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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一節

第八章 若有所思

第一節

狄郊道:「我不希望你因為報仇而違反法紀,將自己也搭了進去。宋氏兄弟人品低劣,為人不恥,不會有什麼好下場。」王翰道:「你這話可是自欺欺人了,這世上的壞人不是個個都活得好好的么?我們眼下已經知道是宋氏兄弟殺了劉先生,等於抓住了他們的把柄,就算我不對付他們,他們也不會輕易放過我。」
王翰聽完經過,面色鐵青,一言不發,打馬朝宋府趕去。狄郊生怕他盛怒下要與宋氏兄弟兵刃相見,忙追上去叫道:「阿翰,你冷靜些。」
他家中有事,眾人也不便多說什麼,紛紛道:「你先去忙尊父的事情,信的事交給我們來辦。」李蒙道:「好,你們自己當心點。我若是從縣主那裡聽到什麼消息,會及時通知你們。」
狄郊聞言嚇了一跳,道:「切不可這麼做。你出比官府多十倍的賞金,會惹來多少人忌恨?若被人彈劾你意圖凌駕于朝廷之上,那可是重罪。」王翰道:「實在沒有別的法子了,我命人暗中進行便是。」
正說著,忽見老僕領著李蒙進來,眾人不禁又驚又喜。原來李蒙到神都已有幾日,因與族人忙著為父親失職一事四下奔走,今日才得空趕來會見大伙兒。
王翰道:「如果辛漸果真被帶來了洛陽,從太原到洛陽數千里,一路總有人見過他。不如我們懸以重金,官府懸賞五萬錢緝拿辛漸,我懸賞五十萬尋他下落,總會有人貪圖重賞。」
到了半夜,狄郊忽道:「我明日跟你一起去來俊臣府上赴宴,如何?」王翰道:「嗯。你也睡不著么?」狄郊道:「嗯。」
宋璟道:「原來如此。」似對宋之問印象不佳,不願意多提,又問道,「辛漸一直沒有消息么?」狄郊道:「沒有。」心道:「宋御史是中樞重臣,執掌御史台,百官盡在其掌握。河東日日有文書飛馳朝廷,他為何還問我有沒有辛漸消息?莫非是在暗示什麼?」
次日一早,王翰先來到南市,找到家奴鄭元,命他找幾個可靠的江湖人士四下散布懸賞的消息。
狄郊見李蒙臉有焦急之色,問道:「令尊之事進行得很不順利么?」李蒙點點頭,道:「不過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告訴大家。」望了一眼俱霜,欲言又止。王之渙忙道:「霜妹和胥震都是自己人,不必忌諱。」
王之渙道:「你還不知道前些日子被處斬的車三是假的吧?」李蒙驚道:「什麼?」王之渙便將王翰來洛陽后的種種經歷大致敘說了一遍,李蒙果然瞠目結舌。
狄郊追了進來,見宋之悌已將王翰壓在身下,忙叫道:「快些放手!放手!」宋之問道:「六弟放手。」
狄郊道:「你沒有覺得不妥當么?」王翰道:「什麼?」狄郊道:「陰娘還沒有看見我們出來,就已經答應那黑衣男子讓他見蕭娘。」王翰道:「啊,有兩個銅面蕭娘,讓咱們見的是假的,讓這男子見的是真的。奶奶的,搞什麼鬼,我……」他是名門公子,修為極好,開口罵人還是破天荒的頭一遭。
王翰道:「武靈覺?你跟她走得很近么?」李蒙面色一紅,道:「家父這次麻煩不小,怕是要丟官下獄。我特意去找過永年縣主,想請她嗣母太平公主居中幫忙。」
