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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騙局

第十一章 騙局

「反正,是有人告訴了斯瓦特,在他失蹤之前,澤拉塔瑞看見他在『四十次眨眼』酒吧里看書,看的一定就是完整版的《偵探指南》。」
北邊傳來汽車的聲音,這座城市在慢慢蘇醒。昂文身上的衣服都被扯破了,還滿是血跡。現在,有多少人已經在報紙上看到了他的大名?他想,如果再被人發現衣服上全是別人的血跡,只怕永遠也洗不清了。他希望這附近能有地鐵站,這樣他就可以搭上八號線地鐵回家了。
摩爾露出茫然的表情。他閉上眼睛,昂文能看到他的眼珠在不斷轉動,「我想,那個女人應該就是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
昂文邁著沉重的步伐,朝輪船的右舷走去。在堆積如山的鬧鐘中間有一條狹窄的通道,他在光滑的鐵甲板上每走一步,他的鞋子都會發出吱溜的尖厲響聲。他很想把鞋脫掉,但地上到處都是鬧鐘鍾面摔破后散落的玻璃碴。
「你也不是督察,你大概是別的什麼傀儡之類,我知道你是替他工作的。我知道,是他派你來戲弄我的。」
「什麼?怎麼聯繫的?」
等到昂文快走到自己家的公寓樓時,他的衣服已經濕透了,但兩隻手卻很乾凈。一輛黑色的調查局公車停在街角。昂文湊到車窗邊,往裡面看了看,他原本以為會看到斯奎德憤怒的臉,但車裡一個人也沒有。昂文走進公寓樓,爬到第五層樓。
「當然不是。夢境偵查不需要你去靠近調查對象,你只要隔離那個人的頻率就可以了。督察們可以舒舒服服地坐在自己辦公室的椅子上工作。」摩爾有些言辭閃爍,他摸了摸自己額頭上的大包,那個包現在已經變成紫色了,他嘆了一口氣,繼續說,「你應該知道,我們可以測量從人腦發出的信號,甚至把它們畫成圖表。我們可以用儀器讀出這些腦電波,我們有研究這些東西的人。他們可以確認腦電波的不同狀態,並對它們進行歸類和分析。我們的人發現,不同的大腦之間是可以相互聯繫的,或者說是可以『同步』的,並且帶來感官上的信號傳導。其實,就和聽收音機沒什麼區別。
摩爾搖搖頭,又揉了揉自己下巴上的胡茬兒,他悄悄說:「鬧鐘。」
昂文打開車門,「我覺得我們不應該再坐在這輛車上了。」他說。
「應該就是指給你看木乃伊金牙的那個人,」昂文說,然後,他突然停下來,抓住摩爾的肩膀,「你說你是在夢裡見到她的,我原本以為你是在現實中見的,但你忘了。可是,也許那一切真的只是你的夢呢。」
「這太離譜了,」摩爾說,「有人通知相關部門沒有?你,」他對司機說,「你趕緊用你車上的對講機彙報呀。」
一輛警車停在下一個街區。摩爾搖下窗戶玻璃,對著外面大聲喊:「警官!警官!」昂文坐在座位上一動也不敢動,把頭埋得更低了。
用問題回答問題,如果別人發現你撒了謊,那就再撒一個謊。你不需要知道真相,卻可以引誘別人說出真相。
司機用舌頭舔了舔自己的牙齒,說:「鎖了。」
一個人蜷縮在他腳邊,那人正是埃德溫·摩爾,他還被綁著,還在睡覺。藉著微弱的光線,昂文看見這位老人的前額上有個大包,而他自己的太陽穴也是疼痛欲裂,他的頭頂也應該有一個大包吧。
「我最討厭沒帶傘的時候被別人扔在雨中了,昂文先生。」
「替誰工作?」
「我殺了一個人。」昂文說。
摩爾把空罐頭放在他們之間的座位上,用手擦了一把自己的臉。「我該向你道歉,」他說,「我跟你說《偵探指南》里沒有第十八章時,其實我對你撒了謊。」
摩爾搖搖頭,「你那裡的是後來的版本,所以沒有第十八章。在最開始、沒有刪減的版本中是有十八章的,而這最後一章也是最重要的一章。尤其是對督察來說,包括對調查局的總管來說,那一章都是至關重要的。」他把胳膊肘放在膝蓋上,低下頭嘆了一口氣,「我以為你都知道呢。我以為你是督察,說不定調查局派你來只是為了耍我。昂文先生,我覺得我就像古時候為帝王修陵墓的工匠,他們為了讓我保守秘密,把我也要埋葬在我自己修建的陵墓里。我不會再告訴你什麼了,這都是為你好。但如果你要問我問題,我還是會回答你的。」雨滴敲打在傘上,海浪拍打在船身上。昂文的胳膊已經酸了,但他還在繼續划槳。他們這艘小小的救生艇上已經進了不少水,他看著水花在自己和摩爾的腳邊打轉,那水花竟然是紅色的,他的襯衫上還有血印,他手上的血弄髒了船槳。
「你是說這個故事可能是真的?」
「你走嗎?」摩爾大聲問。
當然不是,昂文也聽說過這件事,這也是他為什麼昨天晚上在貓咪和湯尼水別墅里聽到格林伍德唱歌時會覺得耳熟的原因。昂文想起了斯瓦特在「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報告中還沒回答的那些問題:為什麼整個城市所有的日曆都會跳過那一天,難道是有一群神秘人把所有政府辦公室和普通百姓家的日期都改了過來,而且還沒有被任何人發現?也許,根本沒有這樣一群神秘人,又或者確實有這樣一群人,但他們是在自己也沒有意識的情況下做到的。
摩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根本就不會成功,就算他能成功,他這樣做也會讓自己、讓其他人都陷入危險的境地。當這個城市沉睡以後,到處都是危機四伏的陷阱,是你絕對不能隨意試探的。」他停下來,然後又悄悄補充,「但是,有些人還能在這個過程中發揮作用。他們能誘導別人進入一種入神的狀態,或讓他們更容易進入這樣的狀態,而這種狀態是夢境偵查所必需的。他們的這種才能對外行人來說,就是催眠。」
昂文想起了昨天晚上那一群背著鬧鐘的夢遊者們。霍夫曼當然需要人幫他偷走鬧鐘,但偷走了又怎麼辦呢?整座城市的人難道就因此睡過了頭,任由他擺布嗎?
