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義仲派遣心腹大夫房覺明為使，欲與平家方議和。

然而，隨著時光的流逝，義仲的性情逐漸變得狂暴。儘管性格之中也有一絲惡血，但自打來到京都之後，平家所殘留下的文化渣滓、人心惡流和政治組織，都不斷地擺布著義仲的精神，令他疲累不已。

……

原因便在於，京中義仲所存兵力，不足三千。

翌日——元曆元年的正月時日，義仲本欲奉后白河法皇逃往北陸道，但最終卻以失敗告終。是日，義仲依舊在酒水與軍議之中度過。

「賴朝又算得了什麼？」

如今的義仲，正處於危急境地。

令義仲做出了如此決定。

「住口——莫再如同妖怪一般細細啜泣。若是要哭，便放聲哭出來。」

正是因為血濃於水，所以血緣相近的同族之間才會爭鬥頻頻。較之與他人之間的憎惡來，這種感情往往更為激烈。血與血的搏擊，根本就是旁人所無法窺伺到的。如此同族之爭，往往會不計利害，更不畏兩敗俱傷。

義仲三十一歲，身形偉岸。

夜色漸濃。

因此，同族之中，若是有人慾圖成為其主體，那麼即便明知此人乃是自己的同胞手足，也必須徹底剷除，以絕後患——古往今來，主體之人歷來被人謂之冷血，也正是因其能夠做到徹底決絕、斷然行事的強力精神所致。霸業雖成，民眾卻也難以在道德與人情方面接受此事。

「范賴、義經之流read.99csw.com，何足為道？」

次日清晨，再次有人傳報：「集結于近江的東軍，其數並不如先前設想之多，士氣亦不高漲。」

此時，義仲再度榮升。朝廷下旨，令義仲就任征夷大將軍。

身處這昏暗卻充滿殺氣的殿中，深埋在黑髮中的白皙面頰，更蒼白顫抖。

然而，也有人說，這不過只是那些不解血緣這特殊感情之人的說辭罷了。

「來。再靠近些來。」

義仲側身躺下。

只得不斷重複這一句話。

比如，先前院的女眷們，在看到義仲身著衣冠的身影之時，盡皆無故取笑。笑罷，眾女眷便轉身離去。

義仲便會氣焰狂妄。然而，朝夕之間，義仲怒號頻頻。即便借酒也難以消解的現實，如今已逼近了義仲的眼前。

俯身哭泣的，或可說是他可憐的妻子——前關白基房之女。

「是嗎？」

宇治川方面防禦吃緊之事，也已不必贅言。每日清晨，雲頭低垂，寒風凜冽。已被扯去橋板的橋樁之上，已積起了淡淡的白霜。日頭一高，白霜便會徹底散去。

大夫房覺明行裝為解，便已徑自前來，遠離燭台端坐著。

以義仲為首，雖然其部下大多性情豪邁爽快，但身為武士，這一切不過只是匹夫之勇。軍隊自然也沒有足以維持京都此地的機能。

三名侍從便如木像一般，僵硬端坐著。

立刻正坐起身。

其主謀之人，便是先前背九-九-藏-書離賴朝投奔義仲，其後又心懷不平，背離義仲的新宮十郎行家。

……

義仲的舉動甚為奇怪。

而當時的人們，也認為義仲先前與平家議和之事甚為奇怪，忖度起了義仲的心理。

「和議已成。」

儘管平日中義仲卻也並非整日如此怒氣沖沖，但今日之中，他卻絲毫未展現出半點性格中的好處。

眾人心中不禁湧起了如此疑問。

儘管其面容絕算不上醜惡，但公卿與宮中的女眷們卻對他甚為懼怕。

先前始終令義仲憂心不已的東軍，其後的行動也甚為緩慢。

公卿堂上人的冷淡目光，雖然從不在義仲面前顯露，卻總會從昏暗的陰影中向他投來。

以今井兼平為將，約九百士卒守御瀨田；此外，以根井行親為大將，派出約一千二百兵卒抵擋宇治之後，義仲在京都殘留下的兵員，便僅剩下區區三百了。

「你這是自詡關白之女，不願動手去做此等侍女之事嗎？」

光是如此，便已足令木曾大人身心俱疲。

「若能斷絕後顧之憂……」

然而，為了顏面，他卻不能撒手讓賴朝涉足此地，更不想敗於平家之手，被趕出京城。無論如何，我也要堅持下去——儘管義仲早已如此決心，但周圍的情勢，卻已不容樂觀。這一點，義仲自己也已有所覺察。

