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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遊記 阿爾卑斯山

阿爾卑斯山和比利牛斯山遊記

阿爾卑斯山

到達院坡頂上,我不禁氣喘吁吁,只好在草地上坐一會兒。大塊大塊的烏雲已經遮沒了日頭,所有的屋宇都不見了,自天而降的黑影給了這無限蒼茫的大地一種昏沉陰冥的感覺;湖中有山有岬盡在腳底,我還能清晰地分辨得出中間突出部分,岸邊和狹長的頸部,我彷彿看見一群毛茸茸的山妖水怪圍著這湛藍色的水池,大張著口開懷暢飲。
在這個高度上地球的凸起部分跟所有的水平線交錯在一起。諸山姿態奇特。洛特豪恩岬頭浮現在薩能湖上,貢斯當斯湖登上了羅斯貝格頂峰,景色真是不可思議。
觀看眼下這片風景,不禁引起我無限思緒,有時覺得溫馨,有時又覺得悲傷。這風景啟發了我廢墟、風暴和戰爭這三重思想,真是發人遐思。這時原來坐在路邊的一個赤著雙足的少女忽然跑來,一邊跑一邊扔了三個李子在我馬車裡,隨即又微笑著一溜煙跑了。當我從小錢包里摸出幾個錢來時,她已不見。過了一會兒,我乍一回頭,她已經又折到路邊,躲進綠樹叢中,透過柳蔭望我,眼睛里閃著光,像個山林女神。一個人在里磯山山林深處邂逅了維吉爾的詩中風光,按上天意旨一切都是可能的。
這時,那群孩子,快活地在她周圍跳呀蹦的,高聲大叫,又鬧又嘲罵,其中最大的那個,懂得幾句法語罵人的話,就死命帶著那份孩童的無法說明的激烈情緒,盯在她後頭,罵個不休。孩子們要溫和就溫和得不得了,要殘酷也就殘酷得不得了。
不過,若是再過分一點兒,日內瓦就成了一個令人討厭的城市。

船夫們

休息了一會兒,我又開始攀登……
我繼續上路。走過了起初兩段行程,我進入第三段。在一個相當高的地方,半山腰,有塊長滿青草的斜面上,我瞥見人們平常稱之為「冷浴場」的木屋。我到達這裏才花了五分鐘。
那些八百法尺的山不過是小得可憐的疣點罷了;杉樹林是一叢叢灌木;楚格湖是一個盛滿了水的盆子;戈爾多山谷,這個六平方法里的荒灘,只是一鍬淤泥;貝格福爾,這個七百法尺的峭壁,沿著它崩坍的山體曾淹沒過戈爾多,也只是一座俄羅斯山的齒槽;那足供三輛驛車交會通行的大道只是些蛛網;建有彩色鐘樓的居斯納赫和阿特城都是盛在匣子里送給孩子們玩的積木玩具;人、牛、馬只不過是些蚜蟲;一切俱已消逝。
終於美人兒還是成功了,男人醒來,轉身打了個哈欠,用西班牙語說道:「你們這些女人在鬼吵什麼?」
盧塞恩兵工廠。——門口,雨中的鍛鐵大炮。
你要知道像這樣一座山籠罩著這樣的雲彩,在平原上總會產生出許多迷信的。山勢陡峻,攀登艱難,它高達六千尺,圍繞著頂峰有種種恐怖的傳說,這使得許多獵岩羊的獵人望而卻步。——這奇異的雲從哪兒來的呢?——兩百年前有個神通廣大的精靈,他的腳就是山,他冒險爬上了比拉特山,從此變成了這裏的雲彩。
我抬起頭來。
「這首『路易之谷』的歌兒,你會?」
他和少女進了旅店。
飯廳在樓下。按照老習慣,我總是把桌子放在靠窗戶的地方,這樣就一邊為一桌豐盛的午餐準備好胃口,一邊可以凝望廣場。
儘管她和漢子都奮力抵抗,大伙兒還是搜了她的身,果然在她裙子寬闊的褶幅下面一個暗袋裡,找到了那個銀質的鹽瓶。
所以在我面前是黃昏時分泛白的天空,身後是月色映照的淡灰色天宇。在這雙重反光中看過去,景色絕佳。不時地我瞥見左邊,阿爾山那黑黢黢的深溝里拐角上一片銀色。這裏的房屋都是山區木屋款式,小而精緻,淡淡的月光照著大路兩旁的木屋正面,露出赭紅色窗戶,屋檐低垂。
弗里堡——這個迷人的到處是哥特式建築的瑞士城市,有很多修道院:方濟各會,于爾絮勒會,嘉布遣會,耶穌會。——大教堂是一座呈三角形的塔樓。教堂建於一個山頂上。——細木護壁板,一些美麗的大彩畫玻璃窗,大管風琴,聲樂。——鐘樓高三百六十法尺,正修繕中。——莫拉戰役之日所種菩提樹,現在支以巨柱,幾個老翁圍坐樹下曬太陽。——在舊橋上散步,老碼頭的嫵媚景色,珍奇而還有用的弔橋。——女人們都留著髮髻。
PURA ME MOVENT
在里磯山頂,只有三樣東西:一家小客棧,一個在小樑上釘上幾塊木板搭成的觀測所和一個十字架。這就夠了,肚子、眼睛和靈魂三大需要,全滿足了。
17日晚
德國圓舞曲。
A,是屋頂,搭上橫樑的山牆、橋拱,也可以說是兩個朋友互相擁抱、握手的形象;D,是背;B,是D上加D,背上有背,駝背;C,是月牙兒,月亮;E,是底座,右腳,托架和柱頂額枋,下楣,整個頂棚構架都體現在這個字母中;F,是直角形支架,叉形工具;G,是號角;H,是兩翼建有塔樓的建築物正面;I,是用於戰爭的投射器;J,是犁鏵和象徵豐收的羊角;K,是反射角等於入射角,幾何原理之一;L,是腿和腳;M,是山,也可以看作營帳,雙連帳篷;N,是用頂門杠閂上的門;O,是太陽;P,是背負重物的腳夫;Q,是臀部和尾巴;R,是休息,腳夫以杖支體的形象;S,是蛇;T,是鐵鎚;U,是壇瓮;V,是盆缽(人們常常容易將二者混淆);Y,我前面已經談過;X,是兩把交叉的劍,是戰鬥,孰為勝者?還不知道,因此鍊金術士把X看作命運的符號,代數學者把它看作未知數;Z,是閃電,是上帝。
我彷彿身臨一個中國城市的燈籠節日之夜。這倒不是因為那些房屋的屋脊特別清晰,特別虛幻,而是在一片雜亂的市塵中有那麼多燈火,那麼多蠟燭,那麼多提燈,那麼多燈盞,在所有人家的窗扉出現那麼多星星。有條白茫茫的大街在布滿大地的群星中間劃出一道如此璀璨的銀河。兩處塔樓,一個正方,矮墩墩的,另一個秀挺峭拔,奇妙地顯示出這城市的兩個極端:一個在圓圓的山頭上,另一個則在澗壑之中。阿爾地處峭壁之下,虯曲如馬蹄鐵形,拔地而起,宛若一巨鐮割草,草就是那堆燈光點點的屋廈。面前,碧空深處一輪明月好像節日的火炬似的投下光輝,如此溫馨,淡泊,和諧,難以形容,我現在看到的彷彿已經不是一個城市,而是一團影子,一個城的夢幻,一個宇宙中不存在的小島,錨泊在這大地的澗谷之中,無數精靈照得它一片輝煌。
木屋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它是用許多切削得像杉樹皮似的鱗片狀小木板蓋成的。順便說一句,大自然賦予這些鱗片所有的抗水功能,這些鱗片在雨水裡就像魚兒在波浪里一樣。有幾個打扮入時的美國女人坐在門口。
悲慘的故事,表面似乎很平常,但其中卻充滿詩意。你也許因其人物卑賤下流而覺得荒唐可笑,然而在我看來,卻因其感情之崇高而其中頗富悲劇性。
我驚得猛地站起來,朝傳來這份吵嚷聲音的大廳走去。
想起來了,我還看過8月10日的衣著華麗的時髦女郎,那模樣很誇張。
那老婆子此刻一動也不動。她靜靜地望著她的這兩個夥伴被帶走。她成了塊僵硬的石頭。
這就是阿爾卑斯山奶牛的歷史。一頭奶牛值四百法郎,每年有七八十萬法郎的收入。在山裡放牧六年,可生下六頭小牛,以後,當它消瘦、無力、衰竭,把它所有的養分都注入乳汁之後,養牛戶就把它賣給屠宰場。它越過聖戈達峰,走下阿爾卑斯山南麓,在義大利客棧的那些不乾不淨的大鍋里煮成牛肉。
那個動物無疑是這幾個人的謀生工具,它在籠子里裝著,半埋在沙土裡,我幾乎看不見它。可是它睡夢中不時地總要動動身子,這樣我才看到不少可怕的事兒,其中有個動物,它們生來可不是給人觀賞的,只不過證明了大自然的想象力。這是些令人討厭的東西,活著的荊棘,渾身長刺的蜥蜴,某種面目猙獰、類似新荷蘭的原生刺蜥。
你是否曾注意到Y這個綺麗的字母有不計其數的意義呢?——樹是Y形,兩條路分叉是Y形,兩條河匯合處是Y形,驢或牛的頭是Y形,一個高腳酒杯是Y形,枝莖上的百合花是Y形,一個祈求者朝天空揚起雙臂是Y形。
剛才我聽見的這句話原來就是她在罵那個年輕女人。她眼睛里凶光畢露。
親愛的朋友,我在第一封信里曾經寫過:「阿爾卑斯山是一片花崗岩的波濤。」這句話描寫得太真實了。日落之後,映入我心中的這幅圖畫在這裏磯山上完全顯現出來。群山真如洪波湧起,它們完全是海的姿態,那覆滿松杉的圓圓的山頂是暗綠髮黑的連番巨浪,那金黃色的苔蘚叢生的花崗石斜坡是含泥的混濁黃色瀾濤,而在高聳的潮汛起伏中雪片崩裂,隨後在烏黑的窪谷里像浪一樣撞成無數碎片。簡直像勁吹的暴風中一片凝固了的海洋。
在我身後幾步遠的地方,三個挺秀氣的插著羽毛飾物的英國男孩,笑著鬧著,在草地上打滾,跟他們著圍裙的保姆玩耍,就像在盧森堡那樣,用法語向我問好。
我即將去洛桑。
你的維克多
這城市依山而建,布局呈古羅馬階梯劇場式,可遠眺瀲灧湖光,隱沒于群山之間。
記事冊
港口有一座過於華麗的洛可可式的耶穌會教堂,在這座教堂後面小廣場上,另外還有座教堂,雖然深藏在裏面,卻比所有其他教堂有特色。教堂大廳里裝飾著不少彩旗,講道台是磚砌的,製作精美,17世紀時所建,唱詩班禱告席也一樣。我還注意到,在一座洛可可式的小教堂那邊有個15世紀款式的鐵柵欄門,十分壯麗。
愛你的雨果
人群仍然留在天文台上,我徑直走到上有十字架、可以俯瞰戈爾多的懸崖邊沿。就我一個人,背對夕陽。我不知道別的人看到了什麼,但我自己欣賞了十分壯麗的景色。
無論我到哪裡,我的阿黛爾,我的第一樁事就是給你寫信。一安頓下來,我便要來桌子和墨水,準備寫信和你談心,和你們大家,我鍾愛的孩子們,你們既然是我心的一部分,你們也應分享我的思想。
向北方極目遠眺,那裡右邊是蘇阿卜,左邊是黑森林,西面汝拉山直走夏斯拉爾。用望遠鏡看,我也許分辨得出比安州,彼得尼沙·當托南,它那個山毛櫸和橡樹林,它那個湖,里斯本地震時深湛的水源都戰慄得一片混濁,那迷人的小島,1765年讓-雅克曾為伯爾尼放逐於此。
盧塞恩什麼都有,大的小的,陰森可怖的和迷人的東西。在港灣中,一群黑水雞,又野又狎熟,在比拉特山巒樹蔭下湖中嬉戲。該城對這些可憐的快快活活的小雞採取了保護措施。殺害它們將被處以罰款。這些小野禽簡直像一群白嘴巴的小黑天鵝,在陽光里載沉載浮,飛來飛去,足以娛目。吹吹口哨鳥兒就飛過來。我時常從窗子里給它們扔麵包屑。
這人打扮挺怪,穿著一條大市貨的粗布褲子,上身是法國式上裝。褲子質料是皮革多於毛呢,沾滿了灰土爛泥,上衣襤褸不堪。這件破衣服是黑天鵝絨的,上面星星點點綴著無數金片,從前新的時候一定非常入時,天鵝絨磨得發紅褐色,金片也都已黯黑得褪了顏色,這件衣服就像特里維蘭所說的,像夜半的燈彩。
無論如何,縱使男子抱有善心,但是他的受害者並不知曉:Vete, muger!那老婆子待在那裡。
標緻女人的這份沉靜的高傲神氣惹得老婦更加惱火。這下子,她一不揮手,二不叫嚷,免得驚動眾人圍觀,她只是壓低喉嚨,可那樣子越發鐵定而可怕,用法語詛咒了一刻多鍾。凡是失寵傷心的婆子罵受寵得意的嬌娘兒的話她都罵到了。
給路易·布朗熱
三點鐘,我進入里磯山的陰影中,耀眼的太陽光正普照在楚格的丘陵上。這時已接近阿特了,但我想著戈爾多。我明白這座美麗怡人的小城對旅行者掩去了被毀去的城市的殘破痕迹,我凝望這平靜的湖水和倒映其中的瑞士山區木屋、草地。湖也掩飾了那些可怕的事物。里磯山麓幽谷深達一千二百尺,當被阿特和楚格的船夫們稱為「阿爾比斯」和「維特-富恩」的那兩股烈風勁吹的時候,這嫵媚的水泊變得比海洋還要洶湧、可怕。
花了十五個蘇我聽到了《馬賽曲》。
整天都與比拉特山做伴。我在從蘇黎世到此地的旅途中也很少望不見它。在這段時間我在窗前都隱約可以瞥見。
她仍然呆在原來的地方,這時一個警官帶著一小隊兵士,後面還跟了許多孩子,突然走過來圍住了她。兵士們拎起牲畜籠,把插在地上的小旗拔起來,命令老婆子跟他們走。
此外,在這位美麗的江湖女藝人的話里有著一些奇異混合的東西也教我難以理解這種語言的來源。她講話的聲音,優雅而溫柔,有時又顯得低沉而嘶啞(你不會想到,我寫出這一情況說明時感到多麼難受,這恐怕是由於感冒和烈酒的關係。可是,我有什麼辦法呢?事實是無情的,我只想說實話)。
我現在的這位車夫相當別緻,他是個大塊頭皮埃蒙特人,臉上一圈烏黑的絡腮鬍子,戴了頂大漆帽,身子罩在一件十分寬闊的車夫常穿的那種多層領黃皮外套里,外套內襯黑色羊皮,外面鑲嵌著紅、藍、綠色的皮塊,上面彩繪了各色奇幻的花卉圖案。外套略略露開,可以看到裏面橄欖綠的絲絨上衣、短外褲和皮護腿套,腰裡掛著一條四十蘇製作的有著拿破崙肖像的錶鏈,上面還串著一隻開表的鑰匙。
小客棧名叫「里磯-居姆山旅社」,我看這就夠了。十字架也很足夠,木製的,上面標著日期:1838年。
山的頂峰上有一個湖,湖很小,水甚清澄,湖長一百六十法尺,寬八十法尺,深不可知。每逢天晴,陽光映照湖水,蒸氣成雲,天變陰時,既無日光又無雲。
他回答我:
從空中鳥瞰,蘇黎世湖狀若新月,其一角靠蘇黎世,另一角依傍烏茲納里,楚格湖的形狀像一隻睡鞋,那條從楚格通往阿特的大路就是鞋底。四州湖至某一點很像一支折斷了的鷹爪,斷裂處形成了布魯能和布赫的兩個港灣,爪子的四個鉤子深深陷下去,一個在阿爾巴納赫,另一個在溫克爾,第三個在盧塞恩,最後一個居斯納赫,傳說退爾就是在那兒殺死吉斯勒的。湖的最高點是聖弗洛朗。https://read.99csw.com
半山腰有一座小教堂,在上方兩百步處,有塊已經從山體脫落的岩石,人們稱為「石塔樓」,路就從那下面經過。濃蔭清涼,一掬泉水從拱穹濺在汗流浹背的遊人身上,那裡放了一張凳子,坐不得,坐上去會得胸膜炎的。
在盧塞恩,這類窺探設施原來只是窗外的上面鑽了許多洞的小壁櫥,擱在支架上,很像一隻食櫥。
我獨自一個人,幻想著——誰能不幻想呢?——歐洲歷史上四位偉大人物好像走進了我的思潮,他們肅立在這偉大景色的四方:漢尼拔在阿羅布洛熱的阿爾卑斯山一帶,查里曼在倫巴第的阿爾卑斯山,愷撒在昂加蒂納,拿破崙在聖貝爾納山口。
「唱什麼呢?」
「會。」
比拉特峰擋住了我的視線,使我看不見納夏代爾以及格朗松和莫拉戰場,只是尼古拉·德·沙納塔爾和魯莽者查理的影子卻在我心中升起,比比拉特山還高,把這些崇山峻岭和歷史大事的地平線完全塞滿了。

