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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謊言正義 第二節

第一章 謊言正義

第二節

這個年輕人看起來不到三十歲的樣子,皮膚白皙,鼻樑高挺,戴著一副黑框細邊眼鏡,樣子斯斯文文的,眉宇間少了些警察的銳氣,但多了幾分從容淡定。
「行啊,沒問題啊,局長騎我就騎!」
是舌頭!項浩然皺皺眉頭,面色更加嚴峻。他走到死者身前,蹲下身子仔細查看。果然,死者的舌頭被割掉了!
其實,這裏面還有一層隱隱的牽挂,雖然韓冷心裏並不願承認。
徒步走到街的盡頭,在橫道上等了五、六分鐘才打上一輛車。剛坐進車裡,就聽見一陣牢騷,「他媽的,汽油又漲價,還讓不讓人活了……汽油沒完沒了的漲價,計程車就是不讓漲……補貼?就那麼一次性幾千塊錢,算個屁啊!……」
開車上路,穿過門前大街,拐入一條窄道。由此去案發現場是一條近路。不想,卻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當然,這次掛職他也存了些私心。
別墅共有兩層,裝修精緻考究。一層客廳看起來足有四十多平方米,地上鋪著米色的大理石地磚,牆上貼著帶有手工繪圖的灰色帶綠色絲線紋的牆紙,天棚上弔著一盞炫彩華麗的水晶吊燈,沙發、茶几、裝飾櫃古樸典雅,並配以一系列高檔家用電器的點綴。項浩然心想,這大概就是時下流行的歐式復古風格吧,也就是所謂低調中的奢華。能夠想象,住在這樣房子里的人一定是非富即貴。
「又漲價!那咱的油補是不是也能漲點兒?」
「失敬,失敬!」方宇拱拱手,打著哈哈。
韓冷的父親在生意場上闖蕩多年,人脈很廣,於是走了一些門路,費了一番周折,市局終於同意了他的請求。可到刑警支隊這邊又遇上麻煩,隊長項浩然拒絕接收,理由很簡單……忙,沒時間接待。而且他的態度非常堅決,連政治處領導出面也不行。最後局長親自干預了,他才勉強同意接收。項浩然給了韓冷一個所謂的助理頭銜,又給了一張辦公桌,從此就再也沒有搭理過他,任他自生自滅。
大部分人馬都出現場了,辦公間內便顯得有些空蕩,留守的內勤警員們在來回穿梭忙碌著。在這群人當中,有一個年輕警員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坐在靠近窗戶的角落裡,默默地審視著周圍同事們忙碌的身影,臉上掛著一絲鬱鬱寡歡的神情。不過每有同事從他身邊走過時,他會立即展https://read.99csw.com露出親切誠懇的笑容,當同事在視線中消失,笑容即刻無影無蹤。轉換之快,似受過專業訓練。
走下樓梯,重案組組長徐天成迎過來:「屍體是被早晨來打掃的清潔工發現的,也是她報的案。死者叫于梅,四十二歲,本市人,是正揚律師事務所的負責人。現場剛剛檢查過,窗戶有被撬過的痕迹,內側房門上有划痕,可能是死者掙扎的時候劃上的。屋內沒有被明顯翻動過的痕迹,錢包里的大量現金以及信用卡也沒被動過,其餘財物還有待核實。」徐天成收起記錄本,隨口問了一句,「怎麼坐出租來的,車壞了?」
「舌頭是被整個拉出來由根部切下的,切口整齊利落,手法很內行。除此之外,死者身上沒有發現其他傷口。死者脖子上有淤痕,面部腫脹呈青紫色,眼球突出,眼結膜點狀出血,應該是死於窒息,死亡時間至少在八個小時以上。現在掌握的情況就這麼多,具體結果還要等解剖以後才能得出。」法醫林歡站起身子,脫掉手套,彙報了初檢結果。
項浩然乾脆閉上嘴巴,想要清靜就別應茬了,不過他又想錯了,敢情這計程車司機一個人也能聊天,依然是滔滔不絕。
韓冷腦子裡正亂作一團時,走廊里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他聽得出那是方宇的聲音。方宇回來,說明出完現場了。看早上出警的架勢,肯定是大案子,不過他不敢奢望能夠參与這種大案的偵辦。可命運就是這樣,也許一個不經意的偶然的機會,就會讓它發生轉折……當然,你還要有能力抓住它。韓冷能嗎?
