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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謀逆大罪 第四節

第四章 謀逆大罪

第四節

王翰道:「這就請蕭娘出來吧。」阿金道:「阿金不尷相瞞,蕭娘目下身上有傷,不能讓各位盡興,怕是招待不了幾位郎君。」王之渙道:「我們只是聽說蕭娘花容月貌,偏偏臉上戴有個銅面具,很是好奇,想見她一見,又不是要對她怎樣。」阿金笑道:「就算如此,蕭娘新到這裏沒幾天,還不適應青樓生活,須得好好調|教。萬一她哭哭啼啼壞了郎君們的興緻,我如何擔待得起?」
辛漸道:「這事非之渙同去不可。」王翰道:「那好,我們三個一起去。田智,你留下來好生伺候娘子。」他生性疏懶,是以跑路奔波之事眾人從不敢輕易叫他,不知道今日為何這般積極。田智很是驚異,也不敢多問,只道:「是。」
辛漸早隱隱猜到這其中關聯,趕來縣衙就是要特意證實這一點,倒也不意外。王翰則驚奇地張大了眼睛,道:「天下怎麼會這麼巧的事?」
辛漸道:「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怕說出來你們不信。之渙,我和你去河東縣衙找一趟竇縣令。」王翰忙道:「我跟辛漸去。之渙,你留下來陪著羽仙。」
辛漸等人聞言很是吃驚,謝過竇懷貞,匆忙告辭出來。王之渙這才想到其中關聯,道:「田智提到的蕭娘曾經說過,她夫君仰慕張道子書法出眾,所以不辭辛苦,去張家做了教書先生。這教書先生既是韋月將,那蕭娘豈不就是蘇貞?呀,辛漸,難怪你非要拉上我。」辛漸道:「是,我們中只有你和老狄見過蘇貞。」
如此推斷起來,黃瘸子背後還有一個左手執筆的人,他既能仿冒黃瘸子的筆跡,當然也能偽造狄郊的書信,他才是真正仿冒書信的人。只是這個人既有如此本事,為何一定要藏在黃瘸子身後呢?如此一來,顯名的是黃瘸子而不是他本人,豈不是不合世人務求揚名立萬、光宗耀祖的常規心理?這位無名氏既是默默無聞,旁人不可能知道他,當是河東驛站驛長宗大亮向淮陽王武延秀舉薦了黃瘸子,黃瘸子出於某種原因,又找到了他代筆。只是眼下黃瘸子已被燒死,又如何能知道無名氏姓甚名誰?
阿金見他絲毫不多問蕭娘之事,似是知道青樓發生這等事很正常,這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頭,笑道:「原來郎君也愛好書法。什麼墨寶不墨寶的,是本地一個叫黃瘸子的寫的,不過來這兒的客人都說寫得還不錯。」嘆息了一聲,道,「不過我才聽說他前晚大火中燒死了,唉。昨日那位蕭郎不是要找他寫信么?唉,他真是命薄,能輕易賺到手的錢卻無緣賺到。」
王翰道:「錢,錢,快給我取些錢來。」田智慌忙取了半袋金砂,交到主人九-九-藏-書手中。王翰收了金砂,這才道:「走吧。」
時值正午,宜紅院還沒有開張。拍了拍門,門縫中露出一張男子臉,問道:「你們找誰?」王翰不悅地道:「你們這裏不是青樓么?我們三個男人來這裏,難道是找你么?」那男子「哎喲」一聲,慌忙拉開門,道:「請進,請進。」扭頭揚聲叫道,「金娘,有主顧上門。」
王之渙指著王翰道:「不瞞金娘,我這位同伴生平閱盡無數美女,可從來沒有見過戴著銅面具的女人,他心下好奇,非要見到不可。」阿金見王翰玉樹臨風,確是個翩翩佳公子,又見三人年輕,不似官家人,終於下定決心,笑道:「那好,三位郎君請稍候。還沒有用過午飯吧?我這就派人送上好的酒菜來。」收了金砂,一扭水蛇腰,如風拂楊柳,一搖一擺地出去了。
過了一會兒,楊功重新出來,道:「走吧。」又將宗大亮蒙了腦袋,原路押回。
