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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審訊

第十二章 審訊

電梯控制板上的一個小黃燈亮了,電梯停了下來,門打開了,昂文發現面前竟然是十四樓那間寬大的辦公室,他的上司都頓先生就站在他面前。當這個圓臉男人看到昂文時,他往後退了一步,說:「我還是搭下一班電梯好了。」
昂文又把那句暗語重複了一遍,艾米麗晃了一下,像是她腳下的土地都在震動。「雙份雙份,啤酒要雙份。」這句話剛說完,她睜開了眼睛,驚恐地看著自己手裡的槍。
「我叫查爾斯·昂文,是偵探。」
昂文嘆了一口氣,低下頭看著桌子,不敢再多言。男人又開始做伸展運動,然後,他就那樣半閉半睜著眼,打起字來。他打字的速度很快,和他在博物館咖啡廳里打字時一樣,他像是把那些字從空氣中呼吸到嘴巴里,然後從手上打了出來。
「謝謝你!」他說。
「你不可能做了這麼一件事吧?」
「事實,」波格萊芙小姐說,「這都是鐵一樣的事實,在這些事實中,已經完全不存在任何疑問,所有的問題都已經有了最終的解答。它們是答案中的答案,是道路的最終盡頭,說不定還是世界的最終盡頭。是,我有時候就是這樣覺得,就好像整個世界都已經終結了,每一扇窗戶都拉上了窗帘,每一顆星星都燒成了漆黑的一團灰燼,就連月亮都只剩下彎彎的月牙,所有的生命都化成塵土,但我還在繼續工作,努力解釋著所發生的一切。」
「先生,」昂文也站了起來,「把我的公文包還給我呀!」
他又掏出昂文的《偵探指南》。「標準版的,」他翻到目錄那一頁,冷笑了兩聲,「第四版,完全沒用。」
「快點,」他對艾米麗說,「我需要你來打一份備忘錄。」
用問題回答問題,昂文在《手冊》里看過這句話,本傑明小姐現在正在使的就是這一招。「調查局一共有多少個主管文員?」
樓梯兩旁有昏暗的吊燈,燈光還在不停閃爍,彷彿在傳遞著什麼秘密的信號。樓梯沒有扶手,昂文每走一步,腳下的木樓梯都在吱呀作響,他用腳尖試探一下才敢踩下去。他覺得,越往下走,四面的牆壁就越逼近,這到底是他喝了威士忌之後產生的幻覺,還是真的?又或者他患有幽閉恐懼症,但直到現在才發現?
「你應該看看外面都發生了些什麼。」昂文說。
然後,好像是地板斜了,或是電梯滑動了一下,艾米麗突然撲進他懷裡,把頭埋在他胸前,用手緊緊抱住他的腰。昂文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還是伸出手抱住了這個年輕的女孩。他又聞到了她身上的薰衣草香氣,以及被那香氣掩蓋著的她的汗味。
他把打字機也放下了。
但我確定,你就是我的
本傑明小姐往後退了一步。「我不會說的,」她說,「畢竟,我這裡是謎案部,而帕斯格萊芙小姐的工作不關我的事。」
昂文沒有回答,他只是用手輕輕拍著抽屜里的文件夾,微微笑著。
「是的,」本傑明小姐說,「才只來工作了兩個月,但她已經是我手下最優秀的文員了。」
最後,是那張唱片。小鬍子男人對著燈光,仔細查看了半天,似乎是想聽出點什麼內容才好,「督察級別的文件和斯瓦特有關,由已經過世的拉蒙奇先生錄音,帕斯格萊芙小姐在調查局內部製作。但官方檔案中沒有關於這張唱片的記錄,這很可疑。」他把唱片放到封套里,再放到桌上,接著,他把公文包口朝下,搖晃了幾下,公文包裏面已經空了。
旁邊的一個抽屜被人拉開了,昂文抬起頭,發現一個下級文員站在離他幾步遠的地方。那個人微笑著,他有著圓圓的臉頰,戴著一頂高頂圓帽,圍著紅色的男式圍巾。昂文把手裡的文件放回去,又用手翻著抽屜里文件的小標籤,假裝是在找什麼。
「沒有她,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本傑明小姐繼續說,「她工作的時候,是那麼沉著冷靜,讓每個人也都冷靜下來。我敢肯定,她如果還在這繼續工作,總有一天,這裡會有人為她傾倒的。可是,現在他們把她調走了,連一個替補的人都沒有派來,這整個檔案室都要亂套了。」
本傑明小姐眨眨眼,把視線收回,「我不明白這和你有什麼關係,」她一邊說,一邊往他們倆的杯子里倒上更多的威士忌,「昂文先生,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了,偵探是不可以進檔案室的。而且,只有信使能在不同的樓層之間自由走動。無論在何種情況下,偵探也不能和主管文員一起喝威士忌。如果你說這些你都清楚,你為什麼還要來這裏?」
「那你的下級文員又在哪裡呢?」昂文問。
「不要找信使,艾米麗。我覺得我們不能再相信他們了。你也說過,這件事涉及了內部的人。」