韓冷在警官學校主要致力於應用犯罪心理分析的研究和授課,這是一門通過分析行為證據來對未知罪犯進行心理剖繪以及輪廓描述的學科,也可以統稱為犯罪側寫。由於受限於法律、國情等因素,它在國內的研究和發展一直面臨著諸多困境,所以這次到基層警局掛職對韓冷來說是一次難得的搜集案例參与實踐的機會。
八月二十一日,早晨,八點一刻。
兩人說話間都低著頭,好像在刻意迴避與對方的眼神接觸。林歡更甚,在和助手將屍體往外面車上抬的時候,走過項浩然身邊竟故意將頭撇向一邊。
從計程車上下來,項浩然臉色蒼白,眉峰緊蹙,一雙幽邃的眼睛深陷在九-九-藏-書眼窩裡,冷漠中透著深深的疲憊。他上身著一件熨燙平整的淺藍色短袖襯衫,下身穿一條黑色休閑西褲,腳上是一雙帶有某著名品牌標誌的皮鞋,鞋面上沒有一絲灰塵,看起來他是個對穿著頗為講究的人。
法醫室有位女法醫叫林歡,韓冷與之素不相識,但第一次在走廊里偶遇時,他差點兒窒息過去。他說不清這是老天對自己的眷顧還是懲罰,躲來躲去依然沒有躲掉「王曼」的如影隨形。
「別做夢了,不讓你騎自行車辦案就不錯了!」
「別提了,本想從加油站那條近道過來,可聽說明天汽油要漲價,一大堆人都在那兒排隊加油,把道堵了,我只好把車扔到街邊了。」
客廳西側的盡頭有一間卧室。項浩然走了進去。牆上掛著明星海報,單人沙發床上堆著毛絨玩具,床邊是一個書架和電腦桌的組合,書架上有參考書、漫畫書。書架上還有兩個相框,一個鑲嵌著一個可愛女孩的照片,另一個是母女合影。電腦按鈕上落了一層灰,看來已經很久沒用過了。這很顯然是孩子的卧室,不過孩子應該不住在家裡。
林歡與韓冷跳樓自殺的女友王曼長得很像,同樣是利落的學生頭,標緻的五官猶如童話中的公主……水汪汪的大眼睛,翹挺的高鼻樑,圓潤的雙唇,清純中帶些嫵媚。除了下巴多了條美人溝,還有比王曼更纖瘦些,林歡簡直就是王曼的翻版!
