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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國和比利時遊記 比利時

法國和比利時遊記

比利時

晚間,我回程途中,夜已降臨。當時我坐在第一節車廂里,在我面前機車冒著火焰,發出嚇人的隆隆響聲,巨大的紅色光柱染紅了樹林和山丘,車輪不停地向前滾動。去布魯舍爾的列車跟我們的列車在道中相遇,這兩個飛快行駛的巨物擦肩而過,倒也並不令人害怕,而對旅客來說,由於兩車交錯,彷彿覺得火車增加了速度。人們看不清車廂,男人,女人,在掀起的旋風中,只看到一些灰白的或昏暗的形狀。他們發出一陣陣尖叫、歡笑和唿哨聲。兩車都有六十節車廂,載著千余乘客,一個向北,一個向南,彷彿掠過一場風景。
向我的好友路易、洛克蘭、夏蒂翁致意。
重到阿貝維爾,我很高興。四時,動身前往杜朗,晚九時到達。
8月22日下午4時,安特衛普
這真是一次極其宏偉的行動,為了對此有個切身體會必須親自經歷一下,火車行駛真是出奇的快速。路邊的花草,看過去只是一些斑斑點點,甚至紅的、白的線條,點點都沒有,全都成了條紋。麥子像一堆黃頭髮,苜蓿是一片綠絲緶,城市、鐘樓、樹木在跳舞,在地平線上交織在一起,時不時地,一個影子,一個形體,一個怪影突然冒出來,霎時間又消失了,好像閃電掠過窗外似的。這是一個路警,他們照例佩戴著武器在列車上值崗。在車廂里人們思量著:還有三里路。再過十分鐘,我們就到了。
在這兒我為你記下,當我想念你的此刻,在安特衛普的鐘樓里,下面有四十台鍾,上面有四十二台,總共八十二台。你知道嗎,蒂蒂娜?八十二台鍾!你想想,從這個嗡嗡蜂巢里傳出多麼洪亮的響聲。
從巴黎到這兒一路上風景很好,簡直是個大花園。許多教堂十分迷人。克勒依這個城市有不少綺麗的古老建築,有一座橋為小島所中分,所有的倒影都映現在河上。這兒的郵局設在一個非常精緻的小城堡里,跟凡爾諾伊一樣。
在這些鐘樓周圍,你只要想像,一些通常是不整齊的、崎嶇不平而又窄狹的廣場和街道,街兩邊排列著15世紀的磚石結構的高大房屋,16世紀的歪歪扭扭的門面。那麼,你對佛蘭德城市的模樣就大致有一個概念了。
親愛的朋友,我整個兒給布魯舍爾搞暈了,或者說得更好些,在布魯舍爾看到的兩樣東西令人目眩:市政廳和它的廣場,還有聖特—古杜爾。
沒有什麼比索姆河沿岸更好看的了。到處都是樹林、草地、牧場和暖暖動人的村落,我的眼睛在這兒洗了一次綠浴。這裏並無碩大而嚴肅的東西,急湍的河水,漫溢開來,在那些相似的佛蘭德的廣闊畫幅上連續出現。水嫻雅地、彎彎曲曲地穿越兩岸一叢叢的蘆葦和花枝,在一些幽美的洲渚之間緩緩流過。野地里到處都是芳草芊芊,母牛沉靜地在那兒漫步,一道灼|熱的陽光落在高大的白楊樹中間。我們的船不時地在船閘前止步。汽船每一動作,就像一頭累極了的牲畜似的哼哼唧唧。
說起馬匹,這裏的馬非常頑劣,而佛蘭德人很謹慎。在我走過的許多村莊里,人們給馬釘馬掌鐵時,用來縛馬的架子不是用橡木製的,而是用花崗石(這裏出產一種相當難看的藍花崗石,當地人什麼都拿它做)。我對這種方式很反感,我很喜歡在路上遇到馬匹和釘馬掌匠人組成的盛大團隊。