伯爾尼—里磯山

在唐利斯的阿爾卑斯山下面,岩洞穿過整個大山到達另一邊,那裡有個洞口叫「月亮洞」,據艾貝爾說,人們在這裏找到許多鐘乳石。
她並不是個薄情人。看上去她非常愛他。確實愛他,這一點使我很驚異。我很了解女人們常常從自己是對比中的一方面感到愉快。這種感情真難解釋,那些最美最年輕最迷人的女人總是自願在現實生活中扮演這種特殊角色,狂熱地愛她們年邁的丈夫,就因為他們年邁,熱愛她們駝背的情郎,就因為他們駝背;而一個個乾乾淨淨的女子卻偏偏嗜好一個骯髒男人,叫人不敢相信。在愛洗澡的一類人和不愛洗澡的一類人之間存在著一條鴻溝。我覺得在這兩者之間沒有什麼橋樑可以溝通。今天,這類事也不會叫我覺得奇怪:在這個廣場上,我看到一個十六歲的女人,又乾淨又嬌媚,像一粒浸在水裡的石子那麼晶瑩可愛,滿懷熱情,幾乎時時刻刻親吻這麼一個醜男人的油膩頭髮和黑手,而他卻睡興正濃,對此似乎毫無感覺。我看見她用淺紅色的手指輕輕撣著那個街頭賣藝者的衣服,每撣一下便揚起一陣小小的煙塵;我看見她在不斷為這個睡熟了的邋遢漢子驅趕蒼蠅,伏在他身上,細聽他呼吸的微響,溫柔地審視他鞋跟已經磨壞了的靴子。現在我心裏真想讚美那位準備寫一本題為「小白鴿和公豬的愛情哀史」的言情小說的作家了。
上有彩色小人出入報時的鐘樓。

去愛克斯-勒-班途中

那個睡熟了的女人,臉上蓋著一塊攤開來的大黑頭巾,我一點兒也看不清楚。
9月17日子夜,伯爾尼
把這根有倒鉤的箭刺進這人的心裏之後,我走過去坐在我的位子上,漫不經心地又畫起速寫來。
只是當老婦咒罵時,她那早先搭在熟睡的男人肩膀上的右手慢慢有規律地在推搡他,顯得既有分寸又很溫柔。沒有什麼像這類無言的警示來得不可思議,這其中既充滿了敬意、報警,又洋溢著焦灼和愛心。
一群年輕的德國學生,背著旅行袋,拿著手杖,嘴裏銜著陶瓷煙斗,帶著沉思而天真的樣子走過來,坐在我身邊。後來又有一個小巧玲瓏的金黃頭髮的英國少女爬上天文台。她從隆巴第來,是經過聖哥達到達盧塞恩的。學生們是從蘇黎世和斯維茲進入瑞士的,他們談論著拉勃斯維爾、海利堡和阿芙荷騰。英國少女說話清脆好聽,對賈馬義奧、布丘勒托、里馬和里末拉讚嘆不已。
聖克里斯托夫塔樓。——尖形穹隆中的彩色木質大兵。——幾頭熊在檻中。苦役犯。雨。在繪有磨盤的紋章底下,一面大花玻璃窗上寫著:
這事兒,可以說幾乎是普天下經常發生的事。唉!在現實生活中人不是都生活在青春與衰老、現在與往昔、今天與昨天,這個小白鴿與白尾老雕之間嗎?
在走過她面前時,那漢子朝她吼了聲:「滾,老婆子!」
可能對於這些構成人類記憶的基礎併為人類記憶所忘記的語言中的某些神秘建築者,字母A, E,F, H,I, K,L, M,N, T,V, Y,X和Z非他,它們是寺院建築構架的各種框架。
我注意到抓住少女手臂的那個小夥子正是老婦剛才低聲跟他咬耳朵的那個人。
9月24日,愛克斯-勒-班
「石塔樓」的確奇妙。它上面是一塊人爬不上去的平台;一棵高大的松樹昂然挺立。幾步之外,有一瀑布奔騰于山澗之內,四月里吼聲如雷,入夏則如銀練素垂。
19日
至於那個可憐的女人,面色蒼白,頭髮蓬鬆,突然被五六個馬夫把她渾身上下擺弄搜查。奪走了首飾,衣裳上的鏤空花邊也撕裂了,她哭泣著,用哀求的聲調訴說著,可以說她在以一種無辜的神氣大聲申辯。
沒有法國音樂。奧利布呂斯注意到這個情況,很滿意,接著他開始用力以「法國公報」的風格高談闊論,關於唐·卡洛斯,什麼政治前景、國家機構,等等,這時對面是尼桑,可以看見山腰,它莊嚴地屹立在陽光中,顯得無比壯麗。
「老婆子,你就待在這兒!」
這一夜我大概都要給你寫信了,親愛的朋友,我這腦海里充滿種種景象,心裏充滿柔情。
從我所在的地點觀看頂峰,彷彿很近,就像兩三步就能到達似的,實際上有半古法里。
我正為這樣一些憂鬱的思緒所苦,忽然,餐廳的愉快的音響變成了一片異乎尋常的喧囂。
這時大路隨著圓形山頭向下延伸,在我左邊,透過路邊的一排樹,月光下,在隱約可以望見的澗谷深處,有個影子,一幅光彩炫目的風景,有一個城市猛然在眼前出現了。
五點鐘,我走出里磯山陰。我途經構成楚格里湖的那個拐彎,穿過阿特,這樣就離開了水濱,走上峭壁夾峙的大路。路,相當陡,直通里磯山的一個低矮的小圓丘。路兩邊建了不少格調平庸的新房子。看來這兒已經不流行正面木結構的漂亮房屋了,漸漸時興的是那種巴黎式的粉刷門面。真難看。應該告訴瑞士人現在巴黎人本身對這種粉刷感到慚愧。
18日,清晨6時
比較靠近,我周圍有很多州。阿邦澤爾州,這裡是阿爾卑斯山石灰岩地區,這裏兩種人信仰兩種宗教:牧民信天主教,商人信加爾文教——聖加爾州,這裏州長代替神甫,曾經是拉加茨戰役舊戰場——圖爾戈維州,蒂桑荷芬戰爭發生於此,當年荷亨斯托芬的末代君主貢拉丁曾由此出征,後來死於那不勒斯,就像今天安基昂公爵死於萬桑一樣——格里宗州,即古代萊蒂,其地有六十個山谷,一百八十座城堡,三處萊茵河水源,汝連峰和汝連崖崮,美麗的昂季亞蒂娜山谷,土地震動,河水凝結:所有的湖,於1799年5月4日法國炮隊越過時還結著冰。夏夫豪斯州有萊茵河瀑布,正如貝爾加德有羅訥河峽口一樣;992年漢斯、斯特恩和帕拉蒂曾敗績於此——阿戈維州,1415年阿堡奧地利要塞陷落,至今這裏的農民仍然像古羅馬人在他們民會裡一樣露天進行選舉,人群舉手表決——紹勒爾州,義大利人稱為Soletta,這裏藏有多米尼克·戈維的畫幅,團隊與博須埃大主教談到過的17世紀西班牙步兵隊相比,毫不遜色。
在我畫畫的這段時間,里磯-居姆山上人越來越多。第一批遊客是從阿特那條路徑爬上山的,路比較陡,不過比走魏吉斯那條道兒陰涼,我曾頂著烈日和南歐火燒似的熱風走過魏吉斯。
我永遠忘不了這美麗的少女一言不發地用多麼明亮而驕傲的眼神回報了對方。
這時,我隨心所欲地把他打量了一番。這人大約有四十五歲,臉被晒黑得像個水手。從他那幾乎是痛苦地深鎖著的眉頭,可以看出他過去常常在南方大太陽底下長途跋涉。這是一張粗糙而精力旺盛的流浪漢的臉,線條分明、深刻,如果卡羅為他作一幅腐蝕銅版肖像畫的話,肯定得用上製作提琴的那種硬漆。
我的阿黛爾,我還在盧塞恩。我剛剛做了兩次十分美妙的短途旅行,環湖遊覽並登上了里磯山。
太陽又出來了。一陣隱隱約約的鈴聲吸引了我。我走到峭壁夾峙的一條深溝邊沿,幾隻山羊在懸崖上吃草,沒入荒榛野草之間。我手腳並用,就像山羊一樣,下到這裏。
楚格的教堂布置很像弗蘭德的教堂。刻有雕像的祭台,牆壁上是彩繪鏤金的陰沉沉的百葉窗片。管堂人員領我走進教堂的璀璨寶庫,裏面堆滿了金銀器皿,有些極其富華,還有一些十分貴重。花三十個蘇我看到了價值數百千萬的寶藏。
一個古怪的遊牧部族曾在此停駐並定居過。這些人懶惰、強壯但頭腦簡單,他們在此生活過百把年,對平原上的那些終日辛勞的「人蟻」極其蔑視。

