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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文件

第九章 文件

「你邊吃邊說吧,偵探,沒關係的。」
當才來工作的蘿瑞安把電話聽筒狠狠摔掉時,這種竊竊私語的噪音達到了最高點。蘿瑞安摔掉電話,把頭往後一仰,發出了一聲長長的、尖細的哭嚎。其他文員也彷彿是為了回應她,紛紛開始各種動靜,有的把一沓文件從自己辦公桌掀到地上,有的把抽屜開了又關,有的狠狠地敲著打字機的按鍵,還有的走到窗戶邊呼吸新鮮空氣。昂文有些害怕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趴在自己桌上的一堆文件上,生怕有人來把它們搶走。
報告中的很多內容在報紙上都有。斯瓦特說,他也不知道霍夫曼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而且,他也不打算去尋找答案。昂文越看越頭暈——彙報了一個案子,但不打算解開它其中的謎團!但他還是繼續看了下去。
他知道不用再多問什麼,這一路來,艾米麗的謹慎讓他們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他們在巷子里沒有見到一個人,也沒有遇到一輛車,但是,昂文還是覺得有人在盯著他們。他不斷提醒自己,如果是斯瓦特,他應該會覺得有這樣的感覺反而是件好事,他經常在報告里寫,這就意味著我確實是在做我的工作。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不請自來,」她說,「昨天,我在你辦公桌里找到了備用鑰匙。因為我已經不能回辦公室了,所以,我就直接到你家來了。我想,你也希望儘早開始查案吧。」
高級文員辦公室的門打開了,都頓先生走了出來,那是他本周以來的第一次露面。他穿過兩旁的辦公桌,跑到房間正中央,抓著自己的頭髮,大聲喊:「都停一停!」
列車已經離開了站台,清潔工並沒有跟上來。
昂文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不想聽這些消息,他只想把自己犯了錯的地方全都列出來,好一個一個去改正(到那天下班的時候,他已經算得糊裡糊塗了,只好第二天早上又全部從頭開始算)。
上周的這件案子並不轟動,報紙上沒有報道,所以,鄰桌的文員們只能趁昂文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觀察他的工作,想獲知點內部情況。實際上,昂文一直在注意著周圍同事的動靜。只有當歸檔工作全部完成以後,同事才有可能從他這裏了解一些內情,而對昂文來說,案件的歸檔工作只有在給案件起了標題以後才算真正結束。
「八號線地鐵總是很準時的。」她說。
他曾經考過她,現在是她在考他了。昂文回想著《偵探指南》里有沒有什麼招數能夠讓他應付眼前的局面。他盯著她的午餐盒,實在不知道這到底應該算是個線索呢,還是個細節。最後,他終於大胆猜了一句,「放的是你的午餐嗎?」
這與其說是建議,倒更像是命令。昂文把桌上的盤子移到自己面前,拿了幾片麵包,站著吃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早就餓了。雞蛋煎得剛剛好,蛋白已經凝固了,蛋黃還是液態的。「他叫埃德溫·摩爾,」他一邊吃一邊說,「他告訴我,他曾經在調查局工作過。」
「我們是不是走錯路了?」他問。
列車門關上了,通過玻璃門,昂文看到她厚厚的眼鏡片后露出難以琢磨的神情。直到列車離開站台,她就那樣一直站在站台邊,一動不動。
昂文吃午餐的時候還在思考。他早上帶了一塊黑麥麵包夾火雞乳酪的三明治,放在公文包里。這是他每周三的慣例,他覺得,在這樣的一個星期三,沒有什麼比一邊吃三明治一邊思考案子標題更愜意的事了。
她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把煎鍋里的雞蛋放到盤子上,說:「既然這樣,也許你應該去遊樂場看看。」
