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墳變

墳變

那女人生得白白凈凈的,腰肢婀娜,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衣服,衣服上也有祥雲的圖案。
而此時,我見到陳寡婦和彭天昇同時拾起了幾塊石頭,朝我抓住小樹樹榦的手指砸了過來。
「你這是幹什麼?」我大聲問道。
所以,我趕緊點頭,道:「我寫作的主業,就是編各類鬼怪故事。寫鬼故事的人,自然對鬼怪存著敬畏之心,要研究鬼怪。所以我平時也看了不少講風水、講堪輿術的書籍,什麼《易經》、什麼天星法,什麼三合法,什麼《地理辯證疏》,什麼《沈氏玄空學》,都有所涉獵。」
當我好奇詢問彭天昇曾在那座仙山道觀里修行,他只是無奈一笑,道:「我沒修過道,道士是家傳的……我爸爸以前是道士,他去世后,我就接他的衣缽,也當了道士……」
說話的,是我那笨徒弟,波娃子,彭波。
抬眼望去,我見到一個中年男人,頭髮留得很長,也很臟,在腦後隨意挽了個髮髻。他也穿了一件深藍色的衣服,不過下擺很長,差不多到膝蓋的位置了。而在這件深藍色衣服的布料上,同樣也繪著祥雲的圖案。
我忍不住做了個深呼吸,而就在這時,她伸出一隻手,落在我的肩膀上。然後,她的手中突然湧來了一股力,狠狠推了我一把。
就在她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我似乎嗅到從她身體傳來的一股幽香。
再睜開眼睛,我看到陳寡婦正用手捂住自己的腦袋,幾縷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滲了出來。
彭波還結結巴巴地告訴我,其實新公墓選址的時候,政府也出於尊重村民的考慮,請來懂風水堪輿的道士聯合選址,所以新公墓的風水並不比老祖墳差。而且政府為每戶村民申請了不菲的遷墳補助款,款項已經撥出,但尚未最終到位。村民之所以沒急著遷墳,是在等待補助款,免得夜長夢多。
我眼珠子轉了一下,心想,現在村子的祖墳地里遇到滲血水的怪事,一定需要趕緊解決吧。彭天昇只是個濫竽充數的世襲道士而已,只怕他現在也很擔心「墳變」會造成嚴重的後果。如果我說自己懂得堪輿之術,說不定他會馬上放我出門呢。
「藹——」我發出一聲驚呼,雙腿一個趔趄,身體竟朝山壁下的懸崖滑了下去。
腳下的路越來越險,幾乎半隻腳都懸在空中了。而這時,我忽然看到前方走來了一個女人。
走了十多分鐘,我和彭波已經沿小路來到了一處半山腰上。在我們的腳下,是一處山坳,山腳下是潺潺而過的漆河,河灣處是一塊平地,平地上隱約可見許多土堆,這裏一個,那裡一個,雜亂無章。
於是我挺直腰身,也鬆開了抓住山壁小樹的一隻手,示意陳寡婦從小路內側通過。
彭天昇沒有答話,而我在這時卻聽到身後似乎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我下意識地回過頭,只見彭波站在我身後,突然雙膝一軟,竟跪在了地上。
我不禁啞然失笑。
彭天昇臉上頓時露出笑容,他連忙招呼彭波向我磕頭,還說道:「波娃子,崔先生當了你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你得把他當做父親一樣對待,要隨時保護崔先生,要聽崔先生的話!」
我愣了愣,立刻不無反感地問道:「我只是到你家裡喝口水,怎麼就和你父親地下有靈扯上關係了?」
