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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謀逆大罪 第二節

第四章 謀逆大罪

第二節

阿金請田智坐下,道:「郎君請稍候。」留下他一個人在房中,搖搖擺擺地出去了。
阿金道:「哎,話不說清楚不能走。你是不是想打張家那本王羲之真跡的主意?來我們宜紅院打聽這事兒的人可是不少。」田智道:「啊,金娘誤會了。」見阿金一副不信的樣子,便道,「那好,我實話實說,不瞞金娘,我家阿郎在蒲州有個朋友,他有一柄絕世寶劍,可任誰也不給看,給多少錢也不賣,可我家主人十分想得到那柄劍,所以想找一個能人,冒充劍主的母親寫一封信給他……」
宋璟肅色道:「娘子身為聖上特派制使,巡按天下,該知道斷案要的真憑實據,如今既有物證,又有人證,就連狄郊自己也無話可辯。除非找到新的證據,不然謀反罪名難以澄清。」謝瑤環道:「這太荒謬了。」
王羽仙奇道:「你認得她們么?」田智道:「不認得。」王羽仙道:「那她們為何朝你招手?」田智知她不諳世事,只得實話告道:「這二人都是娼妓,任誰經過都會如此的。」王羽仙「啊」了一聲,一時凝思不已。走過一段,回頭望去,果見那兩名女子又再向別的路人撓姿弄首。
狄郊道:「嗯,武延秀離開蒲州時雖然捉了我們,卻只是移交給明刺史審問。明刺史膽小怕事,假謝瑤環雖是意外,但想來武延秀並沒有真正指望明刺史能審出什麼結果。他早料到我會寫信給伯父,提醒也好,求助有好,所以有所準備,暗中派人將信件掉了包。我想伯父從田智口中得知武延秀不派人押送我們進京時已經起了疑心。」
田智道:「難道這蒲州城中再沒有其他人了么?」阿金道:「會寫字的人不少,可仿人筆跡仿得旁人看不出來的,只有黃瘸子一個。」
田智尚不知該如何是好,蕭娘道:「蕭郎請張開嘴。」田智依言張開口,蕭娘伸出自己舌頭,輕輕放入他嘴裏。二人的舌頭瞬間膠結在一起,相互抽遞迎送。她面上的銅面值間或碰上田智臉龐,一點冰涼,倒也是別樣風情。
王之渙大奇,問道:「中丞又沒有見過我們,如何能一眼就認出李蒙不在其中?」宋璟道:「嗯,你們五個容貌性格各異,不難區分。狄郊,你站出來!」狄郊道:「是。」上前幾步,站到堂中。
李蒙道:「這下好了,咱們不光要找什麼璇璣圖,還得追查殺死裴昭先的兇手,可有得忙了。呀,羽仙,你不是有一幅璇璣圖么?就是拿去大獄給傅臘辨認兇手的那幅。」王羽仙道:「是啊,不過我那幅是翰郎送的,弄玉姊姊要找的肯定不是一副普通的璇璣圖。」王翰道:「璇璣圖都是那樣,都是錦緞上織有八百四十字,有什麼普通不普通的,除非是織錦本身有什麼秘密。」
田智道:「娘子不是自願戴上這面具的么?」蕭娘道:「不是。蕭郎,求你幫我帶個信……」
到了半夜,李蒙忽然挨個來敲各人房間,大喊出事了。眾人聞聲出來,見他衣服都顧不上穿,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大事,忙跟他來到房中。自窗口望出去,只見西門方向火光映天,人聲嘈雜。
王翰知道難以阻止,只好道:「老狄,你看要怎麼辦?」狄郊道:「張五是本案關鍵證人,按律也該被關在獄中,直到結案。這位宋御史剛正嚴明,斷然不會徇私放人。既無法從張五身上著手,難以查清他是被收買,還是在不知覺的情況下被旁人換走了信,現在只能設法找到捉刀寫信之人。那筆跡仿冒得惟妙惟肖,就連我自己也難以分辯,河東縣並不大,這等能人應該不是無名之輩,所以武延秀才會知道。」
王之渙道:「老狄,你伯父真是老謀深算,換做一般人早就著道了,那封信他只要拆開看過,可就是有嘴說不清。他是怎麼知道信件已經被調了包的?」
狄郊起身走上前去,見那信皮上的字正是自己親筆,卻不知道這封家信如何到了御史台手中,應道:「是。不過這隻是封家信,中丞如何會得到?」宋璟臉色一沉,問道:「當真只是家信么?」狄郊道:「好吧,這封信是因為淮陽王武延秀誣陷我們五個是刺客,我在信中提請伯父自己多加小心。」
蒙疆問道:「你是誰?」王羽仙道:「他是王翰的僮僕。」蒙疆道:「那好,你也跟我來。」田智還待阻止,見王羽仙,只得也跟了上去。
田智奇道:「娘子既有丈夫,如何來了青樓這種地方?」蕭娘忽然悲泣起來,她猶本能地舉手去擦拭眼淚,觸到銅面具才會意過來,顯是對戴上面具尚未習慣。
李蒙道:「如此,謝瑤環豈不是如願以償?裴昭先死了,阿獻被捕,兩名刺客都落在了她手裡。」心中倒也頗為慶幸,如此一來,淮陽王武延秀再要誣陷他們幾個是刺客就難上加難了。
眾人這才恍然大悟,難怪當初在普救寺謝瑤環明明猜到是他們救了裴昭先,卻肯以交人為條件力保他們無事,原來她是想抓住真正的刺客,好助袁華脫罪。如此看來,砍下裴昭先首級、將屍首懸挂在西門示眾、引刺客同黨出來,也是她的主意,想來她已經成功了。
阿金道:「是,不過這其中有個難處,早先蕭娘眼睛四周生了暗瘡,一直沒有治愈,她愛惜容顏,不想讓人看見,所以戴上了面具。」田智道:「那更要見一見了。」
宋璟道:「狄郊,你還有什麼話說?」狄郊無言以對,只能搖了搖頭。
