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居高臨下地盯著文森特，一張小臉帶著十足的神氣，又偷偷朝前門旁的保安瞟了一眼，知道只要處在這位大個門神的視線範圍內，自己就不會有事。然而，心裏這麼想，臉上卻不禁露出了怯意。一小片紅暈漫上他的面頰。

真愜意啊。文森特·內勒大搖大擺地走著。這是他出獄之後的第十天。

在文森特眼裡，活計可以分兩種。一種是日常工作，穩穩噹噹地掙些零花錢。這裏掙幾百，那裡掙幾百，是既安全又簡單的活兒。還有一種得靠真功夫，可能一年只能碰到那麼幾回。好處是這樣撈到的錢足夠花一陣子，因此值得冒更大的風險。下迴文森特·內勒進監獄，準是因為幹了樁划算的活兒。

這種感覺真是好極了。步履輕快地走在亨利街上，沐浴著上午的陽光，還能享受一天的自由時光。

他的身上布滿怪物的標記。無領襯衫，黑背心，黑牛仔褲。頭戴皮特·多赫提式小帽，還有太陽鏡，而且……信不信由你……他把太陽鏡架在了帽檐上。今早照鏡子的時候，他一定覺得自己這副尊容很酷哩。

「上樓應該靠著左邊走，」怪物說，「這是規矩。」

六個月以後，文森特的代理律師放下鋼筆，身子往後靠著寬大的座椅說：「最靠譜的做法……就是告訴法九-九-藏-書官你被他的話激怒了，覺得他嚴重侮辱了你和你的家人，你都不知道當時中了什麼邪。」

而且模樣俊俏。

「勞駕讓一讓！」那怪物細弱的嗓音透出一股娘娘腔。

文森特追上了怪物，照著他的肩膀輕輕一推，怪物一個踉蹌，向前倒下，膝蓋先著地，接著是雙手，然後是臉跟地面親密接觸。他的音像店購物袋也摔在磚地上，發出什麼東西碎裂似的聲音。皮特·多赫提式帽子也掉了，文森特踩在他太陽鏡上的時候忍不住「哎呀」了一聲。

他左轉進了主人之聲音像店。

蠢。他走到收銀台邊，結了賬。只有傻瓜才願意為了區區一盤影碟冒坐大牢的危險。

什麼操蛋的規矩？

興許覺得足夠安全了，怪物回頭看著文森特。他吼了兩聲，音量之高足以讓一樓所有人聽見，甚至蓋過店裡嘭嘭作響的不知什麼狗屁搖滾樂：「人渣！敗類！」

今天早晨，文森特沒去跑步。他到音像店尋找一盤湯米·蒂爾南的影碟。這盤影碟是諾埃爾推薦的。「他能把一隻貓都逗樂了！」他說。文森特今晚要在庫勞克區諾埃爾的家裡和幾個哥們聚會，一起喝幾聽啤酒，吃點東西，看一盤影碟，樂呵一陣。能跟老友重逢，自然樂在其中。

折騰那個https://read.99csw.com怪物是很有趣，但是犯不上為此冒那麼大的險。不能再意氣用事……從現在起，要開始辦正事。文森特·內勒知道就算自己再怎麼謹慎，也保不住哪天會走背運。但在那之前，他得學聰明點兒。不能小家子氣，不能衝動冒失。一切以正事為先。正事歸正事，玩樂歸玩樂。況且，干好了正事，有的是時間玩樂。

步行街今天早上人不算多。他看到有個金髮女人向他拋了個媚眼，這女人戴了一副不住晃蕩的耳墜，足有她的半張臉那麼大。

狠啐獄卒……那算是舊病複發。文森特為此責罵了自己一兩天，可去他媽的，他又不是什麼聖徒。

他往怪物的肋骨上踹了一腳。怪物滾到一邊，右手撐地，一隻膝蓋用力支起身子來。文森特一腳踩住他的手指，他便發出陰柔十足的一聲尖叫。文森特又飛起一腳踢斷了他的鼻樑。正在此時，一個不知從哪家店裡跑出來的保安嚼著口香糖推開了文森特，說了聲「夠了」。第二個保安跑到文森特的左邊，抬起一隻手喝令：「走開。」

怪物就在前面二十碼的地方，衝過稀疏的購物人群，兩條腿細得像是用花莖做的。文森特知道他那顆骯髒的小心臟已經蹦到乾瘦的喉嚨里，愚蠢的小腦瓜正像被老鷹的影九_九_藏_書子罩住的麻雀一樣瞎撲騰。文森特的狂怒消失了，咧嘴笑了起來。他加快速度，很喜歡那種能夠毫不費力縮短雙方距離的感覺。怪物眼看就要跑過莫羅街的路口了。

