裝。艾米麗看到昂文時,把身邊的那個男人推開,走到昂文面前。「你覺得我這條裙子怎麼樣?」她問。
門口的走廊里,一排夢遊者正等著進入大廳。昂文所在的那一群人也加入了他們的行列,其他人紛紛排到了他們後面。
房間里,兩把高背椅朝著壁爐的方向擺著,其中一把椅子上坐著一個個子矮小的男人。他身穿鑲著紅邊的藍色睡衣,他轉過方方正正的國字臉,瞪著小小的眼睛看昂文。他一手拿著一個裝白蘭地的小酒杯,另一隻手朝昂文|做了個手勢,讓他坐下,然後又倒上一杯酒,放在桌上。
她嘆了一口氣,看著自己一隻腳上的拖鞋,「我是你的文員呀,你知道的。」
昂文轉過身,叫他的是皮斯偵探,就站在他身邊。皮斯非常清醒,他還穿著那件條紋西裝。「你,」皮斯憤怒地說,「出來,現在。」
艾米麗朝他笑著。「你就承認吧,」她說,「你需要我。沒有我,你什麼都做不成。你不用撒謊,昂文偵探,你內心最深處的想法都可以告訴我。」她又笑著補充了一句,「我是一個值得你信賴的女人!」
「晚上好,先生們,」皮斯說,「我還以為我做了一個噩夢,看來我是同時在做兩個噩夢呀!」
他不知道她聽明白自己的話沒有,但她似乎認真在聽。於是,他乾脆坐下來,把傘放在膝蓋上,「我騎著自行車去上班,」他說,「我一邊撐傘一邊騎車的技術已經很高超了。那天的天氣……嗯,你也知道,就是小雨。有時候,我覺得這雨永遠都不會停了。我覺得雨水會把整個海灣都灌滿,總有一天,大海會吞沒這裏,整座城市都會被水淹沒消失。」
「是的,我正要說呢。我走進車站,買了一杯咖啡,喝了一大半。真難喝。我從問訊亭拿了一份列車時刻表,我還真買了一張火車票。我想去鄉下,並且打算再也不回來了。斯瓦特說,他想退休以後住在樹林的小木屋裡,我為什麼就不能有自己的小木屋呢?當時是早上七點二十六分。就在這時,我看見了你。你走進車站東入口的旋轉門,走到十四號站台門,在那裡等著。我看著你,我假裝看著自己手上的列車時刻表,但我實際上在看你。列車進站的時候,沒有人來找你,你轉身,回到了城市的茫茫人海中。我知道我一定會回去工作,我不能離開這座城市,只要你還在這個城市,還在孤身一人地等著某人,我就不會離開這裏。」
「當然,要不你怎麼可能一個人在這呢。」
昂文這時才發現,埃德溫·摩爾也被魯克兄弟抓來了。他還穿著博物館工作人員的灰色制服,就躺在皮斯旁邊,他的手腕和腳踩都被繩子綁著。他已經意識模糊了,全身都在發抖,他們讓他在雨里淋了多久了?