案件偵破以後,負責破案的偵探會將相關的報告送給對應的文員,文員對報告的內容進行提煉,再由信使將提煉后的資料送到上文所述的領導層,領導進行研究,根據其中內容的重要程度,找出各個案件的相互聯繫,以備日後審查和回顧。這項任務由解答部的主管文員負責,所以,必須要保證他工作的獨立性,不受上下級干擾。
她說:「我對偵探也略知一二,昂文先生。我知道,你只要幾句話就能輕鬆贏得我的心。但你並沒有,你是一個很正直的人,對不對?」
昂文走進電梯時,有點擔心電梯員會不會認出自己,甚至會不會知道他現在是被通緝的對象。但電梯里這個白頭髮的小個子男人似乎並沒有注意自己的這兩位乘客,電梯往下走時,他只是輕輕地哼著歌。
她沉默了。昂文必須對她說實話,或者至少部分是實話,「我整理的那些案件資料應該是歸類到解答里的,這個分類沒有錯,它們的確是我們所能想到的最好的、最全面的答案。但如果出於某些見不得光的原因,有人特意把一個錯誤的答案放進了其中一個文件,怎麼辦?本傑明小姐,那該怎麼辦呢?」
她用小手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身體搖晃了幾下,最後,靠在檔案櫃邊才站穩,過了半天,她終於說話了:「唉,以前愛德華·拉蒙奇和我經常在一起打牌,當然,那都是在這一切發生之前的事了。當時瑪格萊芙小姐和我還在共用同一張辦公桌,整個檔案室還只不過是兩個放在房間後面的大紙箱:一個放的是關於謎案的資料,另一個放的是關於解答的資料,埃德溫·摩爾正是負責整理資料的文員。房間的中間有一張大桌子,偵探會把疑犯的照片和整座城市的地圖放在桌上。他們一邊抽煙,一邊大聲說話,討論該如何將罪犯繩之以法;https://read•99csw•com拉蒙奇是偵探中嗓門最大的一個,但他很會說話,他知道說什麼才能讓別人高興。有時候,晚上,我們會把桌子清理乾淨,大家一起玩幾圈牌。唉,我現在都經常想起愛德華·拉蒙奇,總覺得我們以後還可以找個時間,一起再坐下來玩玩牌。」
她把電燈關了,「扶我一下,昂文先生,」昂文伸出手去扶她,但當她從踏腳凳上下來后,卻並沒有鬆開扶他的手,「到這邊來。」
「你不是一個下級文員。」她說。
「現在,你坐下!」
「你覺得很意外嗎?」昂文問,「我整理過不少案子的資料。比如,最古老的謀殺案屍體案,貝克上校的三次死亡案。」
「那個代替我位置的女人原來是在這裏為你工作的?」昂文問。
昂文跑到小房間門口,發現坐在小房間里的是個女人,她周圍全是各種目錄卡片。她比昂文要年輕,但比艾米麗年齡要大。她滿頭筆直的棕色長發,嘴巴很大。她上下仔細地打量著昂文,對他頭頂的帽子尤其感興趣。
「就完了?」昂文問。
「收件人冒號,本傑米·斯奎德逗號,偵探逗號,二十九樓,回信人冒號,查爾斯·昂文逗號,偵探加粗逗號,二十九樓逗號,目前暫時在四十樓換行。」
昂文發現,這間小房子完全就是外面大檔案室的微縮版,外面每一個檔案櫃都對應著小房間里的一沓目錄卡,這大概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外面的檔案柜上沒有任何目錄或索引——唯一的鑰匙原來在這裏。
波格萊芙小姐目不轉睛地看著昂文抽出了「最古老的謀殺案屍體案」的檔案。文件背面貼著一張長長的卡片,上面印滿了各種索引,告訴他們應該在檔案室的哪個地方去尋找對應的資料。關於案件本身的情況介紹,那應該去樓上本傑明小姐那裡找的,還有其他偵探的案件資料中與之相重複的部分,而最下面的索引指向的是另一間檔案室,也就是第三檔案室。
「別啰唆!」金色小鬍子男人訓斥道,他把所有的東西又放回公文包,再把包放到一邊,把一沓白紙裝進了打字機,「自從上次你的同夥把水撒到我打字機上以後,我花了好幾個小時才把鍵盤清理乾淨。」他筆直地坐在椅子上,閉上眼,用手指揉著太陽穴。然後,他又伸直手臂,活動了一下雙手,似乎是在為什麼活動做著準備。
檔案室里瀰漫著一股古龍香水灰塵、枯萎鮮花和古老書頁的味道。它的屋頂和中央車站的穹頂一樣高,掛著一簇簇綠色玻璃燈罩的電燈,牆壁全是由檔案櫃組成的。這都是老式的檔案櫃,用深色的木板做成,有銅把手。柜子與柜子之間是旋轉木梯,有七八人高。房間的周邊還有八個巨大的柜子,也都配有梯子。
「你往那邊走,」波格萊芙小姐說,「你告訴帕斯格萊芙小姐,就說是我讓你去的,但我懷疑,她大概已經根本不在乎我說什麼了。」
當然,昂文從來沒有做過這樣的事。他不擅長偽裝,也不擅長試探。至少,在最近幾天這一系列事情發生之前,他是不擅長的。