魯汶大教堂幾近廢圮,但其中頗多寶物。小教堂內滿是精美絕倫的畫幅和雕塑,流光溢彩,環飾紛紜。一切彷彿只是偶爾彙集在一起,宛若混沌初開,雜然無序。
這裏的井很特別,他們用泵機提水,把水從蓄水池中打上來,就像阿基米得為解墨西拿之圍,燒毀羅馬戰船的情景
我回來之後,時已入夜。我們的機車在黑暗中經過我身邊趕回窩去,幻象多麼完整。我聽到它喘息的聲音,看到揚起的熊熊火光和濃煙,它就像一匹精疲力竭的馬。
從鐘樓上俯望整個安特衛普,全城聳立著無數峨特式建築(我多麼喜歡這種建築),賴斯科河、大海、城堡和著名的聖羅朗弦月海角——這是一塊青草萋萋的岬角,盡頭有兩處紅房子。這個城市令人讚美,教堂壁上有很多畫幅,屋宇上處處是雕像,聖殿里藏著魯本斯的畫,大門正面是凡爾布魯根。藝術傑作充滿全城。人們在門前退後一點,可以好好欣賞教堂大門,遊人很擠,會碰撞到什麼,仔細望望,原來是一口井:一口豪華的石井,石頭經過精工雕琢,用鐵箍箍著,上面雕有人物肖像,惟妙惟肖。這井九九藏書是誰的?是岡旦·梅茲家的。人們轉過身去看看。這座製作成文藝復興式門楣的美麗的大房子是什麼呢?這是市政廳。再往前走兩步,這座房子有著如此輝煌、如此富華的壁畫,誰畫的呢?是魯本斯。整個城市都是這樣。

克勒依

時不時地,大鐘樓(就是我說的那個茶壺式的鐘樓)響起一陣陣令人陶醉的排鐘聲。這聲音讓我產生在這個城市裡歌唱佛蘭德小瓷偶(我不懂得是什麼中國歌曲)的興味,接下來是一片寂靜。隨後,我聽到了沉重的報時鐘響。此時,當最後的一記鐘聲響過,剛剛消歇,又是一陣奇異、輕柔、憂鬱的聲音從鐘樓高處降落,這是一種喇叭吹出的聲響。以後,這城市開始了一個小時的休息,這喇叭聲乃是鐘樓報警人的呼喊。
事情就是這樣,當然,要除去那些美貌的貴婦,在任何地方我都不願跟她們打交道。
我現在阿拉斯,即將進入比利時,昨天,我乘汽船沿著亞眠的索姆河到阿貝維爾,我上船的時候,太陽正在濃霧中升起,霧映現出教堂漫長的巨影,于大氣渾然中只見到一點輪廓。那簡直美極了。
我答應過跟你再談談蒙斯,這實在是個別具奇趣的城市。蒙斯這裏沒有一座峨特式鐘樓,聖特-沃德魯的教務會教堂只有一座毫不起眼的青石砌的小鐘塔。與此相反,在全城的側影中卻突兀地浮現出三座奇形怪狀的警鐘塔樓,這正是北方與南方、佛蘭德與西班牙這兩種文化碰撞的結果。
後天,我將去安特衛普,我會收到你的信吧。得到你和一家人的消息,我將非常快樂。兩天以來,我在克制自己,我心裏急著想去安特衛普,因為要在那裡領錢。馬利內有兩幅魯本斯的珍貴名畫,其他幾幅我會在利埃和圖恩看到。擁抱你,我的阿黛爾,擁抱你父親和孩子們。我愛你們。我繼續在陽光下跋涉。
布魯舍爾市政廳真是一顆璀璨的明珠,堪與我們的夏特萊大教堂的尖頂比擬。在這位建築師的腦海里掀動的是一種令人眩暈的詩人幻想。而且,市政府周圍的廣場也是一份奇迹。除去三四幢房屋被那些現代學究們搞得怪模怪樣之外,這裏沒有一座建築的外觀算不上一個時代,一個典型,一首詩,一項傑作。我真想把它們一個一個都畫出來。
當我寫完這一頁時,我聽見大鐘樓的排鐘響起,它告訴我該結束這封信了。除了這聲音外,此時又傳來一陣美妙的音樂。鐘樓那看上去表面脆弱的尖頂肯定特別堅固,這大鍾日夜轟鳴,一個鐘頭八次,至今已經三百年了。
前天,在距離蒙斯幾里路的地方,我第一次看見了鐵路。鐵道從大路下方通過。兩匹馬可代替三十匹,曳引著五輛裝有四個輪子的運煤車廂,樣子挺難看。
