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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東昌慘敗 第一節

第四章 東昌慘敗

第一節

李景隆也反應過來:徐增壽可是眼下他活命的唯一指望!想到這裏,他心中一慌,忙也起身賠笑道:「壽弟不要動氣,我是方寸已亂,一時口不擇言。冒犯之處,還請壽弟多多包涵!」
見李景隆發愣,徐增壽稍顯驚詫,不過馬上又反應過來,嘿嘿一笑道:「國公爺既然不知,那還是回頭去問增枝老弟吧!」說到這裏,徐增壽離座起身,將手一拱道,「國公爺,時候不早,在下不能久留了。還請國公爺將方才之話記在心裏,明日按計行事。只要國公爺這邊不出差池,在下保您安然無恙!」
「怎麼不會!」李增枝咬牙切齒地道,「現在京師都傳遍了!別說朝臣和士子,就是青樓里的歌伎,都已背得滾瓜爛熟!」說到這裏,李增枝似猶怕李景隆不相信,當即冷笑一聲誦道:
見李景隆潸然淚下,李增枝急忙道:「哥哥何必如此,這事情沒準兒還有轉圜之機呢!」
「做了什麼?」李景隆愈發驚疑。
當李增枝回到金陵時,胡觀等一乾子敗將已先期逃回。照理說,遭此大敗,逃亡將領自不可能有好下場;可此次逃將實在太多,朝廷縱然震怒,卻也是法不責眾。何況李增枝還收容了一支殘兵回來,這與那些孤身逃亡回京的將軍們相比,反倒是頗有「功績」了。因著這些緣故,李增枝雖仍難逃罷官噩運,但也沒受更多處罰,只領了個「待罪聽勘」的處分,竟安然無恙的在家閑居起來。
可李景隆終究無法下手,這不僅因為李增枝是他唯一的親弟弟,更重要的是,眼下這個弟弟是他活命的唯一指望!自己脫難后,李增枝在勛戚宗室間來回奔波,四處找路子託人情,為的就是保全他李景隆的性命。這些,李景隆在渡江前均已知曉。就在方才回府後,自己的夫人便告訴他,李增枝一大早便匆匆出門,說是去寧國大長公主府上求情,希望讓老駙馬梅殷出面,保他李景隆一條性命。想到這裏,李景隆心頓時又是一暖。
回府後的李景隆依然驚魂未定。士子們倒也罷了,關鍵在於朝廷!就在他進府後不久,建文的親信內官江保便過來傳旨,命李景隆明日必須上朝,不得推延!
徐增壽一笑,當即湊道景隆跟前,把腹中想法說了,末了道:「國公爺照我的話去做,雖官爵未必得保,但性命肯定無憂!」
「徐兄請留步!請留步!」見徐增壽要走,一旁的李增枝急忙拉住他的手,央求道,「我家哥哥不是這意思!」說著,增枝又埋怨李景隆道:「哥哥你也是!增壽兄弟好心好意來幫你,你怎能這般疑他?」
李景隆心中一抖,嘴唇動了一動,似想說些什麼,卻終沒有開口。
「哥哥,別提這位黃子澄了!」李增枝卻只是一哼。
「還能有什麼轉機?」李景隆已萬念俱灰,連頭也不抬只嗚咽道,「滿朝文武,天子最信的就是齊泰與黃子澄。齊泰素與我不合,如今黃子澄也要置我于死地!如此我豈有活路!」
「哦?」李景隆望著徐增壽的臉,心中充滿了疑惑:徐、李兩家雖同為勛臣之首,但建文即位后,徐家因與藩王、尤其是燕王的姻親關係,已逐漸失勢;相反他李景隆卻日益得寵、勢壓徐輝祖、隱隱成為天下貴胄之首。因著這層關係,徐、李兩家雖明面上未斷絕往來,但暗地裡早已貌合神離。現在他李景隆身敗名裂,徐家正應幸災樂禍才對,又怎會好心幫助自己?而弟弟李增枝怎又會相信徐增壽,並把他引到家裡來?想到這裏,李景隆幾乎下意識的就要拒絕。
「少跟我嚼舌頭,實話實說!」
李增枝大難得脫,卻已成了驚弓之鳥。因怕哥哥再次暴怒,李增枝方一起身,便忙作了個揖,繼而滿臉驚惶地向屋外踉蹌而去。
「蒼天保佑!」聽到這裏,李景隆已是一臉read.99csw.com激動。