狄郊忙道:「回宋御史話,其實就是一點小誤會,宋尚書的外甥劉希夷劉先生一直借住在王翰洛陽家中,昨夜醉酒死去,我們上門祭拜劉先生時跟宋六郎言語間起了些爭執,阿翰一時忍不住就動了手。」
妻子告發丈夫犯「十惡」中的「不睦」大罪,若是盧夫人告發宋之問,宋氏兄弟殺人罪名成立處斬的話,盧氏因告發也要處絞,即使宋氏兄弟無罪,盧氏仍要處罰。
王羲之真跡素來是稀世珍寶,甚至連太宗皇帝李世民也為奪取《蘭亭集序》不擇手段,留下了一段不光彩的往事。他得到《蘭亭集序》后,如獲至寶,朝夕觀賞,叫人臨摹數本,賜給皇太子、諸王、大臣等人,病逝前特別要求太子李治將《蘭亭集序》殉葬昭陵。
清化坊是左金吾衛駐軍之地,這一番動靜立即引來一隊路過的金吾衛士。領頭衛士問道:「什麼人敢到宋尚書門前搗亂?」宋府僕人紛紛道:「就是他!就是他,正在跟六郎扭打。」
宋璟為人鯁正,不畏權貴,名爍京師。宋之悌一聽到「御史中丞宋相公」幾個字,便立即停手跳開。
王之渙忙道:「別發火,人回來了就好。阿翰,我昨日跟送米的夥計聊了半天,現在洛陽城中關於來俊臣的消息可多了。」王翰關心王羽仙,不免要好好聽上一聽。
鄭元久在京師,頗有見識,道:「五十萬實在太多,過於引人矚目反而不好,不如減為二十萬。請阿郎裁決。」王翰微一沉吟,道:「那好,就按你說的辦。」
王翰更是驚異,順水推舟道:「好,就找蕭娘。另外,聽說這裡有位歌技非凡的月九*九*藏*書娘,也一併請出來陪我這位同伴吧。」阿陰|道:「是,是。」招手叫過一名青衣婢女,命她先帶二人去蕭娘房間,自己親自去叫月娘。
他當然不是問李湛為什麼要對付李弄玉,而是問為何只將她悄悄了結。宋璟卻立即會意,答道:「因為李弄玉身份特殊,若是公開審理論刑,不知道要牽連多少人家。李將軍這次做的很對,換做我,也會這麼做。」重重嘆息了一聲,道,「你們今晚就留在這裏吧,外面夜禁,你們也走不出坊門。」吩咐人叫來第三子宋渾,命他好生款待二人。
原來狄郊驗屍時除了發現劉希夷口鼻四周有輕微擦傷外,還發現他胸口衣衫上有沙土微粒,後來又在別院牆角花叢中發現了一堆沙土。洛陽城北高南低,南區多淤土,沙土只有北區才有。狄郊當時已經懷疑是送劉希夷回來的人趁他酒醉時用土囊壓在他胸口,再用手捂住口鼻,活活憋死了他,只是聽說送他回來的人是宋之問之弟宋之悌后,便隱忍沒有說出來,因為姓宋的跟劉希夷是舅甥至親,想不出什麼殺人的理由。況且狄郊若真指出劉希夷死於非命,王之渙和胥震首當其衝,嫌疑最大,沒來由地又惹來一場大麻煩。然而此刻得知劉希夷《代悲白頭吟》一詩之事,方才想通究竟:一定是劉希夷為了營救王翰出獄,不得不去求他那在女皇面前當紅的五舅父宋之問,宋之問趁機以詩句勒索,劉希夷不得不答應將新作《代悲白頭吟》相贈。宋之問大喜,遂改《代悲白頭吟》為《有所思》,命人抄錄後送給碧落院月娘譜唱。不料劉希夷回家后發現王翰已經出獄,驚喜交加,忙回去找宋之問索回《代悲白頭吟》。宋之問自是不肯,威逼利誘不成,遂起殺機,用酒將外甥灌醉,再命以武藝知名的弟弟宋之悌送劉希夷回家,用事先盛好的土囊壓死了他。當時老僕、大夫、胥震均圍著斷了腿的王之渙轉,絲毫沒有人留意。宋之悌殺人後嫌棄土囊礙事,將袋子撕破,沙土倒在花叢中,卻留下了蛛絲馬跡。
王翰大吃一驚,道:「等一下!月娘從哪裡聽來的這首《代悲白頭吟》?」月娘道:「回郎君話,這詩不叫《代悲白頭吟》,而叫《有所思》,是宋之問宋尚書的新作。」