除了火車,有一種挺別緻的車子。這是獨輪車,前面是狗,後面跟著一個女人。狗在前頭拉,女人在後頭推。
這鐘樓的每一面都有一個直徑四十二法尺的鍍金鐵日規,樓中掛一大鍾,在齒輪推動下,鍾面的指針不停地旋轉,排鍾哐當哐當轟鳴起來。這源自生命,這是一個靈魂。
路上到處都出現鋸齒狀印跡,彷彿一級級台階,遠處沒有一座鐘樓,幾乎連樹都沒有。大路邊沿有些死橡樹。那修士有個農民陪伴著,他表情沉重地在教導農民,對我們這些過客毫不在意,但不時地轉過身子。夕陽西下,陽光生動地用明暗影暈勾勒出他那張嚴肅而平靜的臉,我不知道這人是不是在沉思,但是我覺得他發人深省。
有一城堡築有碉樓,深奧而曲折,外有壕溝護牆。此地風景因從前沃邦留下的那些軍事碉堡而顯得非常難看,除了馮·戴爾·默朗地區之外,那些三角陣和方陣堡壘實在令人不能容忍。
8月19日,晚9時,利埃
利埃是一個相當優美宜人的小城,我最近給你的一封信就是在這裏寫的。市政廳的鐘樓很漂亮,我給它畫了個速寫。
現在我在亞眠,親愛的朋友。我剛到達,就用衣櫃檯面上的墨水和紙給你快速地寫幾行字。請相信,我的阿黛爾,我愛你。下次我會給你寫得長些。
排鍾奏出的樂聲來自三十八個小鍾,每個鍾都有鍾錘擊打,有六個巨鍾發出隆隆低音,音調和諧(只是那個主鍾,現已破裂),共重一萬八千八百古斤。六個鍾里最小的重三千四百古斤。read.99csw.com中心圓柱體是銅的,重五千四百四十二古斤,上面穿了一萬六千八百個洞眼,從中伸出鐵嘴,時時與排鍾的弦嚙合。
有的時候,我看見一個人坐在那兒,在一個鍵盤上奏這個樂器,就像蒂蒂娜平時彈鋼琴那樣。你可以想像:一架四百法尺高的鋼琴,從上到下就是大教堂那樣高。
別忘了給我寫信,信可寄敦刻爾克,留局待領。
這些比利時教堂都很凌亂,但凌亂中蘊涵萬象,收藏著許多18世紀的藝術珍品。相反,外面的鐘樓挺嚇人,我登上樓,計三百七十七法尺高,有五百五十級台階!幾乎是巴黎聖母院鐘樓的兩倍。這座龐大的建築物尚未完竣。鐘樓高處聳立著二百六十法尺的尖頂,超過吉薩的大金字塔一百法尺。荷蘭人對此很嫉妒,所以當地有個傳說,說是他們從荷蘭運走了用來加高鐘樓的石頭。
蒙斯是個軍事要塞,比我們任何要塞都要堅固。在蒙斯周圍,築有八到十個堡壘,還有同樣多的壕溝。城外設置棱堡和壕溝外護牆,並有不少弔橋跨過半月堡。這些本來是英國人為城市的防禦工事所設計的,後來也為我們所採用。
這裏人喝的東西我也不適應。布魯舍爾出產的「發羅」和「朗比克」啤酒讓我噁心。我堅持有時偶爾喝一點佛蘭德葡萄酒和諾曼底葡萄酒。我更喜歡勃艮第蘋果酒和波爾多啤酒。
8月18日,布魯舍爾
我登上岸,花了一個鐘頭,在大殿中圍著許多塑像轉了一圈,有幾尊像仍然完好地保持著16世紀的彩繪。在聖母殿,托座上刻有Maris stella的聖母像雕工甚精,我真想把它畫下來,可惜時間不夠。聖母像置於一大星形中,其餘的星星環繞四周,船已破裂,海浪洶湧,港灣深深凹入,這一切令人神往,這座壯麗的修院仍在重修,但修得不好。
我寫信時周圍環境很嘈雜,我心中感到惆悵和孤單。我期望著見你們時的快樂,親愛的阿黛爾,離開溫暖的家來到這兒吃這份旅館的客飯,邊吃邊讀貝朗瑞的歌謠,我真傻。那麼圖個什麼呢?主要是改變一下心態。只有旅行才能對此有所幫助。
