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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風雲突變 第三節

第一章 風雲突變

第三節

商量完正事,齊、黃二人便行禮告退,建文想讓方孝孺與兩位心腹重臣多多親近,便叫他們三人一起出宮。
建文用讚賞的眼光望了孝孺一眼,轉向子澄道:「依愛卿之見,削藩大計應從何處開始?」
黃子澄與齊泰不同,齊泰辦事幹練,只要能達目的,並不在乎些許嘖言;黃子澄卻是求全之人。在他看來,因削藩而損朝廷清譽並不是好局,他希望能有個十全十美之策,使魚與熊掌可以兼得。
黃子澄道:「洪武二十二年,周王擅離封國赴中都鳳陽,當時太祖震怒,將其扣于京師,兩年後才放回。太祖在時周王便有不臣之心,何況今日?」略頓一刻,子澄壓低聲音道,「前幾日皇上曾跟臣說過,周王次子、汝南王朱有爋密告其父與世子有燉意欲謀反,陛下可還記得?」
「我的事?」妙錦一對眸子烏溜溜轉著,好奇問道,「我有什麼事,還要你們來商量?」
「誰稀罕你的御膳哩!」妙錦翻翻白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道,「你每次都吃些溫火膳,一點意思都沒,我自個兒到外面花市大街上買貓耳餃吃去!」說完,她又是一小曲身,隨即大搖大擺的地揚長而去,留下建文夫婦面面相覷,好一陣方哂笑而罷。
「胡說八道!」建文愕然道,「朕哪裡對不起皇祖父了?」
「這豈能一概而論!」建文忙否認道,「臣民如往常一般自無不可。可朕乃天子,又是先帝嫡孫。皇祖父升遐,朕自然哀戚不已,哪能和臣民們一樣?」
馬妃從建文的語氣中聽出了不正常。稍稍一想,她便明白了建文不快的緣由。搞清楚狀況后,馬妃心下愈發忐忑,甫一起身,便忙小心解釋道:「方才妙錦正逗文奎開心,一時興起,忘了禮數,還請陛下勿怪!」
建文目瞪口呆。沒想到這丫頭片子嘴巴竟厲害至此!明明毫無道理之舉,但在妙錦一番強詞奪理后,倒讓人覺得真是那麼回事兒似的。回過味來后,建文哭笑不得。看著妙錦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建文一股氣上來,竟也生了一絲捉弄之心。
齊泰嘴唇一動,似乎想說些什麼,但見建文決心已定,便又把頭低了下去。
黃子澄心知齊泰對削燕一事十分堅持,自己也勸不了他,便呵呵一笑道:「莫不如此事暫且放下。聽說方孝孺已進京,陛下十分賞識,這些天一直讓其隨侍左右。不如我等現在進宮面聖,順帶會會這位名滿天下的孝直先生?」方孝孺是海內聞名的大儒,洪武年間因被仇家陷害,被貶至漢中。建文久聞其名,剛一登基,便下旨召其入朝。
方孝孺徐徐又道:「齊大人之法固是捷徑,但也有弊端。燕王雖無過錯,但其內心畢竟不為人知,若削燕詔書一下,燕王抗旨不遵,興兵造反,朝廷倉促間恐難應付。北平諸衛俱燕王舊部,如今雖權歸朝廷,但將校都是燕王簡拔,是否忠於朝廷尚不可知。若是北平諸衛歸附燕王,恐怕河北頃刻間便會生靈塗炭,此事不可不慮!」
方孝孺的分析起了作用,建文被打動了。而黃子澄「求穩」之論更與其心思不謀而合。畢竟,一旦領頭的燕王被逼急了扯旗造反,諸王很有可能望風而從,那樣必定天下大亂,這不是朝廷所願意見到的。
妙錦這下真傻眼了!她畢竟只是個十六歲的純真少女,縱然平日刁蠻任性,但以根底論實是毫無心機。建文這番戲弄,連站在旁邊的馬妃都聽出了真意,可她偏偏就蒙在鼓裡,懵懂不知。見建文一本正經地擺出帝王架子,不明就裡下read•99csw.com,妙錦還真以為他要把自己強嫁給李增枝,心中頓時大急。建文瞧著妙錦焦灼神態,心中不由大樂,只等著妙錦向自己求饒服軟,好將這個刁蠻不馴的小妹妹一舉降服。
