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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草有害

煙草有害

(獨幕獨白劇)
(1903年)
我太太不願意舉辦家庭晚會,不請任何人吃飯,她是一位非常吝嗇、脾氣極壞、好吵嘴的女人,所以誰也不願意上我家裡來串門,不過……我可以給你們吐露點秘密……(走到舞台前沿的欄杆前)每逢過大節的時候,可以在她們的姑母,就是那位患風濕病的娜塔麗婭·謝苗諾夫娜的家裡看到我太太的女兒們。姑媽總是穿著那身帶黑點的黃色連衣裙,彷彿她的全身都爬滿了黑蟑螂似的。在那裡,可以吃到各種小吃。若是碰巧我太太不在那兒的話,那你們還可以……(彈彈脖子)必須向你們說明的是,我喝一杯酒就醉,喝醉后我會變得心情很好,同時又會有說不出的憂傷,於是就會不由得回憶起青年時代,不由得想躲開,啊,要是你們能知道我是多麼想躲開就好了!(激動地)躲開,拋棄一切,義無反顧……躲到哪兒去?隨便哪兒都行……只要躲開這種惡劣、鄙俗、下賤的生活就行,這種生活把我變成了一個可憐的老傻瓜,可憐的老白痴;我要躲開這個愚蠢、卑微、兇狠而又兇狠的吝嗇鬼,躲開折磨了我三十三年的我的太太;我要躲開音樂,躲開廚房,躲開太太的銀錢,躲開所有這一切瑣碎事和庸俗的東西……然後在某處很遠很遠的田野里停下來,像一棵樹,一根柱子,一個巨大的菜園裡的稻草人,直立在遼闊的天底下,整夜地望著你頭頂上的那輪靜靜的明月,於是便忘掉,忘掉……啊,我多麼希望我什麼都記不起來了!……我多麼想從自己身上脫下這件三十年前舉行婚禮時穿的庸俗、破舊的燕尾服!……(脫燕尾服)我總是為了慈善的目的穿著它去做演講……活該!(踐踏燕尾服)活該!我老,我窮,我可憐,就像背上這件穿破了的褪了色的西式坎肩一樣……(把背轉過來給大家看)我什麼都不需要!我比這東西更高尚,更乾淨,我當年也年輕、聰慧,上過大學,有理想,認為自己是高尚的人……可現在我什麼都不需要,除了安靜……除了安靜,我什麼都不需要!(朝旁邊瞅了一眼后,迅速穿上燕尾服)可是太太在後台站著……她已經來了,並在那兒等著我……(看表)時間過了……如果她問到,那麼就勞駕諸位對她說:演講過了……就說,稻草人(也就是我)舉止莊重。(向旁邊看,咳嗽)她朝這邊看啦……(提高嗓門)根據這種情況,可以得出結論說,煙草含有可怕的毒素,正如我剛才所說,無論如何都不應該吸煙,同時我斗膽地希望,我的論煙草有害的演講能給諸位帶來某些用處。我的話完了。Dixi et animam levavil.(鞠躬,莊重地離開)九九藏書read•99csw.com
就說昨天吧,她不給我吃午飯,她說:「你,醜八怪,我幹嗎要餵養你……」但是,不過(看表)我們扯遠了,有點離題了,我們言歸正傳吧,雖然說,當然啦,你們現在更樂於聽浪漫曲,或者某種交響樂,或者詠嘆調……(他哼了起來)「在戰爭的烈火中我們毫不猶豫……」我已不記得這是哪一首歌了……順便說說,我忘了告訴你們,我在我太太的音樂學校里,除了主管總務外,還擔任了數學、物理、化學、地理、歷史、歌譜練習、文學等的教學工作。儘管舞蹈、唱歌也是由我任課,但卻由我太太領取舞蹈、唱歌和繪畫課的特殊酬金。我們的音樂學校位於五狗衚衕,門牌十三號。瞧,這也許就是我的生活之所以如此不順利的緣故吧,因為我們住在十三號的房子里。而且我的女兒們也都誕生在十三號這一天,我們的房子又有十三個窗戶……算了,扯這些幹什麼。要洽談什麼事情可以隨時在家裡找到我的太太,要想買學校大綱,則可以在門房裡買到,三十戈比一本(從衣兜里掏出幾本),現在誰想買,我可以相讓幾本,每本三十戈比!誰要買!(停頓了一下)沒人要?好吧,二十戈比一本!(停頓了一下)真沒勁。是啊,九九藏書門牌十三號!做什麼都不順利,我老了,糊塗了……瞧,我現在演講,外表上我很快活,其實我真想扯破嗓子大叫一番,或者躲到天涯海角去……沒有一個可以聽我訴苦的人,我真想大哭一場……諸位也許會說,你不是有幾個女兒嗎……有女兒又怎麼樣呢?