義仲彷彿放下了一塊心中大石。

日子一天天過去。

義仲親自統率這三百兵將，守護著院的御所。

他read.99csw.com雖知曉此乃無奈下策，卻不知此舉乃是武門醜態。

義仲想要拋開一切。他的心中，確實懷著如此想法。他從不惺惺作態。

侍從之一正欲起身，義仲卻猛地一揮手：「好了！別起來！我沒叫你去。」

在有心之人看來，「將軍究竟為何如此有恃無恐？」

入夜，先前派往近江的探子回報：「向宇治口繞行而去的義經的部隊，數目僅有區區一千余騎。」

河內之地，也湧現了無數義仲之敵。

「是。」

出於義仲的焦躁心情的一句——究竟怎樣——這不知是嘆息還是沉吟的問題，自打傍晚已接連不斷。

「究竟怎樣？使者……今日正午，不是便當歸來了嗎？」

侍從無從回答，「……如此說來，想必已……」

一名披衣女子，遠離燈火，俯身啜泣。

「先攻河內。」

如此心理——

不，若是稍稍往前追溯一段，今夏七月，義仲擁兵自重，威風凜凜地率著大軍進入平家離去后的京城時，儘管當時的他意氣風發、得意揚揚，但感覺卻比眼下要更為沉穩，完全不會讓人感覺他是一名性格怪異的大將。

「該當如何，才能不遭他人恥笑？」

然而，轉眼望去。

分出這七百兵力，正是義仲用兵的一大失策。

院的御所中情勢平穩，甚至足以聽聞公卿們的如此評價。或是因早已習慣了戰火的緣故，京中庶民的生活也與平日無異，經營生計。

此女乃是被九九藏書義仲看中，強搶而來的妻子。自打來到此處之後，便整日以淚洗面——即便哭泣不止，卻也如梨花帶雨。義仲遠遠望著，眼中卻稍稍流露出了煩躁不耐的目光。

義仲歷來以此天險自恃。京中情勢平穩，院逐漸趨於信任義仲，一切彷彿都已逐漸好轉。義仲不再為自己的位置擔憂。

聽聞覺明的回答——

「見識了宇治川的激流和瀨田的天險，坂東武者也舉足不前了。」

義仲也漸漸樂觀了起來。

因此，雖然京城的文化和秩序都陷入了混亂之中，但實際上，義仲自己卻也身處狼狽境地。義仲未曾料到，先前自己所期盼的京城文化和中央府城，竟會令人感到如此棘手。

聽聞東軍由瀨田口和宇治方面大舉逼近的消息，平家也趁水島大捷之勢，欲捲土重來。平家眾人皆以奪回京都為目標，潮水般北上山陽，據聞，其先鋒已登陸兵庫，集結於一之谷附近。

「如此看來，情況尚自不如想象中一般糟糕啊。」

「——先去歇息吧。辛苦你了。詳細評議，明日再議。」

對源氏而言，平家正是不共戴天的世代仇敵。先前，源氏之兵，又是為了何事而卧薪嘗膽？

——事後想來。

義仲變得肆無忌憚。木曾山中的飛鳥走獸，開始橫行於院中和京中。

義仲依舊堅信，即便身處如此困苦的體制中，自己同樣也能打開局面。

聽聞過覺明的報告之後，義仲便轉身走進了自己的寢所。

「九_九_藏_書方才已然歸來。」

義仲等待已久，立刻便開口詢問：「平家意向如何——是否已經締結了和議？」

或許是燈火之故，他紅黑的面頰上，雙目放光。

義仲分兵七百，令樋口兼光率軍前往平復。

或是——

「還不快停？」

說著，義仲一指眼前那俯身哭泣的黑髮女子：「喂，叫你去拿枕頭來。」

不知何處，傳來了馬匹嘶鳴之聲。

看看瀨田口的前線，此地的水路陸路已徹底被掐斷，湖上根本看不到飛鳥之影。

身處如此險惡境地，自年底至初春，義仲始終束手無策。只需酒水下肚——

微帶醉意的聲音中，已經摻雜了一絲怒氣。

義仲所擁的北陸、木曾的精兵猛將之中，新興的「武士之道」卻依舊尚未昂揚起來。聚集於鎌倉的新時代的年輕武者們，卻早已覺察到了自身的肩負時代的資格，彼此磨礪節義，知恥重儀，步調一致地展開著文化的建設。與此相較，義仲的手下卻唯以強悍為能，但其中的大多數，身上卻都有著沉溺於錦衣玉食和美色，以致令其勇猛性情減弱的脆弱弱點。

長此以往，「若要笑，便讓他們笑去罷了。」

腳步聲接連不斷。自傍晚便側身入睡的義仲：「怎麼，覺明歸來了嗎？」

義仲一仰頭，幹了盞碟中的酒。

義仲喃喃說罷，扭頭看看身後。

「如此棘手之物，不光平家戀戀不捨，甚至連賴朝也對它垂涎欲滴。簡直愚蠢。」

「枕頭……拿枕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