彭天昇猝不及防之下,身體也是一個趔趄。
看著八仙桌上的白紙和鋼筆,我忽然想到一個脫身的辦法。於是我說道:「彭道士啊,現在寫作,都不流行用鋼筆和稿紙了。雜誌社、報社都推行無紙化辦公,得用電腦來寫。」然後我轉身對跪在地上的彭波說,「在學寫作之前,你必須先學會使用電腦打字才行。快,把我的行李拿過來,行李里有一台筆記本電腦。我先給你示範一下怎麼打字。」
我趕緊點頭,隨後這位年輕人自我介紹,他叫彭波。雖然他很熱情,但我卻發現他兩眼渙散,說話也沒什麼氣力。
至於山壁上新建的公墓並非風水寶地一事,我則保持了沉默。
而彭天昇則整理了一下深藍色的道袍,朝門外嚷道:「是村長嗎?來了,我馬上就來了。」
在堂屋裡,他朗聲道:「崔作家,真是辛苦你了,快來喝杯水吧!」話音剛落,我忽然聽到身後傳來關門的聲響。回過頭,只見彭波已經關好了門,還別上一截九*九*藏*書充作門閂的木棒。
我和彭波邊走邊說,很快就翻過了一個小山頭。剛一轉過山壁,兩間鄉村小屋就突兀般出現在我眼前。我注意到,這兩間鄉村小屋有著極鮮明的對比。一間嶄新,兩層洋房,牆體整齊,外面鑲了白色的馬賽克,在夕陽下熠熠發亮,窗戶也是鋁合金的推拉窗。而另一間,破舊不堪,牆是土砌的,歪歪斜斜,屋頂的瓦片也缺了很多塊,想必下雨時屋裡會嚴重漏雨。
我只是喝水歇口氣,沒必要關門吧。
我倆大概走了十來分鐘,但山坳下的祖墳地離我們還是很遠。
彭天昇答道:「唉,她男人五年前就死了,家裡只剩了她一個人,平時也是靠我和波娃子接濟,才好不容易活了下來。現在政府要把她男人的墳遷到新公墓去,她嫌新公墓離這兒太遠,不方便掃墓,所以心裏不痛快——她呀,之所以這麼多年一直住在這半山腰上,就是因為這兒距離山坳里的祖墳很近。自從遷墳的通告貼出來之後,她就幾乎每天都會在這時候去山坳里一趟,倚著她男人的墓碑哭個沒停。」
回家的時候,我把彭波也帶回了省城。我把他送進了一家職業技能培訓中心,讓他學習打字。
那天,妻子接完老家打來的電話后,就對我說,讓我回漆村一趟。
「好,好,好!我們這就出去!」彭天昇友好地扶著我,出了他這間兩層洋房。
我拚命地張開手掙扎,天不亡我,一隻手居然抓住了一株生在懸崖上的小樹樹榦。
彭天昇見慣不驚地笑道:「崔先生,您別被嚇著了。這是我父親的墳,他是懂風水的正牌道士,在仙山裡修鍊過的。他死前留遺言,讓我們把他葬在屋裡。這幢屋的方位,才是真正的風水寶地美|穴地,比山腳下的河灣處富貴多了。他老人家只有埋在這裏的地底,才能夠澤蔭全家,讓波娃子日後又更好的發展。」
哼哼,只要把電腦拿到我手中,連接上網路,我就有辦法讓網上的朋友來漆村解救我。即使打字的時候彭道士站在我身邊監視也不要緊,大不了我用英文向網友呼救。
我明白了,他們現在遇到的惟一障礙,就是我。
彭道士答道:「是骨骸覺察到了即將有某種變故會發生在他們的身上,於是他們用自己的方式來向世人宣告,他們不願意接受這種變故。」
說來也巧,就在我尋思的時候,堂屋那邊傳來了有人敲門的聲音。
彭天昇的臉色緩和了許多,他沉吟片刻,似乎思索了一會兒,然後對彭波說:「波娃子,你學寫文章賺錢的事兒,暫且放一放,我們得先請崔先生解決墳變這樁怪事才行。」
「變故,就是說遷墳的事吧?」
在這鄉下的半山腰,我打開電腦後,卻搜索不到無線網路。
別看他傻乎乎的,但卻沒多久就學會了打字。那份我剛起草好的千字文言銘文,他只花了不到十分鐘就敲好的。
聽聲音,好像是我的岳父。
聽到這裏,我只好仰天長嘆,心想自己真是禍從口出呀!