昂文迅速瞟了一眼那個抽屜里文件的標題。是的,這確實是他此行的目的,都在這裏了,按照時間先後順序都整理好了的,他在調查局工作的這二十年七個月零幾天時間里所做的全部工作,每個案件資料,每一個字,都在這裏,有轟動一時、眾所周知的大案,也有鮮為人知、微不足道的小案,但所有這些加起來,也只是勉強裝滿了一個抽屜。
被遺棄的愛人
但目前,他還沒有洗清自己的冤屈,所以,艾米麗也成了被追捕的對象。
如果真是這樣,那這個金色小鬍子男人也沒有表現出對外界所發生一切的絲毫擔憂。他看都沒有看昂文一眼,就把自己的攜帶型打字機放到桌上。他用手指著艾米麗,艾米麗把公文包遞給他,他開始把公文包里的東西一樣一樣往外拿。
四十層和十四層的布局一樣,就是一間巨大的房間,但在四十層樓上,這個房間卻是空蕩蕩的,只在正中央擺了一張金屬方桌和兩把椅子。艾米麗站在桌子一旁,桌上懸著的吊燈投下明亮的黃色光線。她躲在暗處,還是舉著槍,但她把午餐盒放在了車上,把昂文的公文包拿來了。
艾米麗把槍放到一旁,坐下來,打開打字機,裝上一頁新的白紙。金色小鬍子男人對這一切表示著嗤之以鼻的態度,但什麼話都沒有說。當昂文開始說話時,他卻往前微微俯過身,饒有興趣地聽著。
「只有謎案嗎?」
「安靜!」女人大叫著,她憤怒地盯著昂文,「這太不符合規定了,你最好還是先進來吧。」
「艾米麗?」昂文說。
神秘的雙重身份
電梯員清了清嗓子,「二十九樓到了。」
在調查局,只有下級文員才能進入檔案室,這讓昂文生出一種憤憤不平的感覺。他有時會想象,在他去外面吃午飯的路上,他會碰到了一個友善又和藹的下級文員,他會陪他去一家小餐館。在那裡,他會給這個人買一份三明治、一份酸菜,再加一份飲料,他們聊著聊著,昂文就會把話題漸漸轉移到他們的工作上去。這當然是調查局嚴令禁止的,不同部門之間的員工不允許有任何交流。但他們聊得太開心了,會忘記調查局的規定,這位下級文員會慢慢放鬆戒備,高興地吐露自己的心聲,畢竟,他對自己的工作非常自豪,這一點跟昂文一樣。而昂文也會通過他,了解檔案室的一些秘密。每一天,由昂文和成百上千名其他文員完成的案件檔案都會被送到檔案室,永久地保存下去,而昂文刺探秘密的代價只不過是一塊烤牛肉黑麥三明治而已。
電梯員停止哼歌,昂文又開始擔心了,艾米麗和他這個小小的親密舉動不知道違反了調查局的規定沒有。
電梯員關上門,昂文讓他送自己去檔案室。從原則上說,文員,甚至偵探都不能進入檔案室,但這個小個子的電梯員並沒有表示任何反對。他坐在凳子上,說:「檔案室儲存著我們調查局的歷史。如果沒有它,我們只不過是一堆七零八碎、虛幻飄無的陰謀詭計而已。」
波格萊芙有些吃驚,「那個謎案部的主管文員,」她說,「本傑明小姐還真是多嘴。我還是比較懷念她的前任瑪格萊芙小姐,只有她才知道,哪些事是可以說,哪些事是不能說的。但她後來退休了,退休沒幾天就死了。這也不算奇怪,有些人的生命中,除了工作,什麼都沒有。而在調查局,除了文員和下級文員,很多人都是這樣。任何一個知道點什麼內幕的人,退https://read.99csw.com休之後都活不長。我過不了多久,也要退休了,應該是這樣。如果說,工作的時間越長,退休后活的時間也就越短,那我退休后肯定活不了多久。你的督察,也就是你所服務的那個偵探的督察也馬上要退休了。愛德華·拉蒙奇是一個很好的人,我會想念他。」
昂文朝金色小鬍子男人做了個手勢,「那裡,」他說,「那裡!」
艾米麗低頭看著自己的鞋子,「我這個助手不太稱職。」她說。
「向誰解釋?」
「我想知道的是,為什麼一個文員想要看他自己以前的檔案,雖然你已經被提升了,但對自己經手的案子,你應該早就了如指掌呀!」
下級文員皺了皺眉頭,「你這句話里修飾詞太多了,最重要的關鍵詞是什麼?」
「什麼三個?」
女人停下了打字,看著昂文,看得那麼認真,讓她嘴角和眼角的皺紋都更加明顯了。她塗著紅色的口紅,臉頰顯得很柔軟,還帶著粉玫瑰的粉紅色,但皮膚已經下垂了,「哦,原來是你。」她說完又開始工作了。
「就是我,本傑明小姐。也許還錯了很多次,但當時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錯誤。現在,有一個人被謀殺了,很可能兇手就是為了讓他閉嘴,不說出這件事。在這些檔案室里,有一些謎案還沒有解開,卻被人當作了解答,它們應該屬於這裏的,本傑明小姐,屬於你這間檔案室,但卻被某些別有用心的人藏了起來。」
「先生,」昂文再說了一遍,「我的公文包。」
昂文不敢說話,但他控制不住自己,又看了一眼堆在桌上的那些紙。
他很快就打完了一頁紙,他把那頁紙放到一邊,又裝上一頁紙。昂文看著自己的手錶,不到三分鐘,第二頁紙又打完了。
外面是一個巨大而陰暗的房間,房間正中擺著兩把椅子,椅子上鋪著天鵝絨的坐墊,椅子下是圓圓的藍色小地毯。椅子之間有一盞藍色燈罩的落地燈,藉著燈光,可以看到唱片機里正在播放著一張唱片。那低沉的音樂讓人昏昏欲睡,一個女人的聲音在淺淺吟唱著,昂文很熟悉這首歌的調子。
