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年做事務性工作的月田良正，一本正經地勸說山室隆哉。

「什麼……？」山室隆哉吃驚地睜大了兩隻眼睛。

「實在不行，就扛著洋鎬，去工地做苦工掙錢……」辭職的時候，山室隆哉那種逞強的想法，現在已經煙消雲散了。四十五歲，很快就一大把年紀了，再加上失眠症的折磨，山室隆哉的身體衰弱得厲害，體力活兒肯定是幹不了了。

「不要緊，總會有辦法的。」法子這句空洞的安慰話，幾乎把山室隆哉的精神給擊垮了。

「看你，跟老同學還這麼客氣。」月田良正這句話，好像是忍住笑說出來的，說完，他抄起桌子上的付款單，就要自己去付款。

「不是，不是！……」山室隆哉搖著頭極力否定，「感激不盡呢。你想啊，只拿失業保險金，在老婆面前，怎麼能抬得起頭來呢？」

「那麼，我就去幫助你說一說看看吧。」

「喂！你不要緊吧？」月田良正第一句話就問。

什麼都可以放下不管，這件「工作」是不能不做的。沒有想到，山室隆哉竟然把這麼重要的事情都給忘了，在法子面前，他顯得特別狼狽。

山室隆哉跟著年輕職員，走進了辦公室，年輕職員把山室剛才交上去的失業認定申報表，往他的胸前一捅，說他填得不對，不由分說地斥責道：「畜生，給你說明的時候，你這老東西怎麼不好好聽著啊？支付號碼前面的零不要寫，你怎麼還寫呢？以後要注意啊！……」

「開車？你開得了嗎？」

「事件就發生在市內嗎？」

說出真相的那個晚上，法子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過了半天才問道：「別人呢？……」

山室隆哉開的是一輛經他的手，賣出最多的四門轎車。這輛飽含著夫婦之間許多美好回憶的轎車，也成了吵架的原因之一。山室隆哉一氣之下，打算把這輛小轎車賣掉，用以補貼家用。

事到如今，只能求月田良正幫忙了。山室隆哉裝作平靜的樣子，看著面前這個穿戴十分講究的大學時代的同學。

「月田，找不到正式的工作嗎？」

「就算用了，也是微量的，不會影響健康的。對了……」月田良正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說著靠近了山室隆哉，壓低了說話的聲音，「你做臨時工的事，千萬不要讓公共職業安定所給發現了，否則你就是不正當領取失業保險金，不但已經領取的要被收回，還要處以罰款。」

辭職以後過了十多天，山室隆哉也沒有敢跟法子說。

「頭上戴著電極線睡覺，肯定睡不好吧？」

山室隆哉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鐘，趕緊收拾了一下，就走出家門，開車直奔公共職業安定所。

「啊，我知道。」山室隆哉嚴肅地點了點頭。

「千萬不要往心裏去。」山室隆哉說完這句話，馬上就感覺後悔了。說實話，他希望月田良正，能read.99csw.com夠把他的事情放在心上，一直放在心上，直到幫他找到一個正式的工作。

山室隆哉認真地說道：「通過自己的勞動，把錢帶回家裡，這種聽起來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是相當重要的。」

睡得很淺的山室隆哉，由於夢見了地獄里的光景，結果，他就突然被驚醒了。山室來到起居室一看，徹一郎和弟弟讓二郎都上學去了，自己的老婆法子也正要出門。

「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咂！……」

「莫非是人體實驗給弄的？」月田良正擔心地問。

月田良正一臉擔心地對山室隆哉說道：「我給你介紹那份臨時工作以後，心裏感到很不安。要是因為這個問題，而取消了你領取失業保險金的資格，那可就是雞飛蛋打了。」

如果這裏批下來，就可以拿到原工資百分之八十的失業保險金。這樣的話，法子就可以安心了，兒子徹一郎和讓二郎也可以接著上補習班了。

月田良正一邊在腦子裡，尋找合適的詞語，一邊說道：「你說的那個，有關睡眠的臨時工作，倒是還有。」

「也就是說，指的是晚上睡不著，白天睡的癥狀吧？」山室隆哉問道，這簡直跟山室現在的癥狀完全吻合。

山室隆哉謹慎地開著小轎車。他的太陽穴疼得厲害。好像要專門跟山室作對似的，不只是太陽穴，連整個頭蓋骨下面，都忽然疼痛起來。

年輕職員用蔑視的目光，看著山室隆哉，吩咐一聲：「到裡邊來一下。」

現在整日騷擾山室隆哉的頭痛症和失眠症，會不會就是LADL這些藥物的影響呢？

「為什麼被裁掉的是我？」山室隆哉作為一個失敗者的語言和態度，也開始表露出來。山室隆哉知道，法子討厭這樣的丈夫。法子最大的失望，也許不在於山室隆哉被公司裁掉這件事情上，而在於山室失去了社會地位以後，馬上就露出來的本性。