阿金笑道:「我告訴你吧,張道子是個古怪傲慢的老漢,住在城外雷首山的莊園里,閉門謝客已經多年,你請不動他的。我倒是能給你找一個人,不過……」田智忙取出兩片金葉子遞過去,道:「這事可全仰仗金娘了。」
大漢道:「你奶奶的……」同伴道:「他只想要這小子活著,走,咱們從後門走。」大漢道:「咱們怕他做什麼?」同伴道:「你想壞大事么?」不由分說地將大漢拖入後堂。
李蒙道:「謝瑤環早已經猜到是我們從普救寺救了裴昭先出來,但不知道為什麼她樂得裝傻不追究這件事。我們若再跟裴昭先扯上干係,可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辛漸道:「她是為了袁大哥。」李蒙道:「什麼?」辛漸道:「謝瑤環是為了袁華大哥。」
田智大喜過望,道:「多謝。」又想起適才那蕭娘甚是可憐,問道:「蕭娘當真沒有古怪?」阿金道:「蕭郎也聽到她自己說了,她是被她丈夫賣來這裏,我手裡有她丈夫親筆契約為憑,那面具也是她丈夫給她戴上的,來的時候就有。我還覺得可惜了,明明是個美人,偏偏戴了這麼個鬼怪東西。」
一時無話,便各自回房睡了。
王之渙奇道:「你睡不著幹嗎要找辛漸聊天?阿翰得罪你了么?」王羽仙上前挽住王翰手臂,笑道:「當然不是啦,是因為我要聊的事情只跟辛漸有關。」
王之渙道:「呀,該不會是失火了吧?」李蒙道:「九九藏書黃河邊上,怎麼會莫名其妙地失火?這倒是稀奇。」
卻見一名灰衣男子進堂跪下,正是當日被派去洛陽為狄郊送信的夥計張五。
隊正也沒有見過諸人,一時間弄不清情形,便道:「奉御史之命,請五位往州司走一趟,這就請吧。」
王之渙道:「我一直覺得這件事很有些奇怪,傅臘明明是個彪悍的水手,如何會想到用璇璣圖來提示我們呢?」狄郊道:「這正是我要說的,傅臘是個男子,又不識字,怎麼能臨時想到璇璣圖呢?除非他在這之前幾天湊巧見過一幅璇璣圖。」
走過街口,往東拐入一條小巷子。田智見越走越黑,不免疑心大起,叫道:「你這是要帶我們去哪裡?」忽聽見王翰的聲音道:「我們在這裏。」
還是田智道:「我們人生地不熟,何不先回逍遙樓,向蔣翁打探一下?」王羽仙道:「好。」走出幾步,又道,「不好。張五就是逍遙樓的夥計,卻背叛了阿翰他們幾個,嗯,這件事還是不要張揚的好。」
王翰道:「你怎麼進來了?」又看見田智跟在後面,極是驚奇。王羽仙等獄卒走遠,才隔著柵欄向幾人簡略說了經過。
片刻后,有人送來四盤菜、一瓶酒。又等了一刻,才聽見腳步聲響,阿金領著一名二十余歲的女子進來,笑著介紹道:「蕭娘來了。」
阿金見田智皺眉,忙問道:「怎麼,蕭郎沒有中意的?」田智道:「她們幾個都太年輕了,有沒有年紀大一些的?嗯,最好是……」一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眼睛只在阿金身上打轉。
蒲州大獄跟鸛雀樓、州廨衙門一樣歷史悠久,均為鮮卑貴族宇文護所建,歲月的積淀給這處堅固的石牢平添了許多詭異陰森。死牢位於大獄西北角,幽密潮濕,石壁縫中甚至長有青苔。被關在這裏的犯人都是重囚,披枷帶鎖,行動困難,基本上單獨關押,以防止意外。
田智又是驚惶又是害怕,故做鎮定道:「什麼去了哪裡?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綁我?」
阿金笑道:「瞧,大家各有自己的小秘密。蕭郎,你今日來到我這宜紅院,到底想要做什麼?」田智笑道:「金娘問得有趣,這裡是青樓,我來還能做什麼?」
阿金道:「你打聽張道子做什麼?張家可是蒲州有名的豪族大家。」田智這才知道她在暗中監視房中談話,心中暗生警惕,道:「不瞞金娘,我今日才是第一次聽說張道子的名字。我得走了。」
王羽仙道:「既是如此,相公應該知道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在操縱陷害。」宋璟道:「正如我適才對謝制使所言,斷案憑的是證據,如今有狄郊親筆反信,又有送信的證人指認,狄郊難以脫罪。除非能找到新的證據、證人。」
只是他另有要事,沒有心思去探究這個神秘的面具女子,便道:「娘子可知道本地有什麼字寫得好的人?我上次在洛陽見過一人,他能夠模仿當今聖上的飛白書,別無二樣,簡直神了。」
蕭娘半坐起來,問道:「郎君是嫌我不濟事么?」田智道:「不是,是我不好。」起身撿起紗衣為她披上,問道:「娘子是本地人么?」蕭娘道:「其實也不算是,我本是京兆武功人,我夫君是洺州武安人,不過來蒲州居住倒是有好幾年了。」
阿金一推蕭娘,道:「還不快去服侍蕭郎。」蕭娘道:「是。」聲音極是溫柔,輕飄飄地走到田智身旁坐下,星眸低纈,香輔微開。
王羽仙道:「這些壞人雖然暫時還不知道你去了宜紅院,不過他們也許會猜到我們在找仿冒信件的人,因為這個人眼下是能證明狄郊清白無罪的關鍵,說不定他們要殺人滅口。走,我們這就去找黃瘸子。」