「我不記得我邀請你了呀!」穿格子外套的女人說。
「嗯,可能是因為伊諾奇·霍夫曼已經消失了吧,」昂文說,「魯克兄弟、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都走了,斯瓦特的報告只是報告而已。我也看得出來,他已經不再關心自己的工作了,這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呢?」
皮斯睜開眼,昂文偷偷走到那堆抽雪茄煙的人群中。其中一個夢遊者遞給他一支煙,他接了過來。
昂文被白蘭地和煙灰嗆到,從房間里逃出來,跟著音樂聲跑去。
「我們是在做夢,」他說,「我之前沒有做夢,但現在,我是在做夢,我們都在做夢。」
read.99csw.com「目前,我不希望你再出外勤了。昂文,我可告訴你了,出外勤需要勇氣,但不需要腦子。你應該花一兩天時間,好好看看你的《偵探指南》。到目前為止,你看過那本書裏面的一個字沒有?如果你想聽我的意見,我的意見就是,你趕緊從這裏走,趕緊忘記這裏的一切,忘記格林伍德。你看看你在這裏的樣子!你知不知道為了設下這個圈套,我們花了多長時間?」
昂文站起身,走到他身邊。他伸出一隻手,放在這位魔術大師的肩膀上。他很想把手縮回來,但他發現根本無法控制自己。霍夫曼轉過身,滿臉憤怒,但眼睛卻是閉著的。
「我不會對你撒謊的。」但這句話本身就是一句謊言。
「意義呢?」
斯瓦特偵探就坐在浴缸里,浴缸里的水看上去已經冷了,上面漂著一層樹葉,像個陰暗的小池塘。「對我們來說,這個渠道已經不能再用了,查爾斯,那個女人,我誤信她了,她傷透了我的心。你看。」斯瓦特從水裡撈出一片殘缺的葉子,把它貼到自己胸口,但葉子迅速沉了下去。
昂文走回賭桌。這些客人還在繼續著睡夢中的遊戲,完全無視他的存在。他到處尋找空位,想隱藏在眾人之中,免得魯克兄弟突然回來發現他。
門裡面的房間貼著深紅色花紋的牆紙,壁爐里正燒著熊熊的爐火,噼里啪啦的,房間內很溫暖。房間後面的牆上掛著各種古董武器,有劍有刀,簡直可以媲美市立博物館的藏品。現在,昂文突然明白,他為什麼會覺得這個地方眼熟了,這就是曾經屬於謝布魯克·貝克上校的那幢大宅吧。而這些都是他的寶貝收藏品,完好無缺、一樣不少。這麼多年來,這些藏品都是他的兒子里奧博德一直在保管嗎?
霍夫曼聳聳肩。他點燃雪茄煙,吸了一口。然後舉起酒杯,像是要敬酒一樣,他等到昂文也舉起酒杯,然後跟他碰了一下杯,一飲而盡,那白蘭地的味道像火燒在昂文的嘴唇上。
艾米麗也穿著黃色的睡衣,在眾人中玩牌。她沒戴眼鏡的時候,臉顯得更小了,她的頭髮被雨水打濕了,變成了深棕色。她也背來了一袋鬧鐘,她目前的賭運似乎不錯,一直在贏。她大聲笑著,露出滿口歪歪扭扭的小牙齒。房間里的其他人也跟她一起在笑,但似乎比她慢了半拍。昂文覺得眼前的一切就像個大魚缸,每個人都在相同的一缸水中呼吸,但說話和行動卻都是那麼緩慢。
「喂!」他的小助手在身後叫他。
我屬於我夢中的你夢中的我
昂文離開了酒店房間。外面很冷,路很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醒著的,還是睡著的。地上的影子都有著奇怪的形狀,原本應該筆直的街道卻變得彎彎曲曲,但這寒冷卻是千真萬確,他拿著傘把的手已經冷得像冰。最後,他終於找到了自己家公寓大樓的綠色小門。
「我的報告?」
「我會的,」昂文說,「我有一輛自行車,我每天都把它擦乾淨,給它上油,我還有一頂帽子,從來不離身,我的雨傘很好用。我有一張火車票,我把它放在口袋裡,萬一你等的那個人回來了,我就坐火車離開。但在他還沒有出現之前,我應該怎麼辦呢?我甚至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