艾米麗思考了一會兒。「那麼,他可能很有用,如果他說的是實話的話,他現在在哪裡?」
「就連偵探的助手也不可以坐,」她繼續說,「真的,我們都不應該知道這件事。」
列車又進了一個站,速度慢下來。昂文揮動著手裡的雨傘,繞開這個清潔工朝車門走去。有那麼一瞬間,他看見了亞瑟水read•99csw•com桶里的東西,那裡面全是紅色和橘色的樹葉。
「艾米麗,我們沒有時間吃早飯了,我的一個……很重要的線人被綁架了。」
沒有人找調查局解決這樁案子,因為壓根兒就沒有人察覺到這樁案子的存在。十一月十一日也就是星期一晚上,昂文正常上床睡覺,而他再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三了。他騎著自行車,穿過七個街區去調查局上班。在過去這十一年四個月零幾天的日子里,他一直都是一個忠心耿耿的員工,他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他會為了私人的原因,偷偷地跟蹤某人。
昂文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真心在問這個問題,她總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其實她知道的並不少。但到目前為止,她一直都在幫他,所以,他也只能選擇相信她,「他是一個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他……」
昂文很想問,那你又是怎麼知道的,但還是忍住了。
他想動動頭,但一動就疼得厲害,他把手抬起來,把手錶湊到眼前。六點三十二分,時間還早,這麼早他能去上班?只要他敢推著自行車走進調查局的大廳,他們就會立刻逮捕他。這麼早他能去中央車站買杯咖啡?調查局可能早就布下了天羅地網等著他。早餐車的前面,問訊亭的旁邊,十四號站門的下面,都可能有調查局的便衣,說不定連穿格子外套的女人都牽涉其中。
整個下午,大家都在討論這件事,文員們在辦公桌旁圍成一圈,交換著關於這個案子最新的各種小道消息。去外地出差的同事紛紛打來電話,他們倒是發現了這個不尋常的現象——只有在這座城市裡是星期三,其他的地方全是星期二。港口區一片混亂,稀里糊塗的海關官員們要麼把船隻扣在港口,要麼把它們趕走,大堆的貨物沒有人來收貨,統統堆在碼頭,卸貨工人和船員爭論不休,對講機的每個頻道上都有人在罵罵咧咧。每座大橋上的交通都幾近癱瘓,長途送貨車堵住了來往的通道,司機們紛紛下車,個個都已經是稀里糊塗,摸不清方向。美容院、招聘會、醫院、法庭的預約處全部人滿為患,學校里的小孩子們發現考試的內容全是沒有學過的東西,都哭了起來。
我看著火車開進隧道,慢慢消失在黑暗中。
斯瓦特在報告中這樣寫:
「早飯好啦!」艾米麗在廚房裡喊。
昂文的雨傘已經收好,放在床上,就在他旁邊,黑色的傘上還滴著雨水。床已經鋪好,但床單濕透了,還皺巴巴的,就跟他自己的衣服一樣。他的公文包放在床邊的地上,從廚房傳來冰箱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一個女人正在輕聲哼著歌,昂文聽,那正是前一天晚上格林伍德在舞台上表演時唱的那支歌。
當時,斯瓦特憑直覺果斷地採取了行動,他從他們那層樓的辦公室召集了幾個偵探,一起埋伏在中央銀行後面的停車場。他們包圍了那個地方,等了一個鐘頭。霍夫曼的手下終於出現了,但他們開的並不是遊樂場的宣傳車,而是好幾輛黑色的大卡車,每個人都打扮成銀行職員的模樣,其中一個人尤其引起了斯瓦特的注意。
我告訴她,外面還有我的同事。我告訴她,她玩完了、死定了之類的話。最後,她終於放棄了抵抗,但我們兩個總還是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今天以後,」她說,「你也不會是唯一一個不想再看到我的人。」
昂文又把這份報告從頭看了一遍,想找出一個更好的解釋。那天早上,所有人都被騙了,斯瓦特是怎麼發現日期搞錯的呢?可昂文看來看去,能找到的最好解釋,也是他從報告中能夠得出的唯一結論,也是斯瓦特一直堅稱的原因,就是他記得那天不是星期三而已。
發生了什麼事?