里磯山之行(續)

他們真是白費力氣,他們想美化他們的城市,純屬徒然,這就像他們無法打扮沙來弗山、裝點勃朗峰和給麗芒湖添妝一樣,對此我心裏很平靜。
不意在法國的外省地方和國境之外卻碰上了這些處處模仿巴黎的平庸景點,真令人感到十分沮喪。我本來期望的是一個古老城市,有塔樓、雕花鋪面,以及古味盎然的街道,哥特式或羅曼式的鐘樓,但是在這兒看到的卻是一條假裝的里伏李街,虛假的、倒有點兒像博比諾戲院前門的瑪德蘭教堂,那個仿造的旺多姆圓柱看上去真像個張貼廣告的柱頭。
從東到北,我看到了整個阿爾卑斯山脈石灰岩,從桑的斯一直延伸到容弗羅,在南邊才突然散落地湧現出花崗岩的阿爾卑斯山,巍然壁立。
看到這些,我走到演奏音樂的人那裡,請他奏《馬賽曲》。
這裏所表現的是人的思想的三個大方向:宗教、民族性、哲學。這兒的每一座橋都是一本書。行人一抬頭就能看到。這樣,他外出原是為了做事,回來卻獲得了一份思想。
阿爾卑斯山造成了許多白痴。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與這樣的奇觀相處,都能從早到晚看著五十法里地面上的光線在三百度圓周上來回移動,毫不眩暈,無驚愕之感。
我住在李奇曼公寓,這家上等旅館設在一座壯麗的古老城堡里,天哪,屋上還有可供朝下射擊的突堞!吃過晚飯,我要了一個房間,打開窗子,我現在給你寫信。
GENERALISSIMUS IN FRANCIA COLONELLUS,
我告訴你這一天我遊覽過三個湖,現在我的興緻太好了,我甚至是看了四個湖。在阿爾比和楚格之間這世上最美麗如畫的峰巒中央,深溝野壑,蓊鬱荒涼,人們可以看到一泓碧綠的小湖,名叫杜萊爾茜,其深不可測,據說從前這裏沿湖有個村落,后崩塌埋沒。這水窪的色澤令人不安,簡直像一個滿是銅綠的大盆。「鬼湖!」過路的一個老農夫對我說。
外省人原意是想教巴黎人頷首稱讚,但是巴黎人看了直聳肩膊,令外省人大為惱火。過去我跟布列塔尼就是這樣決裂的,現在我跟日內瓦決裂也是因為這一點。
祭台上有個聖母像,聖母像前面擺著一本打開的書,行人到此可在上面留名。最近來小教堂的一位旅行者寫的兩行字,比充滿在這本書里的任何向暴君宣戰的誓言更令我感動:「我恭謙地請求聖母使我可憐的妻子得沾聖佑,恢復視力,重見光明。」在金冊上,我什麼也沒有寫,甚至我的名字。在上面這句充滿柔情的祝禱詞下面是一片空白。讓它空著。
所有這些畫幾乎都是16世紀和17世紀時繪製的。其中有些極其精美。另外有一些因為在上個世紀被人胡亂而拙劣地修改過,以致面目全非。勒斯橋上的「死神之舞」,此畫既富神韻又有意義,確屬佳作。每幅畫上都繪有死神的人世百態。死神做公證文書謄寫人打扮,正給初生嬰兒登記,母親在一旁對著嬰兒微笑;還有死神化作車夫,穿著鑲有飾帶的號衣,快快活活地駕著繪有紋章的馬車,車上坐著一位嬌滴滴的女人;有的畫上繪的是位花|花|公|子飲酒作樂,而死神則捲起衣袖為他斟酒;還有的畫了一位醫生在給病人放血,死神身系圍裙為他做助手,扶著病人的手臂;還有一兵士雙手揮劍,死神拚命抵住;有一逃兵騎馬飛奔,死神也跨在馬屁股上。這些畫面最可怕的就是天堂,一切眾生紛至沓來,混成一團,羔羊和獅子,老虎和母羊,善良、溫馴、天真無邪。還有蛇,穿過一副骷髏架子,帶著死神遊來游去。這些畫幅作於17世紀初,作者叫梅林吉,是一位偉大的畫家和智者。
吉普賽老婆子不屑置理似的忍受著這份侮辱。可是她突然間,衝出驚駭的兵士行列,向孩子群中間走了幾步,揚起手臂,聲嘶力竭地大聲叫嚷:「快滾到你的絞刑架上去!」
沒有什麼急事,嚮導休息,並在那兒喝櫻桃酒,我就在泉水周邊隨便走走。
看得出在這股仇恨的傾瀉下那個少婦顯然痛苦地忍受著。她臉色蒼白,嘴唇顫抖,但一言不發。
可是那人卻什麼都看得清清楚楚,在這https://read.99csw.com兒跟在別處一樣,他自己肚子里有本賬。顯然這得寵的小女子心窩兒里鬱結著一股怨氣。她時不時地對那老婦橫掃一眼,那嬌媚的眼神里幾乎充滿幽光。
伯爾尼——有很多拱廊的城市,像都靈。大教堂、塔樓和大門,整體很美。富拱形曲線的卓越人像。教堂里相當精緻的細木護壁板。六個保藏得很好的四尖拱,極佳。——漂亮的黑大理石洗禮聖水器。粗糙的黑花崗岩祭台。
9月10日子夜,盧塞恩
中午,滕城。——附郭一帶極佳。古城堡。——遊覽。——這是一座監獄。——這些精緻的小塔是單人牢房。——隱約看到一兵士,陰冷地朝向湖。他是個謀殺犯。——另外一間緊閉的牢房。——一位中士操著叫人難懂的語言對我說:大強盜。——這些小塔風光很好。——雄偉的構架,大屋頂。——大盜的歌聲,柔和而沉鬱。
遠方,沿著汝拉山崎嶇而青翠的小圓山丘,水流乾涸的黃色河床處處呈現出Y形。
在離開以前,我又重訪蘇黎世湖,從阿爾比岸高處望去簡直美極了。對岸白色的房子閃閃爍爍彷彿綠茵上的石子,幾條帆船在水上漂過,漾起無數晶亮的紋。冉冉升起的太陽把湖上夜來的濃霧漸次收拾乾淨,和風勤快地把它們吹向北方,堆成一疊雲彩。蘇黎世湖如此富麗輝煌,可是我不再返回它身邊了。
男的,就是那個江湖賣藝者;女的,是那個漂亮女人。
在這陣喧鬧中夾雜著幾個不知來自何方的穿制服的警察:突然在街上出現這是警察的本職。一個笨拙的強盜只要用腳跟踩一下地,那裡馬上就會有警察冒出來。
每一座橋的尖屋頂下面都設有畫廊,油畫用三角形木板鑲嵌在屋角下面,兩側彩繪,中間放置畫幅。三座橋各有三組畫,目的各異,主題也不盡同,意圖明顯地在於使過往行人觀賞,心靈獲得快|感。大橋的一組畫有一千四百法尺長,上繪聖經故事。卡佩爾橋的一組,繪有奔流的湖水風景,一千法尺長,包括兩百幅畫,上綴紋章,敘述的是瑞士歷史。勒斯河橋的一組,是三者中最短的一組,圖上所繪是骷髏舞。
從我所在的這個點,我看見十一個湖(熟悉的人能看到十四個),而這十一個湖,就是整個一部瑞士歷史。薩能湖曾親眼目睹朗德貝格的衰落;盧塞恩湖看到過吉斯勒的衰落;倫格潤湖,這位瑞士美女住在哈斯利諸部落之中;桑帕克湖,溫克利德曾於此親吻長矛,瑞士首席法官貢多定根曾被人殺死在他城市的旗幟上;海帶克湖曾映現出瓦爾帶克城堡的一角,後為盧塞恩人在1386年從山岩下面掘出;海爾維爾湖,曾經歷過伯爾尼與信奉天主教的幾個州的內戰,還有兩次維爾摩根戰役,它為此悲痛;艾吉里湖,曾令摩加吞光耀史冊,五十個英勇的農民以滾石粉碎了一支軍隊;貢斯當斯湖,這裏曾經開過主教會議,教皇和皇帝都曾駐蹕於此,有個岬頭至今還被人稱為羅馬角,還有個布萊根茲隘口曾因蘇阿卜騎士們對阿邦者爾農民進行報復而流血遍野;蘇黎世湖,也曾看見過尼古拉·德弗拉克作戰的溫特突爾戰役,烏爾里契·溫格爾打過卡佩爾戰役。
這就是青年人給我的解釋。
這時候,深深的山壑簡直絢爛極了。太陽在上下起伏的比拉特山脊漸漸下沉,只能照到峰巔,光焰像一團金色柱枋橫披在這偉岸的大山上。阿爾卑斯山所有的深谷一片霧氣瀰漫,這是蒼鷹和胡兀鷹歸巢的時候了。
不見了一個銀制的大鹽瓶子。
現在是晚上八點鐘,我是五點鐘離開滕城的。兩點以後太陽漸漸偏西,月亮,已近上弦,在我身子後面升起,懸挂在斯托空山殘缺的峰頂。我乘的四輪馬車在一條上好的大路上賓士。——我的這部馬車,只換了個車夫,不知是誰安排的。
從魏吉斯登里磯山需三小時,可以分作四段。
初出楚格時波光瀲灧,及至漸近阿特,湖水就顯得汪洋壯闊。阿特,是斯維茨州的一個大村莊,再上去就是羅斯貝格山,當地人叫它索能貝格(意思是為日光所照耀的山),和里磯山,他們稱之為沙騰貝格(意思是樹影籠罩的山)。
中世紀和16世紀時比拉特山跟勃朗峰一樣吸引人,今天已經無人想起它了。目前里磯山很出風頭,而比拉特山可悲的種種迷信陷在那些老太婆窩裡,聲名一落千丈。大家怕那座山頂只是因為攀登困難。勃菲弗爾將軍曾在山巔進行過晴雨氣壓觀測,他肯定用望遠鏡可以看到斯特拉斯堡的孟斯特。
我繼續寫下去。——我凝視著這些樹的輪廓,這使我愉快。馬車夫下去安裝輪輻的時候,我欣賞了離大路百步之遙的那片草地上的一棵枝葉繁茂的胡桃樹。安裝輪輻是個好兆頭。機修工吹著口哨。背景行將變化。
適才出現在旅店門口的那一隊人從店裡出去。
如果我認識的已故桑坡利翁對此的新近解釋還算不錯的話,這個純粹埃及式的句子,意思是:今天正如往常一樣都屬於永恆。可是這街頭賣藝者寫這樣的張貼是什麼意思呢?這可真是費解,除非說這是用某種神秘語言寫出的、這頭豬給小白鴿所作的充滿熱情的宣言。
我在里磯山頂是怎樣度過這一天的呢?我不知道。我到處漫遊,看著,幻想著,我俯卧在懸崖邊沿,把頭伸出去探索深邃的幽谷;我遠矚高爾多;我朝那個叫做凱希波當洛的洞穴扔去幾塊石頭,我沒有看到它們從山腳下滾出來;我向一個山裡人買了一把木雕小刀;我走上天文台,在那兒我畫下了米當峰。這是個圓錐形花崗岩山頭,上面有塊絳紅色的東西,這一下米當峰看上去就像用羅馬水泥彌合起來似的,宛若呂佐爾小方尖碑。從里磯山望去,米當峰的形狀很像埃及的金字塔。唯有謝奧峰仍然隱沒在陰影中,就像貝督因人的帳篷隱沒在謝奧峰的陰影中,又像拉姆色斯隱沒在介荷窪的陰影中一樣。
9月24日晨7時
我之所以在盧塞恩滯留,並非因為里磯山,而是為了比拉特山。比拉特山懸崖筆陡,野曠,景色絕佳,唯不易登臨,故為遊人所捨棄,但是我於此卻情有獨鍾。里磯山比比拉特山低十四古法尺,可騎馬而上,只有一些合乎市民口味的山坡,整日處處都是遊客。里磯系眾人用武之地,引不起我多大興趣。可是壞天氣持續使我無法登上比拉特山。一個塌鼻子的嚮導,法國旅客們給他取了個綽號叫奧德里,不肯為我導遊,我只好就到里磯為止。總之,我對里磯山並不抱怨,不過我心裏還是喜歡比拉特山。
你知道,我稱這為邊吃邊看。任何景象對幻想家來說都有其意義。眼睛看著,頭腦里想著,評論著並表達出來:一個廣場就是一本書。人們仔細研究建築物,在其中可以找到歷史;觀察過往行人,在其中可以認識生活。
我沒有走得更遠。
她抓起錫盤子。他拿起他的長方形羽管鍵琴,把皮背帶套在脖子上,掉轉身對老婦說:
「是。」她答道,「是時候了,是客棧開飯的時候了。」
我的夏洛,多多,代代,你們也給我寫信啊。——我要把你寄至科隆的信寄回去。——因為現在立即要寄出,我就寫到這裏。吻你,我的永遠可愛的阿黛爾,還有你們大家。——以後到里磯山再寫。
里磯山投下了偌大的圓錐形影子,邊緣清清楚楚地被刻畫出來,由於是從遠處眺望,竟無一點兒微光透過,這黑影沿著一棵棵松樹、一塊塊岩石緩緩地爬上了羅斯貝格山赭紅的山腰。昏冥的山巒吞沒了霞光燦爛的山巒。這黑黢黢的大三角形底部落在里磯山腳下,頂部分分秒秒地愈來愈接近羅斯伯格山峰,把阿特、戈爾多、十個澗谷、十個村落、楚格湖的一半和整個洛維茲湖都遮住了。紅銅色的雲霞飛入其間,幻化成錫的顏色。那旋渦深處,阿特在一片暮靄中浮動,這兒那兒,幾點燃起燈火的窗戶,像星星似的光芒閃爍,貧窮人家的婦女已經在燈下紡織了。
可惜,在日內瓦也許有人認為如今這樣頗有所得,但失去了許多舊時風韻。多姆大街已經拆除,蟲豸蛀蝕的那排老屋,城市俯臨湖水的蔚然大觀,亦已消失。而今堤岸上已為一片白色所代替,一眼望去全是白茫茫的營房,寬容的日內瓦人把這看作宮殿。十五年來,日內瓦被磨、耙、搓、鏟,整個蕩平,除了聖皮埃山岡一帶和羅訥河的幾座橋之外已經沒有一座老建築物了。現在,日內瓦成了一塊高丘環繞、毫無特色的城市。