就在這時,昂文看見她了。那個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她獨自一人坐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桌子旁。在外套裏面,她還穿了一件藍色的睡裙。她一邊喝著自己杯子里的牛奶,一邊用空洞而獃滯的灰色眼睛盯著舞台。
「等著。」穿格子外套的女人說。
霍夫曼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把酒杯扔進壁爐。玻璃杯爆炸了,火焰從壁爐里冒出來。霍夫曼把頭靠在壁爐邊,雙手抱著頭,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昂文站起來,跟著皮斯走出了房間。他們走到外面,九*九*藏*書站在門廊下,這裏也有幾個夢遊者,他們安靜地抽著雪茄煙,竊竊私語地說著什麼。皮斯揮舞著手中的帽子,像是要打昂文一頓。「見鬼,昂文,你是想害死我們兩個嗎?你來這裏幹什麼?你和格林伍德一起來的,是不是?這不妙,昂文,非常不妙。斯奎德正想把那樁謀殺案栽贓到你頭上,你現在居然還敢和格林伍德混在一起。」
大家都在往前走,昂文也被推進了大廳。一進門就是寬敞的大樓梯。大多數客人都走進了右邊的一個房間。房間里是個小賭場,但不論是服務員,還是玩家,都在睡覺。桌上沒有籌碼,只有一堆堆用來當作籌碼的鬧鐘。當莊家贏來的鬧鐘在桌上堆都堆不下的時候,管家就用獨輪推車把它們運走。
他走到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前面,她蹺著二郎腿坐著,看著跳舞的人們。她的眼睛現在已經睜開了,眼珠是灰色的,眼神很冷峻。昂文一走到她面前,就感覺自己好像被卷進了那雙眼睛里,他好不容易才保持身體的平衡。他覺得自己像走在沙灘上,海浪不斷拍打著他的雙腿。
他們一起走回到吉爾伯特酒店,又沿著逃生梯回到格林伍德的房間。穿燕尾服的男人打開一瓶香檳酒,他們開始喝酒。格林伍德一邊笑,一邊把玫瑰花扔得到處都是。然後,穿燕尾服的男人和穿三件套西裝的男人打了起來,他們爭著說自己給格林伍德女士送的花是最多的。他們東倒西歪地揮了幾拳,格林伍德便把他們都趕出去了。
傑斯帕為格林伍德開了門,喬賽亞喊著她的名字歡迎她。然後,他們和她一起走進門,又轉身把門關上了。
昂文朝四周看了看,沒有人在聽他說話。他是唯一一個醒著的人,也許只有他一個人在做夢。突然之間,他很想把一切都告訴她。
這個女人似乎比昂文知道的還多,一想到這裏,昂文不禁感到茫然無助,又有一種被人背叛的奇怪感覺,「我還以為是我害你陷入危險的,」他用傘支撐著自己的身體,「不過,事實卻是恰恰相反,對不對?你到底是誰?」
門被撞開了,魯克兄弟走出來。昂文趕緊閉上眼睛,然後又偷偷睜開一條縫,他想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皮斯也和他一樣,把眼睛閉上了又睜開,但傑斯帕和喬賽亞徑直走到皮斯面前。
「一個人。」她重複著昂文的話。
「我弟弟,」傑斯帕對皮斯偵探說,「讓我建議你,別再裝睡了。」
槍聲響起時,這些抽雪茄煙的人都開始嘀嘀咕咕,還繞著圈子走,但他們還是沒有醒。魯克兄弟拖著皮斯的屍體,走到蒸汽卡車前,卡車上已經裝滿了鬧鐘,他們把皮斯沉重的屍體拋到了那一車鬧鐘上面。
她雖然沒有看他,但還是豎起了一隻耳朵。「等人。」她說。
「我很高興,我們終於能開誠布公說這些話了。這裏的一切都很不一樣,你不覺得嗎?和辦公室很不一樣。還有,和那輛車也不一樣。」她邊說邊領著昂文跳舞。昂文很慶幸,因為他跳舞的水平不比他開車的水平好到哪裡。
格林伍德女士並沒有找空位子坐下,而是朝舞台右邊的一扇門走去。守在門口的是傑斯帕·魯克和喬賽亞·魯克倆兄弟,他們可沒有睡覺。他們把手插在口袋裡,站在門口,用機警的眼神打量著房間里的人。昂文只好把眼睛半閉,裝作也在夢遊的樣子,並鬆開了拉著格林伍德女士的手臂。
