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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愛情

關於愛情

跟她去看戲時,如果我忘記了帶望遠鏡,事後她就會說:
「到了秋末,城裡有一場為慈善事業而舉辦的演出。我來到省長的包廂里(我是在幕間休息時被邀請到這裏來的),一看,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坐在省長大人的旁邊,於是,她那美麗動人的容貌和藹親切的眼睛對我引起的不可抗拒的、震撼心靈的印象又重現了,當初的那種親近感又重現了。」
「我最後一次吻了她,握了她的手,從此我們就訣別了——永遠訣別了。火車已經啟動,我坐在相鄰的一節車廂里(一個空車廂),痛哭流涕。直到第一站停車之後,我才下車,然後步行回到索芬諾自己的家裡……」
「『我早就知道您會忘記的。』」
阿廖興在講這個故事時,雨停了,天空露出了太陽。布爾金和伊萬·伊萬內奇走到涼台上,從這裏可以看到花園和在陽光照耀下像鏡子一樣正在閃閃發亮的河灣,美麗的風光盡收眼底。他們倆一邊在欣賞,同時也在惋惜,這個生著一雙善良、聰慧的眼睛,直爽地向他們吐露心曲的人,確實像松鼠踩動小輪似的在這個巨人的田莊上無謂地團團打轉,而沒有去從事科學或者其他可以讓他的生活變得更歡快一些的事情。他們倆還在想:當他在車廂里與她訣別、吻她的臉和肩膀時,那位年輕太太的臉該是多麼的悲傷。他們倆都曾在城裡碰見過她,布爾金甚至還與她相識,並認為她確實很美。
他好像還想說點什麼事。大凡生活孤獨的人,心頭總有點東西很想向人們說出來。在城裡,單身漢們常常故意進澡堂子或上館子,無非就是想跟人說說話,有時還會向澡堂工人或飯館服務員講些十分有趣的故事。在鄉村,人們一般也是在自己客人面前發泄一些心頭的積鬱。此刻窗外是一片灰暗的天和被雨水打濕了的樹木。在這樣的天氣里,人們無處可去,除了聊聊天和聽別人聊天外便沒有別的事可幹了。
有一句諺語:婆娘閑著心發慌,買只小豬來餵養。盧加諾維奇家的人也沒有什麼操心的事,所以就跟我交起朋友來。如果我長時間沒有進城,那就意味著我生病了,或者出什麼事了。他們倆就會感到非常不安。他們擔心我這個受過教育、懂得幾國語言的人不去從事科學工作或文學工作,卻住在農村裡,像個踩著輪子轉的松鼠那樣,幹了許多活,卻依舊是身無分文。他們以為我是在受難。如果說我還照常在說說笑笑,照常吃吃喝喝,那也不過是在掩飾自己的苦難罷了。甚至在我感覺極好、心情愉快的時候,我也能感覺到他們那尋根問底的眼神。而當我真的處境困難,遭到債主逼債,或者缺錢應付定期支付時,他們的表現尤其令人感動。夫妻倆在窗口互相耳語后,他就走過來對我嚴肅認真地說:
「『巴威爾·康斯坦丁諾維奇,要是您眼前需要錢用的話,我和妻子請求您不要客氣,先拿我們的錢去用好了。』」
「我住在索芬諾,從事農業生產已經很久了,」阿廖興開始講,「從大學畢業至今。就我所受的教育而言,我不是體力勞動者,就我的志向而言,我也該坐在書房裡。九*九*藏*書但是當我來到這裏時家裡的田莊已經負了很多債,而我父親欠債的原因之一,是我的教育費用太多了。所以我決定不離開這裏,而是自己從事勞動,直到還清這筆債務。我就這樣決定並著手工作了。不過我也承認,心裏還是極不舒服的。這裏的土地並不肥沃。為了不讓農業經營虧本,就需要利用農奴或僱農的勞動力(二者幾乎是一回事),不然,就得按農民的方式進行經營,也就是說,全家人一起,親自下地幹活。折中的辦法是沒有的。可是我當時考慮得並不周到,我連一小塊土地都不放過,我把鄰近幾個村的農夫和農婦都叫來了,把工作搞得熱火朝天。