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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密碼

第十三章 密碼

「什麼?」昂文問。
拉蒙奇看著自己的腳,把帽子輕輕地在腿上拍著,「嗯,我最近經常想起以前的事。你知道嗎?幾個在大城市裡的孩子,乾著差勁的工作,晚上,他們會隨著收音機里的音樂跳舞,在街角的酒吧喝酒。那個地方叫什麼名字來著?拉瑞酒吧,還是哈瑞酒吧?」
「而我們的優勢並不多,我們有時候也會搞不清他的意圖,但我們能在整座城市的夢境記錄中識別出霍夫曼的模式,進而破壞他的下一步計劃。」
「明天早上見。」她堅定地說。
他一戴上耳機,格林伍德的歌聲,還有那低沉的手風琴伴奏聲就漸漸飄遠,昂文又聽到了那熟悉的噪音、噓聲和有節奏的滴答聲。這應該是某種語言,但昂文完全聽不明白。就在這時,他突然不再是聽到這些聲音了,他開始看到這些聲音,那些聲音開始變成了一種形狀:像是從下往上流的瀑布,然後凍結在那裡。還有更多的聲音,像一面面牆升起來,在他前面的那面牆裡,有一扇窗戶,在他後面的那面牆裡,有一扇門,還有另外兩面牆上,擺著一排排藍色和棕色書脊的書。接著,那些噪音又落到地板上,形成了一張地毯,形成了椅子的影子,最後,形成了椅子。
「愛德華,」她說,「你什麼時候回家?我等你的時候,把所有的銀餐具都擦了一遍。你知道我擦得有多累嗎?你是不是又把電話線拔了?」
昂文把頭靠過去,輕輕地拿起罩在文員耳朵上的耳機,聽著裏面的聲音。他只聽見一些電子噪音,但這些聲音又是千變萬化的,各種高低起伏、抑揚頓挫。聽著聽著,又有一些聲音變化得更加明顯。他聽見輕微的嘀嘀聲,像幾個街區之外的汽車在按著喇叭,又像是鳥兒在海上盤旋著鳴叫;他聽見動物從大海深處喊叫的聲音,還有小動物們在海底沙灘上跑來跑去的聲音,還有書頁翻動的聲音。
床上的文員突然睜開眼睛,看著昂文。「他們派你來幫忙的,是不是?你來得正是時候呀!」
他坐起來,用兩隻手揉了揉臉,「他們都還沒醒啊!我這張的主題缺乏任何形式的預謀犯罪,但描述過於生動,不可能是自動生成的。還有一小群人,有著完全相同的打扮,這是一整個小組,有著幾乎一模一樣的清晰表達,他們是需要引導的青少年。」他抬起唱針,關掉了唱片機。
她沉默了一會兒,「愛德華,冰箱里還有剩菜,我現在必須走了。」她猛地站直身子,用手摸了摸身體兩側。然後,她頭也不回地朝海水跑去,那串珍珠項鏈就在她脖子上前後晃蕩。雲層從地平線上升起,大海上陰沉一片,波濤洶湧。
「我不想經常偷看她睡覺的思維,」拉蒙奇說,「但這是我們的職業病,我們對所愛的人總是知道得太多。但在這樣的情況下,我總是在我妻子的腦海中驚訝地發現很多奇怪的事。我必須承認,有時候,這還是讓我有點害怕。」
風越吹越猛,把莎拉泳衣上的褶皺都吹翻了,也吹起了她帽子邊的灰白頭髮。她又看著大海,「這個夢的結局都是一樣的。」她說。
「長官。」昂文說,但拉蒙奇舉起一隻手。
「來吧。」拉蒙奇嘟嚷了一句。他轉過身,朝海灘小屋走回去。
從帕斯格萊芙小姐的機器里又傳出九九藏書一道光,他們倆都回頭去看。
「什麼結局?」拉蒙奇問。
「你大概已經在心裏猜想了,」拉蒙奇繼續說,「我幾乎每次都是從我的辦公室開始的。我們督察都有各自固定的模式,按照這種模式工作效果最好。有些人喜歡把小時候住過的房子作為起點,有些人則喜歡從樹木茂密的地方開始,有一個督察使用的是一個有著密密麻麻軌道的地鐵站。我最熟悉我的辦公室,所以,我從這裏就能更容易對它進行重新構建。但這些都只是細節,本身毫無意義。如果你是坐著的,那我建議你現在站起來。」