整個房間比昂文辦公室里的桌子大不了多少,全是用深色的木板裝飾,在枝形吊燈的燈光照射下顯得閃閃發亮。昂文原本以為會看到一大群下級文員,但並沒有,在他眼前的只有一個小個子女人,她銀白色的頭髮在頭頂盤成一團,坐在房間中央的一張桌子旁。昂文朝她走過去,就像一個野蠻的大巨人走進了一個狹小的洞穴。但這個女人似乎並沒有注意到昂文的到來,她正在飛快地打字,那速度是昂文迄今為止見過最快的,比艾米麗打字要快,比金色小鬍子男人打字也要快,打字機每打完一行字時叮噹換行的聲音不絕於耳。
她抓起門上的銅把手,把門拉開,門裡是一節旋轉樓梯,通往漆黑的深處。
她拿著自己的銀色酒壺,嘆了一口氣,「你注意第九級台階。」說完,她猛地關上了昂文頭頂的門,昂文趕緊低頭,才躲過一劫。
「也許,如果,」她把這四個字重複了一遍,臉上的皺紋更深了,「昂文先生,在這一層樓,我們就不要玩什麼神秘了。那個立場不堅定的小女人讓你走進了這個暗門,你覺得你就有權更進一步,繼續刺探了嗎?並且,還想讓我來幫你?」
本傑明小姐站起來,昂文這才發現,她個子很高,可能比自己高三十厘米左右。她雙手抱在胸前,看上去憂心忡忡,「去解答部有很多條路可以走,」她說,「但絕大多數都太危險了。」她把自己的椅子推到一邊,又揭開破舊藍地毯的一角,露出了嵌在地板上的一個暗門,「這條通道是留給主管文員們用的。除了我們三個主管文員之外,我想再沒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了吧!」
昂文把帽子戴上,沿著樓梯走了下去。他身體的一半已經在地板以下了,當他抬起頭時,他發現本傑明小姐是那麼高大,甚至有點可怕,她穿著棕色的羊毛衫,顯得咄咄逼人、威風凜凜,「再見了,本傑明小姐。」
波格萊芙小姐拉著他走進了兩面牆之間的黑暗中,她越走越快,昂文的眼睛還來不及適應光線的變化,只覺得眼前一片漆黑。有時候,他聽見某個抽屜打開又關上的聲音,看見檔案室的大燈掃過地板,但僅此而已。昂文知道,如果等一會兒要他自己走回來,他肯定會迷路。最後,他們終於走到了一條伸手不見五指的走廊里,這裏兩邊的牆上,沒有任何放文件的抽屜。
第九級台階和別的台階看起來一樣堅固,但昂文還是想起了本傑明小姐的提醒,跨過了這一級。昂文發現,一旦他開始對什麼東西計數,就很難中途停下。當他失眠時,他也會用數綿羊的方法來促使自己趕緊睡著,但最後的結果是,到了早晨,他腦海中的那個牧場已經擠滿了成千上萬隻羊,但他仍然沒有睡著。現在,他又開始數樓梯了,數到第二十級時,他可以確定,四面的牆壁確實是變窄了,天花板也變低了。樓梯還有多深?也許本傑明小姐只是騙他走進了一個地下秘密牢房。她現在大概已經鎖上了暗門,通知了斯奎德偵探,不過,就算她沒有去,都頓先生大概也已經去通知了。
昂文把身後的門關上,他這才發現,這也是一扇暗門,它看上去就像是幾個檔案櫃的抽屜疊在一起,進門后,他沿著牆壁往前走,想找到個指示圖什麼的。但所有的抽屜上都沒有貼標籤,也沒有分區,也沒有按照字母順序排列。他選定一個齊腰高的抽屜,拉開了,裏面所有的文件都是深藍色的,而不是他所熟悉的淺棕色。他拿出一份,發現封面上貼著一張小卡片,卡片上列印著這麼幾行字:
最後,他終於用手摸到了一個堅硬的東西,是一面牆。他用手在牆上摸索著,摸到了一個冷冰冰的圓形門把手,門把手的下面是一個鑰匙孔。他跪下來,透過孔朝外望去。
她還是盯著自己的鞋子,昂文把一隻手放在她肩膀上,說:「你是一個很好的助手,對一個偵探來說,再也沒有比你更好的助手了。」
艾米麗在睡夢中皺了一下眉頭,昂文想,她大概很難對自己開槍吧,但她確實生氣了。昂文欺騙了她,讓她失望,讓她以為他真是偵探。她一定是那天早上把他送上八號線地鐵后睡著的,然後,她就和這座城市所有其他人一樣,受到了外來的影響,喚醒了內心的邪惡。
坐在昂文對面的是留著金色小鬍鬚的那個男人。這個城市有那麼多人,昂文最希望這個金色小鬍子男人能睡去,可他偏偏沒有睡。照目前的情況來看,霍夫曼並沒有阻撓調查局的偵探開展工作,說不定,艾米九-九-藏-書麗的夢遊狀態只是她自己本身的毛病罷了。但不管那個魔術大師在策劃什麼,有一點是肯定的,他不想調查局的任何人參與進來。又或者,真的就是摩爾所說的那樣,霍夫曼之所以讓調查局的人保持著清醒,是想讓他們親眼見證他的成功。
「你一定要原諒他們,」女人說,「他們這一周非常辛苦,我們都非常辛苦。」她把手伸給昂文,她手掌冰涼,很乾燥,「我叫埃莉諾·本傑明,」她說,「謎案部的主管文員。」
「什麼事,長官?」