他慢慢坐起來。他的這個助手在他家幹什麼呢?他感覺睡意慢慢地從腦中轉到了肚子里,讓他很難受。他把濕襪子從腳上脫下來,又把它們扔到地板上九*九*藏*書的鞋子邊。他必須要找到埃德溫·摩爾,而且要快。
你聽我說,文員。我當時並不是在工作,沒有人把這個案子安排給我。我接下來做的事只是個人行為,我生活在一個不公平的世界里。我覺得,我大概已經違反了那麼一兩條規矩。如果有人想為此逮捕我,我也認了,我已經累得不想再計較了。
他們一起在昂文的傘下走著。他們還沒有看過今天早上的報紙,但他們都知道,昂文的照片大概已經印在了報紙的頭版頭條。所以,他們只走小巷,每次到轉角的時候,艾米麗總要走上前,先四下打量一番。她牽著他的手,領著他往前走,而他則用雨傘遮住自己的臉。
他來到十四樓自己的辦公桌,信使沒有給他送來新的工作任務,所以,那天早上,他決定完成上周一件案子的歸檔工作。那件案子還需要一個標題,昂文很喜歡標題,但調查局的歸檔系統並不要求文員給每一個案子都起標題。每件案子都有一個數字編號,在官方檔案中,只允許使用這個編號。但是,給案件起名也算是昂文一個無傷大雅的小樂趣,有時候,他也會給案件起個名字。如果另一個文員來問昂文關於某件案子的情況,說出案件的名字就可以大大節省他們的時間。
「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有誰能深入大腦深處的那個黑洞,徘徊在記憶邊緣,還不感覺到害怕、不感覺到迷惘?那種感覺就像滲進指甲縫裡的墨水,誰都想把它擦掉。
昂文從都頓眼中看到了和其他人一樣的恐慌,都頓不是來安慰他們的,他是來加入他們的行列的。「停下你們手裡的工作!」他大聲喊著,「都亂套了!今天不是星期三!今天是星期二!」
斯瓦特一開頭就寫道:
他是這節車廂里唯一的乘客,說不定還是整個列車上唯一的乘客。他坐下來,看著隧道的牆壁在窗外一閃而過。
光說你有種直覺是不夠的,你還要把它寫下來,當你把它寫下來后,你才能夠看清所謂的這種直覺到底是什麼。你會發現,你應該把這張紙揉成一團扔進許願池,而不是把它寫進檔案。
「我會給你看的。」她一邊說,一邊拿出一把匕首,但我早已有所準備,我一把反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用舌尖舔了舔自己的牙齒,然後又往鍋里的雞蛋上撒了一點胡椒粉,「自從霍夫曼躲起來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魯克兄弟了。」她說。
他在報告中寫道:
那她一定也不會記得他們曾經一起跳舞,也不會記得她看到的其他那些事了。
昂文想起了埃德溫·摩爾,想起了他在那輛蒸汽卡車上的樣子,想起了他是怎麼在一堆鬧鐘中瑟瑟發抖的。他們會找到我的,摩爾曾經在博物館這麼跟他說過,他說對了,他們已經找到了他。魯克兄弟會像殺皮斯偵探一樣殺了他嗎?
「還沒有吧。」我說。
難道是這些同事的家人和朋友打電話來問他手頭上的這個案子嗎?反正以前也出現過這樣的情況。昂文把裝三明治的紙袋子揉成一團,扔進垃圾桶。就在這時,他想出了一個很好的標題——「鏡子謎案」,因為這案子中最重要的線索就是一面鏡子。可現在,同事們的打擾讓他很不高興,這讓他想把最後的這道程序至少再拖一個鐘頭。
「綁架?他是誰?」
我對格林伍德說:「我們會把你的這些小幫手都帶走,這些金條也會物歸原主。至於你,小姐,你必須離開這裏,我再也不想在這座城市裡看到你了。」
他數了數他那天早上自從上班后寫過了多少次十一月十三日,不知道有多少次了,他把這個錯誤的日期寫在了他的檔案中、報告中、附錄中、工作日誌中,還有「鏡子謎案」的最終檔案中。他在腦海里把自己犯這些錯誤的次數乘以十四樓文員的人數,再乘以整個調查局辦公樓的樓層數,他算著算著就算不清了。這是個很大的錯誤,read.99csw.com調查局可能要花上好幾周的時間才能全部更正,而它所造成的影響大概永遠都無法消除了。