王翰道:「劉先生的事就只能這麼算了么?」狄郊道:「只能這麼算了,咱們既告不倒宋氏兄弟,還會累及劉先生聲名。你沒有當面將這件事告知宋御史,心中不是早已經想得明白了么?」王翰道:「可是我不服氣,劉先生可以說是因我而死,我要為他報仇。」
王翰知道對方是以劉希夷與盧夫人有私情來要挾他,不由得大怒,上前一拳揮出。宋之悌早有防備,接了一招,罵道:「不識好歹的晉陽小子!」一腳朝王翰踢來,王翰擰身閃開。二人竟然就在宋府大門前打了起來。狄郊連連勸止,卻是無人理睬。幸虧今日出門倉促,王翰未隨身攜帶兵器,不然只怕要鬧出更大的事來。
王之渙道:「張道子,會不會是張道子先生?他認得你們,又認識韋月將,最關鍵的是,他正是王羲之真跡的原主。」狄郊搖頭道:「不,張道子先生只見過我和辛漸,當時有宋御史在場,他並不認得阿翰。況且,張先生年紀已大,為人孤僻,不大可能去碧落館那樣的地方。不過之渙提醒的極是,既然這夥人中有人認得阿翰,碧落館依然是條線索。只是我們已經遲了一步,如阿翰所言,他們既誘出了韋月將,如願以償,昨晚肯定就已經帶著韋月將和蘇貞離開。」
宋渾與王翰、狄郊年紀相當,熱情開朗,不似其父那般深沉,也不領二人去客房,而是徑直領來自己居處,好酒好菜款待。王、狄二人與他聊過一陣,方知他新與趙郡李氏定親,納徵已成,只待請期親迎了。
李蒙還是吞吞吐吐不肯說,俱霜只好牽著胥震的手出去。李蒙這才道:「不是我不信任他們兩個,而是事關重大。淮陽王武延秀聽說阿翰來了洛陽,正預備對付你。」王翰冷笑道:「莫非他又想找車三模摹我的筆跡寫封反信?」
他性情本就冷靜,又不像王翰跟劉希夷關係那般親密,早看出這件事不簡單,劉希夷看起來本來就極像是醉酒自然死亡,又不是死在宋之問家眾,若沒有實證,不但不能為劉希夷伸冤,自己也會落個誣告重臣的罪名,按律要反坐。王翰素來信服狄郊,聞言才勉強壓制怒火,不再發作。
王翰徑直來到宋宅,不待僕人通報,直闖到靈堂,卻見一堆穿著孝服的人正在靈前交談甚歡,毫無悲戚之色。王翰怒火更盛,見為首一名老者儀錶俊逸,風度奇佳,便上前問道:「你就是宋之問么?」
這女子比蘇貞要年輕許多,面具也是嶄新的,王翰猜想是有人知道他還會再來九-九-藏-書,所以事先將真的銅面蕭娘調了包,拿這個女子冒充來敷衍自己,便坐下問道:「蕭娘來洛陽多久了?」蕭娘道:「不過才半月。」
王翰道:「如果說銅面蕭娘的安排是為了誘捕韋月將,那麼在幕後安排的就應該是官府的人了,莫非是蒲州州司或是河東縣衙的人?」
狄郊向王翰使個眼色,咳嗽了聲,道:「這其中有些誤會,宋尚書切莫在意。請容許我二人再為劉先生祭拜一次。」強行拉過王翰,低聲道:「你如此莽撞,只會壞了大事。」
狄郊走到靈柩前,卻見劉希夷已經被換上了嶄新的壽衣,知道沙土證據已毀,適才進來時,正撞見僕人在院角刷洗馬車,肯定運過劉希夷和土囊的那輛車,一切的實物證據都有意無意地被抹去了痕迹。剩下的唯一線索就是《代悲白頭吟》那首詩,可只有王翰一人能證明那是劉希夷原作,而能證明《有所思》是宋之問所作的則有宋宅一大家子人,律法採取「眾證定罪」,宋之問的證人可是比王翰多多了。
他與王翰二人奔波勞累一天,心情也不佳,吃過晚飯,略與宋渾交談幾句,便洗漱歇息。宋渾特意讓出自己的房間給二人居住。