「難說!」李增枝搖頭一嘆道,「弟弟這段日子天天往幾位大長公主府里跑,請她們到太后那去給哥哥求情。靠著父親在世時攢下的情面,她們也都有意幫這個忙,也說動了太后!據她們說,太後跟皇上提了此事,請他放哥哥一馬……」
聽了徐增壽這番解釋,李景隆稍有些明白,但細細一想,卻又陷入迷惑:按眼下朝中形勢,徐增壽為自己著想,要事先留個地步倒也不是說不過去。但僅就為了一個未雨綢繆,卻不惜觸怒氣焰熏天的文官,甚至招天子猜忌,這未免也有些太得不償失了吧?且不說自己能否東山再起,就是果真重新得勢,他就不怕自己翻臉不認人?而他這「仗義相助」又是什麼?這「有事」是否意有所指?這所有一切,李景隆都想不明白。一望徐增壽,他卻沒有繼續解釋下去的意思。李景隆也不敢明問,只得試探的一感慨道:「我李某人何德何能,竟讓壽弟擔著這等干係出手相救!別的不說,將來我若果真翻身,自當竭力報答!」
徐增壽突然面露尷尬,轉而望了旁邊的李增枝一眼,他苦笑一聲道:「這個……想必國公爺也心中有數吧?」
「什麼!」李景隆一聽,當即勃然大怒道,「果不出我所料!我說那徐增壽也算個聰明人,怎會僅為未雨綢繆這等無影之事來幫這份大忙?果然是和你小子有勾結!」說著,李景隆一個大耳刮子甩向增枝,破口大罵道:「你個豬狗不如的東西,為個屌雞|巴的破事兒,竟色令智昏至此,他一送你就收?你就不知道收的後果?你……你好,你這一收,可就葬送了你哥哥我的身家性命啊!」說著說著,李景隆又怒又氣,竟一把將李景隆推倒在地,狠命地抽打起來。
「心中有數?」李景隆一愣,頓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是,是,是……」李景隆忙也起身,一臉誠懇道,「壽弟高義,愚兄銘記於心。此番若能逃得大劫,將來必報此大恩!」
「啊!」李景隆驚喜一叫。梅殷雖也是勛戚,但卻是朱元璋臨終前唯一的託孤之臣,在皇上心中極有分量。他若願出面作保,自己活命的希望頓時大增。
為了避免為外人知曉,徐增壽來時是一副士庶裝扮,由增枝領著從後花園的小門入府。這時告辭,自也從後門出去。李家兄弟將他送到後門口,待他遠去,方轉身回行。
「若僅是不幫忙倒也罷了!」李增枝恨恨地道,「哥哥你可知他得知兵敗之信后做了什麼嗎?」
眼見男子從容進來,李景隆當即張大了嘴巴。他詫異地望了李增枝一眼,方一下從椅子上蹦起,不可思議地對著來人叫道:「徐增壽!怎麼是你?」
「哥哥,你莫急嘛,先聽徐都督把話說完啊!」見李景隆這種態度,一旁的李增枝忙出言勸道。
果然,李增枝苦笑一聲道:「哥哥,梅駙馬雖願作保,但據他說,朝中文官皆欲置哥哥于死地而後快!皇上本就深恨哥哥壞了大事,要是文官再不依不饒,他也無把握說服皇上!」
「你起來吧!往事便不計較了,以後要精明些!」確定徐增壽的心意后,李景隆的心頭頓時一松。見增枝仍可憐兮兮地望著自己,景隆哼了一聲,終於放過了他。
「此人乃世之巨奸!」見李景隆暴怒,李增枝接著又道,「哥哥你想,就算你兵敗引得朝臣憤怒,可他又何以至此?哥哥你昔日與他乃交情頗深,就算他恨你誤國,可也沒必要賦詩相辱吧?就是齊泰,也無有這等惡舉!」
「國公爺客氣了!」徐增壽哈哈一笑,瀟洒而去,李景隆兄弟忙起身相送。
「那還有的是……」
李景隆怦然心動。瞪了徐增壽好一陣,他突然問道:「你不會是在誆我吧?」