「啊哈,現在,我們總算是說到點子上了。」波格萊芙小姐從椅子上站起來,昂文發現,她站起來也只有一個小孩子高。她揮了揮手,讓昂文讓開,然後打開了牆壁上隱蔽著的一塊木板。從那裡面,她又拿出一本書,這本書和《偵探指南》差不多大小,但封面不是綠色的,是紅色的。她翻到其中一頁,看都沒有多看,就大聲念了起來:
艾米麗靠近昂文,輕聲問:「你真的知道是誰殺了拉蒙奇嗎?」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波格萊芙小姐,但也許,如果你能讓我進入檔案室……」
「不知道,」他說,「但如果我不儘快找出兇手,那這件事就不再重要了。」
昂文非常謹慎地說:「拉蒙奇已經死了,波格萊芙小姐,他被謀殺的這個案子,再加上其他的一些沒有解開的謎團,正是我來你這裏的原因。」
本傑明小姐笑了,小亭子外面傳來匆匆忙忙的腳步聲。
然後掏出來的是一些文件夾,但都是空的,昂文只是想隨身帶著它們以備不時之需。
「我不需要想象,我都明白。」昂文說。
昂文說:「我會的,波格萊芙小姐,但請你能不能再告訴我一件事?如果說,你只能通過下級文員咳嗽的聲音認出他們,那你是怎麼認出我的?」
昂文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先生逗號,雖然我們倆最初的相識並不愉快逗號,但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夠和睦相處並肩工作句號。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逗號,我現在給你一個協助我的機會。」
昂文對波格萊芙小姐說:「這些由帕斯格萊芙小姐保存的資料,是什麼?」
她往後仰著頭,推了一下自己的眼鏡,「我記得夢裡面有鳥,有很多很多鳥。我想,應該是鴿子吧。還有風。窗子是打開的,到處都是紙片。」
昂文抿了一點威士忌,因為他已經有點暈乎乎了。「那帕斯格萊芙小姐的檔案室呢?」他問,「那裡面存放的又是什麼?」
這個下級文員竟然走過來,朝昂文鞠了一躬。昂文沒有抬頭看他。他又鞠了一躬,這一次,鞠躬的幅度更大了,到第三次鞠躬時,他略帶沮喪地嘆了一口氣。終於,他開口說話了:「你一定是那個新來的吧,一定是的,你是新來的吧?」
昂文聽到她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當她經過一個打開的抽屜時,昂文還瞥見了她銀色的頭髮,但她越走越遠,終於消失了。
她打開窗戶旁邊的一扇門,讓昂文進去,還有幾個下級文員看樣子也想跟進來,但女人在昂文進去后立刻關上了門,然後,她又把玻璃窗上綠色的百葉窗拉上。昂文還能聽到下級文員在外面的說話聲,他們帶著哭腔喊:「什麼是偵探呀?」然後又問:「什麼是提升呀?」有幾個站在窗戶邊的在用指甲抓窗戶,還有一個膽子大點的正在敲門。
失散已久的姐妹
他們倆都沉默了,電梯里唯一的聲音只剩下電梯員不著調的哼歌聲和頭頂機械運轉的聲音。昂文知道,真正不稱職的是自己,並不是艾米麗。是她,把他從斯奎德偵探那裡救了出來;是她,決定了緊急情況下使用的暗語,又再一次拯救了他。但在吉爾伯特酒店外面,當她問他如果找到了斯瓦特偵探,她會怎麼樣時,他卻沒能給她一個答案。
「你人真好,」昂文不想開口問這個人關於唱片的事,但他必須說點什麼,於是,他說,「我在找斯瓦特的檔案資料,我想從貝克上校的三次死亡案開始著手。」
「她為什麼被提升了?」昂文問,「有人告訴了你嗎?」
「還有你的打字機。」昂文說。
他們一邊走,波格萊芙小姐一邊解釋:「現在,我們的兩邊就是解答部的檔案室。我的下級文員們都在外面,他們會根據我給他們的指令,獲取所需要的文件,而我給他們下指令的方式有很多,包括送便條、敲鈴鐺、發出各種顏色的信號,等等。他們不認識我,我也不認識他們,但我可以通過他們清嗓子的聲音,認出每一個人。」
「艾米麗,」他說,「你還記得你之前做的那個夢嗎?」
「告訴我你在找什麼?」這個下級文員的臉都紅了。顯然,他覺得幫助別人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你之前問我有多少個主管文員,答案是三個。波格萊芙小姐、帕斯格萊芙小姐,再加上我。波格萊芙小姐是解答部的主管文員,你查探的應該是她的檔案室,而不是我的。」她垂下眼,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來了也不錯,讓我能有個人聊一聊。這周圍的下級文員都很無趣的,他們覺得女人就和一堆文件沒什麼區別。」