盧塞恩

男子在睡夢中右手仍然緊緊地攥著十分巨大的鏤絲銀球飾柄的手杖,這人大概過去也曾經在剛德林蔭大道上散過步,就像大禮服遮在小圓窗上似的,法蘭西優雅的兩個時代交織在這窮苦漢子的這身破衣爛衫上了。手杖柄子倒顯得豪華漂亮,但是下端的尖頭被熏得烏黑,好像不止一次地被用來撥弄過夜間的炭火。中段被壓得扁扁的,弄碎了,好像用來撬過不少次東西,甚至掀起過重門。一頂舊圓帽,已經摺疊得不成樣子,一半拖著路面,一半蓋在他頭上。他腳前面扔了個錫盤子,好像在等待行人丟錢。
9月11日,下午4點鐘
這封信我就寫到這裏,我的阿黛爾,好立即寄給你。天氣變得可怕,大雨如注,我想把路程改一下。不可能折迴向北,我準備南行,這樣可以再見到藍天和太陽。我趕緊把這告訴你。你給我寫信,寄馬賽好了(不必寫名字,留局待領)。我渴望得到你們的消息,我的阿黛爾,收到此信后就給我寫信吧,還有我的蒂蒂娜,你也要寫,告訴我你每天做的事,盼你玩得高興,如我所望。
我彷彿看到了為這四位偉人所代表的羅馬、迦太基、德國和法國,我靜觀著偉大人物所體現的瑞士,前面三個人是統帥和專制君主,後面這一位是牧人、解放者。
她前額寬廣,一副聰明相;嘴生得十分纖秀,一口貝齒;眼睛不太大,但深沉而晶瑩;豐富繁密的金黃色血管在栗色的濃髮里微微閃動,神態顯得既漂亮又落落大方。她苗條的身材,突出的臀部,額角、鼻子、下巴都長得很勻稱,修長的手足,透明的指甲,柔美的足踝,高雅的腳脖,自顯出一種內家風韻。她整個人,全身打扮都像她的頭飾一樣,又整潔又雅緻。她大概遇到任何一條小溪都要在其中洗面,都要在水面鑒影吧。
羅訥河出日內瓦湖后,即與壁立千仞之汝拉山相遇,乃折向薩瓦,至布熱湖,在此得一出口,遂徑直流入法國境內,兩番騰躍之後,到達里昂。
越往前走,地平線那邊越教人覺得奇怪。在阿爾比,眼下彷彿有四條山脈,重重疊疊:最近處是青翠的阿登山脈,其次是蒼黑的汝拉山脈,接著突然一道裂罅,第三層是光禿陡峭的亞平寧山脈,最後,于眾山之上呈現出雪白晶瑩的阿爾卑斯山脈。
這一天我看了三個湖,我早上離開的是蘇黎世湖,中午楚格湖賜給我一條好鰻魚當午餐,而盧塞恩湖則饋我以肥美的鱒魚和鮭魚做晚餐。
太陽正落下去,路漸漸灰暗,斜坡高處的荊棘叢在落日斜照中閃閃發光。這路邊破屋裡兩個乞丐,一男一女,伸手向我討幾個法國小錢幣。一個船夫牽著一頭套著嘴套的熊沿著大路向居斯納赫走去,身後跟著四五個好奇的男孩,一片歡叫。我的車夫連忙把車剎住,這時我聽見馬蹄鐵撞擊路面的響聲。兩支樹枝岔開為我向原野打開一扇窗戶,我遠遠望見遠方有幾個翻晒乾草的人正在堆草垛;鳥兒在林間歌唱,母牛在里磯山中哞鳴。我從車上下來,望著凹陷的路,望著這沉靜而若有所悟的大自然,漸漸地,在我思緒中往昔事物的幻影重疊在眼前的現實上,並使之消失,就好像陳舊的字跡在沒漂洗好的紙上,字裡行間,又重新顯現出來。我彷彿看到古時候執法的總督吉斯勒鮮血淋淋地倒在凹陷下去的路上,在這裏磯山散落下的洪積石塊上,我聽見他的狗穿過樹叢盯著站立在林莽中的威廉·退爾那偉巨的影子狂吠。
對於大伙兒,對於這兩個被抓起來的人自身,這隻是一件盜案。但是在我眼裡這是一場悲劇。這少女因愛情而偷盜,卻因嫉妒而受到懲處。我看得清清楚楚,老婆子預先就向那個旅店的小廝揭發了她的對手,隨後小廝發現鹽撒了一地,他就去搜查那女歌手並把她送進監獄。
朋友,這就是我觀察到的,我想你可以把我的這一觀察運用到所有的人間男女恩怨上去:沒有什麼像休憩中的獅子那樣善良,也沒有什麼像發怒的斑鳩那樣兇狠的了。
我腳下的山谷里是洛維茲湖,戈爾多山就崩塌在裏面;楚格湖,曾映照過皮埃爾·戈蘭,它還記得貝林宗戰役。頭天在楚格湖岸邊我無意中突然在兩棵樹間荊棘叢中發現一塊墓碣,上書:卡爾-馬利亞·韋伯。這著名的湖,岸邊的四個州都是瑞士中心地帶:施維茨,大主教所在州;恩特瓦爾德,牧師所在州;盧塞恩,封建主駐地;烏里,這是英雄的州。
舉目可眺見四州湖,這是瑞士的精華。湖水一直涌到我的窗下,浪濤輕輕地拍打著城堡的古老石頭。忽聽水中有魚躍起,發出細微的響聲。夜色深沉。但是我還辨認得出右邊那座生滿苔蘚的尖頂木橋,橋通向一幢十分高大的塔樓。水面流光四溢。離我住的城堡五百步處,有幾棵高高的黑楊樹倒影映入我面前這片陰暗的湖中。夜把一片茫茫霧氣潑灑在湖面上,其餘的一切都對我隱藏起來。不過這霧還不太高,並沒有使我望不見面前那無限廣闊的比拉特山陰森森的嵯峨山影。在它的頂端三座山峰上方,四顆美麗的金色星星擁著土星,在太空中描畫出一個巨大的沙漏。在比拉特山後面,還有湖岸邊沿,散亂無序地緊緊地擠著許多光禿禿的變了形的古老山峰,蒂特利斯、普羅查、克里斯珀、巴杜斯、加朗斯托克、弗拉多、莫托恩、貝康里德堡、烏拉霍亨、荷克斯托倫、洛特霍亨、蒂爾斯托克和布呂尼格。我影影綽綽可以看到所有這些腫脖子的跛足的巨人蹲在周圍這層朦朧光影之中。
滕湖。——尼桑峰。——薩多城堡,令人讚歎。
石頭製作的水池,彩繪並佐以雕刻的房屋,這些在楚格到處可見。巨鹿旅館有一些文藝復興時代的古迹。義大利壁畫幾乎佔據了楚格所有的牆壁。在這些對自然環境大加藻飾的地區,屋宇和人們穿的衣裳也都受到影響。屋宇多雕畫,衣飾則著重顏色花俏。這是一個美妙的規律。我九*九*藏*書們居納特區的那些可供跳舞的小咖啡館和穿著襤褸的郊區農民若是搬到這裏,簡直都成了醜八怪。
籠子放在方形箱子上,箱子面板上不意卻鑲嵌著一塊相當漂亮的橡木浮雕,鐫刻的是聖弗朗索瓦·德·沙爾,一隻手撫摩著死者的頭。法國孩子們盡凝神盯著這塊板看。經過幾秒鐘審視之後,大的那個對最小的說:「啊!這是仁慈的上帝和他的蘋果吧。」
你會笑我吧,朋友?這件事使我心綳得緊緊的。
可是墓地上有個老嫗聽了嚮導講的故事卻堅決反對,她說易拿修斯·馬特不過是個吹牛大王,盡吹那些個交好運的無稽之談,其實多米尼克岩洞仍然是童貞未鑿,沒人去過——在這方面,我相信老嫗的話。
有三座帶屋頂的木橋,均為15世紀時所築,兩座在湖上,一座在勒斯河上。湖上二橋很長,蜿蜒水面,看上去只在銜接古老的塔樓,藉以娛目騁懷。非常別緻,也非常嫵媚。
一會兒,太陽已隱沒不見,夜風清冷,山巒呈現出灰色,遊人紛紛回到旅舍。天空無一絲雲。里磯山上一片廣闊無垠的白色天空,又變得非常孤寂。
此時我在一塊像露台似的懸在里磯山巨大峭壁上的狹窄的石坪上,坪上青草萋萋。比爾根山、布希豪恩山和比拉特山整個攤開在我面前。下面,無限漫遠處是盧塞恩湖,湖面為港灣分成若干小塊,像一面破鏡子似的映照出這些巨人的風姿。比拉特上方,那天邊深處,二十個積雪峰巔熠熠生輝。岡巒起伏,處處綠蔭蓊鬱,陽光下阿爾卑斯山的偉岸身軀顯得十分突兀。遠方花崗岩盤亘皺褶,如人蹙額憂思。光線從雲端傾瀉下來,把這些美麗的山谷裝點成一片迷人景色,山中雜響時時傳遍山壑,兩三條小得幾乎看不見的船在湖中蕩漾,船后拖曳著一抹長長的波痕,宛若銀色的尾巴。我看見村子里房屋上的炊煙裊裊上升,而山岩瀑布湍流彷彿煙霞自天落下,這真是充滿上蒼偉大的和諧壯觀的奇觀。我轉過身去,思索大自然是給哪位高邁傑出的人物提供的這山川、雲霧和太陽的盛會呢,我想為這雄偉壯麗的風景找到一個崇高的佐證。
老婆子也沒有得到勝利,她那無神的目光變得可怕而悲傷,報仇后的回味是苦澀的。
總之,這是個漂亮迷人的女人。一身珠翠,宛若天仙。顯然,這女人的這些裝飾對於這麼個衣衫破爛的漢子倒確實是一件大事。
順便說說,每回我看到這些可憐的流浪歌手,這些酒肆茶樓里的賤民,身子戰抖著,十分寒磣地鑽進這類專供一群人狼吞虎咽、狂飲大嚼的喧鬧場所,我心裏總感到焦灼難過。他們那虛弱的男中音和微細的次女低音完全任憑杯子、餐刀、盤盞和酒瓶組成的可怕的交響樂隊擺布,它們的指揮大師是一個大腹便便的胖子,眼睛突暴,耳朵遲鈍,卻配著一副食慾旺盛的尖牙利齒。
在朗尼奧和滕城之間,墳墓:墓上有身披路易十四式鎧甲的大木雕像。銘文是:
江湖賣藝人站了起來,撐著根手杖,一副毫不在乎的傲岸神氣,聽那個年輕女人說話,那女人並不回答,只跟他講些我聽不懂的斷斷續續的充滿愛情的絮語。
這時在盧塞恩還存在著一些古老的禁忌,禁止把石頭扔進比拉特山巔的小湖,據說石子會引起一股龍捲風。只要有人扔下一顆石子,這湖上馬上就掀起暴風雨,甚至會漫及整個瑞士。
這是地平線和人的精神演變而成的思想。如果這巨大的波濤猛然動起來,這真是一個恐怖的夢境。