辛漸心思根本不在蕭娘身上,無暇多問,只道:「我適才見到外面牌匾上的字寫得不錯,請問那是誰的墨寶?」
辛漸心道:「黃瘸子右手執筆,當不是偽造書信的人了,寫那封反信的另有其人。這河東縣城不大,卻是藏龍卧虎,在民間隱有如此多高手,當真難得,到底是天下之中的舜城。」仔細想了一想,又問道:「牌匾上『宜紅院』三個字是金娘親眼看見黃瘸子本人所書么?」阿金歪著腦袋仔細想了想,道:「那倒不是,是黃瘸子寫好了送來的。不過樓上花廳的那些字畫,大多是我親眼看見他當場作的。郎君問這些做什麼?」
辛漸一愣,問道:「她就是蕭娘么?」阿金料不到會在這裏遇見辛漸,慌忙解釋道:「是,她就是蕭娘。她不聽話,昨夜想逃跑,所以我叫人把她綁了起來,這是青樓的老規矩。莨子,快帶蕭娘去沐浴更衣,梳妝打扮,再送去花廳招待幾位郎君。」莨子應了一聲,牽了蕭娘上樓去了。蕭娘頭垂得老低,始終不敢抬起來一下。
辛漸苦苦思索良久,也始終沒有頭緒,只得重新上樓來。花廳中酒菜滿桌,蕭娘已盛妝艷服打扮得齊整,坐在王之渙和王翰當中,垂著頭一言不發,場面甚是難堪。
卻見楊功帶著犯人徑直來到寺后梨花院外,命人摘下犯人頭套,問道:「是這裏么?」那犯人卻不是狄郊,而是河東驛長宗大亮。宗大亮點點頭,道:「就藏在裏面。」楊功道:「好,你帶我進去找。」一行人擁進了梨花院中。
辛漸一心想知道究竟,跟出寺外,即上前叫道:「楊侍從!」楊功道:「是你!你是在跟蹤我們么?」辛https://read.99csw•com漸道:「抱歉,我也是不得已。楊侍從專程跑一趟普救寺,可有什麼發現?」楊功道:「事關案情,辛郎本人又是嫌疑人,恕我不能泄露機密。郎君若真想知道,何不跟我一道返回州廨?」辛漸道:「也好。」當真一路跟在楊功身後。
辛漸正是按張道子指點狄郊的方法,發現了這牌匾和樓上花廳那些字畫的不同——牌匾上的「紅」字最後一筆有細微筆絲帶起,也就是說,寫「宜紅院」牌匾的人是左手執筆;而花廳的字並無異樣,才是黃瘸子親筆所書。
原來韋月將幾年前攜妻子來到蒲州后,想方設法進入張家,教習張道子孫子孫女讀書。他為人深沉,有禮有節,從不多話,頗得張家上下人歡心。他也表示想跟張道子學習書法之道,不過性格孤僻的張道子沒有答應。兩日前,張道子偶然檢視書卷,發現所珍藏的至寶王羲之真跡被人調了包,裱糊的封面跟原作一模一樣,但裏面全變成了白紙,將莊園翻了個遍也沒有找到,不由得懷疑起提前幾日請假離開再也沒有回來的韋月將來,遂派僕人到找蒲州刺史明珪報案。明珪卻稱重病不起,又因為制使目下正住在州廨,沒有人手來處理,命人將此案轉交給河東縣令竇懷貞經辦。僕人只好找到縣衙,請求竇縣令派人追捕韋月將。竇懷貞一聽即聲稱疑犯已經找到,命人抬出韋月將的無頭屍首來。僕人回報張道子后,他自是悻悻然,但韋月將既死,他也無法知道究竟,想來想去,總是不甘心,所以今日一大早就乘車進城,親眼見到韋月將的屍首后才算作罷。竇懷貞提起發現韋月將屍首是狄郊等人,又提到幾人因謀逆大罪正被緝拿,而罪證就是一封反信。原主狄郊則稱信的筆跡是自己的,內容卻是偽造。張道子聽了當即道:「這世上絕沒有一模一樣的筆跡,不過是有人分辨不出來罷了。」遂與竇懷貞一道來到蒲州州司,要求看看那封反信,果然發現了端倪,成為證明狄郊無辜的關鍵證人。
辛漸依言尋去,剛跨進院子,正見阿金和莨子押著一名女子自一間房屋出來——那女子全身赤|裸,一|絲|不|掛,恍若一尊白玉,蓬亂的頭髮遮住了大半邊臉,依稀能見到上半臉面有個黃澄澄的面具,雙手反縛在背後,頸間系著一條白綾帶,一端牽在阿金手中。
回到房中,辛漸這才詳細說了今日張道子神奇出現后的峰迴路轉。田智道:「張道子?我聽過這個名字,聽說他是王什麼的內兄,家裡藏有王羲之的真跡。」辛漸大奇,問道:「你是怎麼知道的?」田智只得紅著臉說了蕭娘的事。
