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室隆哉老實巴交地躺在床上，硬邦邦的床板，使山室的心情鬱悶了起來。

「馬鹿野郎，這完全就是人體實驗嘛！……」山室隆哉用非難的口氣，抗議一般地喊著。

山室隆哉強迫自己停止了思考，因為他覺得：研究生所在的隔壁，觀察室里的腦電波儀器，可以真實地記錄他的心理狀態。當然，那是不可能的，不過，翻滾在他腦海里的憤怒、懊悔、可憐、可嘆等等複雜的情緒，一定會讓腦電波亂成一片。

「喲，忘了一件東西，請你暫且等一下。」研究生很輕鬆地說完這句話，轉身就出去了。

得到的觀測結果，是否準確無誤呢？最後一次也不用藥，再取一次通常睡眠狀態的數據，也是可能的。

研究生用調皮的眼神，看著山室隆哉，對他勸慰著：「這是最後一次了，再堅持堅持嘛。睡一夜就能夠掙到一萬日元，這麼輕鬆的活兒，您到哪兒找去啊？」

屏蔽實驗室的燈關掉了，研究生那茶褐色的頭髮，也隨著黑暗消失了，屏蔽實驗室的門被鎖了起來。

他再爬，再掉下去，再爬，再掉下去……山室隆哉沒完沒了地，在地獄里慘受著折磨。

睡吧，睡著了，就什麼煩惱都忘記了……

那個研究生轉到枕頭邊上來，很熟練地在山室隆哉的頭部，戴上測量腦電波的儀器。兩個人誰都不說話。

「沒有人不讓你睡覺呀。你當然可以睡覺，只要你能夠睡得著覺。」研究生故作幽默地，嘿嘿笑著說道。

山室隆哉read.99csw.com的工作，就是配合藥物進行睡覺。晚上十一點到早晨七點，山室就躺在床上睡覺，向研究生提供腦電波數據。

打個比方說吧，山室隆哉現在聽到的聲音，就好像築路工人使用的，那種巨大的自卸車，把大量的砂石傾倒在路面上，而且，響起來就沒完沒了。

山室隆哉甚至在研究生的眼神里，看到了惡魔的嘲笑：這位大叔可真是有意思噢，都這個歲數了，還在深夜裡掙這種辛苦錢。

畜生，不管怎麼說，這也太過分了吧？

不錯，是山室隆哉本人聽說，有這個一個晚上，可以掙到一萬日元的人體實驗，於是自己就找上門來的。但是，眼前這個一分錢都不掙，只靠父母養活、過著安穩日子的研究生，這樣跟自己說錢的事情，實在叫他憤怒。

山室隆哉頓時打了一個寒戰。現實以一種最惡劣的形式，背叛了他的願望。

山室隆哉的鼓膜，瞬間受到強烈的衝擊，呼吸混亂，心跳加快。他覺得自己遭到了暗算，精神非常不安定。

「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

「讓您聽一聽聲音。」研究生冷冰冰地說道。

睡吧，睡著了，就什麼煩惱都忘記了……

這半個月以來，山室隆哉和那個研究生兩個人，相互之間已經見過十次面了，可是他們互相之間，就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山室隆哉已經來過這裏，參加實驗九次了。研究生在山室的身上，試驗了各種各樣九*九*藏*書的藥物。山室隆哉有時候睡得特別香，有時候睜著眼睛，一直躺到天亮，連一分鐘都不能夠睡著。

雜訊停了一陣，再次捲土重來。

這是一項有關某家製藥公司，和某醫科大學的合作項目——關於睡眠障礙的病態生理學研究，和關於此疾病的治療藥物的開發。

不對……

那是一對小型的音箱。山室隆哉只能用眼角的餘光，瞥著音箱設備，因為他的頭上，已經插上了二十根電極，頭部不能自由轉動。

山室隆哉覺得：第一次就是如此。那張糯米紙里包著的，根本就不是藥品，而是小麥粉之類的東西。

「聽聲音？……畜生，聽什麼聲音？」

山室隆哉恍恍惚惚地明白了，今天晚上實驗的目的。今天晚上吃的葯，肯定是相當厲害的催眠藥物。從現在到明天早晨，這裏將爆發一場雜訊與催眠藥物之間的無聲戰爭，戰勝者是雜訊呢，還是催眠藥物呢？

我也有家，有老婆，有孩子。買房貸款還有十五年才能夠還清呢。我有兩個兒子，說什麼也得把他們，供到大學畢業。可是……

一個把頭髮染成了茶褐色的醫科大學研究生，很粗暴地說了這麼一句，把試驗治療效果的葯遞了過來。

「馬鹿野郎，這是要幹什麼呀？」山室隆哉忍不住，激動地大聲問問道。

山室隆哉覺得：自己就像在審訊室里接受拷問。雜訊停頓的時間極不規則，有時候只停頓十秒鐘，有時候則在一分鐘以上，根本無法預測，雜九_九_藏_書訊什麼時候會突然襲來，得做好雜訊隨時，都會響起來的精神準備。