在離公墓還有幾個街區時,昂文和摩爾離開了碼頭。他們現在必須靠著海邊走,昂文不想離「四十次眨眼」酒吧太近,免得有人認出了他,去跟傑斯帕·魯克彙報。他帶著摩爾朝北走,而摩爾只顧著滔滔不絕地說話,他也很樂意跟隨昂文的步伐。
「噓!」有人在他身後開口了,「魯克兄弟會聽到的。你很幸運,你之所以現在還活著,是因為他們喜歡看到別人被淹死。」
「那是誰給他的呢?」
司機用手拍了拍換擋桿,「還有地方要去。」
昂文也不知道。他想起了在魯克兄弟小木屋裡看到的那盤西洋雙陸棋,那還沒有下完的一盤棋。
昂文的帽子還戴在頭頂,https://read•99csw.com他的雨傘是打開的,撐在他身上,用來固定雨傘的正是綁住他雙手的繩子。他不知道到底是魯克兄弟中的哪一個對他發了慈悲,那兄弟倆現在都不在這裏。昂文朝四周看去,但無論朝哪個方向看,他都只看到成堆的鬧鐘。大概整座城市裡的鬧鐘都在這裏了吧,甚至包括他自己的。
艾米麗把小人偶又統統放回午餐盒,她繼續拿槍指著昂文,又朝他放在門邊地板上的公文包做了個手勢。昂文拿起公文包,她讓他走出房間,沿著樓梯下了樓。
「你確定嗎?」昂文說,「說說看,她什麼樣子。」
喬賽亞閉上眼睛。這時,傳來機器運轉的聲音,船的甲板突然升了起來。昂文抓住喬賽亞的手,想把他往救生艇上拉,但怎麼拉都拉不動。甲板升得更高了,昂文腳下一滑,太遲了。他鬆開喬賽亞,抓住自己的傘,然後從欄杆下面鑽出去,跳上救生艇。他迅速解開把救生艇拴在大船上的繩子,開始划槳。
其他一些夢遊的人則三三兩兩地走動著,昂文經過時,他們會從他身邊繞開。他們都很安靜,眼睛也是睜著的,但眼神卻很迷離。他們都朝東走去,和摩爾坐車前往的方向一致。
「他想要什麼都可以啊!」摩爾說,「調查局說不定還會因此解散。在『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中,曾經被他偷走的黃金,他現在又可以奪回去了,還能加上利息。誰知道他還想要什麼呢?我們被他打敗了,他之所以讓我們倆保持清醒,大概就是為了讓我們親眼目睹自己的失敗吧!」
「兩天前的晚上,他在我的夢裡出現過。昨天晚上,好像又出現了,他跟我說了第十八章的事。」
「所以你離開了調查局,你強迫自己忘掉一切。」
「你現在應該已經明白了,你找到斯瓦特的希望微乎其微,」摩爾說,「他大概已經死了。」
昂文划著槳,埃德溫·摩爾替他撐傘。傘在他們頭頂不斷搖晃,船在他們身下也在不斷起伏。為了不讓雨淋濕,他們倆挨得很近,差不多快要膝蓋對膝蓋了。不知道是誰在座位下扔了一個空的罐頭罐,摩爾用它來舀船上的水。不時一陣大風吹翻雨傘,他們都被淋了個濕透。
計程車司機沒有轉過頭,說:「必須把它完成。」
摩爾的眼睛突然睜開了,「我們有車了。」他說。
他時不時停下來,喘幾口氣,把摩爾癱軟的身體重新背好。最後,他終於看到了船舷。那系在船邊,在灰綠色海浪中起伏的正是格林伍德說過的小救生艇。但魯克兄弟中的一個人就靠在船邊,左腳的大靴子踩在欄杆上,那是喬賽亞。他抽著煙,望著海港對面迷霧籠罩下的城市,雨水順著他的帽檐滴下來,那頂帽子幾乎和昂文的雨傘一樣大。
「我花錢可不是讓你走遠路的,」摩爾說,「哥們兒,左轉,左轉!」
「有一份文件,」昂文說,「是一張唱片。我已經聽過了,但沒有聽出什麼,裏面都是一些雜音。我想,在拉蒙奇被殺前,他應該是想把那張唱片交給我的。」
摩爾顫抖著說:「我已經努力忘記了,但還是忘不掉。我一睡著,他們就知道是我。」
昂文蹲下來,開始割綁住摩爾的繩子,但繩子很粗,他進展很慢。
一個穿著綠色雨衣的男孩一邊夢遊一邊打開了後車門,他往車裡看了一眼,他的眼皮耷拉著,眼神獃滯而空洞。摩爾被他嚇了一跳,趕緊靠過來挨著昂文。男孩坐上車,對面前的空氣說:「必須快點去。」
「沒有時間了,」她說,「魯克兄弟就在附近。」
就在這時,他想起了《偵探指南》第九十六頁的話,那句話說如果一個人沒有了秘密,那他就將永遠迷失在路上,他現在大概已經算是迷失了吧?「是的,」他承認了,「我確實不是偵探。」
摩爾搖著頭,靠在座位上,「昂文先生,我實在不明白你在這其中的角色。但我覺得,不管是誰讓你參与這個案子,其中的原因正是因為你什麼都不知道。要不然,該怎麼解釋這一切呢?只有這樣,才會讓敵人放鬆警惕,以為你無關緊要,哪怕他搜遍了你腦中的每一個角落,他也什麼都找不出來。」
她眯起眼睛盯著他,「那張唱片,那些聲音。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昂文先生。你總是能發現他在那裡等你,你總是感覺腦後有一雙眼睛在盯著你。」