一念及此,當即出來拱手道:「我同伴王翰今日心情不好,多有冒犯,請宋尚書恕罪。」宋之問道:「狄公子客氣了,還請公子得便時轉達之問兄弟對狄相公的敬意。」狄郊心道:「原來你早已經知道我伯父是當朝宰相,難怪如此客氣。」拉著王翰告辭出來。
王翰本已經作好吃閉門羹的準備,哪知道對方竟熱情開門迎客,不禁大奇。阿陰笑道:「郎君今日還是要找蕭娘么?她今日有空。」
她是洛陽第一歌姬,凡是她唱過的歌均能迅速傳唱大江南北,文人有詩詞新作也往往最先送給她,正是顯揚詩名的最好方式。
王翰問道:「你是如何知道武延秀有心對付我的?」李蒙道:「是永年縣主告訴我的。」
那老者正是宋之問,見一年輕人闖進來直呼自己名字,登時露出警惕之色,反問道:「閣下是誰?」宋之悌忙道:「他是晉陽王翰王公子。」
狄郊重重看了王翰一眼,王翰也立時會意過來——梁笑笑帶人來搜碧落館,想搜的不是別人,一定是昨夜失蹤的俱霜。如此推算,根本不是洛州長史敬暉派人綁走了俱霜,梁笑笑不過是順著王翰的話說而已,等到王翰人一走,他便立即領兵包圍碧落館搜人,想真的把俱霜握在手中來要挾王翰。如此看來,梁笑笑起初提醒王翰俱霜可能回了碧落館,原本是好意,因他身份尚未敗露,想繼續討好王翰,潛伏在王家,結果料不到這句話反而暴露了自己。王翰本來因為這眼前蕭娘的緣故,已經開始認為碧落館並沒有原先想象的那麼可疑,然而此刻心頭疑雲又再次浮起,不由得仔細審視起蕭娘來。
王翰問道:「你這兩天去了哪裡?」俱霜道:「我怕你送我回太原,所以躲起來了。」王翰很是生氣,道:「你一聲不吭地走掉,知不知道旁人多為你擔心?」
王翰氣呼呼地道:「算便宜了宋之問,咱們這就去河南縣報官,舅父為一首詩害死親外甥,也算是千古奇聞了。」狄郊搖頭道:「不妥,這件案子如果現在報官,你我必輸無疑,最終只會落下反坐。除非能說盧夫人出面作證《有所思》就是《代悲白頭吟》,是劉先生所作,也許還有一線轉機。」王翰道:「這更不可能了,你我都擔心會落下反坐之罪,盧夫人若是上公堂告發丈夫,無論如何都是死路一條。」
狄郊道:「只是這樣一來,救走蘇貞的人肯定就不是劫走辛漸的那伙人了,這條線索等於完全中斷了。」
月娘應道:「是。」當即往凳子上坐了,撥弄了記下絲弦,嚶嚶唱道:「洛陽城東桃李花,飛來飛去落誰家。洛陽女兒惜顏色,坐見落花長嘆息……」嬌音縈縈,曲調雖然不同,歌詞卻分明是劉希夷那首《代悲白頭吟》。
等李蒙離去,狄郊才說了發生的事。王之渙嚷道:「啊,宋之悌竟然在我眼皮下殺死了劉先生,這惡徒,我絕不會放過他。」王翰道:「之渙,你精通刑名,當真如老狄所說,拿宋氏兄弟一點辦法也沒有么?」
狄郊道:「恭喜!」宋渾喜滋滋地道:「禮成之日,務請二位駕臨府上,喝杯喜酒。」狄郊道:「一定會來叨擾。」
又聽見宋璟感慨道:「本史今日看過李湛將軍派人送回朝廷的文書,裏面提到辛漸因為不肯泄露百鍊鋼的秘密,被突厥人嚴刑拷問,導致雙腿殘廢。當初在蒲州一見,對他印象很是深刻,想不到時隔幾月,竟是起了如此大的變故。」
王翰也驚得坐起身來,道:「什麼?韋月將?」狄郊道:「銅面蕭娘就是蘇貞,是有人故意布下的陷阱,為的就是要引韋月將上鉤。read.99csw.com你我均認得蘇貞容貌,安排的人怕事情提前泄露,所以千方百計地阻止你我見到她。啊,我怎麼這麼笨!哎呀,我真是笨啊,稍微回個神,就可以當場戳破這場陰謀。」