他們不知道從哪裡聽說我這個來寫銘文的作家,擅長寫鬼故事,揣測我或許懂得一些風水堪輿方面的知識。他們擔心萬一我能在附近找到一處風水寶地美|穴地,漆村的村民還是會同意遷走祖墳。所以他們乾脆半哄半騙,讓波娃子在公路邊接到我,把我騙到了彭道士的兩層洋房裡。又以教波娃子寫文章賺錢的借口,把我困在他家裡。
這年頭,連城裡人都說現金為王,村裡人自然也明白落袋平安的道理。
「就是!」彭天昇介面道,「遷墳的時候,一掘開她男人的墳塋,就會看到在地底埋了這麼久的屍骨,全都變成黑的了。」
看著他手裡那根木棒,我知道,最好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於是我趕緊答道:「好,我收,我收。」
「為什麼?你們為什麼要殺我?」我歇斯底里地問。
雖然說,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寫作確實越來越像是手藝活了,但這種話只能在內部流傳,絕對不能讓外人知道的。
接著,他倆一起朝懸崖下方墜落了下去。
咳咳,在這種地方,哪可能有無線網路呢?
我掙扎著沿小樹樹榦攀上了羊腸小路,然後摟住了哭泣的彭波。
說實話,我還真有點口乾舌燥了,於是並肩與彭波一起向那幢兩層洋房走去。走到門口的read.99csw.com時候,我就聽到屋裡有人大聲喊道:「波娃子,你把省城來的崔作家請來做客了?快請進,請進!」
聽起來,陳寡婦還是個很長情的人。
「崔先生,請您收下徒兒!」彭波畢恭畢敬地大聲說道。
到這時,彭天昇忽然想起,說了這麼久閑話,還沒給我倒水喝呢,於是連忙招呼我到裡屋去喝水。我跟著他邁過堂屋通往裡屋的門檻,剛走進裡屋一步,我就愣住了。
「對,一定就是遷墳的事。村長,您也知道的,其實我當這道士,也就是濫竽充數而已。真正懂風水堪輿的,是我父親。山坳下的祖墳地,是我父親當年定下的地點,自然是不折不扣的風水寶地,美|穴地!而政府在山上選的那面山壁,雖然我也參加了選址工作,但說實話,我還真吃不準是不是風水寶地呢……」
我聽到了這對姦夫淫|婦在空中墜落時的慘叫聲,「啊——」
我被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彭天昇則在一旁解釋道:「崔先生,我這兒子啊,腦子笨,不會讀書,成績不好,高考成績剛下來,五門功課才考兩百多分。所以啊,我想請崔先生收波娃子為徒弟,教他寫文章賺錢,也算讓他學一門手藝。崔先生,我知道您的,只要每天在書桌上坐一會兒,拿筆在紙上寫寫劃劃,就有白花花的匯款單送到你手裡來。」
我知道,現在得讓陳寡婦從我身邊經過,她才回得了家。
他愁眉苦臉地看著我,然後問:「崔先生,您對風水堪輿之術,有沒有了解呀?」
去祖墳地的小路,比我剛才來的那條小路又狹窄了許多,或許根本就稱不上路,只是小獸踏出來的獸徑罷了。而且這條小路還險了很多,緊緊貼在懸疑上,彎彎曲曲的,腳下稍一用力,就有小碎石嘩啦啦地朝下掉。
「不收?」彭天昇突然朝我翻了個白眼,我頓時感覺一股殺氣從他眼底傾泄而出,籠罩了我的全身。
彭波一把就把我的行李搶了過去,扛在肩上,然後指著公路邊一條伸向遠處的小路,木訥地說:「崔先生,我領您去漆村。沿這條小路再走半小時,就能抵達漆村。」
我明白了,陳寡婦為了讓日子好過點,於是和鄰居彭道士一起,毒死了自己的男人。
彭天昇不好意思地對我說:「真是對不住,剛才情急之下,怕他發現你被我關在裡屋,只想著把他趕緊誆走,讓他跑了一趟冤枉路。」
但即使不問,我也知道他們在幹什麼。他們這是要逼我鬆開雙手,墜入懸崖之下。
但我還是堅決地答道:「不收,我從來不收徒弟。」
彭天昇也獰笑著說,其實最初他也不想殺我的,按照政府的計劃,祖墳地的墳塋最晚得在一周后遷走,到時候就算祖墳沒遷走,水庫也會按期蓄水。彭天昇本來只打算把我困在他家裡一禮拜就行了,誰知道我那位岳父村長卻偏偏因為墳變的事兒來到了他家裡,讓我在裡屋里聽到了那段對話。
可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門外傳來一陣幽幽的哭泣聲,正裊裊地飄進屋裡。
這個道理我也懂,眾所周知,砒霜的主要成分的三氧化二砷,不易分解,即使毒死人多年後,也會沉降在屍骨上,令屍骨變作黑色。
陳寡婦淡淡朝我笑了笑,表示了一下感謝,然後款款向我走來。
我們來到祖墳地的時候,墳地引進沒有再滲出血水了。我和岳父在祖墳地旁搜索了一番,找到了陳寡婦掘開地面撒血粉的位置,解開了墳變的由來。
我忍不住閉上眼睛,心想,這次我命休矣了!