天色漸漸變亮,血跡卻沒有消失,血順著昂文的胳膊一直流到胸前,但這血卻不是皮斯偵探的。此時,昂文的手上又拿著格林伍德的飛刀——應該是他之前沒有多想,把刀悄悄塞進自己口袋的吧。現在,刀鋒卻深深地插在了喬賽亞的胸口,原來,昂文拿刀刺傷了他。
他們周圍的鬧鐘還在響——有些停了,有些又剛剛開始。昂文覺得自己快要耳鳴了,他還覺得從眼前的大海里升起了一片黑暗。他似乎站在一條黑暗的街道上,人行道上還留著小孩子們用粉筆畫的畫,但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這是一條被人遺棄的街道,路邊的樓房空無一人,通往世界的最底層。
此時,更多的人圍在車旁,他們一言不發地站在雨中,都等著排隊上車。
「不走。」司機說。
昂文覺得他能夠溜到小艇上而不被喬賽亞發現,但他腳上的鞋子只怕會出賣他。他只好蹲下身,等喬賽亞抽完那支煙再行動。
格林伍德猶豫了,但最後還是把刀遞給昂文,「我希望你這次救他能比上次成功。」她說。
他們一起朝荒廢的碼頭走去。摩爾跟昂文說了第十八章的內容,如果不是昂文親身經歷了過去這兩天發生的一切,他可能壓根兒不會相信摩爾的話。摩爾悄悄對他說,那一章是關於夢境偵查的,用外行人的話來說,就是如何監視別人的夢。
昂文終於把綁著摩爾腳踝的繩子也割開了,他把摩爾抬起來,在格林伍德的幫助下,把他背到自己背上。格林伍德把雨傘交給昂文,他們就這樣站在那裡,看著對方。
「督察們永遠都不會透漏這個秘密,這是調查局的規定。當然,是未刪減版本里的規定。」
昂文想幫他捂住傷口,沒有用,鮮血從他的指縫間滲出來,流得到處都是。
司機沒有理睬摩爾,他慢慢地把車開過了那一片狼藉。摩爾的臉紅了,他額頭上的包也變得更紫了,他似乎很生氣,話也不想說了。
「我也不想回到這座城市,」格林伍德繼續說,「我已經受夠這一切了。我受夠了調查局,受夠了霍夫曼,我甚至已經搞不清他們之間的區別了,但我還是不得不回來。」
「如果有人只接受過一點點訓練,就想使用這種技巧,會發生什麼樣的情況呢?」read.99csw.com
摩爾點點頭,「你知道了敵人的危險,但危險的敵人也知道了你的存在。我們現在必須立即行動了,調查就靠我們了。」
皮斯偵探從暗處走出來,他站在路燈燈光下。「紙和鴿子,昂文。就是紙和鴿子呀,我們必須重新寫那本該死的手冊了。」
「他聯繫過我。」昂文說。
摩爾搖搖頭,「那麼,我們一定是漏掉了什麼,敵人一定是掌握了什麼東西。一場戰爭已經拉開了帷幕,昂文先生。這最後的戰爭也許是漫長的、安靜的,我不太明白這其中的複雜,但我知道它的後果。自從霍夫曼在『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被打敗后,這麼多年來,他就一直想一雪前恥。那些小賭場和黑市交易都是他為了達到目的的手段而已,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精心準備一張大網,他真正的目的是摧毀這座城市理性思維和瘋狂夢境之間的界限。他理想的世界就像是一個大遊樂場,一切都是虛幻的,一切都是變化的。如果他得逞了,那我們就都成了夢見自己變成人的蝴蝶,只有調查局才能讓他有所收斂。昂文先生,這都多虧了你的努力,當然,也有我的努力。」
昂文從車上下來。他剛一站起來,一個穿紅色連體衣的男人就和他擦肩而過,坐到了他原來的位置上。現在,摩爾被兩個夢遊的人擠在中間。對他來說,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他睡著了,」昂文說,「他們都睡著了,整座城市、每個人都睡著了。」
埃德溫·摩爾的雙腳一站上地,整個人立馬顯得精神了很多。他邁著輕快的步伐,臉頰也開始變得紅撲撲的,他還在給昂文解釋夢境偵查的原理,「你應該聽過那個故事吧,一個老人夢到自己變成了一隻蝴蝶,」他說,「當他醒過來的時候,他不知道到底自己是一個夢到變成了蝴蝶的人,還是一隻夢到變成了人的蝴蝶。」
「霍夫曼有沒有可能也影響到了我們?」昂文問,「滲透進了我們的夢裡,趁著我們睡覺的時候,讓我們聽他的使喚?讓我們自己去修改了日曆。」
「當然不是。我從一開始就進了調查局,當時全局只有十四個人,我們共用一間辦公室,燒著炭火取暖。但從那之後,一切都在慢慢改變。我們的敵人也變了,凱里格瑞遊樂場來了,惡貫滿盈的伊諾奇·霍夫曼也來了。各種界線都開始變得模糊,你知道什麼,就會讓什麼陷入危險。總管曾經把他內心深處最重要的秘密都告訴了我,他知道,霍夫曼能夠輕而易舉地打破我腦中的那把鎖,就像一個小孩輕而易舉地撕開生日禮物的包裝紙一樣。我對調查局是否忠心已經不重要了,我成了一個潛在的危險。」