這下妙錦才徹底放下心來。接過馬妃遞過的手帕,妙錦一邊拭著淚花,一邊問道:「這大熱天的,皇上派他們去開封做什麼?」
長安宮位於後宮中的東六宮區的西南角,緊挨著皇后寢宮——坤寧宮,是皇帝嬪妃所居之地。當下住在長安宮的正是建文的妻子——太孫妃馬氏。作為皇帝正妻,馬氏本當入主坤寧宮。不過眼下太祖方逝,自不是行冊后儀之時,馬氏的身份便仍是太孫妃,居所也只能暫定在長安宮。
建文如此一問,子澄已知皇上贊同自己所見,不由一喜,遂將心中已計較多日的下文托出道:「以臣之見,可先削周藩。周藩為內地諸藩之首,封國開封,位居中原,乃逐鹿天下之地。周王為燕王同母親弟,兩王關係素來親密。周藩一除,燕王便失一臂,且河南重地在手,便可北遏燕山,燕王若想謀反,必然更加艱難。」
建文聽后,沉吟半晌方道:「兩位愛卿所言俱有道理,燕藩之事,事關削藩大局,確需慎重。」隨即又對方孝孺說道,「方先生有何看法?」
建文也沒料到竟會有這等結果。見一向膽大包天的妙錦竟被自己唬的大哭,建文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痛快,似乎多年憋屈至此一朝而解;不過當看到妙錦雨打梨花般的表情時,建文又立時心疼起來,責怪自己不該把話說得太重,唯恐真傷了這位純樸無暇的小妹妹的心。
「非常之事,需用非常之謀!雖然燕王無過,但其久鎮河北,威望素著,且燕、遼各地官軍亦由其統率多年,勢力可謂盤根錯節。若其生了異心,黃河以北,將不復朝廷所有!」齊泰仍在堅持。
「不對!」妙錦忽然想到了什麼,如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叫道,「我與李增枝輩分不合。論輩分,我長他一輩,不能行嫁娶之事!」
方孝孺剛引出個「文治」,齊泰已瞅著建文微微頷首,後來方孝孺雖各列利弊,恭請聖裁,但齊泰便知皇上心意已對己方不利,忙奏道:「陛下,燕藩乃朝廷心腹之疾,若不速削,恐生大患啊。」
建文見二臣亦都贊同此事,便下定決心道:「既然如此,便依此計而行。不過周乃大藩,其力雖比不上秦、晉、燕等塞王,但仍不可小視,怎麼個削法而又不致禍亂,尚須妥善計較。」
「朕這不就是媒妁么?」建文嘿嘿道,「至於父母之命,那也好說。朕這就下一道旨意,你徐家還敢抗旨不成?再說了,天地君親師,君在親前,這是人倫大綱!徐家是朕臣子,有朕旨意在前,他們即便反對,也當不得數!」
方孝孺沉思半晌道:「此策可用,周王于太祖在時便有不軌之舉,其心恐不臣于皇上,藉此除掉,則削藩大計出師告捷。」
建文會意,一揮手,殿中內官悄然退下,只剩下君臣四人。建文笑道:「方先生乃忠義之人,亦朕之股肱,兩位愛卿不必瞞他,詳細奏來便是。」
齊泰見殿內雜人過多,便含糊答道:「前些日陛下交待的事,臣與黃子澄已商議過了,現特來回稟。」
「當然沒騙你!」建文十分肯定地答道。為了讓妙錦深信不疑,建文又接著道,「朕明日就要下旨,讓李景隆去開封辦事,李增枝也要跟著過去。他們兄弟都外出公幹了,哪還有功夫來娶你?」
「那也得聽九_九_藏_書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妙錦硬邦邦地頂道。
齊泰本欲除燕,卻被建文否了,心中不免梓梓然。且既已用黃子澄之策,他也不便多言,便含糊道:「全聽陛下意旨。」
建文一愣,方意識到說漏了嘴。他趕緊乾笑一聲,遮掩道:「也不是去開封,是讓他們去寧夏練兵,路過開封罷了。」
方到宮門口,裏面便傳來一陣笑聲。建文聽得,當即眉頭一皺。雖說國喪已過,然畢竟先帝升遐未久,這長安宮現在就一片歡聲笑語,也未免太不合時宜了吧!