離昂文最近的幾個下級文員在床上翻了個身,有人還開始嘟嘟嚷嚷。有一個人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耳機,說:「我還在工作呢。」
黑暗不再讓他覺得壓抑了,帕斯格萊芙小姐巨大的椅子也不再讓他覺得可怕了。但比這些更恐怖的是,他覺得帕斯格萊芙小姐應該馬上就要走過來,換一張新的唱片了。
旁邊還擺著更多的床,所有的床和十四樓的辦公桌一樣,擺成三排。每張床上都躺著一個在睡覺的下級文員。有些人蓋著被子,有些人沒有。有些人穿著西裝,有些人穿著睡衣,還有人戴著黑色的眼罩,但所有人,都戴著一模一樣的耳機。
他把公文包放下,關掉燈,躺在床上。床雖然小,但很舒服。他把鞋蹬掉,連鞋帶都懶得解開,兩腿甩到床上。枕頭非常軟,他掀開被子,躺了進去,他覺得這簡直是全世界最舒適、最奢華的被子。他想,被子應該是用絲綢做的吧。
帕斯格萊芙小姐開始轉動她唱片機上的手柄,轉完以後,她放下唱針,手風琴的音樂聲伴隨著克莉奧帕塔·格林伍德的歌聲再一次飄蕩在整間檔案室。那些剛剛受到打擾的下級文員們都安靜下來,昂文也感覺到了那音樂的力量。
「什麼是什麼?」
在海邊,有一堆光滑的黑色石頭。一個胖女人穿著藍色泳衣,靠在石堆邊,望著海水。當她看到拉蒙奇朝她走去時,她轉過身朝他揮著手。她脖子上戴著一條珍珠項鏈,但上面的珍珠看上去都不太漂亮,幾縷灰色的頭髮從她的白色泳帽下掉了出來。
房間最遠處的一個角落裡突然閃現了一道光,就像小太陽在消亡時發出的光線一樣,那麼耀眼,但又那麼短暫,就在它燃燒之時,昂文藉著光線,看到了那邊的牆壁——牆上不是一排一排的檔案櫃,而是一架子一架子的唱片。發出那道光的是一台巨大的機器,它由各種複雜無比的閥門、管子和活塞組成,朝外不斷噴著蒸汽,像台巨大的烤餅機。機器的操縱者正把兩塊大鐵盤壓到一起,正是那鐵盤之間的空隙發出了明亮的光束。操縱機器的是一個女人,她有著寬大的肩膀和強壯的手臂,也許是光線的原因,也許是角度的原因,反正她看上去個頭大得不可思議,像在地獄熔爐邊工作的巨人鐵匠。
他往暗處躲去,他覺得房間里越來越熱了。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陳舊、燒焦了的味道,像是什麼東西在放電,或是什麼人睡過了頭的呼吸聲,從四面八方傳來咳嗽的聲音、刺耳的說話聲和奇怪的嘀咕聲。昂文不是一個人,他的周圍還有人,但發出這些聲音的人知道昂文在這裏嗎?
「來https://read.99csw.com吧。」拉蒙奇又說了一遍,似乎早就知道昂文不會跟著他。
加密了的信息是一個沒有生命的東西,像是被人做成了木乃伊埋在墳墓里。對那些即將成為密碼破譯員的人來說,我們必須給他們一個建議,而這個建議和我們要給掘墓人、給洞穴探險家、給巫師的建議是一樣的:要小心你們挖到的東西,因為它將會是你的。
「這條記錄,」他補充說,「也許會顯得特別有價值,而且會有些危險,恐怕,對你我來說都一樣。」
他搖搖頭,「我只是來跟你先說一句晚安。」
他沒有走上地毯,只是躲在自己無聲又陰暗的安全世界中觀察著。綠色椅子旁邊的一個柜子上,放著一沓唱片,還有一排書。其中有一本書和波格萊芙小姐從她辦公室暗門裡拿出來的那本紅色的書一模一樣。綠椅子旁邊粉紅色的椅子幾乎有綠椅子的三倍大,房間里的一切和它比起來,都顯得那麼渺小。任何人坐在它上面,大概都會像個小孩子。它是昂文見過的最可怕的一件傢具,他簡直不敢想象自己坐在上面會是什麼樣子,他也不敢想象自己坐在它對面會是什麼情形。