原來這對孿生兄弟當日見王翰陷於麻煩難以脫身,便私下商議,由田睿回晉陽請李蒙之父李滌拿個主意,田智則去了洛陽找宰相狄仁傑報信。狄仁傑聽后不發一言,只命將田智留在府中住下。兩天後就有張五自蒲州送信來,稱是狄郊親筆,狄仁傑看也沒看就上交給了武則天。武則天看完信后忍不住發笑,因為之前已多次有人上告狄仁傑要謀反,不過這次又加入了與突厥勾結的新花樣。狄仁傑正色道:「臣沒有謀反,臣的侄子狄郊也沒有謀反的事。不過既然這封信確實是狄郊筆跡,臣願意自請在家待罪,希望陛下派一位天下人公認的能臣清官去蒲州調查這件事。」湊巧此時洛陽令來俊臣和魏王武承嗣入宮,來俊臣主動請纓,表示願意去河東調查此案。不過之前狄仁傑被誣下獄時他已經有偽造謝死表的先例,武則天並不同意,素來與來俊臣一個鼻孔出氣的武承嗣竟也表示反對。武則天於是選中御史中丞宋璟,既表示重視這起案子,也因為他是唯一一個令狄仁傑和武承嗣雙方都服其公正的人。宋璟臨出發前,狄仁傑又將一直軟禁在府中的田智和夥計張五交給了他,是以大致情形經過他早已經從田、張二人口中得知。
田智心道:「壞了,肯定是白日跟蹤我和羽仙娘子的壞人的同黨。」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呼救。扛著他的大漢怒罵道:「你奶奶的,喊什麼喊?你主人被關在牢里,有人來救你么?」田智趁機擰住他耳朵,想迫他鬆手。大漢吃痛之下更怒,使勁將他摔在地上。田智屁股重重頓在地上,只覺得五臟六腑都要被癲了出來,身子如散架一般,雙腿發麻,難過之極。大漢見他再也叫不出來,這才重新將他扛起,繼續朝前走。
隊正也不容辛漸等人多問多想,揮手命兵士一擁而上,半推半攘地將五人押到蒲州州廨。
過了一刻工夫,那官員叫了一聲,有兵士上前將那名男子扶了出來,正是袁華。袁華見到辛漸一干人,微微一愣,不及開言,便聽見堂內有人叫道:「帶王翰、狄郊等人上堂。」
辛漸道:「難怪這些天一直不見武延秀來對付我們,難以原來他早伏有更厲害的后著。他早知道誣陷我們為刺客漏洞百出,難以置我們于死地,更別說扳倒狄相公了。羽仙,這位宋御史是在暗示你去尋找新的證據。」王翰道:「不行,這件事太兇險,我不放心羽仙去做。」王羽仙道:「你們都被關在這裏,非得我去做不可。翰郎放心,我自己會多加小心。」
出來正要上馬,卻見一大隊兵士疾奔過來圍住幾人。領頭的隊正問道:「你們是王翰、狄郊、辛漸、李蒙、王之渙幾個么?」辛漸道:「是,閣下有何見教?」隊正道:「咦,怎麼只有四個人,又多出了一個女的?」
大漢喝道:「說還是不說?」見田智不答,又要將他提起再次浸入水中,忽聽到門外有人叫道:「田智是在裏面么?」大漢驚奇地望了望同伴,伸手就去取兵刃。同伴道:「你傻啊,他敢公然在門口叫板,你想能是什麼人?」大漢道:「那乾脆殺了這小子再說。」門外那人笑道:「殺了人你就走九九藏書不了了。」
狄郊忽道:「之渙,辛漸,淮陽王最想對付的是我和阿翰,不如你們這就跟李蒙一起回去晉陽,不必再耗在這裏。」
辛漸問道:「來搶屍首的只有一個突厥人?」夥計道:「嗯,是個年青的突厥男子,小的親眼看見他被五花大綁地押去州司了。」王翰命夥計退下,道:「這該不會是我遇到過的另一名刺客阿獻吧?」
田智乍然見到王羽仙,也是驚訝,問道:「娘子何時來了蒲州?是因為得知阿郎出事了么?噢,小的是田智,田睿回了晉陽。」
王之渙道:「阿翰,不如你帶羽仙先走。」王翰搖頭道:「我可不會拋下你們獨自逃走,羽仙也不會答應。」扭頭不見王羽仙,不禁吃了一驚,忙趕去她房中,卻如辛漸一般,也是不見蹤跡。
狄郊轉頭一看,失聲問道:「辛漸人呢?」王翰不見辛漸,驚道:「呀,這小子,該不會當真去解救裴昭先的屍首了吧?」忙搶進辛漸房中,床上被子凌亂,卻是不見人影。
田智道:「要我做什麼?」王羽仙微一遲疑,即回頭指了指紅樓,道:「要你去那裡。」
匆忙來到大堂,櫃檯尚有值守的夥計,問他可有看見辛漸和王羽仙。夥計道:「適才看到辛郎和娘子往後院去了。」
辛漸心情則更加複雜:袁華為他們頂罪,他當然是希望袁華無事,可又不希望看到阿獻這名真正的刺客落入官府手中,並不全然因為他是李弄玉的手下,還因為敢去行刺武延秀,本身就需要非凡的勇氣和膽量,非壯士不能為。而今他被官府捕獲,所面臨的必是殘忍的酷刑和可怕的折磨,到最後也難逃一死。
田智道:「張道子可擅長仿人筆跡?」蕭娘道:「張氏是蒲州大族,張道子又是書法名家,如何屑於做這種事?蕭郎問這個做什麼?」田智道:「不過是隨意問問。」站起身來,道,「娘子身上既不方便,我先走了,改日再來拜訪。」
宋璟見他不立刻著急鳴冤,而是問自己有沒有證據,反應大異常人,不由得暗暗稱奇,道:「憑據當然有。你可有寫過一封信給你伯父狄仁傑狄相公?」狄郊道:「有。」宋璟道:「好,你上前來看清楚,可是這封信?」
阿金卻誤會了他的意思,心中罵道:「你這個毛頭小子才多大,竟然敢打老娘的主意?」表面卻笑道,「我們這裏倒是新來了一位娘子,不到三十歲,也姓蕭,人稱蕭娘。」
辛漸搶上前來,奪過信箋匆匆看了一遍,道:「這確實是狄郊的筆跡,不過他寫不出這樣內容的信。請教中丞,你是從哪裡得到的這封信?」宋璟道:「是狄仁傑狄相公親自交到皇帝陛下手中的。」眾人聞言瞠目結舌,驚訝得不能自已。
當即有幾名女子圍了過來。田智見這些女子均不過十五、六歲年紀,不但姿色平常,且面黃肌瘦,各有怯色,大約是窮人家的女兒,新被賣入青樓不久。他跟隨在王翰身邊日久,所見女子大多絕色佳人,不免目光有些挑剔,瞧不上眼前這幾名娼妓。尤其是她們這麼年輕,能知道他想到打聽的事么?