他的眼睛是閉著的,還在打鼾。但是,他卻朝昂文走來,似乎腦子很清醒,他用大大的雙手緊緊抓著拖把把手,手指關節因為用力都發白了,那雙手非常乾淨,手指甲又寬又平。
艾米麗招手帶他走進了一個地鐵站,她從外套口袋裡掏出兩張車票。經過驗票口的時候,她把手上的午餐盒高高舉起,昂文也把自己的雨傘高高舉起。他今天沒有帶公文包,他把它放在公寓里了,放在家裡比帶在身上更安全。
「我記得最近的入口就在這裏往北一點點。」
昂文坐下來。「伊諾奇·霍夫曼回來了,」他告訴她,「魯克兄弟又在給他做事,而且,他們還在密謀著什麼,我覺得應該是件大事。如果我們想找到斯瓦特,那要先找出他失蹤前到底在調查什麼。」
就在昂文整理文件、查看記錄的這段時間里,更多的電話打進來了。那些接了電話的人開始交頭接耳,他們或趴在辦公桌上,或隔著走廊竊竊私語。幸好昂文現在不是很忙,要不然這還真會讓他的注意力嚴重分散。
昂文把自己面前的文件抱得更緊了,都頓說得對,今天的確是星期二,星期日才過了兩天。那天,昂文是聽著市立教堂大鍾的鐘聲醒來的。他昨天的午餐是辣味黃瓜三明治,那是他每周一吃的三明治。
「『偷』這個字用得不對。」她邊說邊從已經打開的一盒雞蛋里挑出一個雞蛋,敲破蛋殼,把它攤進煎鍋里,所有這一切她都是用一隻手完成的。
鐵軌開始顫抖,列車車頭的燈光出現在隧道里,列車就要進站了。和骯髒不堪的車站相比,列車車身看上去倒是乾乾淨淨。列車在站台邊慢慢停住,門打開了。昂文走上車,又轉過身看著他的這位小助手。
他點點頭,好像是在說,當然當然,我現在記得了。
艾米麗噘起嘴,「我說的就是八號線。我猜他們在給你做入職介紹時沒有告訴過你吧?這是一條很老的地鐵線,好多年前市政府就已經下令停止運行它了。後來,調查局做了一些安排。現在,只有局裡的偵探可以乘坐。」
她眼角閃過一絲異樣的神色,那神色經過眼鏡的放大,被昂文看在眼裡。她心裏知道他說什麼,但她嘴上卻說:「我昨天送你去吉爾伯特酒店后,就直接回家了。我做了半天字謎遊戲,然後上床睡覺。貓咪?湯尼水?聽起來有點耳熟。你做過昨天報上的那個字謎沒?可能其中有個答案是『貓咪』還是『湯尼水』吧。不過我也不確定了,我不記得了。」
昂文吃完三明治突然發覺,整間辦公室里的電話多得有點不正常,絕大多數的文員都在對著聽筒低聲說著什麼,他從他們的聲音中感覺到一種恐慌和難以置信的情緒。
這裏竟然又是一個地鐵站台,在之前那個站台的正下方。天花板上的水管滴滴答答地漏著水,在地上一堆堆的垃圾中間匯成一汪汪小小的髒水坑。艾米麗走了幾步,又轉過臉去看鐵軌。她抓住昂文的左手胳膊,把他手腕上的表拉到自己眼前,她身上的薰衣草香水味幾乎快要蓋過這個地方的惡臭了。
他想,這一切的發生並不是因為斯瓦特的失蹤,不是因為拉蒙奇提拔了他,也不是因為霍夫曼偷走了這座城市的鬧鐘,而是因為穿格子外套女人的傘掉了,但他沒有及時撿起來。如果當時他把傘撿了起來,她就會同他說話。他們就會在皮斯偵探找到他之前,一起離開車站。他還可以一邊推著自行車走在人行道旁,一邊和她聊天。
「艾米麗,你還記得昨天晚上的事嗎?貓咪與湯尼水別墅?」
現在,我就坐在我的辦公室里。這裏一片漆黑,我抽的煙連我自己都嗆到了,我開始考慮提前退休的事。我誤會了她,文員,就跟以前一樣,完全誤會了。
這整件事的幕後黑手是霍夫曼,十四樓的每個人都料到了,但昂文一想到九_九_藏_書以後處理這個案子資料的責任就要落到自己肩上,不免有些頭皮發麻。很顯然,這位魔術大師犯罪活動的範圍遠遠超過了遊樂場,也不知道他的屬下是怎麼混進這座城市的每一家報社、電台和機關,把日期往前調整了一天的。但全市每一個普通百姓家裡的日曆也往前多翻了一頁,這又該如何解釋呢?昂文想,這位魔術大師也許是誰都能模仿,但怎麼可能每個人都效命於他呢?