霍夫曼輕輕笑了兩聲,還是在打呼嚕?他拿起那支煙,把它的一頭切開。
他實在不想再走回雨中,但他必須跟著她。他只好收拾自己的東西,跟她走下逃生梯。一路上,酒店其他房間的窗戶都是黑黢https://read•99csw.com黢的。在逃生梯的最下面,他看到了自己鎖在這裏的自行車。他沒有時間去開鎖騎車了,格林伍德已經走出了小巷。他趕緊追上去,兩個人在人行道上走著,昂文撐開傘,舉在兩人頭頂。
「那天早上,」他說,「第一次見到你,我感覺有點什麼不一樣了。街上沒有人,一開始,我不明白是為什麼。後來,我突然想起來,我的鬧鐘還沒有關。那天,我比平常醒得早,還要再過幾個鐘頭,鬧鐘才會響,所以,我忘了關鬧鐘。那一天還沒有開始呢,我就已經出門了,就已經準備去上班了。」
管家似乎沒有聽懂他的問題。他眨眨眼,然後歪著頭,像是從很遠的地方打量著昂文。
「這不是霍夫曼辦的派對嗎?又不是你辦的。」
「這是什麼?」昂文一邊收傘,一邊問管家,「這裡是怎麼回事?」
魯克兄弟沿著車道走回來。昂文趕緊跑進屋。一大群夢遊者都在門帘邊來回走動,顯然是被那聲槍響弄糊塗了。昂文把人群推開,爬上樓梯,想找個地方躲起來。他打開看到的第一扇門,走了進去。
「我會忘記這一切,」她對昂文說,「他利用了我,利用了我的聲音,卻讓我蒙在鼓裡,所以你要為了我們倆記住這一切。這就是我雇傭你的原因,你要記住。」
「如果您不能告訴我他在哪裡,」昂文說,「那也許您能跟我說說您一位客人的事情,就是那個一直穿格子外套的女人。」
從他家的門口到浴室,是一長串紅色和橘色的樹葉。
管家把大家帶進屋,用一個睡眼惺忪的點頭歡迎著每位客人。
當格林伍德說她想雇傭昂文時,是不是已經預料到了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他們走過一個街區,來到市立博物館的大門前,雨水已經打濕了昂文的衣袖,風吹著他的雨傘。到第二個街口,她朝右轉,朝與市立公園相反的北邊走去。到了這個街區時,一個男人肩上扛著一個大口袋,從一幢公寓樓里走出來,走到他們旁邊。昂文發現,他身上只穿著睡衣,他的眼睛和格林伍德的眼睛一樣,空洞而縹緲。他的大口袋其實就是個枕頭套,從裏面傳出鬧鐘嘀嗒走動的聲音,那聲音像有好幾百個鬧鐘。
艾米麗擲出色子,她又贏了,一個粗眉毛、光膀子的男人摟著她的肩膀。昂文朝他們走去,他想,如果有必要的話,他得把艾米麗搖醒問個明白。但格林伍德女士突然出現在了他身邊,緊緊挽著他的胳膊,把他拽走了。他們回到門口的大廳,又穿過掛著門帘的走廊,來到了對面的房間,這裏也是賭場。
格林伍德爬出窗戶,走上逃生梯。她踩著高跟鞋沿著陡峭狹窄的樓梯搖搖晃晃地往下走。昂文想叫她,但他又想起來,叫醒夢遊的人可能會給他們帶來危險。他想象著,她可能隨時都會睜開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後開始毫無徵兆地哭泣……
「調查局已經不管那個傢伙了。如果有人知道你在找他,上頭的人會非常不悅,我說的是最上頭的那些人,那些人是你絕對不能惹的。」
昂文再次醒來時,他躺在自己床上,還穿著衣服。他的頭很疼,他的鬧鐘不見了,而有人正在他的廚房裡做著早餐。
他們走著走著,越來越多的夢遊者加入了他們的隊伍,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都是衣冠不整,有的穿著睡衣,有的只穿著內衣,都被雨淋得濕透了。每個人都在肩上扛著一袋鬧鐘,而且似乎都很清楚自己要往哪裡走。
昂文搗鼓著手裡的傘,傘上的扣子他老是扣不上。