宋璟道:「張五,你將情形詳細說一遍。」張五道:「是。」當即說了被店主蔣大選中去給宰相狄仁傑送信一事。
王之渙道:「可明明是謝瑤環抓回了袁華啊。」辛漸道:「我聽袁大哥說過,他父親雖與謝家是世交,但因為謝瑤環自小被收入宮中,他並未見過。本來他已經離開逍遙樓,後來他聽說有制使名叫謝瑤環,就是那位假的謝瑤環,很是吃驚,於是出城去追。但半路刀傷創口迸裂,只能停在路邊客棧。結果傍晚時忽然有大批官兵趕來搜捕客棧,他身上有傷,又隨身攜有兵刃,當即被當作反賊同黨抓了起來。他那時才知道領兵的女子就是真的謝瑤環,不過一直隱忍不肯說出自己的姓名,因為他是朝廷逃犯的身份,而對方卻是威風顯赫的朝廷制使,不知道該如何相認。直到後來,袁大哥為了讓我們脫罪,自頂刺客之名,才不得已表明了身份。」
蕭娘道:「嗯,我聽我夫君提過,蒲州書法大家非張道子莫屬,他是當今石泉縣公王綝的內弟。我夫君就是仰慕他書法出眾,才不辭辛苦,去張家做教書先生。」
這家青樓名叫「宜紅院」,是私人經營,娼妓的姿色才藝遠遠比不上蒲州管轄的官妓,生意一直不見好。中年婦人見田智年少,並不如何重視,忽見他出手大方,立即眉開眼笑道:「原來是蕭郎。我叫金三娘,郎君叫我阿金就可以了。」轉頭招呼道,「喂,你們幾個還不快些過來服侍蕭郎。」
田智正驚疑間,阿金進來笑道:「蕭郎新被她丈夫賣來這裏,今日是第一次接客,有些小情緒,蕭郎莫怪。」田智道:「原來如此。那我就告辭了。」阿金上前挽住他手臂,道:「長夜才剛剛開始,幹嘛著急走啊。蕭郎應該不姓蕭吧?」田智道:「蕭娘應該也不姓蕭吧?」
下一間關的是一名青年男子,手足間釘了重鐐,雙手、脖子均被厚厚的長枷套住,雙腳也卡緊在腳枷中,無法動彈分毫。他只能埋頭坐著,將沉重的枷板頓在大腿上,好減輕頸部的壓力。聞聽見腳步聲,艱難地揚起頭,露出一張突厥男子的稜角分明的臉來。
王羽仙道:「好,我這就去找他。」王翰道:「千萬要小心。田智,保護好娘子。」田智道:「是。」
大漢也不跟他廢話,讓同伴打開滿滿一銅盆水,擺放在桌上,將田智連人帶椅提起,腦袋按入銅盤中。那水是新打上來的井水,田智只覺得面上一涼,隨即呼吸為之窒息,胸口如被大石憋住,用力掙扎,水漸得滿桌都是。
回到李蒙房中,卻見西門火光更加明亮,大約火勢愈發猛烈,人聲沸沸揚揚,比適才的動靜更大了。
廖峰也不多說,回身打了個手勢,四名僕從一齊上來,左右各兩人將李蒙手臂執住,往外拉住。李蒙道:「放手,我不走!喂,快放手!辛漸,快,快救救我!」
王羽仙問道:「你是昨晚那位到西門解救裴昭先屍首的郎君么?」突厥男子道:「是我。小娘子是誰?」王羽仙道:「我叫王羽仙。他們為何要將你鎖成這樣?」
田智初嘗旖旎銷魂滋味,只覺得唇乾舌燥,全身發燙,有如烈火燃燒,忍不住脫下衣服,扶住蕭娘肩頭,將她壓翻在床上。正行事時,蕭娘忽驚叫呼痛。田智忙道:「抱歉,我太用力了。」蕭娘道:「不是蕭郎的錯,是小婦人……那個地方……私處……有傷。」
王羽仙眼睜睜地望著王翰等人被押走,無力相救,只得拭了拭眼淚,跟著宋璟來到堂后一間偏廳。宋璟摒退眾人,只留下兩名心腹侍從。
王翰道:「這個人……唉,早跟他說那是陷阱。我去西門看看,你們都別動。」李蒙道:「你不能去!鬧這麼大的動靜,官府早驚動了,你現在去也救不了辛漸read.99csw•com。」狄郊也道:「若是辛漸已經脫險,他自己會回來。若是已被官府擒住,更不必去了,官府很快會派人來將咱們幾個都請去。」
田智聞言,強忍欲|火爬了起來,呆望了一會兒她裸|露的胴體,這才扭過頭去,慢慢穿好衣服。
幾人忙來到後院,卻見辛漸和王羽仙並排坐在槐樹下低聲嘀咕著什麼。王翰這才鬆了口氣,問道:「你們怎麼跑來了這裏?」王羽仙站起身,拍拍衣裳上的塵土,笑道:「是我睡不著,所以叫辛漸出來聊天。」
兩人當真一前一後地在河東縣城裡閑逛了起來。王羽仙在路邊買了一頂竹笠戴上,一是新鮮好玩,二來可以遮住容顏麗色,不那麼引人注目。路過一處紅樓時,二樓窗邊的兩名女子大聲叫道:「蕭郎!」朝田智招手嬉笑。
狄郊道:「儘管只是誤打誤撞,但傅臘確實畫的就是璇璣圖。」
阿金喜不自勝,將金葉子舉到唇邊吻了一下,道:「城西門北邊有個黃瘸子,蕭郎去找他試試。」
辛漸忙問道:「救走了么?」夥計口齒甚是伶俐,道:「本來是救走了,但走不多遠,又遇到了一隊正要進城的大官的隊伍,所以刺客同黨和屍首都被截住了。那同黨是個突厥人,武藝好生了得,一個人對一群人,還打得官兵落花流水,最後官兵用絆索才將他絆倒按住。突厥人還要掙扎,那大官似乎認得他,上前厲聲呵斥了幾句,他這才不再反抗,束手就擒。」夥計其實也沒有親眼看見,大多是道聽途說,不過與官兵對仗之事在蒲州難得一見,忍不住就繪聲繪色地說起書來。