我講給她們聽,可她們只是笑……我太太有七個女兒……不,對不起,好像是六個……(活躍地)是七個!老大安娜二十七歲,小女兒十七歲。先生們!(向四周張望)我是個不幸的人,人家把我當作傻瓜,無足輕重的東西,但事實上,在諸位面前我又是一個最幸福的父親,其實也本該是這樣,而且我也不敢說不是這樣。這一點,只要諸位知道就好了!我和我的太太一起生活了三十三年,可以說,這是我一生中最好的年華,不是說最好的,而是說就一般而言是最好的。總而言之,這些年華就像幸福的一瞬,已經飛逝了,說實在的,讓這一切都見鬼去吧!(環顧左右)不過,她好像還沒有來,她不在這兒,我還可以說說我想說的話……我非常害怕……害怕她盯著我。是的,我現在也還要說:我的女兒們之所以長期嫁不出去,也許是因為她們害羞,也許是因為男人們總見不到她們。
牛興(一臉很長的連鬢鬍子,剃了唇髭,穿一身老式破舊的燕尾服,莊重地走進來,行鞠躬禮,整理一下西式坎肩):諸位女士,還有諸位先生(理了理連鬢鬍子),我的太太為了慈善目的,九_九_藏_書建議我在這裏做一篇通俗的演講。好吧,演講就演講——對我來說,反正沒關係。當然,我不是教授,也沒有獲得過什麼學位。然而,三十年來我卻從未中斷過自己的工作,甚至可以說,在有損於自己健康等等的情況下,我都一直在研究某些純科學性的問題,要知道,我經常思考問題,甚至撰寫學術論文,說得更確切些,不完全是學術的,而是類似於學術的論文,請原諒我這樣表述。順便提一提,前些日子我寫了一篇很長的文章,題目是《論某些昆蟲之害》。我的幾個女兒都很喜歡這篇文章,特別是論述臭蟲的部分。不過我讀過之後,就把它撕掉了,因為不論你寫得再好,如果沒有波斯藥粉,反正什麼也辦不成。在我們這裏,甚至連鋼琴里都有臭蟲……我今天演講所選的題目,可以說是:吸煙給人類帶來的害處。我本人吸煙,可是我太太要我今天在這裏講煙草的害處,所以沒有法子,我反正是一樣,就事論事,講煙草就講煙草唄。而你們,先生們,我建議你們還是應當認真地聽取我現在的演講,不然,有什麼意外事情發生,那就不妙了。如若有人害怕學術演講的枯燥,有誰不喜歡聽,那麼他也可以不聽,可以退席(他整理一下坎肩)。我要特別提請在座的醫師先生們注意,他們可以在我的講演里得到許多有益的資料,因為煙草除了其有害作用外,還有醫學上的用途。舉例說吧,如果你捉一隻蒼蠅放在鼻煙壺裡,它可能就會由於神經九_九_藏_書錯亂致死。煙草首先是一種植物……每當我講演的時候,通常都要眨眨右眼睛,不過你們不必在意,那是因為我激動的緣故。我是一個神經質的人,一般地說,我眨眼睛從1889年9月13日就開始了,也就是我太太生產可以說是第四個女兒瓦爾瓦拉的那一天,我的女兒全都生在13日。不過(看表),由於時間不夠,我就不扯題外話了。必須向你們指出的是,我的太太現在主持著一所音樂學校和一所私立寄宿學校,說得更確切些,它不完全是寄宿學校,而是類似這樣的學校。不瞞你們說,我太太就愛抱怨缺錢用,但是她卻私下裡藏著一筆錢,有這麼四萬或五萬盧布,而我卻一個銅板也沒有,一文不名。——不過,算了,有什麼好說的呢!在寄宿學校,我主管總務。我採購食品,管理僕役,登記收支賬目,裝訂筆記本,消滅臭蟲,領太太的小狗到外面散步,捕老鼠……昨天晚上,因為要做發麵煎餅,所以我得把麵粉和黃油發給廚子。你瞧怎麼著,今天煎餅做好了,我太太卻跑進廚房裡說,有三個學生扁桃腺發炎,不吃煎餅。這樣我們就多出了幾塊煎餅。怎麼處理這些煎餅呢?太太先是吩咐存放在冰窖里,後來想了想又說:「這些煎餅你就自己吃了吧,醜八怪!」她心情不佳的時候,就罵我醜八怪,要不就是毒蛇,再不就是魔鬼。我算什麼魔鬼?她經常心情不佳,於是,我便常常不是吃東西,而是吞東西,不咀嚼便吞下去,因為我總是餓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