我自己也耕地、播種、收割。與此同時,我又覺得枯燥乏味,厭惡得直皺眉頭,就像那隻由於飢餓而到菜園裡去吃黃瓜的貓一樣。我全身酸痛,走在路上就睡著了。剛開始時,我還以為很容易就能把這種勞動生活與我的文明習慣調和起來。我想,要做到這一點,只須在表面上遵守公認的日常生活習慣就可以了。於是我在樓上的正房裡住下來,並作出下面的生活安排:早飯和午飯後讓傭人給我送來加有烈性酒的咖啡,晚上躺下睡覺時,我讀讀《歐洲通報》。可是有一天我們教區的伊萬神父來了,他一口把我的烈性甜酒全喝光了,《歐洲通報》也拿給了神父的女兒們。因為是在夏天,尤其是在割草期間,我顧不上到自己的床上去睡覺,隨便在板棚里、雪橇上,或者是在守林人的小屋裡就睡著了,哪裡還顧得上讀書看報呢?後來我漸漸搬到樓下去住了,在僕人的廚房裡吃飯。往日的奢華生活就此結束了。留下來的就只有這幾個僕役了。這些僕役還是當年侍奉我父親的舊人,我不忍心辭退他們。」
在城裡我受到親切的接待,我也很樂意和他們結識。在所有的相識者中,最牢靠的,而且說實話,使我感覺最愉快的要數法庭的副庭長盧加諾維奇。你們兩人都認識他,是一個很可愛的人。這種友情是在審完那樁著名的縱火案之後開始的。審訊延續了兩天,我們都很疲勞了。盧加諾維奇看了看我,說:
「看樣子,她也有類似的考慮。她考慮自己的丈夫、孩子,考慮那愛女婿如同兒子的母親。如果她屈從於自己的感情,那麼她就必須撒謊或者說出實話,而就她所處的地位來說,無論是哪一種都是同樣的可怕和不妥。折磨她的還有一個問題,即她的愛能否給我帶來幸福,會不會使我本來就很艱難的、充滿諸多不幸的生活變得更加複雜呢?她覺得她對於我來說已經不大年輕了,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她也不夠勤勞,精力不夠充沛了。所以她常對丈夫說,我應該娶一個聰明的般配的姑娘,將來才能成為一個好主婦和好助手。不過她又立即補充說:這樣的姑娘恐怕全城也未必能夠找到。」
「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我們的生活中的任何事情或早或晚都是要結束的。訣別的時刻到了。由於盧加諾維奇被任命為西部一個省的法院院長,需要把傢具、馬匹、別墅都賣棹。當我們坐車來到別墅,然後又回read.99csw.com來時,大家都不斷回首,希望最後一次好好看看那花園,那綠色的屋頂,人人都不免有些傷感。我明白,不得不與之告別的何止是別墅。已經決定,八月底,按照醫生們的建議,我們要送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到克里米亞去療養,稍晚,盧加諾維奇也將帶上孩子們到西部那個省去赴任。」
「這期間又過了好幾年,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已經有兩個孩子了,當我來到盧加諾維奇家時,僕人微笑著來迎接我,孩子們則大聲喊著巴威爾·康斯坦丁諾維奇叔叔走過來,摟住我的脖子,大家都很高興。他們並不知道我心裏有什麼感受,都以為我也很高興。大家都把我看作是高尚的人。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覺得走進屋來的是一個高尚的人,這就使他們對我的態度特別的好,似乎我的到來使他們的生活變得更純潔更美好了。我和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一起去看戲,每次都是走著去。我們並排坐在池座里,肩擦著肩。我默默地從她手裡接過望遠鏡,這時我就覺得她跟我十分親近,她就是我的,我們彼此不能分離。然而由於某種奇怪的陰差陽錯,每次走齣劇院時卻又像陌生人一樣,彼此告別分手。城裡人已經議論紛紛,天曉得他們說些什麼,不過他們所說的沒有一句是事實。」