原來當日有名河東口音的男子來到洛陽狄仁傑府邸,自稱蒲州逍遙樓的夥計張五,奉其侄狄郊之命前來送信。狄仁傑不顧患病,親自召見那名夥計,問起狄郊近況。夥計大致說狄郊等人的困境。狄仁傑安置好夥計,凝思片刻后,拆也沒拆即攜著信件進宮,鄭重其事地呈給了女皇,武則天反而是第一個看到這封反信的人。狄仁傑前腳剛走,魏王武承嗣就帶著大隊人馬上門「拜訪」,若不是遲了一步,還不知道又要鬧出什麼大事來。
阿金便領著田智進來樓上一間雅室,房間收拾得極是整潔,那阿金更是個精細愛乾淨之人,見到門框上有手印都要立即掏出手絹來擦乾淨。
田智道:「是本地人么?噢,我是想要個本地的。」阿金道:「是,是。我知道,外地來的公子們都喜歡找本地的。」田智道:「那好,就請安排房間,我想見一見這位蕭娘。」
辛漸確實有過要解救裴昭先屍首和首級的念頭,好讓他入土土為安,可也知道在官兵眼皮底下非但難以成功,而且會給自己和同伴惹來殺身之禍,當即道:「放心,我不會在這個時候莽撞地去冒險。」
辛漸道:「你們這是要做什麼?」廖峰道:「小人奉李公之命帶我家公子回去。原因嘛,幾位郎君都很清楚,也不必小人多言。王郎,是你的僮僕田睿趕來向李公報信,他本與我們一道來蒲州,但在半道遇到了淮陽王一行。淮陽王說田睿是刺客從犯,派武士強行將他捉走了。」
田智慌忙搶在王羽仙面前跪下,懇求道:「娘子也看見了,這些人膽大包天,敢將我當街綁走,若不是宋御史暗中派了人,怕是小的已經見不到娘子。現在已是半夜,娘子出去找黃瘸子太過冒險,萬一有個閃失,小的如何向阿郎交代?求娘子明日再去,明日一早,小的就陪娘子去找黃瘸子。」
等候在堂前階下時,遠遠見到公堂上坐著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紫袍官員,面色沉鬱,一名身穿赭色囚衣的男子正跪在堂下受審。堂中差役、侍從、兵士遍布,卻是不見刺史明珪和制使謝瑤環。
王羽仙戀戀不捨地辭別情郎出來。日正當空,將她瘦削的身形往地上投射出一個小小的應子。她微微感到天氣有一些炎熱,環顧這座陌生的古城,心頭一片茫然,不知道該往何處去尋找那仿冒狄郊筆跡的人。
辛漸道:「對呀,傅臘是水手,時常在浮橋上巡視,浮橋搖晃不定,最容易失落物品。說不定他跟撿到阿翰玉佩一樣,撿到了李弄玉失落的璇璣圖。」王羽仙道:「很有可能,弄玉姊姊也說她的璇璣圖是來蒲州后丟失的。」
狄郊昂起頭來,道:「勾結突厥謀反可是滔天罪名,中丞可有憑據?」
田智道:「可狄郎不是說。也有可能是有人在張五不知情的情況下換走了信么?」王羽仙道:「狄郊是怕阿翰難堪才有意那麼說。你想想看,調包的人需要先取得狄郊原信,再請仿冒者模仿,這可不是一時半刻所能完成的事,張五一定是參与者。嗯,一定有人在暗中監視逍遙樓的一舉一動,咱們不能貿然行事。萬一那些壞人搶在咱們面前殺人滅口,那可就糟了。」
他曾被與袁華一起關押在州獄中,親眼見到謝瑤環帶醫師來獄中為袁華診治咳嗽,傻子也能看出來她情意殷殷,對袁華極是關切。
眾人又聊了一陣,胡亂吃了些酒食,便各自回房洗澡歇息。
王之渙道:「到底什麼事?」王羽仙笑而不答。辛漸甚是尷尬,問道:「你們怎麼都出來了?」李蒙道:「西門那邊出了事,我們還以為是你……」辛漸驀然有所醒悟,道:「一定是四娘的人要去救裴昭之屍首。不好……」抬腳想趕去查看究竟,卻被狄郊一把扯住,道:「你不能去。」辛漸道:「不行,四娘她……」王翰厲聲道:「你是要跟我們動手么?老狄,帶他回房去。」
宋璟命人將辛漸拉開,道:「本史已經查過了,你們五個形影不離,狄郊勾結突厥造反,餘人豈能不知情?來人,將他們都拿下了。」
辛漸等人被推進公堂下站定。一名侍從喝道:「這位是御史中丞宋相公,堂下之人還不下跪?」宋璟擺手道:「不必,他們只是證人,暫時還不算是犯人。」問道,「李蒙為何沒有來?」
宋璟道:「怎麼不念出聲來?」王之渙將信舉到狄郊眼前,結結巴巴地問道:「這是你寫的嗎?你……你……」
田智心道:「哎喲,我可是觸及了她的傷心之處了!看起來她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子,想來丈夫已死,無以謀生,才不得已來了青樓這種地方賣身。她戴上面具,一是要遮住暗瘡,二來也是出於羞恥之心,怕熟人認出。」
宋璟,字廣平,邢州南和人。他是名宦之後,少年時即以博學多才、文學出眾知名,十七歲時中進士,少年得志,顯赫一時。他既官運亨通,也是著名的能吏,在朝野有「腳陽春」的讚譽,意指宋璟如一縷春風,所到之處似春風煦物,陽光普照,充滿生機。其人性情剛直,刑賞無私,深為武則天信用。莫非正是因為他不屬於任何派系,斷案公正,才被武則天選中派來蒲州?