司機還是右轉了,又過了一個街口,他們看見一輛車從大路上衝出去,撞到了消防柱。消防柱里的水衝到空中又落到車上,下水道和街上水流成河。一個穿西裝的男人坐在被撞癟的車前蓋上,急得直撓頭,他想說點什麼,但他一張嘴,就有水灌進去,他只能不斷把水吐出來,從旁邊走過的人連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摩爾旁邊躺著皮斯偵探的屍體,他還穿著那套條紋西裝,條紋西裝已經濕透了,血跡斑斑的。昂文看了一眼那蒼白浮腫的臉,把頭扭到一邊。
一輛計程車正從遠處一條狹窄的小巷子里開出來。摩爾從昂文撐著的傘下走出去,兩隻手朝那輛車揮舞。車停在路邊,底盤輕輕抖動著。
昂文從來沒有想過調查局裡還有一個總管,他應該就是總負責人。他想,這個人的辦公室到底在哪裡呢?
摩爾敲了敲自己的頭,又朝昂文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
她嘆了一口氣,「凱里格瑞知道會非常生氣的。」
每個小人身上的油漆都只剩下了一些斑斑點點的痕迹,這麼多年來,它們應該被人反覆把玩過。昂文彷彿看到一個紅頭髮的小女孩,獨自一人在操場上,盤腿坐在草叢中,用這些小人上演著一幕幕驚險的偵查行動。在她的指揮下,這些小人經歷了多少探險呀!而現在,對這個女孩來說,兒時的幻想也變成了現實中的職業。
摩爾靠過來,把手放在昂文肩上,「你只是殺了半個人,」他說,「另外那一半才是你應該擔心的。」
他伸出手,「那你把刀給我,我來救他。」
摩爾摸了摸頭上的大包,又看了看昂文,彷彿剛才被昂文打了一拳似的。
這顯然就是那個女人所期待的答案,因為她聽完這句話,就坐上車,關上了車門。
「尋找真相就是我們的任務。」昂文在心裏對自己說。
一個穿著黃色家居服的女人打開副駕駛的車門,她彎下腰,對司機說:「還有事要做。」
「嗯,」摩爾仍然閉著眼睛,「她應該比格林伍德要年輕,不過和她一樣漂亮。她說話的聲音很輕,好像是生怕別人聽到一樣。她的頭髮是棕色的,戴著一頂灰色帽子。她的眼睛有點淺灰色,近似銀色,像兩面鏡子。她穿得很嚴實。我記得,她穿的是一件格子外套。」
摩爾點點頭,伸手去開車門,但他拉了好幾次,門拉不開,「門是鎖著的。」他說。
摩爾嘀咕著說:「我們在很多時候都發現了格林伍德的這項本領,斯瓦特也知道,但他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還記得格林伍德曾經當過一段時間的歌手吧?當我離開調查局的時候,總管就正在用她的歌的唱片做實驗,看它能不能幫助我們進一步開展夢境偵查。我不太確定總管到底想達到什麼目的,但霍夫曼顯然也發現了格林伍德有這個本事。實際上,八年前,格林伍德的歌第一次在電台播出時,正是十一月十一號的晚上,現在回想起來,我覺得這並不是巧合。」
「去我家吧,」摩爾對昂文說,「我們再商量下一步怎麼辦。」
摩爾倒吸了一口氣,「她應該是個逃學的學生!」他對昂文說。
昂文朝摩爾做了個手勢,「你能把他也放了嗎?」
警車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了,坐在方向盤後面的竟然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女孩,她穿著校服,把腳擱在儀錶盤上,左手拎著一根警棍。警車的後排座位上關著七八個人,擠得跟沙丁魚罐頭一樣。有一個人戴著警帽,應該是警察,說不定還是這輛車的真正主人,此刻卻被擠得整張臉都貼到了窗戶玻璃上。
「我不明白他能從中得到什麼好處呢?」
「誰的眼睛?你到底在說什麼?」
昂文爬上欄杆,收起傘。匆忙間,傘把勾到了他的外套袖子,傘又打開了。一陣大風吹來,他被風刮回到了甲板上。
昂文聽出這是格林伍德女士的聲音,「你又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昂文跪下來,伸出手去拔刀,但又停下了。他是不是在《九*九*藏*書偵探指南》里看到過,移動武器只會讓傷勢加重吧?於是,他對喬賽亞說:「你不要動!」
昂文完全不明白這番話的意思,他也不知道要怎麼一邊划船,一邊掌控方向。他在船的一邊用力划槳,船身就朝另一邊偏去,總是左右搖擺、顧此失彼。
「其實這比你想象的要容易多了。我是調查局的第一個文員,很多年來,我也是局裡唯一的文員。我不斷鍛煉自己的記憶能力,好讓自己記住所有重要的信息。這就像是在腦子裡搭建一個想象中的檔案室,一切都井井有條,我甚至能感覺到它們在我腦中沉甸甸的分量,但支撐它們的基石已經開始搖搖欲墜了。我只要拆開其中的一兩塊磚,就會讓一切轟然倒塌。」摩爾往前俯過身,對司機說,「喂,你能不能稍微開快點?」