昂文還站在原地,看著莎拉飛快地跑進海水裡。海水到了她的膝蓋,一個浪頭捲來,她往前縱身一躍,開始游泳了。
「你不用說話,」他說,「我反正也聽不到。而且我也不確定現在我說話的對象到底是不是你,昂文先生。在錄製這張唱片的過程中,我只對一種突發事故做了準備,而可能出現的意外情況卻很多。我希望我能有機會把這個文件親自交到你手上。如果我沒有成功,或是這份文件落入了敵人之手,那……」拉蒙奇皺起濃濃的眉毛,「那他們就應該已經明白我的意圖了,那我覺得,這一切也都不重要了。」
拉蒙奇打開門,門外並不是有著黃色燈光和掛著姓名銅牌的三十六樓走廊,而是一條彎曲狹窄的小巷子,黑黢黢的,天還下著大雨。昂文跟著拉蒙奇一起走到外面,門在他們身後關上了。昂文多麼希望帶著自己的帽子,結果卻發現自己正戴著它。他又希望把自己的雨傘拿來了,結果又發現傘正在自己手中,還已經打開了。他們沿著迷宮般高高的磚牆走著,昂文仍然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了床上溫暖的被窩和柔軟的枕頭。
「不是的,小瓢蟲,真的是我。我有個任務,就是這樣。」
「這些什麼,相同的……清晰表達。」昂文勉強說出了幾個詞。
「就不能把工作帶回家做嗎?」
檯燈發出淺淺的黃色光線,照亮了旁邊一張低矮狹窄的小床。睡在床上的是一個下級文員——他穿著過時的灰色西裝,胸口還放著一頂高帽子。床上鋪著褐綠色的被子,但這個文員並沒有蓋被子,而是睡在被子上面。他的小八字鬍隨著他每一次輕微的呼吸也輕輕抖動著,他光著腳。床邊的地上放著一雙毛絨棕色拖鞋,像兩隻小兔子。
那兩把椅子一把是粉紅色的,一把是淡綠色的,昂文和它們相隔了大概五十來步。昂文覺得有一隻看不見的手把自己推向那溫暖的燈光和慵懶的歌聲,這歌聲,毫無疑問,只可能是格林伍德的。他感覺這裏就像是山洞深處一個舒服的小客廳。他https://read•99csw.com朝前走去,他覺得自己是那麼孤獨、那麼縹緲。他看不見自己的雙手雙腿,也看不見腳上的鞋子,他只看見那兩把椅子、落地燈和唱片,他聽見的只有那音樂聲。
「哦,就是個節日狂歡。」下級文員傻笑著翻了個白眼。
地板很平很光滑,按理說,走在這樣的地板上,他的鞋子應該會吱呀響,但現在,它們一點聲息也沒有。昂文想,也許是黑暗吞沒了它們的聲音。他緊緊閉著嘴,他不想讓那黑暗跑進了自己的嘴巴里。
昂文想起拉蒙奇桌上被拔|出|來的電話線,那麼,電話線是督察自己拔的,他應該是希望自己在錄製這張唱片的過程中不受任何打擾。
昂文回過頭看了看檔案室的中央,帕斯格萊芙小姐已經坐在了她粉紅色的椅子上。她穿著淡紫色的裙子,棕色的頭髮上全是柔軟的小卷。從昂文所在的位置看去,她的眼睛就像是兩個深深的黑洞,她似乎也在看著他。
拉蒙奇睜開眼,這雙眼睛和昂文前一天早晨看到的那雙眼睛是多麼不同。眼前的這雙眼睛是藍色的、靈動的、水汪汪的,但它們並沒有看到昂文的存在。
他朝門口走去,昂文趕緊往旁邊一眺,躲開了他。
「莎拉,」他說,「還有一件事。我想告訴你……」
昂文的腳絆到了什麼東西,他差點摔倒。他跪在地上,用手摸索著,他摸到地板上方繃著一條橡皮繩。他順著橡皮繩摸過去,又摸到了一張桌子的桌腿。桌子大概齊膝高,桌上有一盞檯燈。昂文摸到開關,把燈打開了。
他在藍色地毯邊停下來,一動不動地站著,這就是兩個世界之間的界線了。在一個世界中,有椅子、音樂和燈光。在另一個世界中,則沒有這些東西,就連椅子、音樂、燈光這三個詞都不存在。
拉蒙奇的雨衣被風颳了起來。他把手插|進口袋,把雨衣裹得更緊了。他縮著肩膀,低著頭,沒有回頭看一眼。
下級文員拍了拍昂文的肩膀,然後走進一片黑暗中。一分鐘后,昂文聽到一扇門打開又關上的聲音,又只剩下他和周圍這些沉睡中的文員了。
