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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各自的瘋人院

第七章 各自的瘋人院

但如果她不是一個瘋子,那她為何又要做出異於他人的舉動?
我站在高山之巔,望黃河滾滾,奔向東南。
終於有個人憋不住,笑了起來。李南國的白日夢也被徹底打翻,他也嗤笑了兩聲。女人沒有歇氣,一遍又一遍地念叨,李南國搞不清楚她是跟著耳機里的聲音在模仿呢,還是耳機只起道具的作用。
他覺得已經把自己銷售給了張瑾,不過張瑾對此反應並不強烈。是賣點不夠吸引人,還是說張瑾已經很滿意已有的選擇?他突然惶恐起來:自己是不是愛上了張瑾,以這樣一種方式,如同對著牆上的招貼畫談戀愛?她就在隔壁,她的氣息都好像能夠感覺到,李南國覺得自己吐出去的氣都會被張瑾吸收,而來自張瑾的聲氣,或許已經裝滿自己的胸腔。
李南國不僅晚上夢多,白天自己也愛做白日夢。他的白日夢可以說是隨時做隨時有,而且做得非常具體,通常是自己在想事兒,想著想著,幻想就出來了。
就在李南國的白日夢正做得千迴百轉的時候,地鐵車廂傳來了一陣朗讀聲。此時車上的人不多,因此朗讀聲顯得格外的刺耳。
從昆崙山下奔向黃海之邊,
他只好打電話投訴,投訴之後,消停了一兩天,然後照舊。一家ktv九九藏書誕生了,就意味著一系列的關係和生態系統誕生了,沒人罩得住,它何苦要生下來?既然生下來了,就一定有人罩得住。這年頭,死了的曹操都睡不好覺,何況活著的李南國?
自己不也沒上班,照樣活著,還有閑情跟蹤人嗎?他反問自己。或許社會能提供不需要上班就能養活自己的機會比以前多了很多吧?或許有很多人,無需自己養活自己,有人養活就可以了吧?
張瑾對李南國沒有需索。
生活從不給你看預告片,只有你住進去以後,才知道它有多糟。
就在這時,一個賣雜誌的人走了過來,嘴裏念叨:買最新的雜誌咯,有時尚,有房產,有汽車,十元一本。李南國覺得這人好面熟,他盯著那人看,對方卻毫無反應。他的眼神完全是飄渺的,沒有看任何人,如果有人叫住他,他也就是遞本雜誌過去任挑,要買就買,不買他收回雜誌又繼續吆喝,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李南國突然記起,他不就是自己以前的同事王德彪嗎!好多年以前,李南國和他在一家公司做銷售,兩人關係不錯。有一次,王德彪告訴李南國,說自己跟的一個客戶快簽單了,而且還是個大單。當時李南國業績很差,好幾個月不開張,被掃地出門只是時間問題。情急之下,李南國就開始算計王德彪,晚上約他https://read.99csw.com一起喝酒,去的路上,李南國買了些瀉藥,吃飯的時候趁王德彪不注意就給他下了葯。第二天,王德彪腹瀉不止,打了三天吊針,李南國順手將他的客戶接了過來。季度末算業績,王德彪被老闆開掉了,李南國留了下來。自此,兩人就沒再見過面。李南國本想喊住他,到底沒敢張口,看著王德彪走向另一個車廂的背影,他心頭有些惻隱,不過很快就釋然了:適者生存,「適應」二字也包括手段的高低。
李南國變得焦躁,焦躁睡不好覺,焦躁無法推進和張瑾的關係,焦躁工作沒有著落。
李南國喜歡被點化過的女人,自己接收的是一匹千山萬水跑過的馬,而不是初出茅廬的小駒。張瑾曾經很有禮貌地到李南國屋子裡坐過,不過她的舉動表明,她並沒有把一個善於打老鼠的男人推演成一個全才。自始至終,他們的談話就沒有從老鼠身上得以升華。李南國第一次發現,自己在買主面前,除了賣一張餅,還是只能賣一張餅,而不是像他通常那樣,即使你不買我的餅,我也能把一罐芝麻賣給你。
他自己倒不好意思起來,踱到另一個車廂去了。