離開居斯納赫時,我雙目仍然凝望著吉斯勒的另一廢墟。這就是新哈布斯堡的主塔,宛若鷹巢傾覆在山腰荒榛蔓草之中。從大路望見一堵高牆,那上面的常春藤飄垂在海灣水波中間,活像一個人仰面朝天時垂下的長發。對面翠綠的齊納山坡上,雜樹與農作物紛繁交錯,倒影映在一平如鏡的湖水中間,彷彿一塊枝狀瑪瑙。里磯山腳下,不知是什麼東西的反光透入水簾形成一片白光。一條小船在烏黑的水窪里沿著岸邊漂過,影子映在水裡變得很長,像把寶劍。船是劍柄,船夫是護手,航跡閃爍耀眼,宛若精湛、修長、出鞘的刃鋒。
蘇黎世的教堂總是空蕩無物。但是這裏,也像阿特和楚格一樣,裝點得過分濃重,積繪滿目。羅馬教堂為了跟新教聖堂對著干,就來了個截然兩樣。這是天主教區對耶穌教區的一場花枝、螺旋形飾物、絨球、流蘇的大戰。
我還一直沒有注意,這女人是個大個子,穿著件黑衣服,又黑又瘦,直立在孩子們中間,高高揚起手臂,就像一個活的絞刑架。
這時,經那漢子「老婆子,閉嘴」一聲吆喝,果然那老婦滿臉沮喪,顯得十分驚愕,木然不動,她目光獃滯地盯住地面,好像沒在聽,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
我到達盧塞恩已是夜晚,就像到蘇黎世那天一樣,不過蘇黎世很熱鬧,而盧塞恩則一片寂靜。
城市建得很好,位於兩座對峙的小山上,勒斯河橫貫其間,將城區一分為二。這條河在聖弗洛朗入湖,于盧塞恩流出,水勢洶湧。此處有一垛14世紀時代的圍牆環繞著,像巴塞爾一樣,所有的塔樓形狀各異,這些完全屬於聖日耳曼軍事建築物的巧妙構思,多設款式別緻的噴泉,房屋多綴有渦形裝飾、小塔樓和山牆,一般都保持得很好。
吻我的代代,我的多多和我的夏洛。我希望他們學習好。握瓦蓋里的手。
我們的馬車飛快前進,從居斯納赫到盧塞恩只花了一個半鐘頭,到達盧塞恩時天尚未黑。夕陽斜照中沿著居斯納赫灣岸邊漫步是非常美妙的。
現在是早晨六點鐘,下了一整夜瓢潑大雨。里磯山後面太陽在一片濃霧中升起。四旁群山白雪皚皚。朝霞照射下白色的比拉特山十分壯麗。無數四槳小船在湖上漂泊,彷彿在水面張上了一面偌大的蛛網。我聽見趕集市的盧塞恩的少女們在卡佩爾木橋上走過。船夫們歡笑著互相招呼。苦役犯披枷戴鎖,在清掃碼頭。湖間的黑水雞在我窗下梳洗弄妝。
十五年前,由楚格通往阿特的路是一條崎嶇小徑,最好的馬匹到此都難免躓跌。現在則已是一條康庄大道了,即便公共馬車滿載客貨在上面賓士都不會顛簸。我在蘇黎世租了一輛四輪輕便馬車前往,用慢悠悠的步伐在這漂亮的大道上輕跑,左邊是叢林峭壁,右邊是一抹湖水,和風輕拂,微波蕩漾。
由此引發了場騷亂。這些「小偷!」的叫喊聲,警察的到來,最後以監獄告終。
里磯山比斯特拉斯堡教堂的鐘樓高九倍,勃朗峰有三個裡磯山高。
這時我眼睛還掠過弗魯蒂岡,從前泰朗堡的王家大法官就是從這兒給趕走了的——昂特勒布,在這兒可以採到阿爾卑斯山杜鵑,這兒的農民喜愛希臘體育運動,每天還要演唱希爾蒙塔格的秘聞——東面,是伯爾尼,這地方在1291年曾發生過被壓迫的瑞士人為解放自己所進行的第一次東奈比爾戰役——北面,是巴塞爾,1499年這裏曾目睹自由瑞士的最後勝利。
從樹林下面的一條路開始,低低的枝柯老是鉤住英國女遊客衣裳上的花邊,這裡有些嬌麗的赤著腳的少女給你送上幾隻梨子和桃子。這林子雜栽著果樹。時不時地,透過樹葉綠蔭隱隱映現出湛藍色的湖水,在兩棵槜李之間可窺見小船來往。接著,一條山徑,有些地方實在難行,援峭壁而上,自山腳到頂峰間幾乎遍布峭壁。再上去就是一片綠茵斜坡,至此路徑亦更加開闊,有一座題作「冷浴場」的房屋和另一處叫作「通行稅徵收處」的地方為坡地隔開。然後,從「徵收處」有一條崎嶇小徑直通頂峰。從這裏可以看到盧塞恩,小徑旁臨深澗,那澗谷深處就是居斯納赫了。
比拉特山很奇特,形狀可怕。中世紀時人們叫它斷山。這山峰頂端幾乎總是籠罩著雲霧,mons pileatus一名即源於此。盧塞恩的農夫,他們對福音書要比對拉丁文精通,從pileatus這個詞取了pilatus為山的名字,並且斷言,朋司·比拉特就葬在這座山下。
走了四個小時,這段路我只是隨意走走歇歇。兩點鐘,到達里磯-居姆山。
從客棧里傳出一陣杯盞撞擊的響聲。
確實有個佐證,而且是唯一佐證,儘管如此,岩壁獷野,突兀,荒涼無人。對此我將終生難忘。在萬山重疊中,一個白痴,一個甲狀腺腫患者坐在一塊巨石上,雙腿懸空。這人身子細長,寬臉盤,臉對太陽做呆笑狀,漫不經心地望著面前。啊,這真是無法參透!阿爾卑斯山是個偉大景觀,而這觀賞者卻是個傻子。
歌聲歇了,杯盞的撞擊聲驀地停下來,我說不出隨後到來的是什麼軒然大|波。
第一廳室:穿禮服的桑泊克農人。土耳其樓閣幾乎佔滿了樓下大廳的天花板。——最高層諸廳室:絢麗的十六七世紀大玻璃窗,上面繪有大炮器械、矛、槊。據導遊介紹,此均系桑泊克戰役舊物。不少捆馬里尼昂的箭。溫克雷德、大法官岡多丁根和奧地利公爵的漫畫像。——公爵的連環鎖子甲、木人手中之溫克雷德的兵器。大法官的頸圈,農民頸圈。我試戴了一下大法官的頸圈。我尋找沾有他的血跡的盧塞恩旗幟,但沒找到。威廉·退爾的弩、牛角弓,很可能系贗品。——伏爾泰的手杖——楓丹白露宮的鵝毛筆。
再見,我的阿黛爾,不久我還要寫信給你。再過一個月我將再看到你。親愛的,我擁抱你們大家。
我還只看了市政廳的外觀。
日內瓦仍然不失為一個人傑地靈、值得讚賞的城市,這裡有許多漂亮女人,智慧超群之士,無數嬉玩于湖畔林間的可愛的兒童。因為有了這些,它那無能、可笑、令人頭痛的小小政府,它那差勁的奇奇怪怪的對護照的查驗,它的那些贗品商店、新碼頭,它那穿著石頭鞋子的讓-雅克島,它的里伏李街和它的黃顏色、白顏色,它的生石膏和它的白堊。
兵士們重新又抓住她,孩子們更加大聲嘲笑,叫嚷起來。一會兒,她像她的兩個夥伴一樣,消失在屋角那邊。
在一角落上,有皇帝的瑞士警衛穿的制服。侍從之號衣。較遠處有古代疊巴克農民穿的外套。瑞士人,一種半斯巴達、半雇傭兵的特種人物,對山比對山民還要尊崇,重視白雪的純潔,出賣自身,情願住營房、受奴役,但自得其樂。他們感覺是自由的。
從比爾到洛桑那邊,我都是跟一家高尚而和藹可愛的瑞士人一起旅行的,一家六口。父親是一位傑出的老者,文雅,和氣,知識豐富,特別是見多識廣,他讓我想起你的父親。大女兒是個脾氣挺好的年輕寡婦(有些像弗朗索瓦太太)。她想看席翁,我把手臂伸給她,她接受了,挽著我的手臂同行。長兄,是個正直而熱情的大學生,跟我們一起,我們三個人一同去過城堡參觀。我在洛桑都詳詳細細寫信告訴了布朗熱。如果他住處靠近,你可以問問他。這家瑞士人在戈佩跟我分手。我覺得非常惋惜。
我俯身看看。
一刻鐘后我到達居斯納赫。熊在廣場上跳舞,婦女們在汲水處歡笑,三輛英國快班驛車停在旅館門口。這家旅館外觀俗氣,但設備倒還舒適,看上去與這裏那些15世紀屋宇的哥特式正面不配。兩個老太婆照管教堂前面的那塊墓地。我叫馬車在這裏停下。我參觀了教堂,以建築而論很小,但甚多藻飾,精緻可愛。
面對這無法以言語形容的風物才知道瑞士和薩伏瓦那麼多傻瓜的由來。
我看到楚格的一座門上有個浮雕畫著古代穴居人,掄著根狼牙大棒,畫的下面刻著繪製年代:1482。在另外一座門上鐫刻著比穴居人更加動人的傳說:Pax intrantibus, Salus exeuntibus,1607。(我的夏洛,你把這句拉丁文解釋給你媽媽聽,好嗎?)
在里磯-居姆山上待了一個鐘頭之後,人簡直成了雕像,就像在頂峰那裡扎了根。大家情緒普遍激動。這是因為記憶比眼睛忙碌,而思想又比記憶更忙。不僅僅是這地球的一段奔來眼底,而且歷史的一段也同時奔來眼底。旅行者來此是尋找一個觀察點,思想家來此是找到了一本賅博的大書,每個山崖是一個字母,每個湖是一個句子,每個村落是一個重音,從這裏兩千年的回憶像一陣煙似的流出崖岫。地質學家可來此探索某一山脈的構造,哲學家可來此研究一些國家的人、種族和觀念的形成。這也許比別處更加深沉。
這一大群人,擠在這麼一家小旅館里,這使一個德國青年很有感觸,他認認真真地對我說:我們這夥人准得在這兒統統餓死。
你好,媽媽;你好,我親愛的阿黛爾;這封信我標上第九封字樣;第八封信很長,在信中我跟你談了登里磯山的事,但由於行旅倉促,至今我還沒能寫完。不久就會全部寫出,並寄給你。我不想讓你長久看不到我的信,所以匆匆寫上這幾頁。我現在是在愛克斯-勒-班,很想念你。我們曾經到過洛桑,你記得吧,那是1825年,一個月明之夜,那座教堂,儘管很美,但在我腦海中已漸淡忘。今夜,真巧,又是同樣的皓月當空,我又重睹月光下的這座教堂,它還像1825年時那樣美。月色朦朧使這些建築物更覺好看。洛桑的大教堂城需要的似乎正是這份月色。