別墅是中空設計,從客廳里便能看到二層有兩個房間……一間是客房,一間是主卧。
「別,千萬別降價,您不開車可能不注意,他今兒降一毛,隔幾天准再給你漲兩毛……」
這世界總是這樣,你越想得到的東西往往越難得到,越想逃避的事情卻一而再、再而三地落到你頭上。本以為放棄在那所國內最好的警官學校做助教的機會,逃得遠遠的,就能夠把思念和負疚深埋心底,讓時間來治愈傷口,讓歲月埋葬回憶。不想老天卻非要把一張你想念的、想要為之付出一切的面孔活生生地放到你面前。
他知道她不是她,但忍不住牽挂。他想要逃避那張面孔,卻忍不住每天窺視。
整個屋子裡都沒看見男人的照片。
放下電話,依舊慢條斯理,穿上衣褲,穿上皮鞋,用鹿皮仔細擦凈鞋面。臨出門還特意照了照鏡子。
法醫和技術科的警九九藏書員們正在按部就班地勘察現場,項浩然沒有打擾他們,而是站在一旁默默打量著屋子。
徐天成回頭,見是自己的手下,重案組得力幹將方宇,便調侃道:「喲,這還沒當上領導,就跟領導同聲同氣,有前途啊!」
這個年輕人姓韓,單名一個「冷」字,是省警官學校犯罪心理學教研室最年輕的講師。這次他受學校指派到基層警隊掛職鍛煉,但來了兩個多月一直是無所事事,隊里就是再忙也輪不到他插手,更別提參与辦案了。
項浩然也見慣了兩人的德行,等他們貧了一陣子,才問道:「周圍什麼情況?」
按照條例,公安院校教師掛職鍛煉期間要安排相應職務,具有中級專業技術職務或科級職務的,原則上掛縣公安局副局長或科、所、隊副職。春海是副省級城市,刑警支隊是局級單位,而韓冷進校時間沒幾年,才剛剛評上講師,以他的級別去刑警支隊是不夠格的。不過好在條例中還有一條:掛職鍛煉人員的具體職務,由主管公安機關掛職的有關部門安排,或由接收鍛煉人員的公安機關結合實際酌情安排。這就讓事情有了迴旋的餘地。
接聽。電話那頭是內勤劉姐的聲音,「項隊,發生入室命,請火速前往。地點是……」
他分開圍觀的人群,掀起警戒線,走進室內。
項浩然終於忍不住,放下車窗,沖路邊遛彎的老人詢問:「大爺,前面怎麼了?出車禍了?」
項浩然裝作視而不見,但在林歡的身影將要消失在門口時,還是忍不住轉頭望了一眼,隨即,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愧疚之色。
韓冷掛職的目標很明確,就是要去市局刑警支隊,因為那裡辦的案子都是大案要案,但實際操作起來還有一定的困難。
韓冷是春海本地人,上大學以及後來參加工作都在外地。參加工作這幾年,雖然工作地在本省省會城市,離春海也就四百多公里,但由於平時工作太忙,寒暑假又要充實進修,所以很少能回家看看,重要節假日回來一趟也總是來去匆匆,疏於對父母的關心和照顧。作為兒子,他心裏一直覺得非常愧疚。這次有機會能回春海工作一年,也可以有時間多陪陪父母,可謂一舉兩得。
「自戀,強勢,支配慾望強烈,離婚,獨居,有一個女兒,女兒與前夫生活。」項浩然樓上樓下轉了一圈,對被害人大概有了九*九*藏*書些判斷。
「臭不要臉的,和領導攀比,領導『騎馬坐轎』那不都是應該的!」徐天成身後傳來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
目前的處境,與韓冷費盡周折來刑警隊的初衷可是大相徑庭。
其實,來隊里這段時間,韓冷也粗略觀察了一下項浩然,看得出他是一個非常自信甚至有些自負的人,個性可以用強悍來形容,較起真來連領導也敢頂撞,當然,這也是建立在他多年出色的工作成績上的。韓冷其實很想主動找項浩然當面溝通一下,如果有誤會就及時消除掉,可一想到那張時刻都陰冷著的臉,他心裏就犯憷。所以現在,韓冷在項浩然面前就像空氣,明明存在卻被視而不見,連個屁都不如。