走出咖啡館以後，月田良正為了緩解一下山室隆哉的窘態，換了―個話題：「對了，你們那邊發生了一起很嚴重的事件。」

「嗯，睡著了一會兒。」山室隆哉無奈地摸了摸腦袋。

「好吧，我這就去。」山室隆哉很尷尬地答應了一聲。

「你睡著了嗎？」

山室隆哉皺起了眉頭。

月田良正做出一副正在思考的模樣，張了張嘴芭又閉上了，好像在猶豫著該不該說。

「開慢點兒，不要緊。」

「嗯啊！……」山室隆哉重重地點了點頭。

妻子法子沒有理他，自顧自地說：「我要供徹一郎上大學！……」

「那倒是啊……」山室隆哉喃喃地說。

「嗯？……」月田良正睜大眼睛，注ｒｅaｄ.９９csw.ｃｏｍ視著山室隆哉。

「山室先生！……」

月田良正一邊在腦子裡，尋找合適的詞語，一邊說道：「你說的那個，有關睡眠的臨時工作，倒是還有。」

山室隆哉抬頭一看，只見一個支付課的年輕職員，一邊放鬆著領帶，一邊環視四周。

「最近我不怎麼看電視。什麼事件啊？」

畜生，你能夠理解嗎？……馬鹿野郎，你小子能夠理解個屁！……你是個一路順風的俊才，你的家族從室町時代就是名門，現在又是大資本家，我的心情你能頭理解嗎？

「想說什麼，你就說嘛，還猶豫什麼。」山室隆哉催促道。

月田良正躲開了山室隆哉的視線，抱著胳膊說道：「嗯，趕上這個世道了嘛。」

「哦，我開車去，應該來得及。」

山室隆哉在公共職業安定所，已經聽說了這些規定。也就是說，山室隆哉做臨時工的事，一旦被發現了，不但要把已經領取的所有失業保險金退回去，還要繳納相同數額的罰款。

從公共職業安定所出來以後，山室隆哉先打了一個電話，然後，他開車向東駛去。頭痛得倒是不那麼厲害了，叫人擔心的是，他的困勁兒上來了。山室把窗戶全都打開，又把收音機的聲音開得大大的，沿著縣道慢慢前行。

「對。說是在靜稻荷附近的一個公寓里。」

「這麼說，他們也給我使用過興奮劑嗎？」

這輛車已經開了七年了，他知道就是賣也賣不了幾個錢。明明知道賣不了幾個錢，山室隆哉還要那樣說，法子聽了以後，不禁潸然淚下：「狗娘養的賊畜生，我心情夠壞的了，你能不能讓我痛快一點啊？」

「今天，你也得出去吧？」法子對丈夫山室隆哉發問道。

月田良正使勁地點了點頭說：「我能夠理解。」

隨著時間的推移，山室隆哉的屈辱感里，漸漸摻入了自我否定的煩惱。

山室隆哉控制住自己的感情，向月田良正那邊探著身子問道：「月田先生，有沒有什麼進展？能幫我找個正式的工作嗎？」山室隆哉就是為了遞這麼一句話，才趕到這裏來的。

山室隆哉被「興奮劑」這個詞嚇了一跳，他大叫了一聲：「喂，月田。」

「怎……怎麼了？」山室隆哉吃驚地問道。

山室隆哉還不顧羞恥地，去找大學和高中時代的同學，要麼找到家裡，要麼找到公司，低聲下氣地哀求人家，幫忙給找個工作，可是至今也沒有人理睬他。他每天都在怒罵這些薄情的同學。雖然山室知道，這樣會被對方怨恨，但還是控制不住自己。