狄郊道:「這其中兩封應該就是車三招供后交給宋御史的信了,你是從哪裡得來的?怎麼還多了一封狄郊筆跡的反信?是宗大亮交出來的那封么?」李蒙道:「我也不知道,這件事相當蹊蹺,有人悄悄將信放進了我的行囊中,我事後才發覺。」
眾人細細審視,果然發現了端倪,寫信者是右手執筆,而車三是左撇子,早已經是眾所周知的事實。
王翰轉向狄郊,氣急敗壞地道:「這詞我來洛陽當日已經聽劉先生唱過。他……他是為了救我,將這首詩送給了宋之問。」狄郊恍然大悟道:「啊,難怪盧夫人那般說。阿翰,咱們得先回去,我有極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說。」
王翰愈發肯定李弄玉是李唐皇族身份,他跟李弄玉並無深交,甚至幾次相遇時她對他本人相當粗暴無禮,在河東縣獄時她曾命手下宮延扼住他咽喉逼問璇璣圖下落,差點令他窒息致死。可她敢率人從官府手中營救阿史那獻這樣的「反賊」之子,果斷用行為與武周暴政對抗,至少比他們這些只知道暗地言語發泄不滿的人要有勇氣得多。此刻聽說她已被李湛處死,忍不住心悸起來,問道:「李將軍為什麼要這麼做?」
傳說來俊臣為固恩寵,又將發動大規模的告密運動,他經常召集手下在龍門集會,朝刻著朝中大臣名字的石壁上扔石頭,石頭砸中了誰的名字,誰就是告密的對象。不過傳奇的是,來俊臣最痛恨的監察御史李昭德的名字始終沒有被擊中。
狄郊驀地坐起來,反覆拿手掌擊打自己的腦門,道:「啊,我好糊塗!我好糊塗!阿翰,我們出來碧落館時遇到的黑衣男子就是韋月將!難怪,難怪我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當初在蒲州時,我和王之渙在門外聽過他在自己家中說話。我聽到他自稱姓蕭,所以就沒有多想。」
王之渙道:「蘇貞曾經提過,她是京兆武功人,韋月將是洺州武安人,既然韋月將已得到王羲之真跡,又因數起命案被官府通緝,還逃來洛陽做什麼?更奇怪的是,那伙神秘人將蘇貞從蒲州救出帶來這裏,再安排她到碧落館當娼女,費盡心機,可他們如何知道韋月將一定會來洛陽呢?」
王翰道:「咱們明日一早就徑直去碧落館,將真的蘇貞揪出來,直接問她到底是誰救了她?又是誰將她困在那裡當娼女?」
宋璟聽說王翰是到清化坊宋之問家而不是到毓德坊來俊臣家搗亂時,很是驚異,問道:「你如何又與宋尚書結了怨?」王翰陰沉著臉,一言不發。
王翰道:「我瞧娘子容貌並不差,為何要戴上這麼個奇怪的面具?」蕭娘笑道:「郎君不知道神都美人如雲么?尤其這碧落館中每位娘子都是才貌俱佳,我容貌不過中上之姿,又無才藝,想要出人頭地,只能想別的法子。若不是這銅面,我蕭娘如何能成得了碧落館中身價最高的紅人?」
狄郊道:「阿翰,你還沒有明白過來么?劉先生是被宋之問兄弟害死的。我們得趕緊去宋家,不然證據可就全沒有了。」
宋之悌上前扭住王翰,喝道:「你想做什麼?」王翰冷笑道:「我想做什麼,你難道不清楚么?你們兄弟害死……」宋之悌慌忙拿手捂住他的嘴,王翰不甘示弱,反手擰開宋之悌手臂,二人當即扭打在一起。
金吾衛士正要上前擒拿王翰,一旁忽趕過來三人。一人喝道:「住手!王翰當街鬥毆鬧事,奉御史中丞宋相公之令將其拘捕。」