辛漸問九_九_藏_書道:「如何?」王之渙點點頭,示意蕭娘正是蘇貞,又搖了搖頭,表示她非但不肯自明身份,還假裝不認識他。辛漸聽過田智遭遇,料來這廳中必有暗眼供阿金監視,蘇貞心有畏懼,不敢多嘴,便道:「蕭娘既是身子不便,我們不如過幾日再來。」
辛漸道:「我們這趟去宜紅院,確認蕭娘是不是蘇貞還在其次,關鍵是要向青樓主人阿金問清楚黃瘸子的詳細來歷。雖然他人已經死了,也許還有什麼我們漏掉的線索。」王之渙笑道:「這件事就交給你自己去辦,我和阿翰去會會那面具蕭娘。」遂向路人問明宜紅院位置,直往青樓而來。
三人剛出花廳,阿金便笑著迎上前來,笑道:「我早說過蕭娘不懂事,還需要好好調|教,幾位郎君掃興了吧?」王之渙道:「沒有沒有,這位蕭娘挺特別的,我們改日再來。」
這間花廳布置得頗為典雅,牆壁上掛有不少字畫,整齊有序。辛漸一直一言不發,只凝神察看那些字畫。
辛漸一直等楊功一行盡數進寺,這才幾個箭步登上台階。住持登時認出他來,叫道:「哎,你不是……」辛漸「噓」了一聲,一步跨入門檻,裝成是香客的樣子,不遠不近地跟在楊功等人身後。
辛漸想起適才初遇蘇貞時她的慘狀,特意指著王翰道:「我這位同伴特別喜歡蕭娘這類的女子,金娘可要善待她,我們很快會再來找她。」
阿金笑道:「瞧郎君這話說的,蕭娘如今是我們宜紅院的第一大搖錢樹,我如何敢不善待她?放心,郎君們下次來,保管她服服帖帖地伺候好各位。」親自送出樓來,再三叮囑道,「幾位郎君還要再來呀。」王之渙道:「一定。」
王之渙道:「可是蘇貞不是跟胡餅商一起失蹤了么?她如何又做了娼妓?真是她丈夫賣了她?」王翰道:「這可能么?韋月將人早已經死了。辛漸,你既然早已經猜到,為何剛才不告訴竇縣令,請他派人去將蕭娘捉來,一問便知究竟。」
王翰道:「那好,咱們一起去。」辛漸道:「不,我們同去的話,就再也回不來了,肯定要被宋御史下獄關押候審,萬一有新的線索,無法親自追查,難免會受制於人。還是我一個人去的好,宋御史多半還會放我回來。」
辛漸道:「黃瘸子可是左撇子?」阿金奇道:「左撇子?郎君如何會這麼問?我年輕時跟他好過一陣子,從來不知道他是左撇子,他都是右手拿筷子吃飯、右手拿筆寫字的。」
過了小半個時辰,果見宋璟的心腹侍從楊功領著一隊人押著一名赭衣囚犯出來,站在台階上。那犯人手足被鐐銬鎖住,頭上罩了個黑色布袋,沒及頸間,完read.99csw.com全遮住了面容。
議定后,辛漸獨自往蒲州州廨而來,順利見到御史中丞宋璟,見禮后告道:「我們找到新的證據,寫那封反信的人原來不是黃瘸子。」宋璟道:「噢?可宗大亮已經招認,他向曹符鳳舉薦的人就是黃瘸子。」
竇懷貞道:「巧么?一點也不巧,韋月將處心積慮地到張家當教書先生,目的就是盜取為了張家的王羲之真跡。」
辛漸道:「嗯,我就是有些好奇這些字,所以想問個清楚。」又走出樓來揚頭凝視那牌匾。阿金見狀,以為他不過是跟傳說中張道子一樣的書痴,也不再理會。
辛漸道:「事情未明,萬一蕭娘不是蘇貞呢?還是我們親自確認過再告知竇縣令。」王翰道:「那好,我正想會會這神秘的面具女人。」
走出一段,辛漸見左右無人,說了在宜紅院的發現。王翰道:「這可奇怪了,黃瘸子自己如此窮困落魄,還會有人在暗中幫他做事?」辛漸道:「可事實就是如此。眼下線索已斷,我想去一趟州廨,告訴宋御史這件事,看看他能不能讓我見見宗大亮,也許能問出一些線索。」
王翰見蘇貞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又不肯開口說話,也甚覺沒趣,道:「嗯,這裏酒菜太差,不合我口味。走吧!」王之渙無奈,只好道:「改日再來看娘子。」蘇貞始終不吭一聲,也不起身相送。
