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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

幸福

「有這種情形,」巡邏人仍然倚著馬鞍,一動不動地站著,他說話的聲音低沉,幾乎聽不見,就像陷入深思的人在說話一樣。
老人回答不出來:如果他真找到了寶貝,他會拿它幹什麼。他這一輩子大約還是首次在這個早上碰到了這個問題。從他輕率冷淡的臉部表情看,他不覺得這個問題重要和值得思考。而在桑卡的頭腦里卻有一種困惑在翻騰起伏:為什麼尋找寶藏的儘是一些老人?為什麼每天都有可能死去的老人們需要這塵世的幸福?但桑卡未能把困惑形成問題,再說老人也未必會認為應該回答他。
「這潘捷列伊是馬卡羅夫莊園的,」老頭說,「他年收入一百五十盧布,吃東家的飯。有學問……」
在昏沉凝滯的空中,有一種草原夏夜少不了的單調聲響;螽斯在不停地叫,鵪鶉在唱歌,而在離羊群一俄里左右的遠處,在那有小河流淌和綠柳生長的山谷中,小夜鶯在懶洋洋地輕輕鳴囀。
「上帝呀,救救我們吧!憐憫我們吧!有一次我沿河去諾沃巴甫洛夫卡。雷雨交加,是一場暴風雨,求天後聖母保佑……我竭盡全力趕路,一看,在路上,在荊棘叢中(當時荊棘正開花),一頭白牛在走動。我想:這會是誰家的牛?真見鬼啦,它來這兒幹什麼?它走著,搖著尾巴,叫著,哞,哞,哞!就是這樣,哥兒們,我追它,追到跟前一看,原來不是牛,是日梅尼亞。千真萬確,上帝作證!我畫十字,可他,雙眼凸出,瞧著我咕噥著。我害怕了,太可怕!我同他並排走著,不敢跟他說話。雷聲隆隆,閃電把天空切成條條,柳樹彎向河面,突然,上帝懲罰我吧,讓我沒懺悔就死了吧!突然,一隻兔子在跑,它穿過小路……它跑過來,停住腳步,口吐人言:『莊稼漢們,你們好!』走開,天殺的東西!」老人衝著長毛狗嚷了一聲,這條狗又在圍著馬轉圈,「真該死!」
「是啊,還沒有看到幸福,沒看到它是個什麼樣子,人卻死了……」他一板一眼地說著,抬起左腳踏上馬鐙,「年紀輕一些的人,也許,還能看得到,我們呢,我們應該放棄這種念頭了。」
「我看著像。沒認出來——要發財了。這是從哪兒來?」
「各種辦法都有:交糧垛租的,交租金的,交瓜的。其實,我是到磨坊去了一趟。」
「關於這些財寶我聽說過,」老牧人自言自語,臉色陰鬱。
「《聖經》里也寫著,這一帶有許多寶藏。」老牧人接著說。「關於這一點是不用說的……沒啥可說的。在伊萬諾夫卡,有人把一張字條給了一個來自諾沃巴甫洛夫卡的老兵,字條上印著藏寶的地點,還印著藏有多少普特金子,藏在什麼罐子里。按照這個字條本來早就可以找到寶藏,只是這寶藏給念上了咒,沒法接近。」
巡邏人點上煙斗,剎那間照亮了他的大鬍子和端正威嚴的尖鼻子。微細的亮光從他手上跳上帽九-九-藏-書子,越過馬鞍順著馬背消失在馬耳旁的鬃毛上。
巡邏人停留下來向牧人借個火點煙斗。他默默點上煙斗,抽完了一斗煙,一句話也不說,胳膊肘倚著馬鞍想起心事來。年輕的牧羊人對巡邏人根本就不在意,他依然躺著觀看天空;老頭子卻久久地打量著巡邏人,他問道:
巡邏人從沉思中醒來,搖了搖頭,雙手晃晃馬鞍,摸摸馬肚帶,像是下不了決心上馬,又停下來沉思。
老人沒聽清楚問話,他呆視了年輕人一眼,嘟嘟噥噥地說:
「你聽到過西瓜吹口哨?」他問。
一條衰老的灰白色大牧羊犬,渾身厚毛,眼睛和鼻子旁邊有好幾綹長毛,它對陌生人在場盡量裝作淡漠,繞著馬平靜溫和地轉了三圈,突然它發出兇狠的蒼老的嘶叫聲,向巡邏人撲了過去。其餘的幾條狗也按捺不住,都各自跳了起來。
「耶穌升天節上科維列夫的葉菲姆·日梅尼亞死了。真可怕,不該猜測這樣的人,這是個討厭的老頭兒。你大概曾經聽說過。」
成百頭綿羊突然戰慄,它們處於一種莫名的恐懼之中,像聽到信號令似的離群向一旁衝去。而且綿羊群的冗長而滯慢的思緒好像瞬息間傳染給了桑卡,他也懷著一種莫名的動物恐懼向旁邊沖,但他立刻清醒過來,叫喊著:
「老爺爺,」他站起來拿著「牧羊杖」問道,「你的兄弟伊利亞把那個兵怎麼啦?」
「總該有什麼原因吧,這個老兵沒講過。給念上咒了……要有符才行啊。」
「這一帶有許多寶藏。」他說。
留下的只有兩個牧羊人。
「我,桑卡,我一直在想著伊萬諾夫卡村的人給兵士看過的那張字條。我沒有告訴潘捷列伊,願上帝保佑他,字條上指明的那個地方連娘兒們也能找到。你知道是什麼地方嗎?有富饒谷,你知道,那谷地像鵝掌,分成三條小山溝,就在中間的那條山溝里。」
「幸福是有的,但如果它埋在地下,它又有什麼用?財寶就白白化成泡影,像穀殼和臭羊糞一樣沒啥用處。要知道,小夥子,幸福有很多,多得很,它足夠供全地區人享用,可就是沒有一個人看到它。人們一定會等得到那一天:不是地主老財們把寶挖出來,就是官府把它沒收。地主老財們已經開始挖那些山岡了……他們已經嗅出一些味兒來了!他們忌妒莊稼漢的幸福!官府也在盤算著呢。法律上就這麼寫著:如果哪個庄稼人發現寶藏,他一定得報官。你就等著吧,你等不到!清涼飲料——有,但是輪不到你們喝!」
大小狗兒全都安靜下來了,老人就恢複原先的姿勢,聲音平靜地說道:
「有這種情形,」他正顏厲色地堅信不疑地重複說。
老頭想到了一件什麼事。他迅速起身,雙膝跪下,好像是由於寒冷,瑟縮著不安地將雙手伸進袖管,像女人說繞口令似地前言不接后語地用鼻音說:
「老爺爺,為什麼會沒法接近呢?」年輕牧人問。
「呸,鹵莽的傢伙們,你們全都瘋狂了,該死的!」
「我想碰碰運氣……」
「好像是馬卡羅夫莊園上的潘捷列伊吧?」
他慢慢吸了一口煙,朝四周看了一眼,其目光停留在發九九藏書白的東方。他又說:
醒來的白嘴鴉默默地單獨飛翔在大地的上空。無論是在這些長壽鳥懶洋洋的飛翔中,也無論是在早晨的準時晝夜輪迴中,還是在草原的無涯性中——無論在哪方面都看不出什麼意義。巡邏人微微冷笑一下說:
老人和桑卡分開站立在羊群的兩側。他們兩人像木樁似的站著,一動也不動,看著地面想心事。一個一直在想著幸福;另一個想著夜間所講到的東西,使他感興趣的並非幸福本身,那個他並不需要和並不理解的幸福,而是人生幸福的虛幻性和離奇性。
「我?」老頭微微一笑,「哼!……但願能找到……我會讓大家瞧瞧我的厲害……哼!我知道該幹什麼……」
年輕牧人側過身來,揚起黑眉看了老頭一眼。
一陣沉默。巡邏人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遠方,微微冷笑,拉拉韁繩,臉上依然是那副忘了說什麼或言猶未盡的表情。馬兒勉強地走動起來,走了百十來步,潘捷列伊果斷地搖搖頭,從沉思中醒來,抽了馬兒一鞭快跑而去。