弗里堡札記

這群人五顏六色,坐在地上,聚攏在搖搖晃晃地豎在石子路邊的一面大旗底下,共計四個:一個男人,兩個婦女,還有隻畜生。有個女人在睡覺,漢子也睡著了,畜生也卧在一邊。
然而,那個甲狀腺腫患者並沒有注意到我。他手裡拿著一大塊黑麵包,不時地咬上一口。這是坐落在里磯山另一邊的那個嘉布遣修院濟貧所收容的一個傻子。可憐的白痴,他是來這兒尋找南方的太陽的吧。
此時我眼下看到瑞士,這是一個嚴肅的充滿沉思的時辰,偉人和雄偉的高山相連,在歐洲中央錯綜複雜地合在一起,使奧地利的利斧卷刃,使魯莽者查理可怕的寶劍折斷。上蒼造了山,威廉·退爾造了人。
盧塞恩的女人才不應該躲起來呢:她們幾乎都挺漂亮。https://read.99csw.com
ROBERTUS ET ALBERTUS DE WATWYLL
這少女跟船夫講話時的那份溫柔腔調簡直任怎麼也描繪不出。她講法語,他用西班牙語回答。這種一半法語一半西班牙語的對話,過往行人一點兒也聽不懂,但對於他倆彼此倒沒有什麼不便。
特別是墓地非常出色。每一墓穴上都樹立著一塊石碑,碑上冠以精工製作的洛可可式磨光鎦金的鐵十字架,所有這些十字架裝飾使墓地看上去就像一大株開滿黃花的黑色灌木。
想象一下,這兒是一塊染作藍色的大布幅,這幅布日晒夜露,已經搞得七零八落,上面沒有別的,只畫了幾個黑色的象形符號。
那邊,一切都小巧玲瓏:綠茵纖秀,細長花苞的花枝穿過荊棘延伸到窗戶邊,彷彿在探頭凝神欣賞一隻奇美的黃黑色澤的蜘蛛,它像雜技演員似的,在草葉間一根不易覺察的遊絲上來回走動。
有時偶爾泥漿還會融化開來,導致崩坍。1806年那一次,下了兩個月雨之後,滑坡最厲害。那年9月2日,傍晚五時,羅斯貝格山正面闊一千法尺,高一百法尺,長一法里的一大塊山頂突然脫落,三分鐘就坍下三法里的坡面,驀然間吞沒了一片森林、一個澗谷、三個有人居住的村莊和半個湖面。阿特後面的戈爾多,就這樣一下子給壓得粉碎。
這就是伯爾尼和它的澗谷。
出發——夜間暴風雨後勒斯河漫溢,吞沒了兩個村莊,昨天我坐驛車經過的從聖弗洛朗至阿勒托夫的路已被沖毀。——沿途樹木被連根拔起,然天氣晴朗,大道暢通,有時遇到建在激流上的16世紀的古老木橋,有時望見岩頂寺院聳立,並常常看到瀑布。許多村莊熙熙攘攘,大道上很熱鬧,還有集市,有些馬車上出售五彩玻璃珠子飾品,令少女們目為之眩。成群結隊的農民唱著聖詩在路上走。——到處有被河水衝破的缺口,以致石灰岩外露。——安特利博克,處於澗谷、激湍和丘陵之間,環境甚美。
眼望著一個女人凝神看一個男人,而且女人很美而男人很醜,心裏真不是滋味。既然已經觀察了半天,隨後,我又繼續進餐,突然我聽見有人在我窗下說法語,那聲音清脆而尖銳,這一下又把我的注意力引向了廣場。請不要叫我複述,好嗎?那是句罵人的話,實在難以啟齒,這些話不成體統,粗野,毫無教養。
這就成了世界上最奇特的語言,既是江湖隱語又是行幫用話。她像聖日耳曼市集上的那些吉普賽女人那樣說一種「切口」,又像小馬爾利公爵夫人那樣說一種「雅言」。
17日
「他們去哪兒了?」我問身邊的一個年輕人。
楚格,像布呂克,也像巴登,是一個明媚的舊采邑市鎮,至今依然是城堡環繞,橢圓形的門上繪有紋章,築有雉堞,十分雄壯,堡牆上滿是古代因雲梯攻城而留下的殘跡。楚格不像布呂克那樣有奧爾,也不像巴登有利馬,但楚格有個湖,湖甚小,但確是瑞士最美的湖之一。我坐在一道菩提樹掩映的狹長柵狀突堤上,這地方離我住的旅館不遠,面前是里磯山和比拉特山,山峰宛若四座龐大的錐體;其中兩座上接霄漢,兩座倚卧波心。
夕陽西下時離開弗里堡。——群山中勃朗峰的一側,一頭母牛在另一側草地上。——兩件崇高事物。
片刻之後,我的注意力集中到一小群衣著奇特的人身上,他們在離我所在的十字路口不遠處搭了個帳篷。(對不起,下面我說的仍然是個捕風捉影的故事。可是你要我怎麼辦好?我只好原封不動,不加整理地加以敘述。)
男人的臉對著石子街面,我也看不見。我只看見他那雙黑手,手指甲被咬嚙過,頭髮又臟又亂,像刺蝟,鞋底破爛,凈是灰塵,左腳上一個腳趾都露出來了。
船上的公共音樂。——英國人、法國人、德國人。
聖品教堂在城外,人們把它叫主教座堂,屋上砌有大塊青石的雙尖峰塔,但除了一幅路易十三肖像和一塊15世紀的、刻有耶穌頭戴百合花冠拒收聖杯故事的外國淺浮雕,教堂本身並沒有什麼值得仔細研究的地方。
溝壑封閉如房舍。我也像花一樣凝望蜘蛛(順便說一句,這一切似乎都在討好它,因為它一直看著我,彷彿為自己的大胆、靈巧而自鳴得意)。我發現在溝壑盡頭有一狹長的走廊,過了走廊,景色驀然一變。
隨後,我的馬車過了橋,在一個尖形拱門下面停住。一位老者正跟兩個穿綠制服的兵談話,他們過來查問我的護照。在煤氣燈光底下,我看見牆上貼著一張走鋼絲藝人的海報,還有畫像,於是我驀地從我的中國夢幻的雲端落下,降到伯爾尼,這八十二州中最大的州的首府,這個有三百八十一萬九千居民的大邑,各國大使的府邸所在地,坐落在北緯四十六度五十七分十四秒,經度二十五度七分六秒,海拔一千七百零八古法尺的城市。
一小幅畫是給蒂蒂娜的。塔樓上那個像托盤的東西是個鸛巢。你給她說明一下。
她一面溫情脈脈地注視躺在身邊的夥伴,一面用一塊嗶嘰輕輕揩拭一台鑲著象牙小輪的古式羽管鍵琴,就像偉大吉吉岡陀的那歌頌愛情的古搖弦琴。
啊,朋友,大自然包含了所有的結合,而女人包含了所有千變萬化的感情。一切都是可能的,女人跟上帝一樣。
車子下山的時候,這城市美麗的側影多少回時而散開,時而又重新斂起,那幻影乍聚乍散。
年輕女人不回答她,她那纖秀的嘴唇顯示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輕蔑表情,她俯下身子貼著臉吻了吻那個睡著了的男人。老婦看到這份親熱樣子越發怒火中燒,又破口大罵起來。
人類社會,世界,整個人都體現在字母表中。建築、天文、哲學,一切科學均開端於此,雖細微不易察覺,但卻完全屬實。必然如此,字母是根源。
NIVEVS HEL VETIA FLOS NOBILITATIS
我笑了,以前我沒有笑。我獨自一人在這城市裡漫步,十四年前我曾經在這裏和你一道散過步。我很憂鬱,滿懷善良而溫馨的思念。想起你那時也許很愉快,阿黛爾,愛我吧。
從卡佩爾橋上遠眺盧塞恩,景色甚美,彷彿兩百年前風光,真是幸運,這個城市才變化不大。
我要把這些都告訴你,但是在這句話沒對你說之前我決不想把信封上。里磯山美極了。
除湖泊外,比拉特山還有些神奇的情況。首先有一棵全瑞士唯一的奇松,此松主幹九枝橫生,每一枝柯上復托生著另一巨松,看上去像一個碩大無朋的野李子樹。其次,在阿爾卑斯山的布潤德侖區,這是山頂七個峰頭旁邊的小圓丘,迴音好似真人在說話,詞句完整。若是說話,那麼迴音能聽到從開頭到最後一個音節,若是唱歌,則連最末一個音符都可以聽得十分清晰。還有一樣,一個令人害怕的深淵里,在六百法尺高烏黑的絕壁中間有一處無法進入的岩洞,那洞口有一尊不可思議的大約三十法尺長的白石雕像,倚身盤膝端坐在一張花崗石桌子上,儼若守護岩洞之神靈,面目猙獰,令人生畏。
格呂耶爾,石灰岩丘陵地;吉布魯,布滿角礫岩的砂岩核。——比勒,1803年焚毀之古城,至今城堡主牆猶存。——一家小客棧招牌上寫著:「死神旅館」。
她那身衣裳,再配上各式各樣的珠寶首飾,都足以說明她曾經旅行過很多地方。她穿著像德國南部施瓦本一帶少女穿的那種用白色阿拉伯圖案緄邊的藍色長襪,像黑森林山裡人穿的那種茶褐色呢子的寬寬的百褶裙和布萊斯農家婦女穿的緊身絲背心。背心款式質樸,但尚不難看,幾乎被一件佛蘭德細布的圓縐領遮住,因此看上去還好。縐領上綉著環環套疊的教堂玫瑰花飾圖案。她的首飾都是義大利款式,幾乎每一件都是在產地買的,這些首飾更證明了她走遍世界名城的經歷。從她金銀絲細工鑲嵌的耳環人們可以猜到她到過熱那亞;從她彩金嵌字母的手鐲可以看出她到過威尼斯;從她細工鑲嵌的花式手鐲可以看出她曾到過佛羅倫薩;從她戴的玉石浮雕的手鐲可以說明她曾經去過羅馬;從她的珊瑚和螺鈿項鏈,你知道她曾遊覽過那不勒斯。
剛才當那個漂亮少女站在餐廳頂裡頭,眼睛朝天唱歌的時候,小客棧的一個小夥伴——年輕人對我說,就是剛才抓住少女手臂向外走的那個人——早就在她身後把她盯住了,在酒吧間食櫥旁邊存放餐具的地方,不少胡椒和鹽潑了一地。給她伴奏羽管鍵琴的那個男人背靠著食櫥似乎挺疲倦。僕役走過去跟老闆報告了胡椒和鹽的事情。於是人們就去查看店裡的銀餐具。
如上所述,首先是人的房屋及其建築;其次是人體及其構造和畸形;再其次是司法、音樂、教堂、戰爭、田間收穫、幾何、山、遊牧生活、隱修生活、天文學,工作和休息,馬和蛇,鐵鎚和壇瓮,人們將它們翻倒,加以組合,將它們製作成鍾,樹木,河流,道路;最後是命運和上帝——這就是字母表包含的內容。
12日清晨動身去里磯山,行前先請了一位叫弗羅·尼澤的理髮師刮鬍子,這人真可憎,他把我下巴上劃破了三處,為了這項「外科手術」,我花去十六個法國蘇。
立即,僕役撲向那個漂亮女歌手,叫道:「搜這女人!」
遮蔽著這對情侶頭部的是最難以理解的廣告牌,這份吹大牛的廣告牌子我還從來沒見過呢。可是這對成功卻毫無影響。
「好了,該是咱們進客棧的時候了。」
也像到達盧塞恩、蘇黎世那樣,我是在夜間到達伯爾尼的。在這個時間到達某個城市我並不覺得討厭。這樣初到一個城市你就可以接觸到夜裡黑暗和光明的混合體,亮光給你顯現出事物,而陰影又給你把它們隱沒,於是便產生了一種說不出的誇張而又若虛若幻的迷人景象。這是一種已知和未知的糅合,恍惚如夢,任意飛馳。有許多在白天只是很平凡的東西,但是在暗影中就會萌發出無限詩情。白天這些事物平淡無奇,黑夜裡事物的輪廓就膨脹開來。
這地區的里磯山十分野曠,可以感到頂峰就在附近。山頂斷開,中間一處高溝掩映著幾間山間小木屋,自成村落。在居斯納赫那邊,我看見山澗里許多高大的杉樹成群向我湧來,這些杉木可制船的桅杆,其未來命運不外兩途,在山間或在大海。
風不時地透過黑暗帶給我遠方的鈴聲。這是一群群牛羊搖曳著它們頸下的鈴鐺在比拉特山和里磯山的高山牧場里漫遊,這陣陣溫馨的音樂彷彿從五六千尺的高處傳到我的耳畔。
總之這可以推延到基本上構成人類的字體的一切現象。所有古代埃及民書體都是象形文字,可歸入其中。象形文字是任何字體的必然根源。所有的字母首先是一些符號。而所有的符號首先必定是一些形象。
這六百法尺高的峭壁既然無法攀登,我們就想繞過這尊雕像,從「月亮洞」進入裏面,這洞的一邊直徑為十六法尺,另一邊為九法尺。洞中寒風砭骨,急湍奔流,至此已覺非常危險。但是我們仍繼續冒險前進,摸索著穿越帶拱頂的廳室,匍匐著在谿壑縱橫的地面爬過。幾乎滑落。沒有人能走近雕像。她永遠在那兒,無法觸及。她靜靜地望著澗谷,守護岩洞,執行命令,彷彿還遙想著當初雕塑她的那位神秘工匠。山裡的人把這尊雕像稱作聖多米尼克。
那小夥子過來,俯身靠近吉普賽老婦,於是老女人在他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