就在一年前,李read•99csw•com景隆慷慨誓師,率大軍北上平燕。出兵之日,建文為李景隆舉行了隆重的出征儀式。當時,建文親率文武百官到江邊踐行。為示器重,建文帝除賜通天犀帶與象徵天子威儀的黃鋮外,還御筆親書「體爾祖禰忠孝不忘」八字,付于景隆。當時的平燕總兵官氣宇軒昂、豪情萬丈,一副要「踏平匈奴、封狼居胥」之勢。而讓李景隆萬萬沒有料到的是,僅僅一年過去,當自己再回到京師時,竟會是這一副惶惶如喪家之犬般的模樣,竟會落到老鼠過街人人喊打的境地!不用想也知道,自己即將面臨排山倒海般的滔天責難!而這一切,都讓李景隆感到不寒而慄。
聽了這番話,李景隆總算停下了手。看著一團爛泥樣兒的李增枝,李景隆心中五味雜陳:若不是他納了玉蠶,又帶到軍中,自己豈會有今日這般慘狀?可事到如今,又是因這該碎屍萬段的女人,才能逼得徐增壽不得不出手相助。想到這亂七八糟的因果聯繫,李景隆簡直是哭笑不得。
徐增壽明白李景隆言語間隱含的疑惑。但自己話中之深意,此時卻是不能明言的。為打消李景隆的疑慮,增壽心思一轉,隨即一笑道:「其實這將來之事,亦只是在下願助國公爺的原因之一。」
可李景隆很快就發現不對勁:這麼個天大的好消息,弟弟臉上怎麼並無喜色?想到這裏,李景隆心中「咯噔」一下,頓又慌亂起來。
尚方有劍憑誰借,哭向蒼天幾墮冠。
「哥哥,我還沒說完呢!」見李景隆一臉興奮,李增枝苦笑一聲道,「皇上雖有意開恩,但文官們卻不依不饒,尤其是那些主張平燕的大臣,更是言哥哥『喪師辱國』、『萬死難宥其過』!非要皇上殺你不可。皇上的性子你也知道,一向耳根子軟,又對那幫子文官言聽計從。經這幫奸人一攛掇,頓又猶豫起來。故梅駙馬跟我說……」李增枝望了景隆一眼,囁嚅道,「哥哥這條命保全與否,其實還在兩可之間!」
可話到嗓子眼,李景隆又猶豫了:徐增壽這個人他還是知道的,生性穩重、從不信口開河。他既然放言能救自己,說不定真有救他的辦法。現在自己已是命懸一線,又何必將這個機會拒之門外?念及於此,李景隆心中又活絡起來:不管怎麼樣,且先聽他一言,再做計較亦不為晚!
曾經不可一世的李景隆,現今卻變得如此謹小慎微,徐增壽看在眼裡,心中頗有幾分感慨,不過說話的語氣仍十分從容:「依在下看來,皇上對國公爺還是頗有舊情的。國公爺眼下雖犯大罪。但若能逃過一劫,將來未必就沒有東山再起之日。而反觀我徐家,自入建文朝來,一直流年不利。如今朝中奸佞當道,皇上又失於明察,我徐家將來命運如何,尚在未知之間。」說到這裏,徐增壽喟然一嘆,又道,「文官咱是攀附不上;武官勛戚本就不受皇上信任,近來連受打壓,更成一盤散沙;唯一能受皇上信任的國公爺,眼下又將遭不測。如此一來,將來齊泰他們要害我時,又有誰能出手相救呢?故在下思量,趁著眼下說話還有些分量,救國公爺一次,將來您東山再起,我若有事求著國公爺,還請您仗義相助!」
「皇上也欲殺我?」猶如一個晴天霹靂,李景隆渾身頓時顫抖起來。
仗鋮曾登大將壇,貂裘遠賜朔方寒。
「不錯,此仇不報,我兄弟誓不為人!」見李景隆發火,李增枝也忿忿相附。
徐增壽淡淡一笑,也不說破,只自顧自道:「其實國公爺有此疑惑,亦是人之常情,在下之所以出手相救,自也有自己的考慮!」
「哥哥,我回來了!」就在李景隆戰慄的當口,李增枝風風火火九-九-藏-書地跑進屋來。與已成驚弓之鳥的哥哥相比,這位同樣是大敗而歸的李府二爺反倒沒那麼多憂色。禹城大敗時,李增枝與李景隆在亂軍中失散,慌亂中不得不向南逃亡。可就是這一逃,反而救了李增枝的命!其時南軍全軍崩潰,大小將官紛紛棄陣而逃,就在這大家奪命狂奔的當口,李增枝卻在南奔百余里之後,在東昌府轄下的荏平縣止住了腳。在這裏,李增枝重新立起平燕參將的大旗,收編潰亡逃兵,幾日下來又聚齊了上萬人馬。此時燕軍正鉚足了勁兒圍攻濟南,對相隔不到百里的李增枝置之不理。李增枝遂帶著這支殘兵一路南下,歷經千辛萬苦回到了金陵。