「葉菲姆·日梅尼亞是鐵匠斯捷普卡的舅舅。這一帶的人全認識他。哼,真是個該死的老頭子!從用大車把趕走了法國人的沙皇亞歷山大由塔干羅格運往莫斯科那時候算起,我認識他有六十個年頭了。我們在一塊兒迎接了亡故的沙皇。當年這『大道』不通到巴赫穆特,而是從葉薩烏洛夫卡到戈羅季謝。在那個地方,就是在現在的科維列夫,當年有許多鳥窩,大鴇鳥的鳥窩,處處都有。還是在那個時候我就察覺到:日梅尼亞壞了良心,魔鬼就附在了他身上。我發現,如果一個莊稼漢老是不說話,干老娘兒們乾的事情,還一心想隻身獨居,那事情就不妙了。葉菲姆卡打年輕時候起就總是默不作聲,還總是斜著眼看人,好像他總是在生氣,擺架子,就像公雞在母雞面前那樣。什麼上教室,什麼跟小夥子們一起上街閑逛,還有什麼上酒館——他沒有這些習慣。他常常一個人坐著,要不就同老太婆們說悄悄話。他那時候年輕,給人家養蜂種瓜。常有這種情形:有人上瓜園去看他,他的西瓜和甜瓜會吹口哨。還有一回,他當眾抓到了一條狗魚,而這狗魚竟然哈哈哈地笑了起來!……」
「老實說,我這輩子找幸福找了十多次,」老人害臊地撓著頭說,「地方可真是找準的,可是,碰上的想必儘是那些給念上了咒的寶藏。我父親也找過,我兄弟也找過,連個寶貝影子都沒找到,就這樣,沒找到幸福就死了。我的兄弟伊利亞,願他上了天國,有一個修士指點過他,說是在塔干羅格的一個城堡里,在一個地方的三塊石頭下面有寶藏,說那寶藏是讓人念上咒的。在那個年代,那是在,我記得,在一八三八年,在馬特維耶夫山岡住著一個阿爾明尼亞人,他賣符。伊利亞就向他買了符,帶上兩個夥伴去了塔干羅格。不過,老弟,他來到了城堡里的那個地方,站在那裡的是一個拿著槍的兵……」
「礦上有一隻吊桶掉下去了。」年輕的牧人想了想說。
在這兒的人不只有他們兩個。在離他們一俄丈遠的地方,在籠https://read•99csw.com罩大路的昏暗中顯現出一匹配備了鞍轡的馬。緊倚馬鞍站著一個男子,他穿著大皮靴和短上衣。看來,這是一個老爺家的巡邏人。從他筆挺靜止的身姿,從他的儀錶和他對牧人與馬的態度來看,這是一個嚴肅慎重、自視高貴的人。即便在昏暗中也可覺察出他的軍人風度。他舉止間流露出的莊嚴寬厚的表情該是他常同老爺和管家們交往中養成的。
「這話沒錯。」潘捷列伊同意說。
「正是我。」巡邏人回答。
老牧人講得津津有味,就像是他在向這個過路人吐露心聲。但他沒有多說快講的習慣,所以他說話結結巴巴,帶著鼻音,他發覺了這個不足,就用他的頭、手和瘦削的肩膀的姿勢作點綴,他動一下,他身上那件粗麻布衣就起皺褶,滑下肩頭,露出由於日晒和年老而變黑的後背脊,於是他就拉平麻布衫,但它又立即下滑。最後這不聽話的麻布衫終於使老頭失去耐心,他跳起身來痛苦地說:
一些綿羊在睡覺。晨曦漸漸開始籠罩東方的天空,在灰白色天光的襯托下,處處可以看到一些沒有睡覺的綿羊的側影。它們低頭站著,在想著什麼。它們的那些心思,長長的慢悠悠的心思,由寬闊草原和天空的表象以及白天和黑夜的表象所喚起的心思,顯然,使它們自己感到驚訝和苦惱,乃至失覺,因此現在它們呆然站著,對在場的陌生人和煩躁的狗兒毫不在意。