他把帽子戴到頭上,沿著小巷往前走去。昂文跟在他後面,他多麼想停下來把鞋裡的沙子倒出去,但最終還是忍住了。
下級文員仍然閉著眼,有那麼一刻,他看上去好像又睡著了,但還是沒有,他搖搖頭,把耳機摘下來。「這可是從來沒有過的,」他說,「這是怎麼回事?都已經快到下午兩點了,他們怎麼還送來新的唱片呢?」
那滴答聲是雨點敲在窗戶上的聲音,那噓聲是秘密在桌子里閉嘴的聲音,那桌上有一盞綠色的檯燈和一台打字機。一個男人坐在桌子後面,閉著眼睛,慢慢地呼吸,他正是愛德華·拉蒙奇。
女人用手撥弄著項鏈上一顆粗糙的珍珠。
風太大了,昂文把傘收起來,朝拉蒙奇匆匆跑去。他能感覺到腳底柔軟的沙子,但他的鞋子卻沒有在沙灘上留下任何腳印。
她看著大海,臉上露出一絲不悅。在太陽的照耀下,海風的吹拂下,她的臉頰是紅通通的,「奇怪的是,」她說,「我都不知道我到底是不是在跟真正的愛德華說話。我是那麼想見你,說不定只是夢到了你而已。」
昂文坐在床邊,按理說,他應該筋疲力盡了,但他的腦子還是轉得飛快。下九*九*藏*書級文員說的那兩句話正是計程車司機和乘客接頭時說的兩句話,他們也許都在同一個奇怪的夢境中暢遊,但霍夫曼讓所有的人都陷入同一個夢,到底有什麼企圖?昂文現在只希望摩爾的調查能夠有所進展。
月亮從雲層后露出來,拉蒙奇抬起頭,看著月亮露出一個微笑。但月亮很快又不見了,他把外套拉緊,「帕斯格萊芙小姐在第三檔案室里的那個機器太神奇了。每次,當我們快要接近什麼重要的事情時,當我們需要記錄這些事情時,我們都會告訴她,她就會把機器調整到正確的頻率。她甚至會親自來查看你的狀況,如果有必要,她還會跟著你,從一個頭腦轉到另一個頭腦中去。實際上,這也是我們相對於霍夫曼的一個優勢,那就是:記錄、回顧、聯繫和比較的能力。
拉蒙奇打開門,明亮的光線照進小巷,牆上潮濕的磚塊像被貼上了金箔。昂文從拉蒙奇的肩頭看過去,眼前是不可思議的一幕:那裡竟然是一片開闊的沙灘,海水深不見底、無邊無際,艷陽高照、耀眼奪目。昂文跟著拉蒙奇走到沙灘上,在這邊,這扇門成了一幢破舊沙灘小屋的入口。
桌上的檯燈旁,一台小小的機器正發出輕微的轉動聲。這是一台唱片機,但比檔案室正中間的那台唱片機設計得更簡單,也更實用。一張白色的唱片正在唱針下旋轉,和昂文在拉蒙奇辦公室里發現的那張唱片一模一樣。但昂文沒有聽到任何聲音,唱片機上沒有擴音喇叭,而是連接著一對耳機,耳機正戴在這位睡夢中的下級文員的耳朵上。
他把帽子摘下,扔到鞋子旁邊,他永遠都不會需要這些東西了。他會一直躺在這個沒有人認識他的地方,睡到生命的盡頭。當他死去以後,他們會把他的屍體塞進一個長長的放文件的抽屜,把他的名字寫在標籤上,然後把抽屜永遠關上。他的思緒在夢境的荒蕪中徘徊,言語也失去了意義,像是乘著一陣暖風,漂浮在邊界之間。他差一點就讓這股暖風把自己帶走,但就在這時,幾個大字猛地出現,他大聲念了出來,把自己也驚醒了。
昂文卻回頭去看了。他已經看不見莎拉了,她消失在了滔滔海水中。地平線上又形成了一波新的巨浪,它翻滾著、咆哮著朝岸邊湧來,彷彿要把整個大海吞沒。昂文加快了腳步,但卻無法把視線從那海浪上移開。現在,它已經比任何一幢大樓都要高,它的聲音比整座城市所有的車輛加在一起還要響。海鷗在浪頭四處飛舞,發出尖厲的叫聲。在那巨浪光滑的側面,昂文可以看見裏面有好多動物正在游泳,有魚、有海星,還有巨大的烏賊。它們若無其事地遊動著,好像什麼奇怪的事都沒有發生,好像它們還在海底的深處,而不是正被浪頭推向乾燥的陸地——風中全是一股鹹鹹的味道。