聽徐增壽說完,李景隆頓時心念一動。但思忖一番后,他仍頹然搖頭道:「沒用的,這玩意就是哄人的把戲!當年太祖要殺大臣,又哪曾因這勞什子開過恩?我犯下此等大罪,無論如何也難逃一死!」
李景隆尷尬一笑道:「壽弟這是哪裡話!近兩年因著公務纏身,與貴兄弟生分了些是有的,但要說過結那絕對談不上。徐、李兩家同為開國世族,豈會因些許小事生出嫌隙?」
燕軍返回北平城的同時,李景隆也灰溜溜地回到了京師。
「誰?」猶如一個將死之人抓到一棵救命稻草,李景隆猛然抬起了頭,眸子中放出希冀的光芒。
得知消息,李景隆嚇得魂不附體。他趕緊喬裝打扮,連夜過江,於今日清晨從城南的通濟門溜進城內。當士子們得知消息時,李景隆已成功逃回了自己戒備森嚴的岐陽王府中。
論將每時悲趙括,攘夷何日見齊桓。
送走江保,李景隆恍恍惚惚地回到書房,頓時如爛泥一般癱倒在太師椅上。什麼征虜大將軍!什麼世襲曹國公!這曾經令世人炫目的權勢與榮耀,都已徹徹底底離他遠去!如今的他,猶如一片飄落的殘葉,在寒風中瑟瑟發抖。明天的早朝,很可能就是自己的死期!想到這裏,李景隆感到極端的悲涼與絕望。
「有一人或能救哥哥!」
望著增枝離去的背影,李景隆又氣憤又無奈地一聲哀嘆。愣了半晌,景隆又轉身回到書案前坐下,欲斟酌明日上朝的應對之策。正思考間,忽然一個念頭冒了出來,並迅速填滿了他的腦海。李景隆渾身一震,再一思索,他已是面如土色,額頭上也冒出一層冷汗來。過了半晌,李景隆方頹然癱倒在椅子上,面上露出一絲難以言喻的苦笑,口中喃喃道:「徐增壽,爾果真夠毒……」
「國公爺這是什麼話?」徐增壽不悅道,「在下冒著被聖上猜忌的風險,好心好意助您脫難,您卻這般狐疑,豈不讓人寒心?說句不中聽的話,國公爺現在已只剩下半條命,我要想害你,明日早朝跟著齊泰他們起鬨便是!如此不僅不招皇上猜忌,還順帶著討了那乾子文官的歡喜!」說到這裏,徐增壽拂袖而起道,「好心當做驢肝肺!國公爺既然不相信我,那我就此告辭。明日華蓋殿上,國公爺自求多福就是了!」
「此人竟作詩譏諷哥哥,並散佈於朝堂市井間,讓人廣為傳誦!」
「哥哥!莫打!莫打啊!」李增枝趴在地上,一邊抱著腦袋,一邊連聲哀求道,「哥哥,收也收了,敗也敗了,哥哥打我又何用?不管怎麼說,他這也是有把柄捏在我手裡!這次他能出手相助,多半也就是為這婆娘。這婆娘在軍中砍倒了大纛,若讓皇上知道是他徐增壽送的,那他十個腦袋也被砍了!」
李增枝說完,李景隆更加驚疑。正在這時,徐增壽又道:「國公爺不要自輕自賤。在下既然前來,自然就是有救你的辦法!」
「你有什麼辦法?」重新調整好情緒,李景隆冷冷問道。
「皇上可有答應?」李景隆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進入書房,九_九_藏_書李景隆「砰」地一聲將房門緊緊關上,隨即搭下臉沉聲道:「說!你跟徐增壽暗地裡幹了什麼齷齪勾當?」
「你的意思是……」李景隆似悟到了什麼,一雙眸子頓時瞠得斗大。
「怎就不能是我?」徐增壽淡淡地反問一句,旋走到桌子旁坐下,微笑道,「在下此番來訪,便是為救國公爺脫此危局!」
李增枝卻不應聲,只把眼光射向窗外。李景隆正疑惑間,門外便傳來一陣大笑之聲。緊接著,一個頭戴四方平定巾、身著右衽深藍色大衫的英俊男子飄然而入。站定后,男子朝著李景隆拱手一揖,笑吟吟地道:「一別經年,曹國公別來無恙乎?」
見哥哥一副慍怒之態,李增枝知道躲不過去,無奈下只得湊到李景隆跟前,期期艾艾地道:「哥哥……先前的玉蠶,就是那個在白溝河刺殺你的賤婆娘,是……是徐增壽送我的!當日你領命出征,弟弟也封了參將。徐增壽便來找我攀交情,說願把那個玉蠶給我。我琢磨著他是見哥哥就要一飛衝天,怕咱惦記著他上次在大街上強奪這婆娘的事,將來尋他晦氣,故有意拿這女人賠罪,就……就一時糊塗答應了!」