十點剛過,舞會散場了——對那個年齡段的人而言。對更年輕的人來說,夜生活才剛剛開始。一家ktv悄悄地開業了,其後的九*九*藏*書動靜卻是大大的響。即使到了十二點鐘,ktv隱隱傳出的歌聲還是那麼執拗,它會瀰漫到李南國房間的每個角落。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李南國會用耳朵去捕捉和放大那股聲音,即使它並不喧天,卻絲毫不影響它水銀瀉地般向耳朵撲來。李南國只好把紙巾揉成一團塞住耳朵,卻依舊擋不住聲音的再三侵擾。
把中原大地劈成南北兩面。
回到家裡,他第一次發現張瑾竟然也沒去上班,她的門開著,她正在簽收一份快遞。
圍繞在李南國耳邊的噪音,不僅僅只出現在白天,吃藥都要早一粒晚一粒,跳舞豈肯例外。晚上七點左右,跳舞的人群又聚集起來,氣勢比白天還大。有舞伴的跟舞伴跳,沒舞伴的,人家比劃著姿勢自己跳。看得出來,他們都很入神,幸福如果不寫在臉上那就不叫幸福,快樂如果不讓別人看見,那也不叫快樂。他們跳得旁若無人。
聲音來自一個女人,一個高挑而肥胖的女人,臉圓得像一塊西瓜的橫切面。她正戴著耳機,目中無人地大聲朗誦著一段關於黃河的頌詞。周圍的人一開始只是好奇地看著那個女人。她並不接觸四面的目光,只是兀自地念下去,在某些段落,如「九曲連環」時自己的聲音也試圖在這車廂里轉幾個彎,在「黃河滾滾,奔向東九-九-藏-書南」時,身軀也在起伏、翻滾。
做一件事情一定要動機?那麼,這個旁若無人的女人的動機是什麼?是需要練習在公眾面前表演的技能?那何不幹脆站起來,來個全程模擬,效果豈不更好?
濁流宛轉,結成九曲連環;
洪亮的聲音蓋過了女人聲情並茂的朗誦,以至於奔騰的「黃河」都變得模糊,兩種聲音合在一起,有了一種極其滑稽的效果。女人由於塞著耳機,沒有注意到眼前的一幕,而周圍的人早已笑得彎下了腰,胖老師似乎也覺得奇怪:自己每天都會到車裡來吼幾嗓子的,今天的效果怎麼就這麼好?
李南國正在出神,車已到站,進來一個矮胖的男人,頭就像直接安在肩上一樣,頸項根本沒有。他一上來就左顧右盼,然後扯開嗓子就嚷嚷了起來:「各位,我是胖老師,肥胖的胖,請到百度搜索胖老師,看腐敗集團的嘴臉,耶!」
或許,我們每個人都有旁人無法了解的動機,既然無法了解,就不能貿然認定人家瘋了。
李南國走到大街上,看表,才上午十點半,今天既不是周末,也不是節假日,為什麼街上這麼多人?他想起讀高中的時候,有一次上午請假看病,看罷走到街上,人很少,自己在街上走著都覺得不務正業,趕緊跑回了學校。現在的大街上,怎麼憑空多出這麼九_九_藏_書多人?他們都不上班嗎?不上班,靠什麼養活自己?除開遊客,也還有那麼多。這些匆匆忙忙、來來往往的人,他們在大街上做甚?
驚濤澎湃,掀起萬丈狂瀾;
啊!黃河!
難道,跟張瑾的關係,只能通過白日夢來實現?就在他正夢得起勁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坐錯了方向,地鐵正往相反的方向開。他又參加了一個面試,看得出來,對方對自己有興趣。李南國不擔心找不到工作,這世上,做銷售的人很多,像他這麼優秀的很少。
「我們都是從真實世界走失的人,我們都來到各自的瘋人院」,李南國想起在一本小說里看到的話。
李南國打量著這個女人,和記憶中那些神經不正常的人進行比對,他看不出這個女人有任何瘋癲的跡象。是不是在人群中,一個人做出與眾不同的姿態就是有病?如果一個人的穿著打扮無異於其他人,僅僅是行為有些怪異,那她還是不是個瘋子?
李南國想也沒想,就沖了過去。
你是我們民族的搖籃!
眾目睽睽下,女人並不尷尬,她完全進入了角色,在念到「搖籃」的時候,還拉長了「搖——籃——」,其形跡直追某些領導致詞快到高潮時的提示,比如「祝賀……成功」、「宣布……開幕」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