「咿呀!誰說我放肆啦!」建文話音方落,一陣清朗的女聲從宮內傳來,緊接著,一個上穿柳綠花緞右衽衫,下著杏黃綢馬面襕裙的少女娓娓而出。只見這少女年方二八,柳眉杏眼、面貌清秀絕倫,只是一雙水靈靈的眸子卻是轉個不停,毫無女兒家應有的恬淡與矜持。待到建文面前,少女微微曲了曲身,算是行了見駕禮,隨即一蹦而起,雙手往腰間一叉道:「炆哥哥好沒道理!你整日就知道什麼國家大事,把妻兒晾在後宮不搭不理。我好心進宮陪娘娘和奎兒解悶,你卻還嫌我放肆!真是不辨忠奸,糊塗哩!」
建文倒有些出乎意料。他沒想到,這小丫頭竟如此古靈精怪,居然這麼快就想到這茬兒了。不過他拿定主意要捉弄妙錦,哪會這麼輕易就被駁倒?眼珠一轉,建文大搖其頭道:「此話看似有理,實則不然。皇祖父固和你父親交好,但並無血緣關係。何況李家乃皇族遠房外支,李增枝與你更隔了老遠。人倫輩序固然要講,但也不至於扯這遠。再說了,你平日不也總叫朕哥哥么?朕與那李增枝倒是貨真價實的同輩親族,你既把朕當哥哥看,那李增枝又豈會當不了你的夫婿?」
「朝廷賞懲俱應有道,否則如何治理天下?無過而罰,又豈是聖天子所為?燕王實力雖強,但反心未顯,貿然削奪,難擋天下悠悠之口啊。」黃子澄亦據理力爭。
「尚禮禁口!」黃子澄嚇了一跳,忙阻止道,「太祖之政,豈是你我二人議得的?切莫再做此言!」
方孝孺還是第一次參加這種君臣密議,在感激建文信任之餘,仍不免有些緊張。且此事關係重大,孝孺思量了好一陣,方才緩緩奏道:「臣常年居於偏僻之地,此等國家要事,以臣之微能,實不敢妄加評斷。只是這幾日隨侍下來,臣見皇上敦儒修文,頗有大興文治之意。文治之道,不外一個『禮』字。燕藩之強,實為諸王之首,先削燕藩,確能震懾諸王,削藩一事必能事半功倍。不過燕王為人並無過失之處,若強行削之,于禮恐有不周,且於法無憑。此確是兩難。如此大事,臣不敢妄言,還需陛下親決。」
「切!」見建文一副道貌岸然之態,妙錦當即把嘴一撅道,「你還好意思說我?要我說,你這孫兒才對不起先帝他老人家哩!」
「你……你!」妙錦氣得嬌軀發顫。平日她喊建文哥哥,不過因著其年長几歲,圖個順口罷了,哪知會在這時成為逼婚的理由?瞅著建文一副此事非辦不可的架勢,妙錦不知其詐,急憤交加之下,竟然放聲大哭道:「你這壞蛋,竟然欺負我!你這壞皇帝,奸皇帝……」
方孝孺忙還了一揖禮,謙遜說道:「實不敢當,兩位大人乃國之重臣,孝孺漢中末吏,豈敢受大臣之禮!」方孝孺進京前為漢中府學教授,從九品,故有此說。
李家兄弟的去向,妙錦並不關心,方才她不過是隨口一提而已,因此並未追問下read.99csw.com去。
「什麼……!」建文話音方落,妙錦猶如五雷轟頂,先前的得意之情一掃而空,整個人立時木在當場。李增枝是京城出了名的膏粱子弟,平日里吃喝嫖賭無一不好,連良家少女也被其糟蹋了好些個,在勛戚圈子裡可謂惡名遠揚,也正因為如此,他才混到二十齣頭,仍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勛戚家閨女願嫁給他。這些劣跡,徐妙錦雖不得其詳,但多少也聽哥哥們提及一些。讓自己嫁給這麼一個浪蕩子,徐妙錦豈能答應?