要我不想像這匹鐵馬是個真正的走獸也難。你聽,它休息時喘氣,走開時嘶鳴,在途中尖叫,它流汗,顫抖,噓嘆,長嘯,時而慢步,時而狂奔,一路上撒下一堆堆熱氣騰騰的糞便,無數火花一圈圈從它輪子底下進射出來。它嘴裏呼出的氣像一團團自霧直撲人們的頭、臉,隨後消失在道旁的樹叢中間。
我們就這樣沿著比季尼走過,這地方有一漂亮的鐘樓。布貝先生家那座浩大的城堡頗具皇家氣派。船向下游航行,右側的一個島上,幾處廢圮的古屋我感到別有風味,儘管顯得有些低矮,這是我們的船是從高大濃密的草叢後面駛過,旅客從上向下俯視的緣故。總之,這些草和蘆葦極富佳趣。當船尾掀起的波浪震蕩著它們時,草和蘆葦紛紛彎下了腰,十分雅緻而殷勤地向旅客們致敬。
在這兒我完全是隱姓埋名,這讓我很愉快。我剛在一份比利時報紙上看到一條消息,說:維克多·雨果先生現正在羅什福爾訪問。
當然,本來就不應當審視這匹鐵馬,若是你細看它,一切詩意完全失去。要聽,在傾聽中,你會感覺這是一個怪物,等到你看到了它,嘿,不過是一架機器。這是我們時代的缺陷,只講實用,毫無美感。四百年前,假如發明火藥的人們早就發明了蒸汽機的話(他們是絕對有本事干出來的),鐵馬很可能被造成另外一個樣子,披上另一種外裝,鐵馬可能被做得非常生動,像一匹馬,或是某樣駭人的、儼若雕像的東西。我們的父輩製造出我們稱之為鍋爐的東西,這是個多麼離奇的怪物啊!你想像過這些沒有?用這種鍋爐他們會創造出一種帶鱗甲的奇形怪狀的肚子,一個巨大的硬殼,用煙囪造出一個冒煙的角,隱藏在長長的鰭底下或闊大的翅膀下面。車廂也可能被設計成一百種奇異的樣式,每至夜晚,人們在許多城市附近還會看到,時而是一個碩大無朋、形若垂翼的檐口噴槽,或者一個滿口吐火的巨龍,時而是一個高高揚起長鼻子的大象,喘著氣吼叫著走過,驚愕,熾熱,冒煙,令人害怕,在它們身後,拖曳著上百種被它們俘獲的用鏈子串聯在一起的其他怪東西,快速地穿過原野,一路響起多少喧鬧,電閃雷鳴。
8月17日,晚8時,布魯舍爾
我親吻你。跟蒂蒂娜和代代,跟夏洛和多多說我親吻他們,我https://read.99csw.com們互相擁抱。現在我喝啤酒也像佛蘭德人。魯汶的啤酒飲后回味甜軟,有點像死老鼠。
我剛把你14日的信又讀了一遍,我的阿黛爾,信寫得真好,我感到十分愉快,就你孤單單地一個人在巴黎,我又覺得很惆悵,但知道你生活幸福,我也滿心喜悅了。蒂蒂娜的信也溫馨可愛,我希望在敦刻爾克再收到你的信,更多的信。法國郵車每天下午四點半到達此地。要不能再等到一回,我是不會離開安特衛普的。也許很快會再收到你的信。信就要來了。
談到天氣,我實在不大適應這裏的天氣,這是一種非常悶熱的天氣,人們在這兒呼吸就像吸了一口啤酒氣。我被佛蘭德的炎熱打垮了。
現在我跟鐵路和解了:我感覺這確實很美。我第一次看到的那個東西只是工廠的差勁的鐵道。昨天我騎馬從安特衛普到布魯舍爾,然後再回來。我四點十分出發,回到家八點一刻,在這段時間里在布魯舍爾度過了一小時十五分鐘,從法國走了二十三法里。
在那個小廣場上,有一座15世紀興建的市政廳,很壯觀,特別是它精美的文藝復興款式的主體建築。如果不是因為當地的建築師畫蛇添足地增加了一些「美化」裝飾的話,這廳屋的正門當會更加美妙。現在這樣一來把它搞得就像老安必古劇院的峨特式背景似的。現在他們又在重做鐘塔頂層,他們究竟想把這可憐的建築物頂部搞成什麼樣子?!