狄郊道:「中丞明鑒,這信不是我所寫,是有人冒充了我筆跡。當日派去洛陽九九藏書送信的確實是逍遙樓的夥計,可是他人一直沒有回來,怕是已經遭了毒手。」宋璟道:「未必。」命道,「帶送信的夥計上來。」
宋璟忽爾重重一拍桌子,喝道:「狄郊勾結突厥默啜可汗,意圖謀反朝廷,大逆不道!來人,將他拿下了!」
王羽仙忙上前牽了辛漸的手,道:「走吧,回房再說。」
二人隨意逛了逛,便回了逍遙樓,閉門不出。到晚上時,田智刻意打扮一番,從側門溜了出去,見無人跟蹤,徑直來到白日經過的青樓。剛到門前,即被一名中年婦人扯住笑道:「郎君是第一次來吧?進來,快些進來。郎君貴姓?」田智道:「我姓蕭。」順手取出一小片金葉子,遞到中年婦人手中。
王羽仙遲疑道:「相公是說有人盯著這裏么?」宋璟不答,回頭命道:「帶王家娘子去大獄,讓她探視一次。」侍從躬身應道:「是。」領著王羽仙和田智出來,一路來到大獄。
走了一刻工夫,來到一處院子前,大漢喊了一聲,有人來開了門,問道:「怎麼捉他回來了?」大漢道:「他溜出逍遙樓時我沒有看見,不抓回來問清楚怎麼行?」扛著田智進到房中,將他放在一張椅子中,取繩索將他連人帶椅牢牢縛住,也不取下布袋,只問道:「你晚上溜去了哪裡?」
王羽仙問道:「相公想知道什麼?」宋璟搖頭道:「本史想知道的都已經知道,我想請娘子見個人。」拍了拍手,屏風後轉過一名青衣少年,卻是王翰的僮僕田智。
路過一間牢房時,王羽仙看見了適才在堂前遇到過的袁華,不由得頓住腳步。袁華也認出了她,舉手朝西指了指,示意王翰他們被關在裏面。王羽仙點點頭,跟著獄卒繼續往裡走。
王羽仙紅了臉,道:「其實我的意思是……」田智道:「好,娘子這個主意極好。」王羽仙道:「嗯,重要的是,你要問得不動聲色。」田智道:「小的知道。」
田智遂無話可說,告辭出來,匆忙趕回逍遙樓。遠遠見到樓前高高挑起的氣死風燈,心頭一喜,正要加快腳步,忽然旁側閃出一名醉漢,一頭撞了過來。田智甚是機靈,微一側身,那醉漢即摔倒在地。田智想不到對方醉得如此厲害,「哎喲」一聲,慌忙俯身去扶。忽然眼前一黑,醉漢不知從哪裡取出一條布袋,套在了他頭上。田智驚道:「你要做什麼?」面前那醉漢已經敏捷地站起來,抽緊布袋,將田智抱起來扛在肩上就跑。
宋璟道:「白紙黑字,還敢狡辯,你自己倒是讀讀這封信看。」狄郊道:「好。」上前取過信件。他雙手被銬住,多有不便,王之渙道:「中丞,不如由我來讀。」宋璟點了點頭。
映著燭光,田智這才看清楚她那面具是黃銅製成,打造精巧,與她面形貼合,架在鼻樑之上,遮住上半邊臉,只露出一雙眼睛。更奇的是她後腦勺下有一道銅箍,自耳後斜伸上去,與面具雙耳焊接在一起,如此,面具牢牢箍嵌在頭上,再也難以取下。田智不由得一呆,問道:「娘子這面具是鑲死的么?」蕭娘道:「是,小婦人容顏已毀,不願意旁人見到,今生今世也不打算再取下面具。」
田智聽說堂堂御史中丞竟然派人來救自己,極感受寵若驚,問道:「宋相公也知道我被壞人捉了?」楊功道:「相公暫時還不知道。他命我暗中保護你和王家娘子,走吧,我送你回逍遙樓。」
她上半邊臉被面具遮住,田智無法得知她面上表情,卻清晰地看見她那雙眼睛噙滿淚水,不由得有些著慌,忙起身道:「娘子若是不願意,大可自行離去,我絕不會強求。」蕭娘慌忙扯住他,道:「不,不,我願意。」將田智重新拉回床沿,咬咬牙,脫下衣服,便往他嘴上湊來。
又過了大半個時辰,西門方向的火才逐漸滅了下去。一名夥計進來稟道:「西門亂得很,有人在那裡放火,聽說是刺客同黨想要趁亂搶走懸吊示眾的屍首。」原來王翰早暗中交代夥計去打探了情形。
差役應了一聲,取出手梏、鐐銬,便要將眾人鎖上。王翰挺身擋在王羽仙面前,道:「羽仙一直沒有跟我們在一起,她才來河東幾天,所有事情一概不知。」
田智張大嘴,費勁地吸著氣,忽覺面上一松,有人揭下了那條濕漉漉的布袋。大口踹了幾下,這才看清來人,驚訝地問道:「你……你不是宋相公的侍從么?」那人拔刀割斷綁索,道:「是,我叫楊功,奉宋相公之命來救你。」
王之渙等人更是莫名其妙。辛漸心道:「宋中丞口口聲聲說狄郊勾結外敵,莫非是因為袁華為突厥效力的緣故?」