列車停穩,昂文從車上跑下來,沿著站台朝出口跑去。站台的牆上貼著馬賽克的貼畫,畫的是旋轉木馬和插著小彩旗的帳篷——這就是他要下的那一站。他跑到出站口,停下來回頭看了看。
「魯克兄弟把他抓走了。」
他們的動作很快,應該事先排練過。領頭的一個人上了車,坐在我旁邊,摘下帽子,露出滿頭的長發,是格林伍德女士。「好了,」她說,「已經完事了。」
格林伍德見到我時很不高興,我看到她露出一個我從來沒見過的表情。我覺得應該是驚訝,但也許不該用驚訝這麼普通的詞去形容她,畢竟那是她。
他的自行車還鎖在吉爾伯特酒店的逃生梯下呢。這種天氣,鎖大概都生鏽了。
「這裡有不少金條啊,親愛的,你能分多少?」
「你是說A線地鐵嗎?」
現在是七點鐘,如果在平時,他現在已經在前往中央車站的路上了。他想起了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她今天會像平時一樣等在十四號站門口嗎?如果她等的那個人正好今天來了怎麼辦?那昂文以後就再也不能在中央車站見到她了,也永遠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到底是誰?為什麼會代替他去十四樓工作?為什麼會在貓咪和湯尼水別墅里喝牛奶?昂文對伊諾奇·霍夫曼提起她的時候,霍夫曼大發雷霆,難道他們相互認識?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廚房。桌子中間堆了一大堆塗著黃油的麵包片,還有兩個煎雞蛋,都已經擺在盤子上等著他了,艾米麗正在往熱了的煎鍋鍋底上塗更多的黃油。她昨天睡得很晚,但看起來精力充沛,她穿了一條灰色短裙和一件條紋襯衫,用來卷頭髮的鉛筆也削得尖尖的。
她轉了幾次鎖上的轉盤,鎖開了。他們一進門,她就轉身把門關上,又把手從鐵杆中間伸出去把密碼鎖重新鎖好。裏面很冷,有一股發霉腐爛的味道,昂文還能聽見線路中電流流過的聲音。他們沿著樓梯往下走,走到一塊平台處,這裏沒有燈,他們只能慢慢挪著步子讓眼睛適應周圍的黑暗。
地鐵進站了,艾米麗催他上了一節空車廂。他剛想找個座位坐下,她卻一把拽住他的胳臂,把他拉到了另一邊的車門旁。她又搶過他手裡的雨傘,把傘撐在兩扇門中間,不讓門關上,艾米麗這一系列的動作都非常靈活。接著,她帶著他走出門,到了外面的站台上,把傘抽出來。他們沿著狹窄的走廊,走到站台盡頭的一扇小門前。昂文覺得,這應該是市政人員在維修地鐵線路時才能走的地方吧。艾米麗把門上的密碼鎖拿起來,「我還是知道幾個密碼的,」接著,她有點害羞地補充,「以備在緊急的情況下使用。」
艾米麗把盤子放在桌上,坐下來,然後把一塊餐巾打開,鋪到膝蓋上,說:「我只是希望摩爾值得你費這麼大力氣去救他。」
這場騙局給各方面都造成了嚴重影響,但霍夫曼的真正目標卻在中央銀行。按照規定,那天凌晨,會有一輛卡車將一車金條送到銀行,但由於它應該是星期二到,而不是星期三到,所以,銀行里沒有一名員工來接貨。霍夫曼的手下打扮成銀行職員,收下了這車金條。如果不是斯瓦特及時發現,這些金條就會幾經換車,消失不見。
「你偷了我的備用鑰匙?」
車廂後面的一扇門打開了,一個穿灰色連體衣的身影跳了進來,面前還推著一個帶輪子的水桶。是亞瑟,那個清潔工。怎麼到處都能看見他呢。一開始是在中央車站,然後是貓咪和湯尼水的舞台上,現https://read.99csw•com在,又在這地鐵里。列車又拐了一個彎,亞瑟踉蹌了幾步。昂文站起來去扶他,但他很快就恢復了平衡,繼續往前走。
昂文倒退了幾步,撞上一根欄杆,差點摔到地上,但他抓住欄杆,反身轉到了欄杆後面。亞瑟到底想對他怎麼樣?也許,他是怪昂文害死了塞繆爾·皮斯;或者更糟糕的是,他和那些殺死皮斯偵探的人是一夥的。昂文想逃,但這是第一節車廂,他無處可逃。透過車廂前面的窗戶,他能看到黑黢黢的隧道,列車的車頭燈照亮了地上的鐵軌。
我帶著她離開現場,讓其他人善後。他們還算是很有道義,沒有人上來阻止我。我陪著她走到中央車站,路上,我還買了椒鹽麵包卷,我們就像兩個重溫舊時光的老朋友,實際上,我們之間並沒有什麼舊時光,所以,我們只是在假裝。整個城市都已經陷入了瘋狂,但火車站的火車還在運行。我給她買了單程車票,我們一起站在站台上。我不會告訴你我和她種了什麼,我也不會告訴你我在把她送上火車之前都發生了什麼,我們說的話和你有什麼關係呢?