李景隆心亂如麻。憑著對黃子澄的了解,李景隆並不認為他有這般歹毒心機。但此刻聽了李增枝的這些分析,卻也覺得不是沒有道理。而聯想到自己如此被千夫所指的處境,李景隆更是驚恐莫名,對黃子澄的恨意頓時佔了上風,當即一拳砸向桌面,咆哮道:「黃子澄陰鷙小人,我必不饒他!」
「皇上一開始不大願意,只是後來抹不開太后還有各位大長公主的情面,態度便有所鬆動!」
「你?」李景隆咬牙切齒著道,「就憑你與燕庶人的交情,如今能獨善其身就不錯了!還幫得了我?再說了,我有什麼值得讓你幫的?我這次是死定了,就算不死,也得免官罷爵,這輩子前程已經完了!你還指望著我能東山再起報答你么?」
「增枝,怎麼樣了?梅駙馬可願為我說話?」見李增枝拿著個茶壺對著嘴猛灌,李景隆心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本來,他還想著大事臨頭有靜氣,想待李增枝自己交待。可見其只顧喝茶卻半天不吭聲,他便再也「靜」不下去了,忙不迭地出言相詢。
出師無律真兒戲,負國全身獨汝安。
李景隆的心頓又墮入冰窟窿里。他了解這位皇帝,雖然太后、大長公主都是血肉至親,但後宮不得干政,她們的話其實作用有限;駙馬梅殷倒是勛戚大臣,但涉及國事時,建文卻更加依賴文官們的意見。就拿自己來說,本和梅殷差不多,也是遠支皇親外加高爵勛臣,與建文關係也不錯,但當初自己欲出征北平,卻還是要通過黃子澄的舉薦,方能如願以償。想到這裏,李景隆的心忽然一跳:黃子澄呢?他與我關係莫逆,又是皇上最信賴的文臣,若他能幫我說話,我活命的希望豈不大增?想到這裏,李景隆一把抓住增枝的手,焦急問道:「你沒去找子澄先生嗎?你該去找他啊!他的話皇上最聽得進去,有他作保,其他文官又能奈我何?」
「不錯!他是想讓哥哥給他背黑鍋!」李增枝眼中寒光一閃,幽幽道,「哥哥出任總兵,本是他黃子澄一力保舉。此番兵敗,他自也要負連帶之責,皇上憤恨之下,必也會遷怒於他。此人為免失聖眷,故有意賦此詩,併流傳出去,自是為了讓天下人將罪過全推在哥哥一人身上,而他自己卻開脫得乾乾淨淨!」
李增枝臉一紅,半晌方訕訕笑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哥哥莫要多心。總之他有把柄在我手上就是了!」
剛過連接前庭後院的月洞門,李增枝突然道:「哥哥,我先回房歇會兒!」說著也不待景隆答話,便頭一縮想開溜。李景隆一把抓九九藏書住他的手,冷冷道:「方才徐增壽說問你,這是什麼意思?走!到我書房去說!」說完,李景隆便死拽著增枝的衣袖,直往書房而去。李增枝心中一萬個想溜,但瞅瞅李景隆神色,只得耷拉著腦袋緊緊跟上。
李增枝一副義憤填膺之狀,李景隆卻軟了下來。待怒氣出盡,他想到黃子澄這般相辱,對自己無疑是雪上加霜。明日朝堂之上,自己恐是凶多吉少。念及於此,李景隆慘然一笑,旋哽咽道:「算了!還奢談什麼報復?我已是千古罪人,明日上朝,只等引頸就戮便是了!」
李增枝終於將茶壺中的水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巴,他臉色一黯道:「梅駙馬答應下午進宮,在皇上面前作保!」
李景隆並未像其他渡江進京的官員一般,從西面的三江門進城。就在昨晚,已先期逃回京師的李增枝派人渡江來告,言國子監與應天府學的一干士子已相互約好,今日一大早便堵在三江門外。據稱,士子們群情激憤,直欲截住李景隆,將這位一手葬送朝廷數十萬大軍的草包大帥撕成碎片!