哦,道士居然也有世襲的?而且還不用修行?
彭天昇停止了丟擲石頭,頓了頓,然後冷靜地說:「好吧,就讓你當個明白鬼吧!」
其實我也不是第一次來漆村了,所以立刻邁開步伐,與彭波一前一後向漆村所在的深山走去。我走在彭波身後,在夕陽的映照下,我發現彭波身穿的那件破舊外套,布料很硬,上面似乎還有花紋。仔細看了一眼,是祥雲的圖案。
突然間,在彭天昇手中,驀地多了一樣東西。是一根木棒。
「你們要幹什麼?」我嘶聲裂肺地叫著。
在裡屋的正中央,居然豎著一塊墓碑,墓碑后則是一堆墳土。
彭天昇牽著我的手腕,小心翼翼朝山坳下走去。而我也一邊走,一邊用另一隻手抓住山壁上的小樹九九藏書,確保行走時的安全。
「沒事……」我裝作不介意地擺了擺手。
我想,幫他找份打字員的工作,肯定是沒問題的。
小路上面,傳來一個年輕男人的聲音:「陳寡婦,你為什麼要拿石頭砸我的師傅?爸爸說了,一日為師終生為父,還讓我要隨時保護崔先生!」
「彭道士,你在家嗎?應該在家吧,你家裡的門閂是從裏面別上的!」
可是,當電腦送到我面前的時候,我卻傻了眼。
有匕首橫在頸子上,我當然一句話也不敢說,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彭天昇出了裡屋,關上門,然後開了堂屋外的大門。
所以翌日清晨,我就帶著電腦和幾件換洗衣物,離家乘坐長途班車,來到漆城,然後再轉乘鄉間小巴,折騰了大半日後,才在漆村附近的公路邊下了車。此時,天色已近黃昏,在簡易的車站旁,我看到一個穿著深藍色破舊外套的年輕男人等候在路邊。他十七八歲,見我下車后,立刻向我走來,問道:「您就是省城來的作家,崔先生吧?」
我的雙腿在空中搖擺著,嘴裏大叫著救命,抬頭望向陳寡婦與彭天昇。
岳父進了彭天昇的家,就開始唧唧咕咕地說起了話。我隱約聽到,岳父似乎在說,剛才山坳下的祖墳地里,出了一樁怪事,請彭道士過去解決一下。
過了一會兒,彭天昇見我岳父走遠了,再次回到了裡屋。
「嗯,村長,那您趕緊去公路那邊等你女婿來吧。」彭道士不緊不慢地說道。
這個中年男人,應該是彭波的父親吧。看著他這身古古怪怪的裝扮,足足過了幾秒之後,我才反應過來,那不是道士的扮相嗎?
說完后,彭天昇又從身後取出一疊白紙,還有一枝鋼筆,擺在八仙桌上,然後說:「崔先生,您現在就來教波娃子寫文章賺錢的手藝。波娃子其實還是很聰明的,您好好教他,我在一旁看著。」
在這時,我多麼希望能有人來解救我啊!