然後,摩爾就不說話了,他用袖子去擦窗戶上的水汽。然後他透過玻璃,看著外面的街頭,皺起了眉頭。昂文也看到了問題所在,他們的這位司機走錯了路。他這是要把他們帶到哪裡去?也許是報上登出了抓到昂文的懸賞,這司機想要抓他去領功。
她跪在他身邊,拉了拉綁住他的繩子,「反正不是像你這麼來的。」說完,她把手伸進外套口袋,昂文回過頭,看到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小刀。和布洛克帶著的那些飛刀一模一樣——這一定是很多年前,布洛克失手射到她的那一把小刀。
司機彷彿過了很久才聽明白,他一直躲著摩爾的視線,最後,他才嘀咕了一聲,「走啊!」
摩爾搖搖頭,「我們必須得有一個人跟著他們,看他們到底打算幹什麼。你已經有自己的問題要處理了,你把那張唱片拿到檔案室去,昂文先生。不要把它交給其他任何人。」
當他們划到岸邊時,已經離遊樂場的碼頭很遠了。昂文把救生艇划進了兩邊大貨船的陰影中,船槳濺起水花的聲音回蕩在兩邊高高的船身之間。天色很暗,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鐵鏽和鹹鹹的味道。他們來到燈塔旁邊的一個小海灣,這裏的岩石和海草中間全是堆起來的垃圾,昂文和摩爾合力把小船拖上了岸。
「調查局有些人相信,這門技術已經存在好幾百年了,只不過在不同的時代,它有不同的名稱。他們說,古時候人們聚居在一個個的小部落中,分散在全世界各地,那時更容易進行這項技術。偵探們需要篩選的信號更少,而被偵查的對象也更願意讓外人進入自己的夢境。那時,巫師和神醫們所謂的預言、預兆,都可以說起源於這種夢境偵查。
「皮斯偵探,」昂文說,「我看見他們開槍把你打死了。」
昂文用雨傘遮住自己的臉,開始尋找逃跑的路線。難道這個司機認出了他?不知道報上登的是不是他文員證件上的那張照片。
街上沒有一個人看到這一幕,夢遊中的艾米麗用槍逼著昂文走到停在街角的一輛黑色小汽車旁。他坐上副駕駛的位置,把公文包放在腳邊。
昂文朝埃德溫·摩爾靠過去,「霍夫曼是怎麼讓大家都睡著的?」
天色暗得像午夜,但根據昂文的手錶,現在應該還不到上午十一點。一場猛烈的暴風雨似乎就要來臨,漆黑的烏雲遮蔽了每一縷陽光。他一邊走,一邊把身上的外套拉嚴實,但這也就意味著要把一隻手露在外面刺骨的寒風中。
格林伍德說她總是感覺腦後有一雙眼睛盯著她時,一定說的就是這個意思了。夢境偵查?調查局的總管大概就在監視她的夢吧?在她的睡夢中也不放過她,讓她永遠都不得安寧?她說她不想讓總管知道女兒的事,但如果她不小心夢到了女兒,豈不是就泄露了自己的秘密?一想到這裏,昂文都不知道自己以後還能不能安然入睡。
「我對歷史並不感興趣,畢竟現在已經物轉星移、時過境遷了。在我們這個城市,每一個夜晚都像是由人的各種感覺、慾望和恐懼組成的巨大迷宮。只有經過嚴格訓練的人才能區分出不同人的思想。在調查局,他們會接受客戶的委託,對調查對象開展夢境偵查。偵探會去追查一些比較具體的線索,督察則會深入調查對象的潛意識,而總管會協調督察之間的分工合作。正是這項技術,才讓調查局的偵探們有了與眾不同的見解。」
站在花店遮陽棚下的人注意到了這輛計程車,他們朝車走來,摩爾透過窗戶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昂文。「你說得對。」他悄悄說。
「醒一醒,」他對摩爾說,「醒一醒呀!」
「不可能!斯瓦特完全不知道夢境偵查的事。偵探們都不知道,他們和你一樣,拿到的《偵探指南》都是經過刪減的版本。」
摩爾臉色一沉,「一定是從調查局的檔案室里拿出來的,總管就是在那裡試驗新的方法。如果你真想弄明白其中的意思,你就把那張唱片拿到檔案室去吧。」
摩爾接過傘,「我們做搭檔還是挺不錯的。」他說。
「跟我說說第十八章的內容吧。」昂文說。
「你繞了遠路,我是不會給你錢的,」摩爾說,「而且,我還要知道你的工作證號碼。」
「那些大象還在那裡,」他說,「我們應該做點什麼。」
艾米麗愣住了,然後,彷彿是明白了什麼。她朝他揮舞著手裡的槍,讓他走進廚房,把午餐盒放在桌子上,打開了盒蓋。
摩爾噘著嘴。他的表情還和昂文昨天早晨在博物館里看到的一模一樣,深黑的眼窩、空洞的眼神,昂文不知道摩爾要多久才能恢復正常。但很快,摩爾的眼神就有了光,他說:「對了,這些夢遊的人和上次那些人不同。他們看上去像是什麼特殊的偵探,像是為了某個任務被召集在一起的。」
又到了下一個街口,計程車終於在一家花店前面停了下來,有幾個人正站在花店門口藍色條紋的遮陽棚下。司機把車掛到空擋,但並沒有熄火。