日內瓦

這座建築物屋頂呈柱形頭盔形狀,上冠鐘樓,極富情趣。雖風格雜沓,但相當宏偉。從巴塞爾到巴登,鐘樓均尖頂上覆紅瓦;從巴登到蘇黎世,則都用刺目的丹紅大肆塗抹;從楚格到盧塞恩,鐘樓的樣子頗類頭盔,並有鍍錫、金的盔上飾物和面甲。
從這小小的一個場面里我得出兩個結論:一、當年輕女人在跟那個熟睡的船夫溫存撫愛的時候,老太婆大概老早就是醒著的;二、這兩個女人都愛著這漢子,這個邋遢傢伙。
男子示意叫年輕女人起來。
阿特在黑夜還活著,兩點鐘太陽才落。
里磯山頂是一片寬廣的豐草茸密的圓形山丘。我到達時整個山上就我一個人。我在四千法尺的懸崖邊沿摘了這朵美麗的小花,我想著你,我親愛的,還有你,我的蒂蒂娜。現在我把它寄給你們。
她的這種姿勢定了一會兒。
老婦人的目光又落在街面上,而我的眼睛也轉向我的餐盤。我平靜地吃完午餐,這時鄰室傳來唱歌的聲音,在那間有十二扇窗子的長形大廳里,旅客們正在吃午飯,鬧哄哄的。
她頭垂在胸前,一聲不吭地服從了。
眼前里磯山一望無際地聳立,沉鬱綿延,層巒疊嶂,杉樹爭先恐後地攀緣而上,好似千軍萬馬衝鋒奪寨。
9月16日
只有我明白這其中的秘密。
至於雲霧的出現,據此間婦女們說,也很奇怪,有雲,主晴,無雲則預示暴風雨即將到來。比拉特山這個奇異的巨人,晴天太陽曬,它得戴帽,下雨了它就得脫掉。因此,這座具有氣象預測作用的山就讓瑞士這四個州免得老待在這些變化多端的戴帽小隱士的窗口張望。雲的這種作用確是事實,我觀察了一上午,四個小時里雲變換了二十種不同的形狀,但是從來沒有離開這山的正面。一會兒像只待在窩裡的雪白的大天鵝,偃卧在起伏不平的山頂,一會兒又振翅挺立,一會兒張開嘴,像狗在吠叫,一會兒又散作五六朵小團流雲,幻化作一頂圓形鷹冠。
在可怕的名叫弗洛·納采爾的剝皮匠那裡刮過鬍子之後,十二日上午八時我離開盧塞恩去里磯山,九時盧塞恩城號汽船把我載到魏吉斯。這是湖邊的一個美麗小村莊,十時我在此馬馬虎虎吃過午飯,然後就離開魏吉斯,開始爬山。我算是雇了個嚮導,實際上我的全部行李只是一根手杖。
然而,經過一番仔細觀察之後,從這人的容貌和衣著上我實在找不出什麼墮落的痕迹來,在他身上仍然表現出某種堅強、高尚、豪邁的氣概。顯然,他,還有那兩個婦女,都屬於那種潛藏草野、專與正常合法的社會作對的黑社會。可是,掌握了這一切情況之後,我仍然偏愛這個叛逆的巨人,這逋逃的鬥士,這長著獅子腦袋的強盜的這份獷野長相,穿一件侯爵的上裝,下身是條大兵褲子,在他那彬彬有禮的神態里總隱含著無窮的諷刺世俗的反抗意味。
經過時我注意到在這大雨滂沱又多風暴的地區,房屋屋頂十分寬廣。屋頂就是因為雨多才大起來的:在瑞士,屋頂幾乎覆蓋著整座房屋;在義大利,略去不少;在東方,完全消失。
從小教堂前面的空地,可以望見四州湖的一角。我回頭瞥見在里磯山麓長滿荊棘的小丘上,有一截塔樓似乎已經傾圮的山牆,挺立於荒榛之處,如一巨齒。這荒墟就是居斯納赫要塞,吉斯勒曾在城堡主塔住過,也是當年準備囚禁威廉·退爾的地方。威廉·九_九_藏_書退爾並未被關進這所牢房,吉斯勒也沒有再回到這裏。
隨即挺起身子望著那個老婦人說:「老婆子,閉嘴。」那老女人這才閉嘴。
稅卡規定過往旅客每匹馬交六巴茲(十八蘇),過了稅卡,我坐在懸岸邊上,像傻子一樣,把雙足垂在吉斯勒那個已經坍掉的主堡上。這城堡廢墟在我下面約七百度(一千四百米)處,沒於一片荒煙衰草之間。
你想想,叫鬧聲嚷成一片,人聲,腳步聲,一來一往拼老拳的聲音,椅子倒地、桌子掀翻了的聲音,碗盞打碎的聲音,一群人衝進來,僕役發了狂,整個房子直鬧得天翻地覆,好一陣巨大風暴。
這就是瑞士,跟花卉和岩石那樣,母音和輔音把瑞士按地區分開。北方多深陰、朔風、冰雪,故所有城市和山脈的名字里輔音凝定峻切;陽光使母音暢開,太陽照到哪裡,哪裡就發芽、開花。陽光普照在整個阿爾卑斯山南麓,灑落在金黃色的美麗斜坡上。同樣的山頂,同樣的山崖,山陰多輔音,向陽的一面多用母音。在阿爾卑斯山一帶,由於山脈中央地勢關係,語言的形成顯而易見。在特芙布呂克和艾洛羅之間有一座聖哥達山。
昨天是個節日,正如人們所說的,一個瑞士人的假日。八音盒裡響著音樂。大家都講日內瓦話。前些時我開表的鑰匙丟了,今天我找不到一個還在幹活的修表匠。日內瓦簡直認不出了。雖然湖上有浪且波動甚急,人們還是去水上蕩舟,孩子們在嬉鬧,車輛快速地下坡,散步的人群把青草萋萋的山坡都糟蹋了。
在我身下的澗谷中,那幽澗深處,是居斯納赫和威廉·退爾。
當然,我沒有忘記我親愛的瓦蓋里。
這是一群人,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僕役、服務員、手裡拿著餐巾的旅客、老婆子,帶著各式手勢和叫喊,圍著不住掙扎的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她怒氣衝天地訴說她們倆的事,和那個男人的事,天下所有的男人和所有女人的事,把這同樣的內容用不同的調子顛來倒去重複了二十遍,加油添醋,又加上許多最可恥、最丑、最猥褻的話。這種事發生在街頭的江湖藝人身上也跟別處其他的人身上一樣。甚至在那些自以為身份崇高、彬彬有禮的階層里,有些人也是把怒氣泡在這份市井語言之中,就像一個趕車的時常把鞭子在溪水泡泡,這樣他抽下去就更厲害。
途中遇到過兩三批商隊,帶著馬、騾、驢、糧袋,包鐵頭的登山杖,牽牲口的嚮導,解說景物的嚮導,等等。有些旅行者把里磯山看作勃朗峰;一些山裡的堂吉訶德先生決心要攀登一番,他們馱著巨人卡夏的偌大箱籠爬這麼個小土丘。——當然里磯山確實很美,遊人上下只要帶一根手杖就成。我的阿黛爾,你還記得我們去蒙當凡爾的那次旅行吧,里磯山的高度也就是比那裡高一倍,蒙當凡爾差不多有兩千五百古法尺高,里磯山大約有五千古法尺。
羅斯貝格山高四千法尺,里磯山為五千法尺。這是兩座全世界最高的角礫岩山。羅斯貝格山和里磯山與它們周圍環繞的阿爾卑斯山脈沒有任何地理上的聯繫,阿爾卑斯山是花崗岩,而里磯山和羅斯貝格山在古時候原來都是泥漿包裹著卵石,這種泥漿到了今天已經變得比水泥還堅硬了,所以隕落在大道近處的岩石就彷彿羅馬時代的厚牆。這兩座大山是兩堆洪荒時代的爛泥。
一會兒我們又下到澗谷間,鑽進了森林。枝柯濃蔭橫遮山徑,宛若網狀拱頂,陽光和熱氣從裂縫處透入,很少的幾座小屋半隱半顯地露出金黃色門牆,上綴玻璃圓窗,儼然矇著層絹紗,色澤明快,頗引人注目。一個農夫趕著牛車來迎我們。森林中溝壑縱橫,從這些溝壑間向外望去,若是晴日中午,天地間四面八方光影交錯、流動,高懸在天邊的霧幕東一塊西一塊地碎裂開來,從裂開處驀地現出遠方的峰巒,真彷彿一面神奇的鏡子在光的旋渦中不停地閃爍。
就在這時,我的眼睛,原來只是機械地在廣場上遊動的,一下子落在老婦身上。
突然,路上開始荒涼無人,一塊小小的空地,那樹叢中現出一所破屋,馬車停住了。我們現在到了居斯納赫著名的低洼大路。五百三十一年九個月零二十二天前,即1307年10月18日,就在這同一個時辰,同一個地方,一支箭從這座森林里勁射出去,射中了一個人的心。這人就是當時的奧地利暴政,這支箭就是瑞士自由。
五點半鍾光景,遊人幾乎同時從四方涌至,有步行的,有騎馬、騎驢、騎騾的,也有乘山轎的。一些英國人緊緊裹在多層領口的外套里,有幾個巴黎女人圍著絲絨披肩,還有些是在「冷浴場」療養別墅里度夏的病號。還有個八天前被一場小小的革命驅趕出來的蘇黎世上議員,一個法國推銷員自稱曾遊覽過西榮,以及玻利瓦爾死在其中的監獄,等等。午後二時我獨自到達;至六時,這裏共六十人。
祭台上堆滿了相當破舊的天主教祭器之類的東西,一尊聖母像,無數乾枯的花枝,好多鍍金剝落的瓶瓶罐罐,一整套還願之物,什麼都有,蠟做的腿,白鐵做的手,畫著湖上失事的畫幅,被援助或是救上來的孩子的頭像,苦役犯的鐵項圈和鐐銬,一直到疝氣兜帶,這就是我在小教堂內部看到的景象。