「於是他送給了我一副袖扣、一個煙盒或一盞燈。為此,我也從鄉下派人給他送去獵獲的飛禽、奶油和鮮花。順便說一句,這對夫妻是富有人家。開始時我是經常借錢,且不選擇對象,哪兒能借就到哪兒借,但任何力量也無法迫我去向盧加諾維奇家借錢。不過又何必要說這事呢?」
在那個縱火案里,被告是四個猶太人,他們被判定是一夥匪幫,可在我看來是完全缺乏根據的。吃午飯的時候我非常激動,很難過。現在我已經記不清當時我說了些什麼了,只記得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直搖頭,對她丈夫說:
「『您怎麼那麼長時間不來呢?發生了什麼事嗎?』」
「完全正確。」布爾金同意地說。
「最近幾年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開始更常去看她的母親和她的姐姐了。她的心情很不好,覺得事事不如意,生活一團糟,因此她既不願意看見丈夫,也不想看見孩子。她已經在治療神經衰弱症了。」
(1898年)
「盧加諾維奇——心地善良,屬於樸直、憨厚的一類人。他堅定地抱住一種見解,認為一個人既然受到審判,那就意味著他是有罪的。誰若對判決的正確性有懷疑,他也只能按照法律的程序通過書面形式提出來,決不能在吃飯的時候在私下交談中發表出來。」
「夫妻倆都盡量要我多吃一點多喝一點。從某些小事情中,例如,他們倆一塊兒煮咖啡,他們只說半句話就能彼此理解,我可以斷定,他們生活得很和睦,很美滿。他們也很好客,午飯後他們在鋼琴上表演了四手聯彈,後來天黑了,我就乘車回家了。這是在當年的初春,後來的整個夏天我都在索芬諾度過,沒有外出,我甚至都沒有工夫想到進城去https://read.99csw.com,可是對這個端莊、美麗的金髮女人的記憶卻始終留在我的腦際,我並沒有去想她,可她卻像一個輕幽的影子一直縈繞在我的心中。」
「第二天,我在盧加諾維奇家吃早飯,早飯後他們便回自己別墅去安排過冬的事,我也跟他們一起去了,然後又跟他們一起回到城裡,午夜時分還在他們寧靜的家庭氛圍里喝茶,燃起了壁爐,年輕的母親不斷地看看孩子睡著了沒有。從此以後,每次進城我都一定要到盧加諾維奇家去。他們對我習慣了,我對他們也習慣了,我進他們家一般都不需要通報,就像自家人一樣。」
「『給您道喜了。』」
大家聊起了愛情的話題。
「『我和妻子懇切請求您收下這份小禮物。』」
「『我跟您都沒有放火,』他溫和地說,『所以我們就不受審判,不會被送進監獄。』」
「『可是您今天氣色不大好,』她重複說一遍。『這就使您顯老了。』」
「『您聽我說,您就上我們家吃飯去吧!』」
「是的,我有一個肩膀著涼了,而且下雨天我睡不好覺。」
「『您瘦了,』她說『您生病了嗎?』」
「剛來的頭幾年,我就被選為榮譽調解法官,有時需要坐車進城參加一些代表大會或區法庭會議。這一段時間我倒覺得很開心。但當你在這種地方住上二三個月,哪裡也不去,特別是在冬天,最終必定讓人懷念起那黑色的常禮服來。在區法院里既有人穿常禮服,也有人穿制服,還有人穿燕尾服,不過大家都是受過共同教育的法律工作人員,跟誰都可以交談。平時都在雪橇上睡覺,在下人廚房裡吃飯,現在卻坐在圈椅里,身上是乾淨的襯衣,腳下是輕便的皮鞋,胸前還掛著錶鏈——這是何等的奢侈啊!」
她說完笑了笑。
我們都沉默著,一直沒有說話。當著旁人的面,她總是對我莫名其妙地怒氣沖沖,不論我說什麼,她都表示不同意;如果我跟別人爭論起來,她就站在我敵對者一邊;如果我失手打翻了什麼東西,她就會冷冷地說:
「她的目光,她伸給我的那隻優雅而高貴的手,她的家庭便服、髮式、嗓音、步態,每每都給我留下一種新的、在我的生活中非同尋常的重要印象。我們交談了很長時間,也很長時間默默地想著各自的心事,要不她就給我彈彈鋼琴。如果他們兩人都不在的話,我就留下來等著,跟奶媽聊聊天,跟孩子玩一會兒,不然就在書房裡那張土耳其式的長沙發上躺下來看看報。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回來的時候,我就到前廳去迎接她,把她所買的東西全都接過來。不知為什麼,每當我接過這些東西時,心裏總是熱乎乎的,得意得不得了,就像小孩子一樣。」
第二天的早餐上,端上桌來的是非常好吃的小餡餅、蝦和羊肉餅。正在吃飯時,廚師尼康諾爾上樓來打聽,午飯客人想吃些什麼。這個廚師中等身材,臉很胖,眼睛卻很小,刮過了臉,但唇髭卻好像不是剃掉的,而是拔掉的。
他激動得漲紅了耳朵。以前有一次也是這樣,他們倆在窗口耳語之後,他漲紅著臉走過來說:
「這有點兒突然,因為我與盧加諾九九藏書維奇的交情還不深,只是公事上有些來往,還從未到過他家。我匆匆地回旅館換了衣服,就到他家吃飯去了。就是在這裏我有機會認識了盧加諾維奇的妻子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當時她還非常年輕,不超過二十二歲。半年之後她生了第一個孩子。這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現在我已經很難說清,當時她身上究竟有什麼不尋常的地方,為什麼我會如此喜歡她。可是在當時吃飯的時候,我對此卻是十分清楚的。我見到的是一個年輕、美麗、善良、有知識、有魅力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我以前還從來沒有遇見過,我當即就覺得她是一個十分親近、早就相知的女人,她的容貌,她那雙和藹可親的、聰慧的眼睛,彷彿在童年時放在我母親五斗柜上那本紀念冊里就已看見過。」
「我們這些上流社會的俄羅斯人對這些懸而未決的問題往往有失偏頗,通常都把愛情詩意化了,用玫瑰、夜鶯之類去美化它。也是我們這些俄羅斯人,拿這些該死的問題來裝飾我們的愛情,並且選取其中最令人乏味的部分。當年在莫斯科,我還是大學生的時候,曾有過一個同居的女朋友,一個可愛的女人。每當我把她擁在懷裡的時候,她所想的卻是我每月會給她多少錢,如今牛肉又是多少錢一磅。我們也是這樣,談戀愛的時候,不斷地給自己提出下列種種問題:這樣做誠實不誠實,聰明還是愚蠢,這種愛情會有什麼結局,等等。這種情況好不好,我不知道。不過這麼一來就會使人感到彆扭,感到不滿意,讓人生氣——這我是明白的。」
「您的氣色不大好。您春天來吃飯的時候要年輕一些,精神也比較好,當時您朝氣勃勃,很健談,也很有趣,而且坦白地說,我甚至都有點被您迷住了。不知為什麼,今年夏天我常常想起您。今天我動身來劇院時就覺得我會見到您。」
「我是個不走運的人,不論在家裡,在地里或板棚里,我都想念著她,苦苦地力圖解開這個年輕、美麗、聰慧的女人的秘密。她嫁給一個枯燥乏味、差不多是老頭子的人(她丈夫已年逾四十),並給他生了一個孩子。我也想了解這個枯燥乏味、心地善良、樸直憨厚的人的秘密,他總是說些無聊的大道理,舞場上和晚會上只跟那些道貌岸然的人在一起,沒精打采,無所作為,一副恭順、冷漠的表情,好像他是一件被運到這裏來出賣的貨物。但是他卻相信自己有權成為幸福的人,有權與她結婚生孩子。我還極力想弄明白,為什麼她遇上的竟是他,而不是我,在我們的生活中為什麼要發生這種可怕的錯誤呢。」