摩爾皺起眉頭,他的嘴唇在小鬍子後面,根本就看不見了,「霍夫曼確實知道夢境偵查的技術。很多年前,有人把這個秘密泄露給了他,這個人可能是雙面間諜吧。到目前為止,他比調查局的任何一個督察都要厲害,他不僅有高超的偽裝本領,還能模仿各種不同的聲音,他可以不留一絲蹤跡就從一個人的夢中進入另一個人的夢中。但我還是無法想象,他怎麼能騙過我們所有人,讓我們都忘記了那一天的存在。況且,他既然已經成功了一次,為什麼不再做一次?為什麼單單隻偷走那一天?每天晚上,他完全都可以故技重施的。」
「這也太離譜了!」昂文說。
她偷走未刪減版的《偵探指南》,把它交給斯瓦特,對她又有什麼好處呢?
「調查」,昂文一直以來想躲開的正是它。到目前為止,儘管他自己並不九_九_藏_書情願,但自從他把那張唱片從拉蒙奇的辦公室偷出來,他就一直就在做著一個偵探的工作,不是嗎?又或者,從他第一次開始跟蹤穿格子外套的女人起,就已經開始偵探的工作了。
「我們還是漏掉了什麼,」摩爾說,「那些鬧鐘維持著整座城市的秩序,我們一直以來就習慣了它們的存在,現在,霍夫曼把它們都扔進了大海。那些人,他們應該是夢到自己被夢中的鬧鐘叫醒了,但實際上,他們只是陷入了霍夫曼為他們準備好的第二層夢境之中。『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發生時,這座城市差點崩潰。現在,霍夫曼又把這座城市深處最瘋狂的一面打開了,讓它在大街小巷肆意竄逃。」
昂文劃得更快了,他現在已經基本掌握了划槳的技巧,他發現,力道不能過重,要平衡。但無論怎樣,他都要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划到岸邊了。
昂文終於割開了綁著摩爾雙手的繩子,他又開始割綁住摩爾腳踝的繩子。
昂文把手伸進車裡,把自己的雨傘遞給他,「說不定你會需要這個。」
「但是,我自己也看了,」昂文說,「確實最後一章就是十七章啊!」
「是總管逼你離開嗎?」
摩爾會把她當作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一點也不奇怪。昂文現在回想起來,她們確實很像。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就是格林伍德的女兒,她們倆怎麼會不像呢?而且,昂文可以確定,她也「牽涉其中」了。可是,她揭露市立博物館里的假木乃伊,對她自己有什麼好處?
摩爾神情恍惚地回憶著,昂文站在那裡,手還放在他的肩膀上。穿格子外套的女人應該是闖入了摩爾的夢境,讓他看到了一樣他怎麼也無法忘掉的東西,她揭露了斯瓦特犯下的最嚴重的一個錯誤。
「這些鬧鐘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事,我以前曾經跟我女兒講過這個故事,」她說,「那是她最喜歡的書里的一個故事,那本書很老了,封面是彩色格子的。這個故事講的是一個公主被一個老巫婆下了咒還是被一個仙女下了咒,我也記不清了。反正,這個咒語說,如果公主被紡錘扎到,她就會睡著,說不定會睡一輩子。於是,國王和王后做了任何一個父母在他們的位置上都會做的事,他們下令把全國所有的紡錘都收上來,燒成灰,導致全國上下所有的人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只能穿舊衣服。」
他家的門是開著的,他的備用鑰匙還插在鎖孔里。他把鑰匙抽下來,放進口袋,走進家門,然後把門關上。在廚房裡,他發現迎接自己的竟然是一把黑洞洞的手槍,還是他自己的手槍。拿著槍的人正是艾米麗·多普勒,她的眼睛半睜半閉,但槍口卻明白無誤地對準了昂文。她另一隻手裡拿的是她的午餐盒。
「你應該明白,我讓你列印那張便條並不是要搞什麼陰謀詭計,」昂文說,「你值得擁有更好的前程,你應該跟隨一個真正的偵探。」
昂文朝窗外望去,街上的行人和汽車並不多。儘管摩爾提出了要求,司機卻仍然保持著不慌不忙的速度,從不變道超車,從不搶紅燈。
格林伍德大概看出了他的驚訝是真的,「他和我……都認識,」她說,「昂文先生,霍夫曼很危險。但你一定要知道,你的這位老闆更加可怕。無論怎麼樣都不能讓他知道我女兒的事。」輪船晃了一下,她差點摔倒。昂文趕緊扶住她,但她推開昂文,「這條船的右邊有一艘小救生艇,」她說,「你趕緊去,划小船走。」
昂文拖著摩爾朝救生艇跑去,摩爾還沒有醒來。他跑到欄杆邊,把摩爾舉起來,扔到小艇上。摩爾重重地摔了下去,救生艇開始搖晃,他的身體落到船上,但一隻胳膊還懸在船外,掉到了水裡,雨水敲打在他滿是淤青的臉上。
昂文還沒來得及回答,穿紅色連體衣的男人就把車門關上了,計程車慢慢開走了。摩爾坐在座位上,回過頭,透過後窗玻璃看著昂文,他舉起一隻手,像是在給他致敬。