「是的,」他說,「胳膊肘很近,但你咬不著它……幸福是有的,但沒有尋求它的智慧。」就完他轉身面向兩個牧羊人,他那張嚴肅的臉上有憂鬱和譏嘲的神情,像一個失望的人的臉那樣。
老牧羊人摸到了放在身旁的「牧羊杖」,這是一根頂部有鉤的長棍子,他站了起來,不說話,思索著。恐懼和好奇的天真神情尚未從年輕牧人的臉上消失,他聽到的一切還在影響著他,他迫切地等著聽新的故事。
巨大的原先由一層薄霧環繞的紅日露面了。寬闊的光帶尚未失去涼意,沐浴在滿沾露水的青草中,伸著懶腰,一副高高興興的樣子,開始鋪在地面上,好像在竭力顯示它們對這情景並不厭煩。銀色的艾蒿,開藍花的豬蔥,黃色的山芥菜,還有矢車菊——所有這一切歡悅地顯示出五光十色,把陽光當作它們自己的微笑。
「我聽倒是沒有聽到過,上帝保佑,」老人嘆口氣說,「可人家都這麼講,沒什麼可怪的……若是妖怪有意,那石頭也會打口哨。農奴解放前,我們那裡的岩石嗚嗚嗚叫了三天三夜。我親耳聽到的。至於說狗魚哈哈笑,那是因為日梅尼亞捉到的是魔鬼,而不是狗魚。」
「你怎麼,你要去挖?」
「不,沒聽說過。」
「這種事情是有的。」潘捷列伊說。
一種聲音在寂靜的空中飛來,在草原上擴散。突然九九藏書有個什麼東西在遠處發出可怕的碰撞,碰在石上,發出「嗒—嗒—嗒—嗒」的聲音,飛馳在草原上。待到這聲音靜息下來時,老牧人疑惑地看了一眼一動也不動漠然站著的潘捷列伊。
在俗稱「大道」的寬闊草原路旁有一群綿羊在過夜。兩個牧人,一老一少,老頭已經八十歲上下,沒有了牙齒,臉部在顫動。小夥子年紀輕輕,兩道濃眉,沒有鬍髭,身穿一件粗麻布衫,他兩手枕在頭下,仰躺著眼望天空,看一條橫延在上方的銀河和睡眼惺忪的星星。
「上帝保佑,多麼寬廣遼闊的地方!去吧,去找幸福吧!在這裏,」他壓低嗓門臉色嚴肅地繼續說,「在這裏確實有兩個寶藏。地主老財們不知道這批財寶,可是年老的莊稼漢們,特別是年老的大兵們,他們確確實實知道。這兒,就在這不高的山脈上(巡邏人用馬鞭朝一旁指了指),當初一夥強盜襲擊了一個運黃金的商隊,這黃金是從彼得堡運給彼得大帝的,那時他正在沃羅涅什打造艦隊。強盜們把趕大車的人打死,把金子埋藏了起來,然而以後他們卻沒有能找到。還有一個寶藏,那是我們頓河的哥薩克埋下的。一八一二年他們從法國人那裡搶到了許許多多金銀財寶。在回家途中他們聽說官府要沒收他們的全部金子和銀子。與其把財寶白白地交給官府,不如把它們留給後代,於是他們,這幫好漢們,索性把財寶埋藏了。埋在了哪裡?無人知曉。」
「怎麼散布?這是盡人皆知的事兒。用不著什麼大智大慧,只要有興緻。日梅尼亞用毒蛇油害人,這油是一種葯,不用吃,一聞到那味兒人就死。」
「是啊,」潘捷列伊又沉思起來,「是這樣……」
「從科維列夫地區來。」
他理一理沾有露水的長鬍子,笨重地上了馬,眯起眼睛看著遠方,其樣子似乎是他忘記了什麼東西或者是他尚未把話說透。在淡藍色的遠方,在視線可及的最遠一個山丘與迷霧融合的地方沒有絲毫動靜。那些錯錯落落聳然高立在地平線和無邊草原上的瞭望台和荒冢顯得嚴峻和死寂。而在它們的靜止和沉默中可以感覺到的是天長和地久,感覺到一種對人的無限冷漠。再過上一千年,會有億萬人死去,可它們仍將一如既往地存在下去,毫不憐憫死者,而對生者也毫無興趣;也不會有一個人知道,它們為什麼存在,它們在自己身下隱匿著草原的什麼秘密。