接著,伴著管風琴音一陣高低音交錯的美妙歌聲,神秘地從天而降,落在蒸騰無盡的煙霧中。這時,我眼光茫然,定定地注視著凡爾布魯根的主教台,從這神奇的講壇上滔滔不絕地傳出話音——講壇四周都用彩色玻璃的尖形拱肋和黑白大理石的墓石鑲邊,你准能體會到這一切所引起的那種崇高的感覺。

布魯舍爾

村莊的廣場上矗立著一座款式別緻的鐘塔,邊沿有四個轉角小塔。我真想把它畫下來,但船一轉眼就過去了。
自從到佛蘭德以來,我一直非常欣賞這裏彩畫大玻璃窗上那石頭中梃的纖細和精緻。這座馬利內主教教堂牆壁的花邊塗層很好看。
我忘記告訴你了,我在布魯舍爾用三十個蘇買了一本盜版的《心聲集》,我好奇地想看看這種盜版書是否暢銷。在布魯舍爾和安特衛普,我看到到處張貼著此書廣告,大小版本一應俱全。
8月8日,晚9時,亞眠
聖特—古杜爾的彩色窗畫在法國幾乎默默無聞,然而這是一種繪製在玻璃窗上的圖畫,真的佳品。畫上的人物頗似提香所作,而結構像保羅·維羅內塞的製作。亨利·凡爾布魯根雕刻的木製主教台,從1699年起就在這裏。這是一個整體創作,整個就是哲學,是詩。它是用一整棵樹雕成的,粗干雕作講台,細枝雕作一群鳥獸,其基部雕作亞當和夏娃被悲戚的天神趕出,又被快樂的死神追逐,最終為蛇的尾巴分開,樹巔是十字架,聖母,聖嬰耶穌,在聖嬰腳下是被踩碎了的蛇頭。整個一首詩就精雕細刻在一整棵橡樹上,氣勢十分遒健,柔和,富於神韻。不可思議的瑰麗和完美。這個講壇真稱得上是藝術上真正的極稀有的壯美和綺麗的交高之作,華托和庫佩爾有時偶得之。我曾經在蒙斯見過一座比利時教堂,確實很美,建於4世紀,堂號叫聖特—沃德魯。這座教堂的內部結構堪令我們的教堂大為失色,處處都顯得豪華,細緻,熱忱,乾淨利落。小教堂精緻的室內裝飾,聖母像飾的美妙,與我們教堂的骯髒、空洞,又照管不好根本無法相比。三時我走進聖特—古杜爾。堂內聖母祭禮正在進行。聖母雕像滿身珠寶瓔珞,披著一件綴有英國花邊的長袍,頂上罩金色華蓋,端坐在祭龕中間,煙氣氤氳,光輝四射。許多善男信女雙膝跪在昏暗的磚地上向她祈禱read•99csw.com。一道寬闊的日光在無數巨大的雕像柱上晃動,光影縱橫。信徒們木然如石頭,而諸雕像彷彿活了。
只有我,和這個人一起,在夜間還未入睡。我面前的窗子開著,對著這清夜景色,耳朵聽到的,眼睛看到的,恍若夢中。就這樣令我今宵無眠,是嗎?睡眠從來沒有給過我這樣的夢境。
鐵路經過馬利內,我去看過。在人群中有個可憐的雙輪馬車的車夫,大概是庇卡底或諾曼底人,他瞪著可憐的眼睛望著火車頭噴著煙、喘息著賓士過去——我告訴你,這比你的那些馬要快——「真神,」這人說,「是雷在推它走吧。」我覺得他這句話真生動,真妙。
蒙斯的市政廳廣場卻特別漂亮。正面是15世紀那種尖形拱肋,還有一個洛可可式的相當華麗的警鐘塔樓,而且從廣場上可以看到另外兩個鐘樓。
杜朗的自然景色甚美,沒有什麼人工裝飾。這是一個相當平淡而不經意的小城,流水穿過市區,樹木掩映,四周有山丘環繞。畫面拙劣而框架很美麗。
8月13日,晚6時,阿拉斯
清晨三時就要動身,我沒有躺下。望著月光下眼前的一切,天空群星閃爍。這個廣場,在各方面既顯示出一種變幻莫測的趣味,又表現出18世紀的卓越天才。在這個清幽的時刻看到眼前這些似虛似幻的建築物,我感覺沒有什麼比這一切更奇異更迷人的了。