「但現在情況已經發生變化了。」
摩爾對司機說了個地址,那個地方離昂文家也只有幾個街區,說完,他往座位上一靠,「我剛剛寫完那本《偵探指南》,」他說,「調查局就決定只有經過特殊訓練的少數偵探才能知道十八章的秘密,於是,他們迅速又印了刪減后的版本。直到今天,調查局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有了新的辦公樓,又修建了檔案室。我們必須加強內部的管理控制。每一本未刪減版的《偵探指南》都被記錄在案、嚴加控制。但總管和我都知道,要萬無一失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他換上乾淨的衣服,把從救生艇上拿回來的鬧鐘放到床頭柜上,但他轉念一想,還是把鬧鐘放回到了外套口袋裡,「我想我上次肯定是猜錯了你午餐盒裡的東西,」他對艾米麗說,「這一次,也許我是得知真相的最後機會了。」
喬賽亞朝這邊望過來,他感覺到了欄杆的動靜。他把手裡的香煙彈到水裡,朝昂文走來,他臉上露出微微失望的表情。
「他不需要逼我,我心裏都明白。」
「那故事的結局是什麼?」他問。
昂文等著,靜靜地聽著身後的動靜。他感覺到那把刀就抵在自己的脊背上,突然,刀刃一轉,繩子被割斷了,格林伍德又繼續割綁住昂文腳踝的繩子。昂文舉著傘,替她擋雨。最後,他們倆都站起來,她說:「我早就知道你不是偵探。」
裏面是幾十個錫鐵做成的小人偶,昂文把它們在桌上擺開,小人偶像一群士兵列隊整齊地站在那裡。它們並不是士兵,而是偵探。有一個彎著腰,手裡還拿著一個放大鏡;有一個正對著電話聽筒說話;有一個在正亮出自己的證件;還有一個就像艾米麗這樣,手裡舉著一支槍;又有一個就像昂文這樣,雙手放在膝蓋上,弓著背,臉上露出一副驚訝的表情。
「總不可能是你泄露了調查局的秘密吧?」
司機小聲嘀咕了幾句,然後伸出手,拔開了窗戶上的鎖。摩爾把車門拉開,坐了進去。昂文猶豫了,摩爾朝他做著手勢,他終於還是收了傘,上了車。
此刻,他們周圍的世界是兩種不同顏色的灰——雨水沉重的灰色,和大海更加沉重的灰色,昂文快要分不清兩者的區別了。在兩片灰色之間,是海邊一座燈塔射出的黃色光束,昂文努力朝那燈塔劃去。
「真和假,現實的和想象,我們總是無法分辨兩者的區別,或者是我們不願意承認它們之間是有區別的,而這正是調查局偵探開展工作的突破口。」
「那倒不是,」摩爾猛地回答,「但這個問題值得我們思考。你是不是經常想要回憶起某件事情,比如,和某個熟人說過的話,但你就是想不起來,最後你在九_九_藏_書夢裡夢到了?你又是不是經常夢到一件事,最後發現它其實反映了你現實生活中的某個問題?前一天還看似無法解決的難題,也許你在夢中找到了解決的方法?某個人跟你說過的話,你在夢中領悟了他隱含的意思?」
喬賽亞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把他甩回船艙,他壓在昂文身上,他的外套被大風吹翻起來。他身上發出的熱量簡直是不可思議——昂文甚至覺得自己看見蒸汽從他背上升起。喬賽亞把一隻大手放在昂文腦後,像是要一把捏碎他的頭,另一隻手則捂在他臉上。他的手很乾燥,他緊緊捂住昂文的鼻子和嘴巴,「我們現在都必須安靜點。」他說。
埃德溫·摩爾坐起來,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歌。」他說。
昂文等著這個世界停止搖晃,但它停止不了,因為整個世界就是一艘船,一艘行進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的船。他想看看時間,但雙手都被綁在背後。他其實並不需要自己的手錶,他的周圍全是鬧鐘,堆積如山的鬧鐘。這些鬧鐘都被雨水打濕了,他從所有的鍾面上都看到同一個時間,剛八點十分。
「昨天晚上,那些夢遊的人偷來了很多很多鬧鐘,」昂文說,「我一路經過,看見每幢樓里都有一兩個人出來,他們應該是闖進了大樓里的每間屋子,偷出了所有的鬧鐘。他們以為自己是去參加派對,去喝酒、去賭錢的,但實際上,他們是把所有的贓物都去交給魯克兄弟。格林伍德也在那裡,為他們唱歌,皮斯偵探發現了魯克兄弟的詭計,結果被他們開槍打死了。」
他往前挪了挪,把腳伸到摩爾的腳邊,踢了踢他的鞋跟,「醒醒呀!」他大聲喊。
「你確定你能開車嗎?」昂文問。
她盯著他,還是一副完全不相信的表情,「就是調查局的總管啊!」她說,「也是你的老闆啊!」
「那你到底載不載我們啊?」摩爾不依不饒地問,「到底走還是不走?」
摩爾並沒有屈服,「既然你不載客,那我揮手的時候,你為什麼要停下來呢?」