9月15日
一百年來,儘管它這樣令人害怕,比拉特山卻遍布牧場。因此這不僅僅是一座可怕的山,它還是養活四千頭母牛的碩大|乳|房。現在我還聽見四千個項鈴在噹噹地鳴響。
睡著了的另一個女人醒了。她坐著,頭髮披在後面,我看得清這女人又丑又老。
這個景象雖然說清楚了,但迷信並未消失。相反,反倒更增加了許多花飾,因為大家所常登臨的山並不比那些杳無人跡的山少些恐怖感覺。
五六個小孩圍繞著這個怪物,興高采烈地望著它。我非常欣賞其中的兩個長得挺俊的法國孩子,他們大概是住在這家旅館里的某個巴黎人家的小孩。
伯爾尼
老奧利布呂斯,自以為了不起,其實很笨,兩個陪伴他的婦女看來似乎很痛苦。
「去監獄。」
小夥計點點頭表示會意,轉身走進客棧,隨後那老太婆一臉漠然的樣子,用手指頭撫弄著她自己的裙褶,不停地結起又解開,順便說一句,這裙子跟那個得寵的娘兒們一模一樣。只不過年輕女人穿的是一條新裙子,老女人穿的是一條舊裙子。
他喜歡伏爾泰,因為這位思想家抨擊世俗成見,宣揚哲學。他器重耶穌會信徒,因為他們在弗里堡建了一座很像樣的修道院(順便說一句,第二天我看到難看的白色新營房破壞了這城市哥特式的建築的迷人景色)。唐·卡洛斯維護真正的原則,所以受到他崇敬。他憎惡雅各賓黨。恨波拿巴,討厭浪漫派。他懼怕法國,因為法國集中了這一切。整個這些都被荒誕的思想牢固地凝結在一起,並在這人的頭腦中紮根,所以在他日常言談中時時流露出來。他雖然自稱為傳統的法國文人,但實質上是個瑞士愛國者。我曾經見過他在美景旅館旅客留言簿上寫下過這麼一句摘引的話:願上帝年年保佑我們的祖國免於災難!
醒著的那個女人坐在漢子身邊一張舊地毯上。當然我可以跟你說她長得丑,因為沒有比這些風裡來雨里去、終日乞討的女叫花子和女戲子的容貌更平常更容易衰老的了。但是這女人,我實在不得不承認她是個妖艷柔媚的美人兒,儘管被烈日猛曬的臉上有些雀斑,正像民間的那個妙喻。
無數玲瓏的噴泉。——注水的少女。——全副武裝的伯爾尼熊。——吹笛的牧羊人。——一群圍著柱子在浮雕上跳舞。
敞開窗子見風景佳幽,值得觀賞,於是我對景畫了一幅速寫,現寄給你。今天,雖夜色甚濃,然景色絕美,但也許部分就因為是夜晚的緣故。
在這片嘈雜聲中,只聽見「小偷!小偷!」的聲音最響。
一支法國部隊最近買下離山頂約半里處的一片落葉松樹林,修築了一條可以通行車輛的大路,於是把這位巨人的頭頂芟理得光光的。——此外,一位嚮導在居斯納赫對我說,1814年有個叫易拿修斯·馬特的專打岩羚羊的獵人靠著扶梯和繩索進入山洞,當然,冒著生命危險,確實大胆地接近過那位陰沉的石頭守護者。如果這一冒險繼續下去,神奇的比拉特山將會像一座粉刷過的教堂那樣變得平凡無奇了。
除了兵工廠和市政廳大樓,盧塞恩全城我都看遍了。
9月16日
瑞士牧歌。
開始的兩段路,每段路程差不多用了一小時,後面每段用了半小時。
湖很美。——一位隱者的山洞。——瀑布。——山頂上的村莊。
這柔和、低沉、微微有些沙啞的歌聲,伴著格外沙啞的羽管鍵琴的音響,大概是那個妙齡少女在唱歌吧。儘管門半開著,可是在飯廳杯盤刀叉的巨大響聲掩蓋下,我仍然聽不清她的歌詞。
我請求你在此不要給獅子這個詞加上可笑的含義,這幾年巴黎一直這樣做,就像大部分英國時尚一樣,多麼愚蠢可悲,這既歪曲了這麼一個好詞兒,而且又玷污了造物中最高貴的生命。
過了一會兒,整個這動蕩的一群,包括兩個犯人、客棧的僕役、警察和過往行人,都在屋角後面不見了。
她的語言,時而粗野,時而做作,一半是市井村俗,一半是來自高雅客廳。你想想,大家閨秀竟一朝淪為村婦,畫棟雕梁的朗布依埃府邸竟自墮落成了兵油子云集的酒吧。
像里磯-居姆山這樣的山頂,只宜遠眺,不可作畫。是壯麗還是令人生畏?我實在不知道。既壯麗又令人生畏。這不能稱之為景色,而是氣勢雄渾。天邊似真似幻,無遠無近,純然是荒誕的誇張和驚世駭俗的縮略,一片混沌。
記事冊
我剛從這種隕落感中稍稍恢復過來,就又繼續前進,這一下我走進了一家叫紳士的旅館。——又是一次跌落,因為紳士旅館實際上是一家破敗不堪的小客棧。房間里一股霉味,白窗帘也由於年深日久而發黃,五斗柜上的銅家什生了銅綠,墨水成了黑淤泥漿。總之紳士旅館的確特別。沒想到在如此乾淨的瑞士竟會冒出這樣一塊布列塔尼式的瘟髒的綠洲。
頭一段只是一個愉快的散步,第二段則相當艱苦。天氣很晴朗,太陽當空直射沿著小徑的白色峭壁,小徑隨處都築有腳手架和磚石結構支撐加固。古老的洪積拱壁因暴雨山洪不斷沖刷已經散落,碎石堆滿了大路,我在高牆缺口的釘頭上緩緩向前。我不時見到石崖上總有一幅蹩腳圖畫,指示這裡是這條險道上的一個站口。
再後來她眼睛里的火焰忽然熄滅。她臉上的表情絲毫也不像所有老年人那樣透明,突然變得黯淡,冷冰冰的。
一刻鐘后我又走上小徑,「冷浴場」、小教堂、溝壑和甲狀腺腫患者都在我身後,消失在里磯山南坡那些山肚子里。
對於她的對手來說,她可以說完全是一派大家風範。她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裡。在她跟男人的對話里,絲毫也沒有談到那個老婆子,既無怨喃,也無責備。
從居斯納赫到盧塞恩的大路沿湖而築,跟楚格到阿特的路一樣。四州湖比楚格湖更美。橫亘在我面前的不是里磯山脈,而是比拉特山脈。
我已經離開了大路,在幾塊坍塌下來的粗大岩石中間看到一泓清澈悅目的泉水,因為這一泉水,人們才在離平地兩千古法尺處建了一座小教堂,後來又是一處療養所。這就是這地方的尋常事物發展的過程,巨大的山巒使它變得富有宗教氣息,首先是靈魂,其後是身體。清泉像水晶絲絲似的從山岩裂縫中溢出,我解開朝山香客用的舊鐵盆,喝了這股清冽的水,隨後我走進緊靠泉眼的小教堂。
這破屋原是一座小教堂,它標志著在此曾成功地發生過這一卓越的伏擊。門是尖形拱肋,除此之外,這小教堂沒有什麼特異之處。內部已經破損,壁上有殘存的壁畫,一座可憐的祭台還陳設著義大利舊物,著了色的木瓶和人工製作的假花,兩個乞丐含含糊糊地講著話,給他們幾個蘇,就賣給你威廉·退爾的紀念品,這就是居斯納赫低洼的大路上那座紀念建築物里的一切。
那老女人模樣變了,她早就站起身來,立著,貪婪地聽著這陣嘈雜聲,隨後她灼亮可怕的目光,那幾乎可以說是美麗的、充滿怒氣和仇恨,同時也充滿快樂的目光定定地注視著小旅館。
一會兒,有個客棧里的小夥計在門口離她不遠處走過,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叫他過來。這些細節,那對幸福的情侶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
但是我最惋惜的,還是你,是你們,我最親愛的孩子們。再過一個月,我就可以再見到你們。我的旅行是一項工作,要不我就會縮短路程了。我親吻你們。我愛你們。

盧塞恩—比拉特山

摘記
我在這可怕的對比中感到茫然:人和自然對比,自然是最富華完美的自然,而人卻呈現出最卑微可憐的姿態。這神秘的對比究竟是什麼意思呢?在這片孤寂中這個嘲弄又有何益?我應當相信這風景屬於這傻子,而受到嘲弄的恰恰是我這個過客嗎?
God Save The Queen.
那男人被七八隻孔武有力的手揪住衣領,推搡著,男人的臉上表現出安詳、堅忍和冷漠。他一邊抗拒,一邊往前走。
在所有這些小城裡婦女們都很好奇,膽怯,也很煩悶。正因為好奇和煩悶所以就產生出上街看看的願望,而羞怯又產生怕人瞧見的心理,因此,在所有房屋的正面都有一個相當隱蔽、相當複雜的窺探裝置。在巴塞爾和佛蘭德斯,是一個釘在窗子外面的鏡子,在蘇黎世和阿爾薩斯,是一座小塔,有時嬌美,八方採光,半掛在住宅正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