「啊，最近身體不太好。」山室隆哉含糊地回答了一句。

山室隆哉的腦海里，頓時浮現出，自己身上插著各種電線的可憐的樣子。

山室隆哉看著向收款台，緩步走去的月田良正的背影，覺得自己很凄慘。他希望月田說句玩笑話，比如「怎麼能讓一九_九_藏_書個失業者埋單呢」之類。月田良正那認真的態度，頓時使山室隆哉無地自容。

「我會想辦法的！」山室隆哉生氣地說。

「抬不起頭來？」

在停車場停好車，山室隆哉走進了公共職業安定所的大門。順著樓梯爬上二樓，山室把失業認定申報表，和僱用保險金領取資格證，放在支付課的塑料筐里，然後坐在長椅上，等著叫山室隆哉的名字。

「啊，也有故意不讓我睡的時候。」山室隆哉打算跟月田良正說一說有關「雜訊」的事情。

「怎麼？你還不知道嗎？……」月田良正驚異地轉過頭來，望著山室隆哉說，「早晨的電視新聞，主要就是報道的這個事件。」

山室法子的手，在山室隆哉的身後，輕輕地擺了幾下，匆忙離去。

山室隆哉凝視著那個年輕職員的臉。他的年齡至少比山室小一輪，對到公共職業安定所的人，他從來都是一種蔑視的態度。他心裏一定在想：這些懶鬼，什麼活兒都不幹，還每月到日子，就能領到失業保險金！

在別的同學誰都不給回話的情況下，山室隆哉接到月田良正的電話時，是非常高興的。

結果，夫婦二人因此不歡而散。

「嗯，你路上也要小心。」

「所謂睡眠障礙，不單單指的是失眠症，也包括睡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嗜睡症。」月田良正一本正經地解釋著，「得了嗜睡症的人，就需要興奮劑之類的藥物。」

「臉色很不好，鐵青鐵青的。」

「啊，我就是！……」山室隆哉說著站了起來。

「謝謝啦！……」山室隆哉連忙點頭，謝了月田良正。

法子向山室隆哉打聽，有關林田、谷津、湯澤等人的情況，山室很久沒有回答。山室隆哉後來才知道，跟他一起進公司的老職工，被裁掉的只有他一個。

山室法子在附近的一家餐館打工，工作時間一直是以中午為主。上個星期，法子向山室隆哉提出，打算要全天去打工，在山室看來，這等於在夫婦之間，吹了一陣冷風。

「已經九點多鍾了，你還來得及嗎？」法子非常認真地問道。

「不……」山室隆哉覺得，如果自己放棄了這個機會，實在太可惜了，「什麼時候？」

今天是每月一次的所謂「失業者認定日」，山室隆哉應該去公共職業安定所，提交失業認定申報表。如果申報表被認定，幾天以後，失業保險金就可以打到山室隆哉的銀行賬戶上了。

山室隆哉立刻想起，今天凌晨，自己走在豐田大橋上的時候，聽到從靜稻荷方向傳來的警車、急救車、消防車的叫聲。

「啊？你打算去哪兒？……」山室隆哉不解地問道。法子無言地指了指掛歷。

「畜生……這是真的嗎？」山室隆哉頓時緊張起來。

「沒有關係。」山室隆哉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大概用過一點吧。興奮劑啦，LADL啦……」月田良正很輕鬆地笑著說。https://read.99csw.com

「不過，失業保險金是原工資的百分之八十呢。」

「下個月。這回嘛……」月田良正說著，把記事本掏出來，「啊，在這兒。關於睡眠顛倒症候群，和人體生物鍾失調，引起的睡眠障礙的研究。」

「啊，還是算了吧。」

不管怎麼說，也得找個固定的職業。失業保險金最長只能領取一年，沒有固定的工作，就無法供養徹一郎上大學，日子也會過得很勉強。

失業保險金是支付給那些雖然想工作，卻還找不到工作的人的，如果去做臨時工，就失去了領取失業保險金的資格。不正當領取失業保險金，領取額就要加倍退還。

「當初，你是不是覺得是我介紹的，不去不合適，才勉強答應的？」

「好像是吧。總之是戴著描記脈搏和呼吸速率，等多種波動描述記錄儀器睡覺。」

山室隆哉歪著頭問道：「事件？……我不知道啊。」

「路上小心啊。」

「它跟測謊儀不一樣。這種波動描述記錄儀器，不但可以記錄腦電波的數據，還可以記錄心跳和呼吸等數據。」

每天早晨，山室隆哉照常離開家，到公園或咖啡館里消磨時光，晚上帶著比上班的時候，多得多的疲勞回到家裡。他不想把事實告訴法子，是因為不想讓法子奚落他，說他是一個無能的男人。