那蕭娘穿著一身單薄的紗衣長袍,身材婀娜,腰肢若隱若現,分明是個美人胚子,卻偏偏臉上戴了個黃色的面具,襯著白皙如玉的膚色,不僅大煞風景,也極見詭異。
王羽仙見這些人來意不善,生怕他們派人去追李蒙回來,忙道:「隊長要找的就是我們五個。」
阿金道:「啊,我明白了。你小子,怎麼不明說……」田智「噓」了一聲,道:「劍的主人可不好惹,我剛來這裏,哪敢公然四處打聽?」
狄郊這才恍然明白,是有人將冒充自己的筆跡另寫了一封反信送給狄仁傑,可狄仁傑又是如何知道信的內容於己不利,看也不看就遞交給女皇帝?若非如此,不但他們五人死無葬身之地,狄仁傑自己怕也是身首異處,廬陵王多半也難逃此厄。一時間,脊背上冷汗直冒,既為這等毒計心驚,又為伯父竟能事先識破而暗暗慶幸。
等了一會兒,田智掙扎漸弱,神智漸失,大漢才將他鬆開。他劇烈地咳嗽,大口吐水,頭上的布袋因浸水緊貼在臉上,呼吸依舊艱難。
宋璟道:「好,小娘子,你到本史這邊來。」王羽仙握住王翰手臂,遲疑不肯動。王翰道:「去吧。」王羽仙道:「可是我……」王翰低聲道:「宋御史有話想要問你,你照實告訴他,說不定這是我們的機會。去吧。」輕輕將她推開。
王羽仙道:「啊,你是田睿還是田智?你怎麼會在這裏?」
王羽仙道:「好,請相公放了王翰、辛漸、王之渙他們三個出來,我們好去尋找證據。」宋璟道:「他們三個是反叛同謀,豈能輕易開釋?並非本史不近人情,而是此處州廨是蒲州中心所在,眾所矚目,本史不得不如此,小娘子可明白我的意思?」
王翰皺眉道:「看情形確實像失火。呀,會不會是有人有意放火引發騷亂,不然怎麼會這麼巧?」他傍晚時曾特意叮囑辛漸不可冒險去西門解救裴昭先首級和屍首,轉瞬即想到這一點。
辛漸見外面天光已暗,點頭道:「也好。」王翰道:「還有,你可別想著去西門救下裴昭先的屍首,這肯定是個陷阱。」
蕭娘扯住他衣袖,道:「蕭郎別走。」田智道:「娘子還有事么?」蕭娘忽「嗚嗚」哭了起來,道:「蕭郎是個好人,read.99csw.com求蕭郎救救小婦人,救救我。」田智道:「娘子是想要我為你贖身么?這我可辦不到,抱歉了。」抬走要走。蕭娘滾下床來,死抱住田智大腿不放,悲戚地哭道:「我本是良家女子,被丈夫狠心賣來這裏,又被迫戴上這個勞什子面具,再也不得見天日……」
幾人發覺辛漸和王羽仙同時去向不明,不由德面面相覷。若說辛漸重情重義,不忍見到裴昭先死後屍體還受到荼毒,非要冒險去解救,王羽仙又去了哪裡?她雖然一派天真,不諳世事,卻也是個極聰慧靈秀的女孩,不但不會跟隨辛漸去冒險,還一定會阻止他這麼做。
次日一早,眾人吃過早飯,正要趕去河東縣衙向傅臘詢問璇璣圖一事,忽見一名老年男子正在櫃檯打聽著什麼。李蒙一眼認出那老者是自己家中的管家廖峰,大是驚訝,上前問道:「廖翁,你怎麼來了?」廖峰慌忙見禮,道:「李公患了急病,特意命小人來請公子回去。」李蒙先是一驚,隨即笑道:「廖翁,你可不是會撒謊的人,是我爹稱病想騙我回去,是也不是?」
突厥男子不及回答,裏面王翰聽到王羽仙的聲音,叫道:「羽仙?是羽仙嗎?」王羽仙道:「是我。」急忙奔近牢房,幸好王翰、辛漸、王之渙、狄郊四人關在一處。
王羽仙道:「我有個主意,也許能打聽到我們想知道的人,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去做?」田智忙道:「娘子儘管說,只要能救郎君們出來,小的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辭。」王羽仙道:「不需要赴湯蹈火,只要你……嗯……」吞吞吐吐地不肯說完。
王翰微微一驚,即點點頭,道:「我知道了。多謝告知。」廖峰道:「小人這就將我家公子帶走了,幾位郎君多多保重。」行了個禮,帶人強押著李蒙出去。外面早備好車馬,飛一般地離開,馬蹄得得中,猶能聽見李蒙的叫聲。
王羽仙道:「可是……」忽有夥計來拍門道,「樓前有人請娘子出去。」田智搶過去拉開門,問道:「是什麼人?」夥計道:「不認識,是個陌生男子。」王羽仙道:「好,我這就出去。」
出來一看,樓前站著一名二十余歲的年青男子,腰懸長劍。王羽仙道:「我就是王羽仙,郎君是找我么?」那男子點點頭,道:「在下是謝制使的侍衛蒙疆,娘子請跟我來。」田智慌忙上前攔住,道:「娘子可不能跟他走。」