女人把手伸到桌子下面,從某個隱蔽的地方拿出了一個銀色的小瓶子,然後又擺出兩個小錫杯。她把每個杯子里倒上一點點棕色的液體,是威士忌,然後,她把其中一個杯子遞給昂文,又把自己杯里的酒一飲而盡。昂文本不習慣喝這麼純的酒,但他發現,這酒的味道也不是那麼糟糕,每喝一小口對他的舌尖來說,都是一次刺|激的驚喜。
金色小鬍子男人朝艾米麗畏畏縮縮地看了一眼,走回桌子旁,他把公文包扔到昂文面前。
台階走完,出現了一道普普通通、不超過一米高的木門。門外傳來一個聲音,彷彿是很多人在同時不停地打字。昂文想摸到門把手,但門上根本就沒有把手。他把門往外一推,門悄無聲息地開了。他彎腰走出門,發現另一邊的天花板還是很低,所以,他只能繼續保持著彎腰的姿勢。
幾十個下級文員正在這裏忙碌,有人在查看打開的檔案櫃,有人在目錄卡片上做記錄,有人在梯子上爬上爬下,有人把梯子推來推去,他們在檔案櫃和房間中央的一個小包間之間來來去去。與此同時,穿黃色背帶褲的信使通過暗門不斷出現又消失,這些暗門有的做成檔案櫃的樣子,有的開口在牆壁上很高的地方。為了開門,信使必須爬上梯子,從背包里拿出一根長桿,把門打開,再跳進門裡去。
她停下來,抬起頭看了看百葉窗,似乎是透過窗戶看到了外面的檔案室正燃著熊熊大火,一頁頁燃燒著的紙漫天飛舞,檔案櫃不堪重負、紛紛垮塌。昂文在想九九藏書,她知不知道現在調查局外面的世界已經開始分崩離析了?
「兩支鉛筆,」他掏出兩支筆,並排放在桌上,「要削一削了。」
「確實,」昂文說,「但我想看的並不是檔案的內容,而是想相互參照對比一下。」
第三頁紙打完以後,金色小鬍子男人把三張紙放在一起,折成兩折,放進一個信封。他把信封放到自己外套裏面,然後關上打字機盒子,站起身。
昂文轉動把手,走進了調查局的第三間檔案室。
艾米麗把嘴湊到他耳朵邊,說:「你不覺得這真的很有意思嗎?我們有這麼多工作要做,但我們不能相信任何人。當你真正開始著手調查以後,恐怕我們之間都不能相信彼此。但我覺得,這樣反而更好,這能讓我們不斷思考,不斷猜測。我們就像是兩個影子,把燈打開,我們也就消失了。」
「那第三間檔案室呢?」他說,「你還沒有告訴我帕斯格萊芙小姐的情況呢。」
這也許是犯罪
「也不是,」昂文又搖了搖頭,「我以前是個文員。但就在昨天,我被提升為偵探了,我自己還沒習慣身份的變化。實際上,我現在就在進行調查。」他給她看了自己的證件。
文件裏面的內容完全是昂文不熟悉的格式。一頁又一頁手寫的記錄表明,有一個委託人和調查局的代表見了面,他描述了自己內心的懷疑和恐懼。但為什麼這裏沒有相關線索的記錄?誰是負責這個案子的偵探?這件事最後到底解決了沒有?
男人拿起昂文的公文包,朝門口走去。
「我們已經拿到我們需要的了,」男人對艾米麗說,「你也接到你的指令了吧?」
結果,周圍的下級文員們一下炸開了鍋。「文員!」他們說,「十四樓!」他們不斷重複著這兩個詞,直到那女人擺了擺手,他們才安靜下來。
金色小鬍子男人偷偷在笑,昂文和艾米麗朝電梯走去時,他雖然手被捆住,但還是坐在座位上,扭過身,看他們離開。昂文躲避著他的視線,他和艾米麗在等電梯時,他只回頭看了一眼。他甚至都懶得去看金色小鬍子男人列印的那幾頁紙。不管那裡面的內容是什麼,是他偽造的昂文的自白也好,是他捏造的昂文的經歷也罷,都已經不重要了。他們都認為他是個叛徒,而現在他的所作所為也正像個叛徒。
也許他應該告訴她,他還會繼續當一個偵探,而她也會繼續當他的助手。或者更好的情況是,他們會成為搭檔,一個是小心謹慎的夢中人,一個是迷迷糊糊的小助手。他們聯手就能解開伊諾奇·霍夫曼和他那些手下在這座城市、在這座城市的夢中所犯下的罪行,他能用文員特有的方法讓疑犯繳槍;而她可以去問他們各種尖刻的問題,並且充當司機的角色。他們能找出斯瓦特犯下的每一個錯誤,重新去破解那些重大的案件,改正錯誤。他們查案的報告會全面細緻、毫無紕漏,而且完成的速度飛快,讓十四樓的每一個文員都羡慕嫉妒他們。
「我覺得調查局要擔心的遠不只我公文包里的東西吧!」昂文說。
昂文發現,他很喜歡這個女人能夠直言不諱,但他還是不確定到底能不能相信她,「我在找我以前的案件資料。」這也不完全是謊話,自從他第一次見到埃德溫·摩爾以後,又經歷了所發生的一切,再看看這些文件應該很有意義。
她推了推架在鼻樑上的眼鏡,瞄準目標。目前這樣的狀況,《偵探指南》里有什麼應對的建議嗎?昂文想了想。不,現在他需要的不是《偵探指南》,而是趕緊喚醒這位助手的理智。
昂文這時聽明白了,這位波格萊芙小姐還對他被提升為偵探一事一無所知。她為什麼要知道呢?連昂文自己都搞不清這其中的原因,更別說她了,再說,她負責的是解答。所以,她也應該沒有聽說拉蒙奇被謀殺的事。