研究生熟練地在儀器上，插好電極以後，又把攝像機對準了山室隆哉，然後把房間里的燈關掉，這就算準備完畢了。

睡魔的力量也是很強大的，它在強行把山室隆哉拖進可怕的夢境之中。山室隆哉被一種全新的恐怖所籠罩：剛才吃下肚子里去的那種葯，藥力之強，一定是超過了常人的想象力。

接受人體實驗的最後一天，是山室隆哉的四十五歲生日。

喝了葯就睡覺，聽起來彷彿很是輕鬆，看來那些藥品，給已經步入中年的山室隆哉，造成的身心損傷還不小呢。

山室隆哉在吃藥之前，總是感到胸口窒息，他需要把一大杯水都喝光，才能把葯送進胃裡。每次吃藥，他的心中都有些許不安，不過還是緊咬著牙吃下去。

「讓您久等了。」

山室隆哉死死地閉上了眼睛。就在這個時候，耳邊放置的音箱，突然猛烈地響了起來。

研究生嘴角露出一絲淺笑說：「畜生，那怎麼辦？……難道你小子不願意做了？」

「雜訊之類，七十至八十分貝的。」

那個研究生一手提著一個近似立方體的、黑糊糊的小箱子，回到屏蔽實驗室里來了。他毫不猶豫地把兩個小箱子，放在了山室隆哉的左右耳朵旁邊。

那顆藥包在糯米紙里，表面呈現棕褐色，有一塊糖那麼大，放在嘴裏很長時間都不能溶化。

「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九*九*藏*書…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

山室隆哉第一次和研究生見面的時候，研究生就用眼神告訴山室：「你不要問我叫什麼名字，我也不會問你的。」

「喂！快快地，趕緊把這個給吃下去！……」

「畜生，每次都是這個樣子！……」

這種可能性並不是沒有。為了對測定數據，進行比較對照，實驗對象的通常睡眠狀態的數據，也是需要保留的。

看來這一夜，一秒鐘也不要想睡著了，在這種狀態下，誰也不要打算睡得著。

最近，在不來這裏接受人體實驗的日子里，山室隆哉的睡眠規律，也突然紊亂了起來。甚至在白天的有些時候，他站著站著就發暈，還有了偏頭疼的毛病。

山室隆哉差一點兒跳起來。

「那個研究生讓我吃下去的，到底是些什麼鬼葯呢？」山室隆哉琢磨著，意識看來越來越模糊了。

「希望今天夜裡，自己能夠睡個好覺啊！……」山室隆哉在心裏默默地祈禱著。

山室隆哉盯著研究生的眼睛，一時沒有說話。

「不讓我睡覺，是這個意思吧？」

山室隆哉死死地閉上了眼睛。就在這個時候，耳邊放置的音箱，突然猛烈地響了起來。

山室隆哉真想對那個研究生說，稍微有一點點想象力吧。我可不是為了弄一筆玩女人的錢，才跑到這裏來的。我大學畢業以後，一直在一家汽車經銷九*九*藏*書公司工作。二十三年之間，勤勤懇懇，兢兢業業，不顧一切地拚命工作，我可是一個出色的推銷員。我的工作年限，已經超過了我到那家公司工作之前的年齡。

至於葯裏面都放了什麼成分，攙進去什麼作料，山室隆哉也一概不知道。第一次做實驗的時候，研究生就告訴他，如果知道了葯里的成分，就會有先入為主的成見，就不能保證實驗的準確性。

看來實驗開始的時間，要往後推遲了，想到這裏，山室隆哉的心裏，暫時得到了幾分安寧。

山室隆哉的意識，忽悠不定地懸吊在半空之中，不知不覺地掉進了地獄。那地獄形似一個倒錐體的擂缽，山室隆哉就掉在了那個口子的底部。他拚死往上爬，快爬上來的時候，突然有大量砂石，伴隨著巨大的雜訊，嘩啦嘩啦地傾倒在他的身上，讓他重新掉在擂缽的底部。

山室隆哉真想把插在頭上的電極，一股腦全都拔掉，一較勁飛跑出去。

裁員！……

晚上十點半鍾，山室隆哉跟著那個研究生，走進檢查室里的一個屏蔽實驗室。這是一個可以把聲音和電磁波，全都遮斷的房間，房間的面積很小，還不到五平方米。裡邊擺著一張單人床。枕邊的牆上，是連接著觀察室的終端設備。

「馬鹿野郎！……那是一種什麼聲音呢？」山室隆哉大罵了起來。

山室隆哉昏昏沉沉地剛要睡著，馬上又被那叫人感到不快的雜訊驚醒了。究竟是藥力取得勝利，還是雜訊取得勝利，山室隆哉已經分辨不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