初起的晨風無聲息地從路邊掠過,輕輕地拂動大戟草和去年的褐色蒿草稈。
「寶貝一定有。」
羊(大約有三千隻左右)醒了,它們無事可做,不樂意地啃食著那些不高的一半已經被人踐踏過的草。太陽尚未升起,但所有的高崗和遠處像雲似的有尖頂的薩穆爾墓都已經歷歷在目。如果登上這個墓地,就會看到像天空一樣平坦無邊的平原,看到地主的莊園,德國人和莫羅勘教徒的莊子和鄉村,而視力更好的卡爾梅克人甚至還能看見城市和火車。只有從這裏看,才看得分明:在這個世界上,在沉默的草原和古老的墳冢之外,還有另一種生活,這生活同埋藏起來的幸福以及綿羊的思念毫無關係。read.99csw.com
「嘶嘶,天殺的!」老人用胳膊肘支起身子喊了一聲,「該死的,可惡的畜生!」
太陽開始烘烤大地,預報著一個長長的不可遏制的炎熱天。一切在夜間活動和發聲的有生之物都沉入了一種懶怠怠的狀態。老牧人和桑卡拿著牧羊杖分立在羊群的兩邊,他們站著一動不動,就像托缽僧做祈禱似的,凝神思索。他們不再留意對方,各自生活在各自的生活之中。那許多綿羊也都在想……
「你,爺爺,要是真的找到了寶,你想拿它幹啥?」
「不用說,」老牧人嘆了口氣,「從一切來看,寶貝是有的,不過,老兄,沒有人能挖。沒有人知道確確實實的地方。再說,到了今天這個時光,你就認了吧,所有的寶藏都給念上咒語了,誰想要找到和看到,誰就得有一種符,小夥子,沒有這符,你就毫無辦法。日梅尼亞倒有一些符,不過,你難道從這個禿頭魔鬼手裡能求得到符?他拿著這些符,就是為了不讓任何人得到。」
「那時候小夥子們都要宰了他,但老人們不讓宰。可別把他宰了,他知道藏寶的地方。除了他沒有人知道。那寶貝可都是念上了咒的,即使你找到了,你也看不見。而他是見過的。常有這種情形:人在河岸上或林子里走,會在灌木叢或岩石下看到星星小火,星星小火,星星小火……那些星星小火就像是從硫磺中冒出來的。我親眼見過。大家都期盼著日梅尼亞把藏寶的地方指出來,或者是他自己把寶挖出來,可他呢,正如俗話所說,損人不利己:他自己不挖,也不把地方告訴別人,就這麼死了。」
(1887年)
「那他是怎麼散布疾病的呢?」年輕的牧人沉默一陣后問道。
「嗯,這是一個缺德的老頭!」老牧羊人繼續說,不過他已經不那麼興奮了,「農奴解放后五年,在一次村社集會上他挨了一頓鞭撻,他要發泄怨恨,竟然讓整個科維列夫地區染上了一種咽喉病,那回死的人可多啊,多得數不清,好像是鬧了一場霍亂。」
老牧人輕蔑地笑了,在地上坐下。巡邏人認真地聽他講,而且也表示著同意,不過從他的表情和沉默看得出:老頭講的這些事,對他來說並不新鮮,他早就反覆思量過,而且他知道的比老頭知道的多得多。
「夠遠的。那地區是按糧垛租辦法出租嗎?」
天已經亮了,銀河黯淡了,它像雪一樣慢慢融化,失去輪廓。天色變得陰鬱而朦朧,你弄不清楚,這天空是晴朗的還是嚴嚴實實地矇著雲層,只是從東方的明亮光澤的一片和一些地方尚殘留著的星星看,才會明白是怎麼回事。
年輕牧人向老頭爬了兩步,雙拳支著頭,一動不動地盯著他。他烏黑的眼睛里閃露著一種無邪、恐懼和好奇的神情,而且在薄暗中讓人覺著這神情拉長和壓扁了他那張年輕而粗大的臉。他緊張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