王翰見同伴面色凝重,料來是關於劉希夷的,再也顧不得真假銅面蕭娘一事,匆匆掏出一袋金砂扔在案上,與狄郊匆忙出來庭院。正見一名三十余歲的黑衣男子站在門前,向阿陰笑道:「我找銅面蕭娘。」一邊說著,一邊遞過來幾吊銅錢。
王翰又道:「可這樣看來,誘捕的人就應該不是為韋月將在蒲州犯下的多起命案,而是因為別的事。」驀然想起了什麼,與狄郊異口同聲地道,「王羲之真跡!」
王翰冷笑道:「存放在刑部的證物怎麼可能輕易被人取出?這信是假的,並非車三交出的原信。大家按張道子先生教的法子,仔細看看字的筆劃就明白了。」
狄郊知道難以阻止他報仇,道:「那好,我答應你找到辛漸后一起跟你想辦法來對付宋氏兄弟,但在這之前,你不能輕舉妄動。」王翰道:「嗯。也不知道辛漸怎麼樣了。老狄,他的腿當真從此就殘廢了么?」
狄郊道:「慚愧,我醫術低微,確實治不好他的腿。但天下能人奇葯極多,只要找回辛漸,一定有辦法的。我伯父本人就是針灸高手,治愈過不少癱瘓病人,改日我要好好向他https://read.99csw.com請教。」
狄郊忙道:「反正碧落館在這裏跑不了,我們得趕緊去宋家。」王翰道:「對,我正想要去宋家為劉先生討個公道,反正宋之問也沒有出力救我,他可不能將劉先生的嘔心瀝血之作據為己有。」
忽聽得環佩聲響,門外有人叫道:「月娘來了。」
御史中丞宋璟的宅邸甚是奇特,所有房舍都是東西相對,沒有任何斜曲,當真是宅如其人。
狄郊與王翰交換了一下眼色,試探問道:「不知那李弄玉可有被捕獲?」宋璟道:「嗯,她已經被李湛將軍秘密處死。」
李蒙道:「呀,我要說的事情正與車三有關。你們看,我這裡有三封信。」
王翰、狄郊來到碧落館前,舉手叩了叩門環,裏面有人應聲道:「來啦。」門一拉開,露出了阿陰的笑臉,見到王翰便立即愣住了。王翰笑道:「陰娘,我又來了。」阿陰|道:「啊,還以為郎君再也不會來了,快些請進。」
王翰卻是不聽,馳馬朝北飛奔。過洛水新中橋時,因是浮橋,不得不下馬步行,迎面遇上御史中丞宋璟帶著楊功等侍從辦完公事回家。楊功先看到王翰,叫道:「王郎!」王翰只點點頭,竟對宋璟視而不見,擦肩便過去了。
王翰等人接過去一看,不由得大驚失色,那正是反信案中的三封信——一封是狄郊寫給伯父狄仁傑的原信,另兩封是反信,內容一樣,一封是臨摹狄郊筆跡,另一封筆跡迥異,正是反信原件的摹本。
婢女便打起帘子,請王翰、狄郊進去。裏面是是一間布置得很是雅緻的廳堂,一名荷衣女子正憑窗而坐,她的臉上當真有一個銅面具,不過一看就只是個點綴,銅質部分只在雙眼上,看上去倒像是個銅眼罩,下面墜著一道一道的瓔珞,遮住了大半面容。見到人進來,那女子慌忙起身迎接,上前拜道:「蕭娘見過二位郎君。」
穿堂過院,來到一處三楹房前,婢女道:「娘子有客。」裏面一個女聲應道:「請進吧。」
狄郊道:「這信是反信案的重要物證,應該封存在刑部,怎麼會突然被人拿出來放在李蒙身上?莫非跟假車三一事有關?」
狄郊道:「如此說來,一定是認得阿翰面貌的人,我們之前本來推測最有可能是石泉縣公王綝的手下,就不合情理。」
阿陰|道:「郎君找蕭娘么?貴姓?」那男子道:「姓蕭。」阿陰|道:「是蕭郎,請進,快些請進。」轉身正見王翰、狄郊出來,不由得一愣,問道:「二位郎君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月娘的曲子唱得不好么?」王翰道:「不是,我們兩個臨時有點事,抱歉了,改日再來拜訪。」阿陰也不挽留,道:「好,郎君好走。」自領著那新來的黑衣男子進去了。