「咳,咳,過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們趕緊去解決墳變的怪事吧!」我提議道。
公墓已經完工,最多再過一個月,所有祖墳都會遷入公墓之中。我岳父是漆村的村長,有一次他喝醉了,曾向村民炫耀,說自己女婿是個小有名氣的作家。於是這次村委會集體表決通過,為新公墓寫銘文的工作,就交給我來做。
見我留意山腳下的平地,彭波停下步子,結結巴巴地對我說:「那兒,就是村裡的祖墳,等水庫蓄水了,那兒,全都會被水淹沒。」
果然,中年男人向我打招呼的時候,做了個作揖的手勢,請我進了屋。
「彭道士,有沒有搞錯呀?讓我教你兒子寫文章賺錢?」
都什麼跟什麼啊?我承認,報紙採訪我的時候,我確實說過自己很笨之類的話,但那只是自謙罷了,沒想到他居然當真了。這,真叫我情何以堪。
彭波聽了他父親的話,立刻收起匕首。彭天昇又讓他先到樓上去看會兒電視,等彭波走了后,彭天昇才小心翼翼地陪著笑,對我說:「崔先生,剛才對您多有冒犯,請您多體諒,其實我也是出於望子成龍的私心……」
我瞠目結舌,怎麼墳居然修在屋裡?
彭波還跪在我面前,而彭天昇則盤腿坐在另一張椅子上,手裡拎著一根木棒,斜著眼問我:「崔先生,你到底收不收波娃子為徒?」
我發現了,現在他已不再稱我為「您」了,而是「你」。
「彭道士,墳變是什麼呀?」岳父戰戰兢兢地問。
彭波的父親撇了撇嘴巴,沒好氣地說道:「真是難纏,每天一到這個時候,陳寡婦就開始哭了……」
這小路那麼險,我必須讓身體緊緊貼在山壁上,才能讓陳寡婦走過我身邊。可是,如果讓她走小路的外側,她肯定會很害怕的。她畢竟是女人,而我是男人,我又怎麼能讓人家走小路外側呢?
哭泣聲,是從隔壁那間破舊的土牆屋裡傳出來的。聽聲音,應該是一位女人正在哭泣吧。
陳寡婦嚶嚀一聲,跌倒在羊腸小路上,身體嗤嗤地朝懸崖下方滑了過去。當她就要跌落懸崖的時候,一隻手突然抓住了彭天昇的褲腳。
陳寡婦點點頭,說:「沒錯,砒霜是彭道士給我的。我那男人簡直就是個窩囊廢,整天就知道面朝黃土背朝天,忙碌一年也掙不了幾個錢。彭道士就不一樣了,雖然家裡有個傻乎乎的read.99csw.com兒子,但人家能憑看風水掙錢,跟著他,我就不會受苦了。」
彭天昇又冷笑了一聲,而陳寡婦則徑直拾起一塊碗口大的石頭,揚起手臂,準備朝我的腦袋扔過來。
當木棒砸到我腦袋的時候,我只聽到他說了一句:「你不收,也得收!」
這篇文言文形式的銘文,要寫千字左右,村委會為我開出了千字千元的潤筆費。不過,我這個所謂小有名氣的作家,只擅長寫虛構小說,又並非中文系科班出身,實在不擅長文言文寫作。但考慮到岳父在漆村裡的面子問題,前思後想之後,我還是決定帶著筆記本電腦回漆村,到了漆村,我就可以上網搜索一下其他公墓的銘文,再整合一下,以複製粘貼的手法,構築出一篇完整的公墓銘文出來。
哦,原來這個女人,就是陳寡婦呀。看樣子,她是個年齡不大的俏寡婦嘛。
我心裏急得不行,但匕首就橫在我的頸子旁,我哪敢發出丁點兒聲音?
