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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推理 《骸骨與沉默》

正統推理

《骸骨與沉默》

希爾的小說結構複雜緊湊,在我們今天要讀的得獎作品《骸骨與沉默》也可體會,一邊是一連串奇怪的死亡與揚言要自殺的匿名信,另一邊則是一齣神劇的公演籌劃,兩位偵探在兩件事中間疲於奔命;刑事主任先在自宅後窗目擊裸女與男子爭吵奪槍產生第一樁奇案,然後是接二連三的怪事,這古典式的謎題固然不易解,小說的社會指涉與諷刺意涵也隨地可出,神劇的主題與偵探的票戲也饒富深意,基亭說雷金納·希爾的作品趣味常常是藝術作品才有的,指的可能就是這個意思。順便一提,看到雷金納·希爾在《骸骨與沈默》中穿插神劇進行的情節,可以想像他一定是另一位對戲劇有深入興趣或研究的推理小說家(這在推理小說史上太多了),他甚至有另一本小說乾脆以戲劇名詞為題,叫做《下場詞》(Exit Lines,1984),又是舞台上角色下台所念的台詞,又暗指死者死前的話語,一語雙關,妙不可言……
古典與現代交織的作者
一方面,我指的是他緊守著古典推理小說的格律,以正統九_九_藏_書的布局解謎為主軸,每一部小說都包含一個構想嚴密的精彩謎題(甚至包含了一個多重發展的情節架構),偵探(和他的搭擋)也還充分發揮查案思考的本份,閱讀上猶可感到推理小說的「古風」,我們仍可覺得這是「黃金時期」的樂趣再現。在另一方面,我指的則是他在古典推理小說中融入許多現代文學才有的角色心理深度,以及犯罪型態的現實感,這就不是古典推理小說常看得見的了。
雷金納·希爾(Regina Hill,1936-)是英國當今的推理小說重鎮之一,也是現役推理小說家中少數仍能保有古典推理格局,並深刻表達「現代性」的作家。我在這裏又說他古典又說他現代,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雷金納·希爾(Regina Hill)/著
在古典推理小說里,犯罪案件往往只是「謎題」,大部分的作者傾向乾脆俐落的描寫(而不是透露許多可怕或噁心的細節),案件一旦成立(也就是謎題一旦向偵探們公開),接下來的故事就是辦案解謎的過程,犯罪本身並不需要被細膩地了解或九*九*藏*書陳述。事實上,推理小說史上之所以會出現一個所謂的「美國革命」(American Revolution),正是出於作家們對於推理小說這個「非寫實面向」的不滿足,美國的冷硬派偵探小說與古典推理小說最大的不同,豈不是就在小說對犯罪處理態度的不同嗎?
自從柯南·道爾(A Conan Doyle,1859~1930)創造了華生醫師做為神探福爾摩斯的搭擋之後,推理小說家就經常使用這種對比手法,用一位「次要而平凡的」角色來襯托神探的不凡,他扮演了疑惑者、驚喜者、見證者,以及記錄者或旁述者的功能;這些二號人物有時候是偵探的朋友,有時候是記者,有時候是助手或忠僕,但多半不脫烘托主角的功能。「美國革命」不但在情節上無意追隨古典推理的解謎傳統,在角色設計上也無意繼承這種「行動二人組」的公式,他們反而大多接受錢德勒(Raymond Chandler,1888~1959)的「硬漢」發明,直接創造一個滄桑孤獨的中年男子,生活上歷練已多,是西方人說的九九藏書「什麼事都見識過了」(been through everything),這和古典推理中偵探們的天真無邪是氣質不同的。
受到「美國革命」挑戰的古典推理作家不得不另闢蹊徑,重新調整他們筆下的偵探安排。有人——譬如寫「八十七分局」(87th Precinct)系列的艾德·麥可班恩(Ed McBain,1926-)——把偵探放入警察體制,他可能還是孤獨或獨立的,只是他的「助理」不是一人,而是整個警察體系;但雷金納·希爾採取了另外一種途徑,他讓偵探的搭擋有能力也有作用,甚至是重要的互補,沒有對方彼此都不是完整的,他又讓兩人的文化特質與思考型態南轅北轍,比較與衝突的趣味因而源源不絕。僅此一項,就是雷金納·希爾對推理小說的重大貢獻。
雷金納·希爾是一位既勤勉多產又創作嚴謹的作者,他的第一本推理小說《喜歡交際的女人》(A Clubbable Woman)出版於1970年,此後三十年他創作不綴,長短篇小說成書合計超過四十種以上;除了用雷金納·希爾的名字read.99csw.com之外,他還用派屈克·盧埃爾(Patrick Ruell)的筆名寫另一系列的推理小說,並以狄克·摩藍德(Dick Morland)的筆名寫科幻小說。這樣的創作數量,讓人們很難想像他的作品大多是份量很重、布局很嚴謹的巨制,他作品的幽默和深刻,也是長期以來受到評論家稱道的地方。雷金納·希爾在1990年以《骸骨與沉默》(Bones and Silence)一書獲得英國推理小說作家協會(CWA)的「金匕首獎」(Gold Dagger);1995年又榮獲推理小說家的最高榮譽「鑽石匕首獎」(Diamond Dagger,也就是「終身成就獎」的意思),他長期獨特的能力與成就也在此得到全面的肯定。
Bones and Silence
在雷金納·希爾第一部推理小說《喜歡交際的女人》里,他創造的一對獨特偵探搭擋也首度登場,一位是心寬體胖、好色貪杯、鬥嘴耍寶的刑事主任狄埃爾(Andrew Dalziel,根據作者的說法,Dalziel要讀做Dee-ell,這是推理小九九藏書說界另一個圈內之謎),另一位則是教養優雅、學識豐富、思想前進的警官巴仕可(Peter Pascoe)。

《骸骨與沉默》導讀/詹宏志

戲劇與現實交錯的作品
但雷金納·希爾是勇於跨入這個「寫實」與「非寫實」界限的作者,或者說,他是對「美國革命」勇敢提出反省和對應的古典派作者。名評論家也是名小說家基亭(H·R·F·Keating)在評論希爾的《一撮鼻煙》(A Pinch of Snuff,1978)時指出,書名中的「鼻煙」指的是黑話「鼻煙電影」(snuff movie),也就是「小電影」或「春宮電影」的意思,多半傳統古典推理小說在處理這樣的題材時,不會細述事件(如春宮電影)的細節以免尷尬,更不會提及偵探在辦案過程看見這些材料時的生理反應;但希爾並不給推理小說讀者安樂椅上的安樂,他直率無隱描寫現場和犯罪細節,不但讓偵探產生混合著偷窺的快|感和清教徒的反感,甚至還敘述了偵探妻子的反應,這是古典推理前所未見的態度與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