昂文知道她說得對。魯克兄弟的老巢就在遊樂場,他們在十三年前跟隨這個流動的遊樂場來到這座城市,然後在這裏安營紮寨。他們綁架了摩爾,肯定不會帶他去「四十次眨眼」酒吧,那裡的人太多了,不方便問話。如果是在黑燈瞎火的遊樂場,他們就可以毫無阻礙地執行他們的計劃了。
第二天的晨報對這個案子進行了詳細報道,這也是第二份印著十一月十三日星期三的報紙。昂文在電梯里大致瀏覽了一下報道的內容,然後趕緊回到自己的辦公桌前。他那天早上很早就出門了,除了都頓先生,他是整個十四樓最早來上班的。昂文到的時候,都頓已經在他自己的辦公室了。他從門縫裡偷偷看了一眼昂文,充滿感激地朝他點點頭。從都頓的黑眼圈可以看出來,他大概一整晚都沒有睡覺。
「他們說,每個偵探都能洞悉人的內心,」她對他說,「昂文偵探,你能洞悉人的想法嗎?你能告訴我,我的午餐盒裡裝的是什麼嗎?」
我感覺那個瘸腿的女人很熟悉。為安全起見,我讓我的同事去四周打探,然後我偷偷溜到最前面的那輛車旁,打開了車門。司機正在對著後視鏡剔牙,我用力敲了一下他的頭,把他打暈,然後把他拖到了後座。我坐上駕駛座,靜靜地等著。
車上的燈突然熄滅,一片漆黑,昂文能聽到那水桶上的輪子正吱呀吱呀地朝自己滾來。當電燈再次亮起時,亞瑟已經離他只有幾步遠了,他的嘴微微張著,牙關緊咬。
斯瓦特的報告已經放在昂文桌上,前所未有的簡短,根據第一頁上的那些話看來,這可能是這個案子的第一份也是最後一份報告。
我就跟你們一樣,也會上當受騙、不知所措。但就在那天早上,我吃著早飯,突然有了一種直覺。我知道這種直覺是違反調查局規定的,但那又怎樣?我有了一種直覺,文員,所以,我要採取行動。幸好,我有了這個直覺,又採取了行動,我們才都得救了。
亞瑟走得更近了,他咧著嘴,露著牙齒。昂文聽不清他在嘀咕什麼,就算不是罵人的話,也肯定不是什麼好話。昂文用拳頭砸通往駕駛室的門,但回應他的只有對講機里的雜音,他覺得那個聲音很熟悉,像是紙頁翻動的聲音,又像是鴿子咕咕叫的聲音。
我真的不覺得我需要寫一份這個案子的報告,因為我並未用調查局的經費來查這個案子。如果你願意的話,就當我請了一天病假好了。但是,我還是會彙報一些細節的情況,至於你要怎麼處理這些細節,都隨便你。
列車轉了個彎,車輪和軌道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音。昂文看到窗外閃過一個已經廢棄的站台,它已經不再是個真實存在的地方了,只是一處被人遺忘的角落,在城市陰暗的地下慢慢腐壞著。列車又開進一個站台,停下來,門打開了——這還不是昂文要去的那一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