彭道士聲音顫抖地說:「墳變,就是墳塋里埋著的東西,發生了某種變化。」
可就在這時,我聽到一聲慘叫。
聽了他的話,我又多看了這塊祖墳幾眼,卻發現祖墳並無開挖遷走的跡象。見我好奇,彭波解釋:「新公墓雖然修好了,但村裡人總覺得河灣處的這塊祖墳地是風水寶地,背倚高山,前朝河流,能夠澤蔭後人,所以不願遷走。政府來做過很多次思想工作,村裡人最後只好答應,得等新公墓的銘文刻好后,他們才會啟出祖墳里的先人骨骸,遷入新公墓里。」
這段話雖然說得很流利,但我卻總覺得他似乎是背了很多遍之後,才記下來的。
陳寡婦又說:「雖然彭天昇沒娶我,但每天波娃子睡著后,他都會開門讓我進房裡睡覺。飯菜也是做好后,每天讓波娃子給我送過來。這種日子,我也很滿足了,只是天知道政府為什麼會突然想起到漆村來修水庫,還說要遷墳。」
我不禁怒從心起,說道:「我不收徒弟!」
我趕緊岔開話題,問隔壁的陳寡婦為什麼要哭?
彭波的父親叫彭天昇,正如我猜測的那樣,他是個鄉村道士。他也正是之前彭波曾向我提起的,協助政府為新公墓選址堪輿的道士。
彭天昇轉過身,對彭波說:「波娃子,你知道該怎麼做吧?」
那樁怪事是這樣的,就在半小時前,隔壁的陳寡婦又哭哭啼啼地跑到祖墳地去給她男人掃墓,剛在墳前哭了一會兒,就發現墳邊的泥土裡滲出了鮮紅的液體。她蘸了一點,在嘴裏含了一下,卻發現腥腥的,還帶了一點甜味。那是鮮血的味道。
彭波一邊說,一邊繼續居高臨下,朝陳寡婦的腦袋扔著石頭。
她大呼小叫,跑回了漆村裡。然後岳父帶著幾個青壯年來到祖墳地,發現不僅陳寡婦男人的墳頭出了怪事,還有十多座墳塋旁的泥土裡,也滲出了鮮血。岳父有點擔心,於是連忙爬上半山腰,請懂風水堪輿的彭道士趕緊過去看看。
「那……那可怎麼辦呀?」岳父的聲音,變得更加焦急了,他猶豫著說,「好在今天我那當作家的女婿就會到村裡來。他有文化,平時總喜歡看書,好像他寫鬼故事還挺厲害的。寫鬼故事的人,多半懂一點風水堪輿吧……要不,我們等他到村裡來了,再一起商量商量,看能不能找到萬無一失的風水寶地當新公墓?」
如果把他父親埋在屋裡的地底,就能澤蔭後人,怎麼彭天昇本人至今還是個穿著破舊衣裳的鄉土世襲道士?
彭波停下腳步,對我說:「崔先生,您走累了嗎?到我家去喝杯水,先休息片刻再趕路吧。」他抬起手,指了指那間外牆鑲嵌了馬賽克的嶄新兩層洋房。
「什麼,你喂你男人吃了砒霜?」我大驚失色地問道。
這時,彭波也忍不住哭了起來:「爸爸,爸爸!」
彭道士聽完后,也受驚不小,他在堂屋裡不停踱著步,還喃喃道:「墳里滲血,這是大凶啊!墳變了,墳變了!」
彭天昇似乎看出了我的想法,又朝我笑了笑,說:「果然是我父親在地下有靈,所以今天波娃子才能把崔先生請到我家裡來。」
陳寡婦點點頭,羞答答地說:「彭道士,墳變真是太嚇人了……我被嚇得都不敢再多陪陪我男人了,只好現在回家去。」她一邊說,一邊慢慢朝我們靠近。
彭波點了點頭,立刻鑽九-九-藏-書進了廚房。片刻之後,他便提著一把匕首回來了。然後他粗暴地拽住我的領口,把我拽到那塊墓碑后,又朝我的膝蓋踢了一腳。吃痛之下,我跪在了地上,而他則把匕首橫在我的頸子上,說道:「師傅,請恕徒兒無禮!但現在你不能說話,否則我就拿匕首抹了你的頸子!」
「對對對!崔先生,我看過報紙對您的採訪。您在報紙上說過,您不是科班出身,也沒什麼天賦,全靠多讀多寫多想、您還說,其實自己很笨,但笨鳥先飛,勤奮努力,才有了現在的寫作成就。波娃子也笨,但他很刻苦的,如果您收他為徒弟,要是他不聽話,您就隨便打他罵他,打死他我都不心疼!」