文森特點點頭：「這就走。」他最後一次抬腿狠狠踹了怪物一腳，轉身準備走人，卻發現六英尺之外正有個警察快步走來。什麼人伸出一條腿，將轉身開溜的文森特絆倒在地。

一年零兩個月前的那天下午，文森特·內勒剛走進主人之聲音像店。他經過新品影碟的貨架向樓梯走去，想上樓找一套《哥倫布探案》。幾天前他在樓上看到過這套完整的影碟，折扣打得很多。他的祖母對彼得·福克可謂情有獨鍾，《哥倫布探案》那麼多集她已經看了一大半。不過沒關係，只要把影碟交到她手裡，任你生拉硬拽，也休想讓她離開電視半步。

「你有什麼問題？」他問怪物。

文森特從樓梯上一躍而下。怪物拔腿衝出店門，奔上大街，右拐朝尖塔的方向跑去。保安趕緊伸手攔他，一邊說「別激動」，但文森特已經飛快地掠過他身邊，身體前傾，兩條腿疾速狂奔。

兩人在樓梯中段狹路相逢，當時文森特正靠右朝樓梯平台走，要是那個怪物能不說蠢話，那就什麼事也沒有了。文森特走在樓梯右邊，手指划拉著樓梯九_九_藏_書的金屬扶手。他剛才甚至都沒看到那個賤貨，要是他能管住自己的嘴，文森特大概就會從他身邊繞過去，那就互不相干了。雖然也不一定。

他摘下太陽鏡，往襯衫的V字領口上一掛，一步兩級地跨上樓梯，向DVD區走去。在樓梯平台駐足片刻……

「判處十二個月監禁，」此案審理結束后法官宣布。結果文森特關了八個月就出來了。

文森特·內勒將怪物上下一番打量，腦袋一歪，直視著怪物的眼睛。他把臉稍稍向前面探出兩三英寸。怪物眨了眨眼，哼唧了一聲，從扶手旁走開，繞開文森特。文森特轉身看著他離開。他知道這小子會回頭看，於是擺出一副笑臉恭候著。怪物轉過身看到文森特佇立在那裡時，對方滿臉輕蔑的笑容一定讓他深受刺|激的腦瓜里冒出了愚蠢的念頭。他臉漲得通紅，轉身向出口走去。

「這麼急做啥哩，聰明人？」

此時，在音像店二樓，文森特正注視著《哥倫布探案》的全套影碟。比以前什麼時候都便宜。只是已經沒必要再買……奶奶在文森特出獄前的三個月就沒了。當時他申請過假釋，可他兩天前剛朝一個不識趣的獄卒臉上啐過吐沫……所以就他媽的沒戲了。

文森特·內勒知道，重回班房只是遲早的事。這是遊戲的一部分。，你要考量成功的ｈｔｔps://rｅａd•99ｃsw.ｃｏm幾率，在大部分情況下，只要你表現出色，就能帶著戰利品全身而退。但成功的幾率早晚會消失殆盡，那也是你必須付出的代價。只是跟怪物的那檔子事，不能再有第二回了，絕對不會了。監獄里的那些日子使他冷靜了下來，給了他充分思考的時間。

他早晨一般都是黎明即起，接著驅車至克朗塔夫，沿著海濱跑步。重獲的自由、新鮮的空氣和筋骨舒展的感覺交織在一起，讓他精力充沛。文森特常對他哥哥諾埃爾說，身體是靈魂賴以生存的唯一保障。

他在喜劇片里搜尋了一陣，又看了看湯米·蒂爾南的影碟。好像還行。有那麼一小會兒，他從容地打量起四周的環境來。只有那個滿臉痘包的收銀員站在收銀台後。他的夾克裏面有個又大又深的口袋。

文森特長了一頭深色鬈髮。扮靚他高挑身材的整套時髦裝束，從豪雅太陽鏡到黑色匡威球鞋，都是他在出獄后的幾天里抓緊置辦齊全的。他按照流行時尚著裝打扮……湯瑪斯·品克的藍條紋襯衫，酷愛班的灰夾克，肖恩·約翰的牛仔褲。

他抬頭看著那警察，那混蛋警察彷彿變魔術一般突然舉起一根警棍。警察說：「給我一個理由。」

回到犯罪現場啦。

該不會又碰到那個怪物吧。小賤貨。

「我可不想認罪，」文森特說，律師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