我登上聖特-古杜爾鐘樓的頂層。很美。全城都在我腳下,布魯舍爾那些帶縫的渦形的屋頂大半都被煙弄得朦朦朧朧,天空陰沉沉的,彷彿風雨欲來,布滿從碧落捲起的金黃色雲霞,下面光光的像大理石,最低處那厚實的雨腳,帶著雨陣,就像一個滿裝細沙的袋子給捅破了似的,陽光在這一切中弄影。鐘樓上當天的燈籠虹彩在白色煙霧中浮現出來。一會兒,城區混雜的市聲升起了,再看後面,是天邊秀美的山巒的一片黛綠,真美。我這個巴黎的外省人欣賞這裏的一切,什麼都讓我喜歡,甚至那個在石頭上不停地敲打的砌石工,和我身旁吹口哨的人。
佛蘭德人非常愛乾淨,這一點從下面可以看出:此間所有的女居民,無論是女僕還是主婦,年長的還是少女,整天都忙著為居室大搞衛生。她們拚命用鹼水、肥皂洗,用刷子刷,擦洗金屬表面,一件件都要梳洗,用硅藻土拋光,刮剔磨光,然後再用布揩拭乾凈,可是這樣一來,所有打掃洗滌下來的塵埃污垢,統統都跑到了擦洗者的身上,結果是比利時人的房屋裡裡外外成了世界上最乾淨的地方,而婦女們倒成了最髒的。
我期待著到了阿拉斯會好一些。誰知它們也只是讓我稍感滿意而已。兩處廣場上有渦形人字牆建築,屬於路易十八時代佛蘭德—西班牙款式,但沒有教堂。——我弄錯了,那是一座很不中看的鐘樓,跟奧巴的聖雅克那邊的一模一樣。我本想進去看看,但大門緊閉,無法打開。我把這座爛教堂比作一個假正經的醜女人。真見鬼,要進去幹什麼?
這使我想起什麼呢?!我想,從前這裏曾經有過一棵樹,它曾有根,有枝柯、樹葉,碧綠而鮮活,生氣勃勃。後來人們挖起這樹,砍斷樹根,葉子都掉了,枝丫乾枯了,隨後一些人愚蠢地將它硬栽在生土中間。這正是如此多的既不屬於過去也不屬於將來、不服水土的現代憲法的一個忠實象徵。
再見,我可憐的天使,不久我們就能再次見面。為我親吻我心愛的蒂蒂娜,還有多多、代代,我走了八天,就吻他們八下吧。——我愛你,蒂蒂娜,我愛你,我的阿黛爾。一千個吻。
可是我們,我們是一批非常愚蠢的商人,十分愚蠢,還頗以自己的愚蠢自豪,我們不懂得藝術、自然、智慧、幻想、美,而對這些不懂的東西,我們就憑著自己短淺的目光,宣布它們無用。妙極了,在我們的祖先看到生命的地方,我們看到的是物質。
你瞧,親愛的朋友,我一下子跟你談了這麼多。說起這一切也使我獲得重溫親眼目睹事物的樂趣。你托我買的東西我盡身上帶的錢都給你買了,我將帶給你半打英國長筒襪,人家都稱道襪子花式漂亮。我自己也買了幾雙短襪。聽此商人說男子不能以任何借口帶一件女袍通過邊境,因為他無法辯解說這是他個人用品,要不海關就會沒收。這樣,我就沒能給你買你想要的袍子。
離這兒不遠,在經過一個不知名的小鎮附近的時候——這一下才又回到了風光明媚的佛蘭德。在村口的空地中間,我注意到有一棵已經乾枯的高大的白楊樹,人們對我說這是一棵「憲法樹」。我聽后心中老大不快,稱它憲法樹,我只覺得它可憐巴巴的。把這個政治概念,栽在清幽的風景中間,真是沒有比這種做法更差勁的了。這麼一個奉獻給個人的小小權力統治的東西竟公然面對著大自然和上帝,顯得多麼卑read.99csw.com劣無恥。一邊是森林、平原、山丘、河流、雲霞、天地,另一邊是一根不得不用支柱迎風撐著的、醜陋的枯木杆。
去杜朗的這段路彎彎曲曲的,沿途經過的是一大片丘陵地,非常單調,這讓大家普遍感到厭煩,但我挺愉快。時不時地遇上一座風車招展、爬滿苔蘚的古老磨坊。
我去了魯汶,去了馬利內,現在利埃。繼續給你寫信。我的阿黛爾,昨天以來,我想到你父親在你身邊,蒂蒂娜跟外祖父在一起也很愉快,我非常高興。

蒙斯—魯汶—馬利內

索姆—阿拉斯