死者是個女人,全身赤|裸,被繩子捆綁住,低垂著頭像個雕塑般跪立在客廳中,豐|滿的胸脯和身下的地面上都留有不同程度的血跡。血跡雖然不多,但在雪白軀體的映襯下,卻顯得分外殷紅。身後茶几上,她的衣物被整齊地疊好擺放在那兒。
慢入衛生間,一番洗漱。出來,手機響起。
韓冷也曾一度想過放棄,與其在這兒浪費時間,還不如找找關係調到別的部門,哪怕調到檔案室也行啊,起碼能夠看到一些案例文件。不過這也就是那麼一瞬間的念頭而已,他可不是個遇到困難就退縮之人,而且不管怎樣,至少還有好脾氣的老徐可以嘮嘮嗑,還有沒心沒肺的方宇可以講講笑話。雖然認識他們的時間不長,但相處得還不錯。兩人也都是願意交朋友的人,也許過段時間可以讓他們從中牽線,找項浩然好好談談。
項浩然本來就夠煩躁的,計程車司機一上來又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大堆,簡直要鬱悶死他了,便沒好氣的應了一句,「不是也有降價的時候?!」
景程花園別墅區16號樓一棟青灰色的別墅周圍,已經被警戒線圈了起來。線外聚集著一些圍觀的群眾,他們或交頭接耳低聲議論,或對著屋子指指點點,膽子大些的踮著腳、伸著脖子,使勁地朝屋子裡面張望著。
又漲價?看來一時半會兒是出不去了。項浩然煩躁的沖兩旁張望,發現斜對著有家便利店,門前正好可以停上一輛車。他挪騰了好一會兒,好容易把車停了過去,不過就等於封住便利店的門。立刻有店員出來阻止,項浩然亮亮證件,解釋一番,並把鑰匙留在店裡,https://read.99csw.com說等不堵車了幫著把車停到路邊就行,店員倒也通情達理沒有為難他。
細窄的街道上,擺起長長的車龍,十多分鐘也沒挪動幾步,後面的車又頂了上來,進退無路。
方宇立刻挺直身子,正色道:「昨夜風雨很大,鄰居都早早地睡了,沒聽到什麼異常的動靜。從鄰居那兒了解到的死者情況是:她已經離異兩年多了,現獨居,有一個女兒由前夫撫養,前夫是市腫瘤醫院的大夫劉祥林。另外據小區物業保安方面反映,景程花園原先是一個完全封閉的小區,一共有東、西兩個出入口,但由於小區物業最近正在對一些輔助設施進行更新和改建,所以實際可進入小區的途徑不止這兩個。小區的出入口處設有保安崗亭,昨晚當班的保安沒有發現可疑車輛和行人。」方宇抬頭看了一眼項浩然,發現他的注意力被自己身後的什麼東西吸引住了,於是轉過身子,只見法醫林歡正雙手扶著死者原本低垂著的頭,而在死者血肉模糊的嘴裏好像少了樣東西……
項浩然走進卧室。卧室很大,有獨立的洗浴間,裝修同樣是豪華氣派。床頭的牆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油畫,是一個女人的畫像。仔細看看,畫像上的人竟是女死者。項浩然與油畫對視,頓感畫中之人氣場強大。
清晨,懨懨起身,拉開「淡粉色」窗帘,那是妻子最喜歡的顏色。陽光傾瀉屋中,身後的陰暗瞬間消失,打開一扇窗,深呼吸,昏僵僵的腦袋清醒了不少,如果心中的陰霾也能這麼容易除去,該有多好?
徐天成和方宇是項浩然在隊里最為信任的人,三人關係密切,私下交往甚多,但性格卻迥然不同。項浩然,三十六歲,有著超乎尋常的成熟和穩重,但性格過於冷漠,不苟言笑,慣常一副面無表情的臉孔,讓人有很深的距離感;徐天成年齡最長,已過不惑之年,性格憨厚、大度,沒有架子,人緣特別好;方宇則年輕、樂觀,雖然有時候給人感覺有點兒「二」,但有真本事,擒拿格鬥樣樣精通,槍法也神准。方宇對項浩然是敬畏有加打心眼裡崇拜,而跟徐天成就沒大沒小的很隨便,兩人有事沒事就互相鬥嘴,沒個正形。
項浩然微微點頭,低聲說:「回去抓緊時間檢驗吧。」
老者揮揮手,答:「沒,聽說明天汽油要漲價,大夥都擠在街頭那家汽油站加油呢!」
刑警支隊大辦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