不過不管怎麼樣,李增枝這番話也解答了他心中的疑惑:徐增壽本想送女化解與自家的仇怨、豈料此女太過剛烈,被辱后竟在軍中行刺自己。這件事事出倉促,且發生后南軍隨即兵敗如山倒,而後局勢糜爛,故從自己以下,也無人再去追查玉蠶的真實身份,大家皆只當做是燕藩伏在自己身邊的密探而已!但別人不知道,李增枝卻是清楚的!徐增壽不知道增枝也向自己隱瞞了玉蠶的來歷,故以為自己對此也是一清二楚。玉蠶出自徐增壽之手,他無論如何也脫不了干係。為防自己在臨死前咬出他,故他不得不冒風險出手相救。想通這一層,再聯想到徐妙錦也曾擅闖德州被增枝擒獲,這兩件事加在一起,李景隆終於相信徐增壽是真心真意相助自己,那顆一直提著的心也終於落定。
當李增枝將詩背完,李景隆已是一臉慘白,他萬萬沒想到,一向視為知己,在朝堂上同氣連枝的黃子澄,竟會在自己身敗名裂之際落井下石!屈辱、羞愧、恐懼還有對黃子澄的憤恨,這種種感覺交織在一起,讓李景隆本已脆弱不堪的心靈再次遭受到前所未有的摧殘!呆坐許久,李景隆猛地大喝一聲,滿臉通紅地叫道:「奸賊焉能如此……」
「國公爺言重了!」見李景隆服軟,徐增壽方重新回身落座。看著李家兄弟滿臉惶恐的樣子,他呵呵一笑道:「其實在下也明白,我徐府與李府往日里有些過結,故國公爺見我突然出手相助,心中難免有些疑慮。在下之言可是?」
「子澄先生怎麼了?」李景隆先是一愕,繼而略一思忖,略帶猶疑地道,「莫非他恨我兵敗,不願相助?」
再見到李增枝,李景隆心中如倒了五味瓶般百感交集。他李景隆之所以落到今天這個下場,這個弟弟可以說是難辭其咎!正是接二連三的信了李增枝的花言巧語,才有他在北平城下鎩羽而歸;有他在白溝河倒纛兵潰;有他上燕王大當,放棄德州堅城后在野外中伏崩潰!如今自己命懸一線,這個罪魁禍首反而已逃脫了責難,念及於此,李景隆恨不得一刀將他劈成兩段!
「國公爺錯了!」徐增壽嘿嘿笑道,「太祖是太祖,今上是今上。若在洪武朝,你自然是難逃一死;可換了當今皇上,卻就未必。不妨告訴國公爺,這段日子我在朝中,也揣摩了些今上的心思。依我看來,對是否賜你一死,皇上心意本在兩可之間;無奈士林清議洶洶、朝堂上齊泰、黃子澄他們又不依不饒,皇上架不住這如潮輿情罷了。只要國公爺照我說的去做,屆時我自能步步為營,逼皇上饒你一命!」
「什麼!」李景隆猶如五雷轟頂,當即驚得目瞪口呆,半晌方吶吶道,「子澄先生豈會這樣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