「哦,昂文先生,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你就跟我自己的孩子一樣。這麼多年來,是你的工作讓我有了一些樂趣。我明白你的心情,只有當你對一件事毫無疑惑的時候,你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它。我不會說祝你好運,因為,無論你是成功,還是失敗,我都一定會知道。」
越往下走,燈就越少,燈光也越昏暗。他希望埃德溫·摩爾說的都是真話,但他真的能相信那個老傢伙嗎?走到最後幾級台階時,昂文不得不彎下腰,最後一級台階是第五十二級。
被盜的日記
她從暗處拿出一個踏腳的凳子,站在凳子上,打開了一個抽屜上方的一盞燈。她眯起眼睛,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顯然,這就是你來這裏的目的吧。」
「艾米麗,」他說,「魔鬼魔鬼,細節是魔鬼。」
外面的下級文員此時都安靜了,他們要麼是已經散了,要麼是都決定靜下來,聽聽裏面在說什麼。
電梯員把昂文送到地下三層,出了電梯便是一條走廊,走廊的盡頭是一扇小木門。昂文慢慢地打開木門,但又不至於慢到鬼鬼祟祟的程度,然後走了進去。
在你們獨處一室之前,審訊的過程早已開始。當你開口問疑犯問題時,你應該已經知道答案了。
說到這句話時,昂文皺起眉頭,他說:「艾米麗,這句話還是刪掉。這麼說吧,為了實現這個目標逗號,我想幫助您解決一件非常重要的案子逗號,說不定還能同時解決幾件重要的案子句號。我不但要把殺害愛德華·拉蒙奇的兇手交給你逗號,我還想對調查局幾樁已經結案的案子重新調查逗號,包括最古老的謀殺案屍體案逗號,貝克上校的三次死亡案逗號,以及十一月十二日被盜案句號。我覺得您應該對此很有興趣逗號,毫無疑問逗號,你也應該意識到了我們調查局急需一位新明星偵探逗號,而我可以告訴你我對這份工作一點也不感興趣句號。如果您覺得有興趣逗號,那您就選一個地方我們倆見面詳談逗號。我不會帶武器去的全文完。」
艾米麗慢慢鬆開昂文,走出電梯,踏上了外面光亮的木地板。清潔工把地板拖得閃閃發亮,原先灑落在地上的黑色油漆完全消失了。
昂文想了想,「裝死。」
「你怎麼老是猶猶豫豫不敢說話,」波格萊芙小姐說,「我曾經警告過你吧,在我們這裏,是不允許有任何的神神秘秘存在。」
在我夢到你夢到我的夢中
波格萊芙小姐嘆了一口氣,似乎是放棄了什麼東西,像是某種信念,或者是希望。她把書放回去,又把木板門關上,做了個手勢,讓昂文跟著她走進了她桌子後面的另一扇門。在門後面的過道中,昂文終於又能九*九*藏*書站直了。他聽見文員們工作的動靜:交頭接耳的聲音、鉛筆寫字的聲音、匆忙來去的腳步聲。但他在這條長長的走廊以及從這條走廊延伸出去的各條走廊里,都沒有看見任何一個發出這些聲音的人。牆壁上有兩排放文件的抽屜,一排靠近地板,一排大概齊腰高,可以看到裏面裝的東西。時不時,會有幾個抽屜消失在牆壁里,過了一會兒又出現。
周圍的下級文員們又開始竊竊私語,他們焦躁地扯著各自手裡的帽子,快要把它們撕成兩半,而他們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大,「偵探!」還有一個人哭著喊,「什麼是偵探呀?」
「三個。」
這個消息給昂文帶來的驚喜比威士忌更甚。穿格子外套的女人,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的女兒,竟然早在昂文在中央車站看見她之前就已經開始在調查局工作。她一定為了偷走那本未刪減版的《偵探指南》才來工作的,要不然,她還能有什麼目的呢?
「是的,是的,」本傑明小姐說,「但你說的那都是偵查階段之後的事了,昂文先生。你說的那些都是解答。而這裏的——她朝自己周圍的目錄卡片做了個手勢,所指範圍大概也包括了房間外無數的檔案櫃——都是謎案。」
他也不確定自己說的這些話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但摩爾曾經告訴他,聽懂那張唱片的關鍵就在檔案室里。如果不是在第一間檔案室,那也許就是在第二間吧。
昂文咳嗽了兩聲,揮揮手,假裝又去研究抽屜里的文件。文員只能悄悄地走開了,又悄悄地關上他一分鐘前打開的抽屜,然後朝房間中央走去,他的步伐很輕,但很堅定,更像個信使,而不是文員。
「對不起!」昂文說,「我不是故意要隱瞞,我是十四樓的一個文員。」
昂文彎下腰想看她到底在打什麼,但波格萊芙小姐停了下來,盯著他,他趕緊把頭縮了回去,卻撞上了天花板。
昂文沒有反駁他,但他懷疑,不管本傑明小姐所指的是哪幾句話——《偵探指南》里大概都不會有那幾句話吧!