「你太好了,」艾米麗說,「聽著,你能告訴我你為什麼對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那麼感興趣嗎?她到底有什麼特別的地方?你覺得她也被牽扯進來了嗎?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被牽扯進來?不準不回答我的問題,昂文偵探。」
在這個賭場里,幾十個玩家正坐在桌子旁,有些人在抽煙九_九_藏_書,有些人在小聲嘀咕,有些人在大笑,但所有的人都是在睡夢中。同樣在夢遊的服務員在房間中穿行,給他們端來新鮮的飲料和雪茄煙。垂著流蘇裝飾的舞台上有四個人,這四個人正用木板、陶罐、貝斯和手風琴上演著四重奏。昂文認出拉手風琴的那個人正是亞瑟,那天早上他見過的清潔工。昂文和皮斯偵探在中央車站見到他時,他就在睡覺,現在,他穿著灰色的連體服,還是在睡覺。
時刻睜大雙眼很難,而一個偵探所需要的清醒還不是普通狀態下的清醒。他必須不動神色,卻暗中洞悉一切,他必須看似左顧右盼,心裏卻明察秋毫。
「查爾斯·昂文先生?」
山頂是一幢別墅,每扇窗戶都透出燈光,照亮了周圍野草叢生的花園。昂文覺得這個地方有種很熟悉的感覺,是斯瓦特在他的哪份報告中曾經描述過它嗎?別墅大門上方掛著一塊牌子,牌子上畫著一隻很肥的大黑貓,貓背對月亮坐著,它一隻爪子拿著一根雪茄煙,另一隻爪子端著一杯雞尾酒。月亮上方寫著幾個弧形的大字:貓咪與湯尼水。昂文可以肯定,他從來沒有聽說過這個名字。
雷鳴般的掌聲還在響著,幾個客人把帶枝葉的玫瑰花扔到舞台上,格林伍德接住幾束,仍由其他的玫瑰花落在自己腳邊。昂文也鼓起了掌。
她看上去似乎有點煩他了,「現在為時尚早,我們不能說話,」她說,「你還沒有完成你的報告呢。」
昂文覺得自己像走進了一個迷宮,他應該解開這個謎,這也是拉蒙奇本來要安排給他的任務。他突然恨起三十六樓那具沉默的屍體來了,他不想和這個謎扯上任何關係,但他現在已經身不由己被席捲進來。
傑斯帕指著路旁的大樹,皮斯只得朝那棵樹走去。他們走了二十多步,傑斯帕讓皮斯停住。皮斯直直地盯著昂文,用很大的聲音說:「你們完了,你們這兩個渾蛋,我們已經派出了我們最好的偵探來查這個案子。」
不對,有一樣東西不是貝克的。在這個房間的桌子上,還有一口玻璃棺材,躺在裏面瘦小枯黃的屍體,正是博物館的那具木乃伊,貨真價實的那一具。看來,昂文走進的是伊諾奇·霍夫曼的戰利品倉庫。
我肯定
她在這裏幹什麼?一開始,她取代了昂文在十四樓的位子,現在,她又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和艾米麗、格林伍德一樣了。這難道是昂文的錯?是他偷偷跟蹤她的行為讓她也捲入了這場麻煩嗎?皮斯偵探一定是看見昂文在中央車站偷偷觀察她了,皮斯肯定以為她是昂文的什麼秘密線人。也許是調查局為了拉攏她,所以才雇傭了她,而為了更加拉攏昂文,所以才提拔了他。
他瞥到了那個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她還是獨自一人坐在桌子旁。她和房間里所有其他人都不一樣,她穿的還是之前穿的衣服,普通的藍色睡裙加藍色拖鞋。哪怕做夢,昂文也很謹慎,他總能注意到這些細節。「不好意思。」他對艾米麗表示了歉意,便從舞池走開了。
「你經常來這裏嗎?」他問。
穿格子外套的女人突然鼓起掌來,所有的客人都在鼓掌。昂文轉過身看著舞台,格林伍德女士已經走上舞台,加入了樂手的行列。她走到麥克風前,低沉而舒緩的音樂聲響起。亞瑟側著身,拉著手風琴,那琴就像一個活物,在他的手中呼吸著。昂文並不熟悉格林伍德女士唱的歌詞,但對副歌部分卻很耳熟,他應該是在什麼地方聽過,也許是在收音機的電台里。是的,應該就是在「四十次眨眼」的廚房裡,澤拉塔瑞的收音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