「所有這些都是有代表意義的,」拉蒙奇說,「但也是隨意的,需要很多年的實踐才能達到這樣的清晰程度。你就把這條巷子想象成一條結構很清楚的電路。我發現這個特別有用。我需要多少門,這裏就有多少門,當然,它們只是起到了一個連接點的作用。有些督察工作起來比我更快,因為他們根本懶得用這些設備,但他們已經忘記了要如何快樂地度假。所以,有豐富的想象力還是有好處的https://read•99csw•com,你不覺得嗎?這樣的夜晚、這樣的雨、我們在黑暗中穿行在大街小巷。我喜歡這些有特點的東西,你得原諒我的任性,昂文先生。有很多事情發生了,而且還發生得很快,我們一邊走,我一邊來解決吧。」
昂文站起來,對著她大聲說:「帕斯格萊芙小姐,我……」但她飛快地把一根手指放到自己嘴唇邊,做了「噓」的姿勢。
當光線漸漸昏暗,唱片機里的歌聲也唱完了。唱針自動升起來,唱片停止了旋轉。
拉蒙奇從椅子上站起來,他手中出現了一頂帽子。當他把帽子戴在頭上時,他身上又出現了一件配套的雨衣,「我不知道我到底能給你解釋多少,」他說,「但既然你正在看這個,那就說明,你應該已經接到了我的指示,把這份文件拿到了第三檔案室。所以,你大概已經知道了不少。在這裏面,時間的走動是不一樣的,對外行人來說,可能會犯糊塗,但這對我們反而是有利的。我們一起走走吧,我會告訴你你還需要知道些什麼。在我去完成我的任務之前,我也還有一點瑣事要辦。」
「你好,昂文先生。」拉蒙奇說。
「紙和鴿子。」他說完就明白自己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昂文趕緊鬆開耳機,站起身。
他們繞過一堆垃圾,走到一扇破舊的木門前面,門上的藍色油漆只剩下斑駁的小塊。拉蒙奇靠在門上,認真聽著裏面的動靜,「我們到了。」他說。
「別說了,明天早上我們再說這個吧。」
昂文知道,這就應該是主管文員帕斯格萊芙小姐了,那把粉紅色的椅子只可能是她的專座。
拉蒙奇現在正站在掉了漆的藍色木門前,他打開門,門后依然是那條陰暗的小巷,昂文跟著他走回小巷,再把傘撐開舉在頭頂。拉蒙奇一直把門開著,直到他親眼看見那巨浪的陰影籠罩了整個海灘才把門關上。
他不去聽格林伍德的歌聲,強忍著睡意,伸出手打開了自己公文包上的鎖扣,拿出了那張他在拉蒙奇辦公室里發現的唱片,他又把唱片從封套里取出來,放進床邊的唱片機,摸到開關,讓唱片播放,然後,他找到耳機,戴到了耳朵上。
沙灘上熱得可怕,昂文把帽子摘下來,用袖子擦著額頭上的汗。他把傘舉在頭頂遮陽光,他們朝海邊走去。
拉蒙奇皺起眉頭,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氣,「好吧。」他說。
他往後退了一步,就好像那把椅子會趁他不備朝他撲過來,把他整個吞下一樣。他覺得,如果他能夠叫出它的名字,也許就能馴服它了。又或者,如果他沒有把自己的雨傘給埃德溫·摩爾,也許現在他就能把傘打開,用來遮住自己的視線,不讓自己看到它可怕的樣子了。
拉蒙奇摘下帽子,彎腰去親那個女人的臉頰,「今天晚上可能要加班了。」他說。
「一開始,我還以為是傳導錯誤,」下級文員悄悄說,「但這怎麼能跟她說呢。」他把唱片拿起來,放進封套,又穿上床邊的拖鞋。他站起身,把床上的被子抹平,又拍了拍枕頭,「好了,」他說,「都是你的了。如果你能從馬戲團的那幫人那裡拿到報告,那就只管把我的報告扔掉吧。他們總是說,『還有事要做,還有地方要去』,聽都聽膩了。這算是什麼指令?」
「小瓢蟲?」她說,「你有好多年都沒這麼叫過我了。」
「莎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