「這不就結了!」妙錦一哂道,「由遺詔便知先帝之意,就是讓咱們不要哭喪著臉,該笑就笑,該吃就吃,就如往常一般。我在這宮裡嬉笑,方正合他老人家心意哩!你整日里苦著個臉,是不是和先帝爺的遺願背道而馳?他老人家在天之靈有知,是不是會高興?」
「朕乃萬民之主,還不能決定你的事了?」建文不無挪揄地反問一句,接著一本正經地道,「數月前,曹國公曾進宮跟朕說,他的弟弟,也就是前府左都督李增枝已年過二十,至今未娶。他想讓朕到皇祖父那討個人情,請他老人家親自賜婚,將你許配給增枝為妻。朕想增枝也是岐陽王之後,與你徐家門當戶對,年紀也合適,也就應承了。不料未及開口,皇祖父便就不豫,緊接著又升遐而去,此事便就耽擱了下來。今日早朝,朕見曹國公欲言又止,方想起此事。增枝年紀也不小了,你也到了婚嫁之齡。朕想著便與愛妃商定,由朕親自下旨,為你二人賜婚,也算成全一段美好姻緣!」
待三人走遠,建文尋思左右無事,遂出殿登輦,向長安宮行去。
「這是什麼話?」建文當即拉下臉道,「嫁誰不嫁誰,那是你女兒家自己決定的了的?」
「不錯,周藩若除,既減燕王羽翼、又可起敲山震虎之效。但師出尚須有名,朝廷又應以何名目廢周呢?」建文又問。
「咿呀,你這就大錯特錯了哩!」妙錦頭一揚,作一副教訓人狀道,「你都知曉自己是天子了,又豈不知天子乃萬民之表率?你整日陰沉著臉,天下臣民看了,哪還敢盡意歡笑?到頭來,大家就是不想,也只能哭喪著個臉了,這就是上行下效哩!如此一來,先帝一番心意,豈不被你這孝心給毀個乾乾淨淨?你說,這對得起先帝他老人家不?」
建文說完,方孝孺也轉過頭來,目光相對,齊泰與黃子澄這才看清這位一代文宗的真容。只見方孝孺面色枯黃,顴骨凸出,臉頰和眼眶都深深凹陷進去,顯是長年清苦所致;唯獨一雙眸子炯炯有神,瞳仁中迸發出的灼|熱精光,讓黃子澄看了心中一動,「這是一個堅韌不可奪其志的人啊!」念及於此,子澄敬意大增,遂對孝孺拱手笑道:「久聞孝直兄大名,今日得見,足慰平生。」
太常寺位於洪武門外右側,與左側的工部遙遙相望。此時,在太常寺內的值房裡,黃子澄正與齊泰激烈地爭論著。
就在建文不快之時,宮裡已得知消息,馬後忙帶著一干侍女內官迎出宮門,向建文跪拜道:「臣妾不知陛下駕臨,接駕來遲,還請陛下恕罪!」
「有爋?」建文一愣,隨即擺手笑道,「此事過於荒唐,朕特地查了玉牒,有爋是洪武二十三年生,滿打滿算也不到十歲,哪裡懂得這些?應是下面奸人搗的鬼。」
「景隆?」建文眼中一亮。李景隆是開國元勛、歧陽王李文忠之子,朱元璋堂姐曹國長公主的嫡孫。太祖在世時,十分器重這位面貌俊秀的孫輩皇親,太子朱標read.99csw.com和建文本人亦時常到歧陽王府做客,與李家關係十分融洽。此時黃子澄推薦景隆,建文也覺得十分合適,當即挺身而起,大聲說道:「好,此事便付與景隆。子澄出宮后可先跟他透個風,順便面授機宜。明日早朝朕便下詔,命他率兵北上!」