在離阿貝維爾三里處驀然可見聖里基葉修院,這座建於15世紀的修院,已近傾圮。這對不大熟悉這條路的人來說,乍見此屋,倒是一大驚喜。
這個佛蘭德的確美麗。碧綠的大片草場,一塊塊長著啤酒花的地區,窄窄的小河水漫溢著流淌過去,時而是滿是母牛的牧場,時而又是酒客擁擠的小酒館。這時船是在保羅·珀泰爾和泰尼埃之間航行。
還有一座漂亮的鐘樓,看上去像跟大教堂連著。

安特衛普

這裏所有佛蘭德的法語地區使我心滿意足。魯汶的位置剛好在一個盆子底部,是個十分全面的可愛的小城。市政廳值得讚美,形狀很像一個巨大的框架。這是15世紀的一顆碩大瑰寶。它的外觀呈灰黃色,蒙斯市政廳是藍灰色。他們最後一道用的是一種難看的藍花崗石——這些可憐的外國佬就熱衷於塗塗抹抹。
我推算,我現在寫第二封信的時候,大概你已收到了我的第一封信。一想起此刻我的情思正凝注在你身上的時候也正是你讀我的信,我佔據了你的情思的時候,我感到非常幸福。
我把新區除外,新區也像別處一樣,實在醜陋,散發出就像巴黎麗沃里街那樣的氣息。
我于昨日早晨十時抵此。從那時起,我就奔走于各個大小教堂,瞻仰畫幅,從魯本斯到凡·戴克一一鑒賞,參觀下來,累極了,疲憊但頗愜意。我還登上鐘樓,六百一十六級台階,塔尖高達四百六十二法尺,僅次於斯特拉斯堡的世界最高樓頂。這是一個龐大的建築物,珍奇的瑰寶。一個巨人可能住在上面,一個女人可能最想把它戴在脖子上。
親愛的朋友,信筆寫來,紙都寫滿了。這一陣子我每天吃的晚餐都是冷的,有什麼辦法呢,這封長信就寫到這裏。我的阿黛爾,盼你來信。把這給蒂蒂娜看看,並給她和其他孩子們一千個吻,四分之三留給你。啊,我真想早點看到你們大家,特別是你。我愛你,你好。
我想,這其中肯定會有某種美好而溫馨的迷信因素,maris stella(你可以讓小多多解釋一下這個拉丁文)。
從利埃到圖恩,兩地變化很大。後者已非綠色的佛蘭德沃土帶,這裡是一片沙地,一條塵土飛揚的大路,很難走。野草蔓延,還有一些松林,低矮的橡樹叢,荊棘,到處都是水窪,生荒苦澀,有一點像索羅涅一帶。我在這片沙地里走了四法里,除了一個正在開墾荒地的苦修會修士,別的什麼都沒有看到。一個凄涼的勞動者在一塊凄涼的丘陵地里。想想這個穿著白袍、外披黑色無袖法衣的人,在原野上趕著兩頭牛就很美。這時此地多麼僻靜,斑鳩和雲雀自由自在地在大路上飛來飛去,嬌小玲瓏的鶺鴒,追隨著車輛有一刻鐘之久,從一棵樹跳到另一棵樹,不時歡快地停頓一下,在小橡樹根部啄食蠓蟲。我久久地凝視著那個苦修會修士。荒原又廣闊又貧瘠,就像古老的卡斯蒂耶平原一樣。
布魯舍爾使我忘記了蒙斯,但蒙斯這地方也許還值得我給你再談談,因為這是一座明媚宜人的城市。不過,今天,我的阿黛爾,你聽我談論這些石頭和教堂,大約也夠了。我好像已經聽到你因為縱情談論我的癖好而有些嗔怒。親愛的阿黛爾,不要因此埋怨我吧。這些教堂令我想起了你。我雖在外面,但心中更愛你們。
這個神奇的走獸拖帶著一千或一千五百個旅客,以致整個一城人,每小時跑十二法里路。
我還在布魯舍爾,我的阿黛爾。在等班車的時候,我開始寫信,一直到魯汶或馬利內才寫完。當我寫信時,在思想上接近了你,這對於我來說多麼幸福。
總之,當人們忘記了婦女的時候,這種不幹凈的乾淨確實產生了令人無限喜悅的效果。我平生第一次見到了拉車的馬匹那金子似的亮得耀眼的頸圈,套在馬脖子上儼若豎琴。只要把韁繩放在馬頭上,那麼就可以彈奏這個樂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