月田良正發覺氣氛不對了，臉上現出奇妙的表情：「真對不起，我沒有能夠幫得上老同學的忙。」

家裡就剩下山室隆哉一個人了。他平靜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覺得鬆了一口氣。

眼下只能靠失業保險金養家糊口了。原來的汽車經銷公司委託的再就業服務公司，根本就指望不上，去了無數次，也不能給介紹一個工作。只有那麼一次，說是工資只有原來的一半。即便如此，山室隆哉也答應了，沒有想到第二天，再就業服務公司就來電話說：「實在對不起，有三十個人搶著，要做這份工作，已經沒有您的位置了。」山室隆哉頓時氣艘死，再也不去求他們了。

「多種波動描述記錄儀器嗎？……馬鹿野郎，這不就是測謊儀嗎？」

「喂，我說山室先生……」分手的時候，月田良正好言勸說道，「你還是要經常看一看電視新聞，多讀一讀報紙。如果你變成了浦島太郎，那就不好找到工作了。還有，你臉色很不好，我看你今天去哪個公司面試，都不會被人家錄用的。」九*九*藏*書

不料，山室隆哉突然又想歪了。

這個很自然的動作，引起了山室隆哉的嫉妒：「今天還是讓我埋單吧，上次做臨時工的錢，已經打到我的賬戶上了。」

山室隆哉也經常到這個公共職業安定所來。一大早就跟一群鬍子拉碴的男人們，圍著大門外面的煙灰缸抽煙，等八點半的時候，這裏一開門，山室隆哉立刻隨著人流擠進大廳，貪婪地搶那些招聘廣告，拿回家之後，就變成了一堆叫人失望的廢紙。招聘四十五歲以上的銷售營業員的公司，全日本連一家都沒有。其他業種也是一樣。如果有會計專長，也許還能夠找到工作；然而像山室隆哉這種，一直搞推銷業務的，改行也來不及了。

人體實驗這份臨時工作，就是月田良正給山室隆哉介紹的。大學時代，兩個人的關係不錯，現在，月田良正在一家製藥公司廣告課當課長。山室隆哉求他幫忙，為自己找工作的時候，他說比較難辦，不過，他可以給他介紹―份，不錯的臨時工作。

周圍的人很多，但是很安靜。跟山室隆哉抱著同樣目的，來到這裏的神情暗淡的男人們，都老實巴交地坐在椅子上，排成很長的一列。

「那可不行！……」月田良正笑著說道，他的眼睛里藏著幾分憐憫之意。

「可是，你現在的身體狀況……」

不料，月田良正卻轉換了話題，說起藥物來了。

結果，山室隆哉好不容易才從喉嚨里，擠出一句「公司這樣做，是針對我們營業部的」。法子臉上失望的表情更沉重了。

山室隆哉把怒氣咽進肚子里。因為山室知道，跟這裏的人吵架，自己沒有好果子吃。他默默地把支付號碼前邊的零劃掉，重新交了上去。

「啊，明白了……」山室隆哉的頭沉重地垂了下去。與此同時，那種雜訊又在耳邊響起來了。

十一點整，山室隆哉來到火車站前。山室走進約好的咖啡館，看見大學時代的同學月田良正，正坐在靠裡邊的一張桌子旁邊看報紙呢。月田穿一身筆挺的西服，光彩照人。

但是，山室隆哉還是向月田良正乞求說：「還是讓我干吧！……」

房子貸款每月得還五萬日圓，發獎金的月份得還三十萬，長此以往，山室隆哉是堅持不下去的。還不起貸款房子就保不住，房子保不住的話，這個家庭也就算完蛋了。

「說是睡覺，也不輕鬆啊。」山室隆哉微笑著說，他沒有埋怨月田良正的意思。

「放火殺人事件。一個才剛剛二十歲的賣屁股的妓|女，被人活生生地給燒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