本傑明小姐朝他走近一步。窗戶上的百葉窗拉上后,小房間里變熱了,昂文覺得呼吸都有點困難,尤其是現在,他每吸一口氣里彷彿都帶著本傑明小姐嘴裏威士忌的甜蜜香味。
她把手縮回去,又補充了一句,「她在那裡工作,但她一直以來就和我們不一樣,這麼說吧,她的經歷總是能引起人無限的好奇。你要小心她,要禮貌點。」
昂文關上抽屜,跟在他後面。文員發現了他,走得更快了,昂文幾乎是在一路小跑。文員也跑了起來,這時候,檔案室里幾乎每個人都在看著他們。昂文一邊跑,一邊觀察著整間檔案室,檔案室中央的小房間上有一個正方形大鍾,和中央車站的那個幾乎一模一樣。昂文看了看表,又看了看大鍾,分秒不差,現在是下午一點十七分。文員已經快跑到了,他推開兩邊的人,一直衝到了小房間的前面。當他開始和小房間里的某個人說話時,周圍擠擠攘攘、嘀嘀咕咕的人人都安靜了下來。然後,他們轉過身,看著飛奔而來的昂文。有人把自己的帽子取了下來,焦躁不安地轉著帽檐。他們在昂文面前自動分開一條道,就連那戴著紅色圍巾的文員看到昂文後,也站到了一邊。
男人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坐了下來。昂文取下男人脖子上的領帶,把他的雙手綁在背後。在這整個過程中,艾米麗一直拿槍指著那個男人。昂文覺得,這領帶並不是很牢固,大概撐不了多久,但目前也只好如此了。
「一定努力,不要睡著了。」
本傑明小姐笑了,「我不是不願意幫助你,偵探。我只是說,你想讓我幫你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告訴我,你在我的檔案室里到底想找什麼?」
昂文一個人繼續在黑暗中往前走。他感覺地面在往下,然後轉了個彎朝左,像是在螺旋式地往地下延伸。有時候,他把眼睛睜著;有時候,他乾脆閉上眼睛,不過,這都沒有什麼區別。波格萊芙小姐說得對,只有當他毫無疑惑時,才能真正放下一件事。但這也正是他的弱點所在,他選擇了對疑惑視而不見,用完美無缺的記錄掩蓋了偵探的錯誤。有時候,是他讓虛偽變成了真實。
艾米麗飛快地打完后,說:「我現在去找個信使來。」
「我猜,就是因為你,他們昨天才把我最棒的一個手下調到十四樓去了吧,把一個部門的人提升到另一個部門是很少見的。同時提升兩個,就更不可思議了,恐怕我們這裏都有點手忙腳亂了呢。」
她小小的手指像在飛舞。她桌子前方裝著一大捲紙,紙源源不斷地進入打字機,打完以後,又在第一捲紙的上面形成新的一卷。這樣的安排讓她不用時時停下來換紙,可以一刻不停地打下去。
「請問您是波格萊芙小姐嗎?」昂文問。
她的手顫了一下。
艾米麗把槍口轉過去,金色小鬍子男人停了下來。
隱隱約約的威脅
金色小鬍子男人對艾米麗說:「如果他再敢開口說話,就開槍打他。」
下級文員用一根手指敲著颳得乾乾淨淨的圓下巴,「到目前為止,我已經在這裏工作快兩年了,我不記得……」他的臉更紅了,那顏色都快要趕上他的紅色圍巾了,「你剛剛說你叫什麼名字來著?」他問。
「一般情況下,我應該通過信使來解決這個問題,找出一份又一份的案件資料進行對比分析,解開謎團,改正錯誤,但這太費時間了。況且,我現在也不確定還能不能依靠那種傳統的渠道。本傑明小姐,你能幫助我嗎?你能告訴我怎麼去解答部的檔案室嗎?」
「只有謎案!那不然,你以為呢?把所有的資料都放在一個檔案室里?那整理起來簡直就是一場噩夢。我是謎案部的主管文員,外面這些下級文員都只熟悉謎案。所以,他們才不知道偵探是什麼——他們不需要知道,偵查工作的好壞並不是他們工作的內容。在他們的世界里,只有一個又一個的謎團來到這裏,再在這裏永遠保存下去。所以,他們聽到你說的那些話才會那麼緊張。想象一下他們的心情吧,他們突然之間,發現自己熟悉這麼多的問題,卻一個答案也不知道。」
「這樣不行,」波格萊芙小姐說,「你知道遵照計劃的重要性,那我也就不批評你了,沒必要。那就真是多此一舉了,我現在同你說話,已經是冒了風險,我意識到這是風險,等於我又在冒風險,而我意識到這個意識,還是在冒風險。我們可以一直這樣說下去,無窮無盡、沒完沒了。你就不能發發善心?你就真這麼固執?我問的這些問題都只是在反問你,所以,我這番話就越加沒有意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