狄郊忙道:「我們不過是跟宋尚書有點小誤會,沒什麼大事。王翰一時衝動,還請楊侍從高抬貴手,放了他吧。」
又有流言說來俊臣一直把自己比作十六國時期的後趙皇帝石勒。石勒原本羯族貴族,然而年輕時因并州一帶鬧飢荒淪為奴隸,後來靠武功起家當上了將軍,大權在握后又自立當了皇帝。
王孝傑為這女子痴迷不已,王翰原以為她是國色天香得絕代佳人,一見之下不免有些失望,月娘相貌平常,不過中人之姿,不過她既稱洛陽第一歌姬,想來歌藝非同凡響,又見她懷抱琵琶,當即道:「月娘請坐,有什麼拿手的新曲,不妨唱上一首。」
王翰道:「娘子何時得到的這首詩?」月娘道:「宋尚書昨日派人送來的,妾今日還是第一次唱,有什麼不妥么?」
狄郊道:「按道理該是這樣。可是今日一早洛州州府的人馬來過這裏,結果一進來就被人打發走了,你覺得洛州州府的人會怕小小的蒲州州司或是河東縣衙么?」
狄郊忙上前道:「宋御史!楊侍從!」宋璟道:「王翰這是怎麼了?」狄郊道:「他……」浮橋路窄,他牽著馬停下,後面的人便無法通過,有人大聲催道:「快走!前面的快走!」
宋璟道:「賀英通謀契丹一案,李將軍在文書中已經寫得很清楚,純屬子虛烏有,是被一名名叫李弄玉的女子誣陷,不過賀英身份確實是契丹公主,她自己也已經承認。」
王之渙道:「這種話會有人信么?」王翰道:「你我當然不信,但那些一直窺測帝位的人未必不信。」王之渙道:「你是說諸武?這麼說,是有人故意散布謠言挑撥來武聯盟?」
王翰道:「之渙,抱歉了,我始終沒有見到蘇貞,韋月將昨日既已經上鉤,那伙人肯定已經撤出碧落館了。」
宋之悌這才鬆開手。王翰爬起來,彈彈身上的土,道:「你們是不是想連我也殺了滅口?」宋之問愕然道:「王公子這是何意?是你闖進來打人在先,我六弟動手反在你后。」
王翰見她言語從容,侃侃而談,不像是在說假話,心道:「莫非是我們多疑,read•99csw.com根本就沒有什麼蘇貞,所謂銅面蕭娘不過是妓館用來招徠顧客的幌子?昨晚阿陰將我趕走,確實是因為蕭娘約了有來頭極大的客人?」
帘子一掀,一名麗人低著粉頸,手抱琵琶款步進來,盈盈拜道:「月娘見過二位郎君。」
王之渙歪著腦袋想了半晌,才道:「沒有。而且此案一旦張揚開來,劉先生名譽盡毀不說,宋氏兄弟依然可以逍遙法外。他們非常非常聰明,在阿翰家裡殺了劉先生,若是告官,你我的嫌隙反而比宋氏兄弟大得多,首先要逮捕下獄的是我和你以及胥震、老僕幾個。啊,這對兄弟實在太猖狂,竟然為一首詩殺死了至親外甥,說出去怕是都沒人會相信。」狄郊生怕王翰怒火再起,忙道:「劉先生的仇早晚要報,不過等找到辛漸再說。」
楊功道:「王翰怒火中燒,滿面殺氣,會不會是因為王羽仙的事去找來俊臣算帳?」宋璟微一凝思,命道:「你帶人去跟著他們,王翰若是想生事,就以我的名義拘捕他帶回來,正好我有事要問他。」楊功道:「遵命。」
王之渙道:「這件事也相當奇怪,你們有沒有想過,安排陷阱的人是如何認得阿翰的?」王翰道:「呀,我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我第一次去碧落館時只報了姓氏,那阿陰並不認得我,有人躲在帘子后窺測,應該就是他認出了我,所以告訴阿陰不可讓我見蕭娘。」