狄郊忽然問道:「羽仙,你是怎麼想到拿璇璣圖去給傅臘認字的?」王羽仙道:「是翰郎說傅臘亂畫在紙上的那些筆畫像璇璣圖啊,所以我想試一下也無妨。」王翰道:「我只是看你在把玩那幅璇璣圖,臨時冒出來的想法。」
狄郊生性冷靜,喜怒不形於色,聞言還是大吃了一驚,不及反應,一旁差役已經一擁而上,給他手足上了戒具,強按到地上跪下。
王之渙道:「李宮監是怕我們連累他的寶貝兒子啊,這招厲害。」王羽仙道:「其實李宮監這麼做也沒錯,心疼愛子嘛。」
王之渙道:「什麼御史?是制使吧?」隊正道:「不是謝制使,是昨晚新到的宋御史宋相公。」王之渙道:「宋相公?不會是御史中丞宋璟吧?」隊正道:「正是宋相公。」
田智恍然大悟,原來是想讓他去青樓嫖妓。這確實是個好主意,娼妓們每日迎來送往,閱人無數,應該是蒲州消息最靈通的人了,最妙的是,還不會引起旁人懷疑。
只聽見「砰」地一聲,兩名男子踢門闖了進來,上前將蕭娘架起來拖了出去。蕭娘哭叫道:「蕭……」「郎」字尚未出口,嘴已被人用麻布堵住,再也叫喊不出來。阿金叫道:「哎喲,慢點,別讓她踢到牆,弄髒了牆面。」
王之渙取出信箋展開,剛讀了「伯父大人」四個字便呆住了——這確實是一封反信,狄郊聲稱朝廷腐敗,女皇無能,他已經按照狄仁傑的指示跟突厥默啜可汗取得聯繫,默啜可汗預備近期發兵攻佔河東,請狄仁傑速速派人救出廬陵王李顯,暗中送到河東,好奉其為帝,與武周抗衡。
眾人交換一下眼色,均不敢相信尋找失物這樣天大的難事會驟然變得這般容易。還是辛漸道:「也許不一定是同一幅璇璣圖,不過還是要去大獄問一下傅臘。」正待起身,王翰叫道:「哎,天色不早,大獄該落鎖了。你累了一天,還險些被人殺掉,好好休養一下,明日再去問傅臘也不遲。」
田智見她言談溫柔從容,很是喜歡,便朝阿金點了點頭:「她很好。」阿金笑道:「好了,今晚可就看蕭娘的了。」蕭娘道:「是。」扶著田智到床邊坐下,伸手解開他衣帶,又自行去脫衣服。阿金這才滿意一笑,帶好門出去。
蕭娘卻忽然停下手,頹然跌坐在床上。田智道:「娘子不舒服么?」蕭娘道:「不是。」
楊功一直將田智送進逍遙樓中,才趕回州廨去向御史中丞宋璟稟報。田智忙將今晚的經歷一五一十地告知王羽仙,只略過蕭娘一節不提,一是因為她不過是個毫不相干的人,二來他本人與蕭娘有過親熱之舉,現今回想起來猶面紅耳赤,因而只說是向那宜紅院主人阿金打聽到了要找的人。
謝瑤環快步進來,見辛漸等人均被鎖拿住,道:「宋相公真的相信狄郊會勾結突厥可汗反叛么?他們不過是五個遊山玩水、無所事事的紈絝子弟而已。」
田智忽然有所感應,本能地回過頭去,當真見到一名黑衣男子正在不遠處鬼鬼祟祟地朝這邊探望,慌忙道:「娘子,後面當真跟的有人。」王羽仙點點頭,道:「咱們先領著他四下逛一逛,反正我還沒有好好逛過蒲州。」
辛漸踏上前一步,抓住張五胸口,問道:「你為什麼要說謊?他們給了你多少錢?」張五道:「小的哪敢說謊?小的說的都是實話。」
眾人大吃一驚,這才知道昨晚夥計所言正要進城的大官就是宋璟。御史中丞是御史台最高長官,為中樞重臣,權柄極重,怎麼會突然來到蒲州?莫非是因為淮陽王遇刺案?可為何來的不是武氏親信,而是以率性剛正著稱的宋璟呢?
王之渙將手中扇子狠狠打在狄郊頭上,道:「說的什麼話?」揚手又打了一下,道,「這下是替辛漸打的。」辛漸笑道:「打得好。咱們走吧。」
田智道:「這黃瘸子是什麼人?」阿金道:「原先也是出身富戶人家的公子,又嫖又賭的把家產敗光了。他讀過書,會寫字,看見門前『宜紅院』的牌匾了么?那就是他寫的。你如果想弄封假信騙到寶劍,非找他不可。」
宋璟道:「可有人半途接近你,將信件調了包?」張五連連搖頭道:「絕不可能。這可是給當朝宰相的信,小人哪敢怠慢?信一直在小的懷裡,從來不離身的。」
宋璟道:「制使請慎言。來人,先將狄郊他們四個打入死牢,單獨關押,不得本史之命,任何人不得探視提審。」又招手叫道,「王家娘子,你跟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