就在這時,那堆鬧鐘中的一個鬧鐘開始響起了鬧鈴,應該是打算叫醒一兩里之外某個還在睡覺的人吧,但昂文卻覺得這一響讓他的心跳都快要停止了。整個世界都在這暗夜中分崩離析,而人們卻指望著這一隻只小小的鬧鐘讓它恢復正常。大家把鬧鐘上好發條,在床頭放一杯水,又準備好第二天上班要穿的鞋子,但如果你本人和你的鬧鐘已經相隔了十萬八千里,那該怎麼辦?如果陪伴你的只有令人昏昏欲睡的手錶,又怎麼辦呢?如果你還能起床的話,當你起床的時候,也許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貓咪是蛇,蛇是檯燈,檯燈是小孩,小孩是蟲子,蟲子是掛著電話的晾衣繩——這就是昂文醒來時所看到的荒唐世界。
昂文想起了那天早上格林伍德在遊樂場售票亭對布洛克的催眠。她對著布洛克的耳朵悄悄說了幾句話,就讓他立刻陷入了昏睡,「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就會這個吧。」他說。
喬賽亞跌跌撞撞地走過甲板,堆積如山的鬧鐘突然倒下來,和他一起在甲板上滑落。很多鬧鐘一邊響著鈴,一邊掉進海里,在落水的一瞬間,鈴聲也消失了。
當燈塔的燈光掃過船身時,昂文發現船的前面有一個東西在發亮。那是一個鬧鐘,而且看起來很像是在他自己床頭消失的那一個。昂文把鬧鐘放到耳邊,他能聽見裏面機械走動的聲音,他給鍾上好發條,然後把鬧鐘放進了外套口袋。
每個街區都有十幾個夢遊的人,他們無視昂文的存在。有些人和偷警車的小女孩一樣,把自己天馬行空的想法在街頭付諸實踐,把整個城市都變成了一個大的露天瘋人院。一個男人把自己家的傢具搬到人行道上,他坐在濕透的沙發上,焦躁地扯著自己的鬍鬚,對著一台沒有插電源也沒有聲音的收音機聽著新聞。旁邊還有一個女人對著一幢公寓樓大吼大叫,似乎是在和人爭論,但到底是和誰,昂文既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他們似乎在爭論把燉肉燉糊了到底是誰的錯。
「誰知道是你?」他問。
「哦,都是些瘋子!」皮斯說。他摘下帽子,捂在胸口。帽頂上有一個子彈孔,「見鬼,昂文。做點什麼!」他說,當他把帽子拿開時,他的襯衫前面全是血。
「至少,我是這麼比喻它的。那些進行夢境偵查的人說它就像是在跟蹤,只不過他們是在跟蹤對象的潛意識。如果他們需要追查某個特殊的信息,他們甚至還能以微妙的方式去影響這些做夢的人,讓他們自動交出跟蹤者所需要的證據。」
「安靜點!」昂文對他說。
計程車司機是一個臉頰瘦削的男人,看起來無精打採的。他把窗戶搖下一點點,看著他們走過街。昂文把外套裹緊,遮住了裏面襯衫上的血跡。
昂文想試探一下她,便朝自己的卧室走去。艾米麗也跟了上來,依然拿槍對著昂文。昂文想去廁所換身衣服,但他估計艾米麗也會一直跟去。於是,他乾脆就在她面前把濕衣服脫下來,把那一堆血跡斑斑的衣服都堆在了地板上。現在,他全身赤|裸,他想,不知道調查局對偵探和助手之間的關係有沒有什麼規定,而他現在的情況算不算是違反了規定。
「但是那些督察……」
她沒有料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當然,他們漏掉了一個,當然。」
昂文聽著,緊接著,又有一隻鬧鐘響了,又有一隻,然後,又有一隻,很快,成千上萬隻鬧鐘同時響了起來,哪怕是睡得再沉的人,也能被叫醒。昂文看了看自己的手錶,現在是八點半,是很多人每天早上起床的時間。這鬧鈴聲給了他一個逃跑的絕好機會,因為,在這震耳欲聾的聲響中,他鞋子的咯吱聲就會被完全淹沒了。
「但他們到底在做什麼呢?」昂文問,「難道等這個人睡著了,就躺到他身邊?倆人頭挨頭睡覺?」
艾米麗用行動給出了答案,她點火發動,把車開上了大街。儘管街上一個人都沒有,但她開車還是非常小心,他們開過七個街區,開到了調查局的辦公大樓前。車停在門口,昂文走下車,發現整幢樓四十六層,每一層所有的燈都亮著。
喬賽亞把大手從昂文臉上拿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他盯著自己胸口的那把刀,刀就插在襯衫的第三粒和第四粒扣子之間。
「當然是督察們了。」摩爾眯起眼睛,大滴大滴的水珠從他濃密的眉毛上滑落,「他們對我的監視比偵探更嚴密,昂文先生。從某種程度上說,他們自己就是偵探。當然,我也不知道到底誰會先抓到我,是霍夫曼的人,還是調查局的人?你的一些同事一定還在使用以前的渠道,魔術大師就知道如何監視那些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