辛漸見蔣大頭上依稀幾根白髮,數日來蒼老憔悴了不少,忙道:「蔣翁不必為令郎蔣會憂心,他目下雖被關在縣獄,不過是證人而已,等到結案自會釋放。」蔣大連聲道:「小子不爭氣,不用理會他。各位請回房歇著,我這派人送酒菜上來。」
等了好大一會兒,才見阿金一邊系衣帶,一邊從堂后出來,笑道:「幾位郎君好早。」走得近些,打量三人氣度不凡,顯是名家公子,心中大喜過望,忙道,「莨子,快,快去叫大伙兒起床來伺候幾位郎君。」莨子道:「是。」王翰道:「不必。不瞞金娘,我就是昨日來過這裏蕭郎的主人,我想見見蕭娘。」阿金一愣,隨即笑道:「好說,來,各位郎君先請到花廳坐下,慢慢再聊。」領著三人來到二樓一間雅室坐下。
王之渙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他見過蘇貞本人,很是喜歡她的貞靜賢淑,若她果真淪落為娼妓,外人不知,事情尚有和緩餘地,一旦見官,醜聞傳遍全城,對她這樣性情的女子而言,那可就真逼她上死路了。
王之渙催道:「你還在看什麼?快去找阿金打聽黃瘸子的事。」辛漸道:「等一等!田智提過『宜紅院』的牌匾是黃瘸子寫的,對也不對?」王之渙道:「是提過,不過……」
等了一會兒九_九_藏_書,有差役趕過來一輛囚車,楊功命人將那犯人塞入囚車,自己上馬,帶隊往東而去。囚車行走不快,辛漸從容跟在後面。來到城東普救寺外,車馬停下來,楊功令人拽出犯人,架著往寺里而去。住持早得到稟報,候在門邊,不敢多問一句。
辛漸心道:「這人是誰?為何不讓旁人看見他的臉?是老狄么?宋御史要派人押他去哪裡?」
辛漸見他表面不動聲色,一派嚴肅,卻總以同樣的理由放自己出去追查線索,心中忍不住暗暗發笑,道:「是。」行了一禮,退出堂來。他猜以宋璟之精明厲害,必有所行動,是以並未真正離開,只躲在暗處監視。
辛漸躲在樹后,暗中瞧見,心道:「原來是宗大亮,卻不知道他為何帶宋御史的人來這裏,是跟裴昭先有關么?可裴昭先已死,另一名刺客阿獻又被宋御史擒住,刺客案水落石出,再無意義,他還來這裏做什麼?」因有兵士守在院門前,他難以接近,更無法得知院中情形,只有干著急的份兒。
她越是不肯讓蕭娘出來,眾人越是起疑。王翰掏出半袋金砂扔到桌上,道:「只要蕭娘出來陪上我們一個時辰,這金砂就是金娘的。」阿金拿起袋子,打開看了看,極是心動,臉上卻依舊猶豫難決。
辛漸不待他說完,匆匆奔出樓來,站在門前,仰頭觀看那「宜紅院」三個大字,心中有所醒悟,急忙來找阿金。在樓梯口遇見一名女子,問道:「娘子看到金娘了么?」那女子一指堂后,懶洋洋地道:「她在後院,你自己去尋吧。」
辛漸道:「宗大亮已經招供了?實在太好了。不過偽造書信的人確實不是黃瘸子。」當即詳細說了在宜紅院的發現。宋璟聽完,沉默許久,才道:「難得,難得。」隱有讚許之意,又道,「嗯,本史知道這件事了。辛漸,你先回去,繼續勸說你的同黨回來投案自首。」
辛漸急於解開心中謎團,甚至不及騎馬,拔腳就朝河東縣衙趕來,到門前說有急事求見竇縣令。竇懷貞正批閱公文,命差役帶二人進來,頭也不抬地問道:「你們又有什麼事?」辛漸道:「我們是特意來拜謝明府請了張道子先生到州廨辨認書信筆跡。」竇懷貞道:「本縣可沒有去請張道子,況且就算請也難以請動,他是自己來的。」辛漸道:「什麼?張先生他……」竇懷貞道:「啊,你們剛到蒲州不久,還不知道這件事,張道子就是韋月將的東主。」
王之渙笑道:「你自稱蕭郎,人家就給你個蕭娘,哈哈,有趣得緊。」田智道:「那蕭娘古怪得緊,蕭娘並不是她真名。」王翰聞言,對那帶著神秘面具的蕭娘大起興趣,不過礙於王羽仙在場不好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