「好了好了!」見妙錦居然大哭,馬妃忙將她一把摟入懷裡,輕聲撫慰道,「傻姑娘,哭什麼?陛下逗你玩兒呢!這都沒看出來?」說著,馬妃又瞪了建文一眼,嗔怪道,「陛下也是,妙錦不通世事,您和他耍哪門子心機?」
「陛下!」黃子澄急道,「項托七歲知事、甘羅十二相秦,童子早慧也是有的。此事牽涉謀逆大罪,且與削藩關聯重大,陛下不可因汝南王年幼而不問啊!」
妙錦道畢,立覺此說辭甚妙,又恢復了洋洋自得的表情,得意地望著建文,似乎在說:「怎麼樣,這下你無話可說了吧!」
「一聽聲兒就知是她!」聽得馬妃解釋,建文神色稍緩,然仍冷哼一聲道,「偌大個金陵城,也就她敢這麼放肆!」
「真的?」妙錦眼光一亮,立止住哭道,「你沒騙我吧?」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燕王為諸王之長,且實力最為雄厚,除掉燕藩,其餘諸王必然喪膽,豈敢再生不臣之心?此乃一錘定音也!」齊泰慷慨說道。
妙錦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瞪著建文,一板一眼地道:「先帝遺詔中,是不是說『天下臣民,哭臨三日,皆釋服,勿妨嫁娶』來著?」
建文最擔心的是詔書一下,這位五叔便興兵作亂。此時朝廷剛削諸王兵權,尚無其他布置,恐怕會措手不及。
「也罷,此事就算你說得對。」話鋒一轉,建文一揮手道:「不過今日朕來,正是與愛妃商量你的事來著。正巧你也在這兒,就一起聽聽,也省得朕來來回回多費周折。」
建文被說的一怔,隨即啞然苦笑。這少女名叫徐妙錦,是開國元勛、已故魏國公徐達的小女兒。妙錦出生未久,徐達便就去世,徐老夫人憐其沒有父親,且又是幺女,對她十分溺愛,一眾哥哥姐姐對她也是百依百順,生生把這小丫頭片子慣成了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刁蠻千金。徐達乃開國元勛之首,死後追封中山王,其家族是大明第一名門,平時與皇室來往十分頻繁。建文還未登基時,妙錦便時常找這位大自己幾歲的「哥哥」嬉鬧。妙錦雖然任性,但性子卻是純樸爛漫,兼又生的俏麗可人,讓人一看就心生憐惜,建文對這位小妹妹從來也是憐愛有加。妙錦心思玲瓏,一下就摸透了建文性子,由是更加蹬鼻子上臉,對這位太孫哥哥是一點兒客氣也無,耍賴抬扛耍嘴皮子等小女孩子家把戲雖不是家常便飯,但也隔三岔五就來上一回,建文對此是又好氣又好笑,但就是拿她毫無辦法。如今建文已貴為天子,但妙錦卻絲毫不因其身份而有收斂。此番是建文登基后兩人首次碰頭,結果甫一見面,妙錦便又與他杠上。
原來妙錦之所以這麼說,其間有著一個典故:當年朱元璋與徐達平輩論交,情如兄弟。而李家卻是皇室外戚,李增枝的外祖母曹國長公主正是朱元璋的堂姐。若以輩分論,徐妙錦雖然年紀小,但實是朱元璋的子輩,而李增枝縱然年長,但卻是孫輩。若在平常人家,以朱元璋與徐達的交情論,不光李增枝,就連建文本人,妙錦見了也可名正言順地叫他們一聲「世侄」!