事由是這樣的,群山環繞的漆村旁,山腳下有一條小河流過,為了防洪防澇,當地政府決定在漆村附近修建一座水庫。漆村村民的祖墳都修建在山坳之中,祖墳所在的山坳恰好在水庫蓄水的紅線以內。所以政府在附近的高處選了一面山壁,特意修建了公墓,讓村民把祖墳遷入公墓之中。
岳父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問:「墳塋里埋著的,當然就是先人們的骨骸啊!那麼,骨骸到底發生了什麼變化呀?」
說實話,我被這鄉村蠻漢給嚇壞了。要想讓彭波這榆木腦袋學會寫文章賺錢,天知道我得在這兒待多久呀?我可不想待在這兒,在城裡,我還有妻兒家小呢。
這些書名法名,都是我從最近讀過的一本盜墓小說里背來的,天知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點了點頭,現在還沒見著岳父,我還是先聽彭天昇的吩咐吧,免得他再次心生不爽,又把我關起來,還讓他那傻兒子拿匕首架在我的頸子上。
「嗯……崔先生,您先去山坳里看看祖墳地里墳變的情形吧?」
當我再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一張椅子上。在我面前,是一張八仙桌,空中吊著一盞明晃晃的燈泡,起碼有一百瓦,光亮刺得我只覺雙眼疼痛。
彭天昇也特意試探我究竟懂不懂風水堪輿之術,假若我實話實說,說自己一點也不懂,他也不會起意殺我。可是我卻要死不死地假裝自己精通風水堪輿之術,這就讓彭天昇不得不決定在這條懸崖小路上殺死我。
漆村村民們遷墳的計劃得以繼續實施,而我則找了個理由回到省城,因為在漆村裡,我找不到無線網路信號,沒辦法上網搜索其他公墓的銘文,只能在搜集完當地資料后回家去撰寫。
然後,我聽到彭天昇送岳父出門的聲音。
什麼?!居然要我現在就教彭波寫文章賺錢?還說這是一種手藝活?
一見那女人,彭天昇便打了個招呼,說:「陳寡婦,你又去看了你男人呀?」
彭天昇又道:「要想不讓人知道她男人死於砒霜中毒,惟一的辦法就是不讓人掘開墳塋。所以協助政府工作的時候,我故意找了一面風水不是太好的山壁,修建了公墓。今天陳寡婦去哭墳的時候,又在祖墳地附近的一條地下水裡撒了豬血干凝后磨成的粉末,讓墳地里湧出了血水。然後我會編造墳變的謠言,再對漆村的村民們說,根本找不到比原來更好的風水寶地,要想讓先人安息,就讓屍骨都埋在原來的地方。就算水庫蓄水后淹沒了祖墳地,也不打緊,只需開壇作法盡到禮數就行了。只要不掘開墳塋遷走屍骨,就不會有人我和陳寡婦毒死了她男人。」
彭天昇卻虎眼一瞪,朝我惡狠狠地說道:「不行,到了城裡,我就不能監工了。就在這裏教,隨你教多久都行,直到波娃子學會為止。我每天好酒好菜招呼你,但你別想跑,否則我就打斷你的腿,讓你哪裡也去不了。」
陳寡婦也面無表情地說:「這件事嘛,得從五年前我喂我男人吃了砒霜說去……」
站在半山腰,我朝遠方眺望,見到朝公路那個方向的小路上,有個身影正在飛快地奔跑。我立刻認出,那是我的岳父,他正準備去公路那邊接我呢。我大聲呼喊岳父的名字,可他死在是離得太遠了,根本聽不見。
我只好愁眉苦臉地對彭天昇說:「當作家,需要採風的。這樣吧,你讓彭波跟我一起回城裡去,我慢慢教他。」
聞訊趕來的岳父,領著村民來到懸崖之下,找到了彭天昇和陳寡婦的屍體。兩人都是腦袋著地,當場死於非命。
最後,我聽到「砰」的一聲,世界頓時清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