阿廖興說,漂亮的彼拉蓋婭愛上了這個廚師,由於他酗酒,而且脾氣暴躁,所以她不想跟他結婚,但同意就這樣同居。他是一個篤信上帝的人,宗教信仰不允許他這樣生活。他要求她同他結婚,否則就不與她同居了。他喝醉了酒,經常罵她,有時甚至打她。所以每當他喝了酒,她就躲到樓上去,號啕大哭。這時阿廖興及他的僕人就都不出門了,以便在必要的時候去保護她。
「我們並排坐著,然後又到休息廳里散步。」
「愛情是怎樣產生的,」阿廖九_九_藏_書興說,「為什麼彼拉蓋婭不去愛另一個在內心和外貌上都對她更合適的人,卻偏偏愛上尼康諾爾這個丑八戒(我們這裏大家都稱他丑八戒),在愛情中個人幸福問題到底重要到何等程度?——這一切都不得而知,對所有問題都可以作隨意的解釋。迄今關於愛情的議論只有一種說法堪稱無可辯駁的真理,這就是:『它是一個大秘密』;其他各種關於愛情的文字和說法都不是答案,而是對這個問題的一種仍然是懸而未決的提法。那種看上去似乎可以適合於一種情況的解釋,對另外十種情況卻行不通。因此我認為,最好是對每個情況作分別的解釋,不要一概而論,要像醫生說的那樣,個別情況個別處理。」
這時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就滿臉關切地出來見我,每次都要問:
「我們一大群人都去為安娜·阿列克謝耶夫娜送行。當她與丈夫和孩子們告別後,在列車第三遍鈴聲即將響起之前的瞬間,我跑進她的車廂里,為的是要把一個她差一點忘掉的籃子放到行李架上去,而且也要告別一下。就在這裏,在車廂里,我們的目光相遇了,我們倆再也克制不住了,我擁抱了她,她把臉緊貼在我的胸前,眼淚潸然而下。我吻了她的臉、肩膀、沾滿淚水的雙手——啊,我和她是多麼的不幸啊!——我向她表白了自己對她的愛,一種揪心的痛苦讓我明白過來了:一切妨礙我們相愛的理由是多麼無能,多麼微不足道,多麼自欺欺人。我這才明白了,您若是愛一個人,那麼您在談論這種愛情時,就應當從一個最高的、遠比世俗之見的幸與不幸、罪惡與高尚更為重要的原則出發,否則就根本不需要去談論它。」
「每一次進城,我都從她的眼睛里看出:她在等待著我。她本人也曾向我承認,打從早晨起,她就有一種特殊的感覺,預感到我就要到來。我們交談了很久,也靜默了很久,但就是沒有表白我們彼此的愛情,並且猶豫忐忑地、帶著醋意地掩飾這種愛情。我們對一切可能揭穿我們這一秘密的事情都感到害怕。我溫柔地、深深地愛著她,但我也思前想後地問自己,萬一我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那麼這種愛情會導致什麼樣的結果呢?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我這種默默的苦戀會突然破壞她丈夫、孩子和他們全家的正在過著的幸福生活。而這個家庭卻是如此地愛我,如此地信任我。我這樣做誠實嗎?她若是跟我走,我們到哪裡去呢?我能夠把她帶到哪裡去呢?假如現在我過著美好的很有意思的生活,假如我正在從事著比方,為祖國解放而鬥爭之類的事業,或者我是一位著名的學者、一位演員、一位畫家,那自然是另一回事。可是現在我只會把她從一個平淡、單調的日常生活帶進另一個同樣的,甚至更為單調無聊的生活環境里去,那我們的幸福又能維持多久呢?萬一我病了,死了,或者乾脆我們彼此不相愛了,到那時她會怎麼樣呢?」
「『是巴維爾·康士坦丁內奇。』僕人或奶媽回答說。」
「『誰在那邊?』從遠處的房間里傳來一個拉長的嗓音,這嗓音我覺得十分悅耳。」
「『德米特里,怎麼會這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