狄郊問道:「聽說今早有官兵包圍這裏,不知道所為何事?」蕭娘道:「噢,他們是洛州州府的人,好像來找一位失蹤的小娘子,說是她昨晚來過這裏。」
與狄郊回來惠訓坊,眾人正為他二人一夜不歸著急,不過俱霜和胥震卻已經回來了。
狄郊只得道:「這事回頭再向御史稟告。」宋璟道:「好。」狄郊行了一禮,匆匆去追王翰。
楊功道:「誤會?有什麼誤會回去向宋相公說清楚。馬上就要夜禁了,麻煩狄郎也跟我走一趟吧。」命人牽了馬,押著王翰、狄郊回來城南明教坊宋璟住宅。
李蒙道:「可反信案已結,淮陽王還弄出這樣三封信做什麼?又沒有任何用處?」眾人一時也猜不透究竟。
王翰道:「當然不會,等於地頭龍和弱蛇之比。」狄郊聽他將「強龍難壓地頭蛇」改成了「地頭龍」和「弱蛇」,大感新鮮,不禁會心一笑。
王翰還要追上前扭打,楊功命人捉住他,喝道:「王翰,你鬧夠了沒有?帶走!」
因絕大多數王羲之真跡已落入太宗皇帝手中,民間散落的寥寥幾件便成為了價值連城的稀罕物品。天下覬覦王羲之真跡的人極多,上至女皇武則天,下至愛好書法的平民,韋月將為盜真跡不惜到蒲州書法大家張道子家潛伏五年,便是明證,更不用說原先就擁有真跡的張道子了。他內兄王綝在朝中為官,曾先後出任洛州長史、宰相要職,極得女皇信任,而今雖以年老多疾乞請閑逸,改授麟台監修國史,封石泉縣公,卻因在中樞多年,自有一股勢力,做出銅面蕭娘這樣的安排絕非不可能。
狄郊道:「可這人仿我筆跡一樣仿得極像,而且他必然是看過三封信的原件才能仿得出來,案子早已經審結,證據均已經封存,他又從哪裡看到的原件呢?」王之渙道:「會不會又是淮陽王武延秀的詭計?他手裡可是有原信的。」
宋之問道:「啊,久仰……」王翰道:「你好卑鄙!」揚手一掌打在宋之問臉上,喝道,「這一巴掌是我替劉先生打的。」他直闖入堂毆打主人,靈堂登時一片驚呼之聲。
宋之問忙道:「大伙兒先出去,我跟王公子之間有點小誤會,說清楚了就沒事了。」
狄郊這才道:「既是靈柩尚未合上,請容許我再瞻仰一次劉先生遺容。」宋之問很是客氣,拱手道:「狄公子請便。」
王翰聽了笑道:「來俊臣不過是說他自己的採花求色之才可比石勒,這是有人刻意附會張揚,暗示來俊臣要謀反。」
王翰忽道:「宋御史只道辛漸剛毅堅強,可知道他是在家破人亡、被官府通緝追捕的時候落入了突厥人之手?若換作一般人,當此最危難時刻,心怨朝廷,早就倒向了敵陣。然而突厥人百般利誘,辛漸亦絲毫不為所動。試問這樣的人會反叛朝廷么?」
狄郊聞言,也深感棘手。忽見宋之悌又追了出來,冷笑道:「我五哥有幾句話讓我帶給二位郎君,二位若是有心替我外甥劉希夷出頭,也該弄清楚究竟。他色膽包天,一直暗中傾慕五舅母,二人眉來眼去、勾搭成奸已有多年。這等家醜本不該外揚,只是若非走到見官的那一步,就非明說出來不可了,『內亂』可是十惡重罪之一。王公子當眾毆打我五哥,已是犯了王法,我五哥大度不予計較,王公子何不也退讓一步?我們雙方相安無事,我外甥也得以入土為安,半生清譽得以保全。他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比名聲更重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