建文一陣沉默。黃子澄的意思很明白:這個節骨眼兒上冒出周王謀逆的事,無論真假,對削藩都是九_九_藏_書大有好處。只要將意欲謀反的帽子扣到周王頭上,朝廷除周便師出有名。
黃子澄見狀,忙趁熱打鐵奏道:「方先生所言極是。削藩之事,穩妥最為要緊。先除諸王,便是循序漸進、先易后難。一旦諸藩俯首,燕王再強,也是孤掌難鳴!」
齊泰說得很對,拿下燕王,諸王力量便減掉了一半,確是一步好棋。但黃子澄卻有著自己的憂慮,只見他緩緩說道:「尚禮兄說的是,只是燕王素來恭謹,從無不法之事;且其兩次出塞,均獲勝而還,於國家建有大功。如今無罪而削,又豈能服眾?」
建文今日並未像往常一樣在武英殿召見二人,而是改為謹身殿見駕。二人進了殿門,便見一位身著九品綠色盤領右衽公服,約莫四十歲左右的清瘦男子面北而立。兩人心知此人便是方孝孺了。待行完禮,建文笑道:「這位便是孝直先生,前日剛到京城。本來朕早應引薦給二位愛卿,不過知爾等公事繁忙,所以耽擱了下來,今日卻正好見見。」
見妙錦無話,建文放下心來,遂笑道:「被你折騰了好一陣,朕肚子都餓了。你們便陪朕一起用膳吧!」
齊泰明白黃子澄這般說,知其是要將此事交於皇上決斷。他也不願再在此事上與子澄糾結,免得傷了二人和氣,便起身笑道:「既是如此,我等便一起去瞻仰瞻仰方孝直的風采。」
齊泰也知道此事忌諱,方才不過是被黃子澄的迂腐勁兒逼急了,才蹦出這麼句「大逆之言」來,此時亦知不妥,臉頓時紅了幾分。
「你也太過分了些!」想了一想,建文故意做出一副嚴肅之態道,「皇祖父去世方過一月,你就在宮中大肆囂笑,這成何體統?皇祖父在世時,對你也是疼愛有加。你這樣做,哪對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靈?」
齊泰冷哼一聲,將頭伸到黃子澄耳邊悄聲說到:「當年高皇帝屠戮功臣之時可是有道?」
黃子澄早已胸有成竹,欠身道:「臣已想過,此事只可智取。皇上可明發一敕,以胡患為名令曹國公李景隆率軍北上巡邊,同時暗付密旨,命其路過開封時將周王拿下。曹國公在洪武年間多次外出練兵,且與周王關係尚好,他在開封盤桓數日,周王應不會見疑。待其布置妥當,則明宣諭旨,速擒周王回京,則大事定矣。」曹國公李景隆喜好儒學、素來禮遇文人,黃子澄與其關係頗好,故此時想到了他。
「好了好了!」建文略躬下身,對著抽抽泣泣的妙錦歉然一笑道,「莫哭了,朕是唬你玩兒的。朕豈捨得把這個如花似玉的好妹妹嫁給什麼李增枝?」
齊、黃二人見建文一口一個「先生」,便知方孝孺已極受皇帝信任,不日即將大用,便將削藩之議說了,並把二人所爭之事也一併奏上,請建文親自決斷。
良久,建文方以徵詢的語氣對齊泰、方孝孺道:「二位愛卿意下如何?」
「是朕不讓他們通報的,爾無須自責,起來說話吧!」建文冷冷說道。
「誰要嫁給他了!」過了半晌,徐妙錦反應過來,對著建文便是一陣嚷嚷。
「是又如何?」
方孝孺一語中的,直指削燕之弊,齊泰頓時語塞。他千算萬算,卻偏偏沒把這種局面算進去,一時之間倒拿不出話來反駁。
三人又寒暄一陣,建文方問道:「二位愛卿今日有何事?」
自從得到建文削藩的明確旨意,齊、黃二人便夜以繼日地為削藩之策詳加謀划。經過數日的商議,二人已定下了「從速削藩、依次而行」的宗旨,只是在從誰削起的問題上,兩位天子重臣卻發生了激烈地爭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