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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京之夢

前編

京之夢

賴藝又重複了一遍。
「勘九郎,那就把萬阿接過來吧。」
一缸是滾燙的開水,另一缸是滿滿的涼水。
身後的萬阿聽見這番話,百喜交集。那自己豈不就身兼京都、美濃兩家的夫人了?
「是嗎?」賴藝同意地點著頭,「不過,我可沒有領地封給你,剛才好像話裡有話。」
庄九郎意猶未盡,又在腦中重溫了一番女子的模樣。這名女子——可以肯定地說,就是庄九郎未來的化身。庄九郎對「未來」懷有強烈的信仰。他一個勁地朝著光輝燦爛的「將來」前進,帶著祈禱。如果說庄九郎相信哪個神,那麼非此莫屬。
「這些都是美濃帶來的泥吧。」
「洗澡水準備好了。」
「松波勘九郎嗎?」
「賣店?」
庄九郎雖然說得輕鬆,但他絕對沒把名字看成單純的符號。每改名一次,他的穿著、身份、職業、財產幾乎都有變化。
發出笑聲的人並不是庄九郎,而是摔倒的婢女自己。自己笑自己總無妨吧。
庄九郎醒了。
「你們都同為我的手下。沒有商家、武家之分,好好相處便是。」
「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在京城有家室。」
庄九郎微微皺眉,似乎沒聽清剛才的話。
賴藝嘲笑道。
庄久郎要求道。
「是啊,京城的女子嘛。」
「到底是自家好啊。」
舞者的手很美。
「真能吹牛。」
在外間脫去衣服,僅剩股間的一條束帶,庄九郎下了三級石階,拉開了澡堂的門。
美濃的夢。深芳野也在。坐在庄九郎身邊,不停地為他斟酒。庄九郎的對面則坐著侍臣們,中央有個人揮著扇子跳著「小督」舞。
萬阿裝著用水桶舀開水,實際上舀滿了涼水。
看來還要挨澆。
平素不苟九-九-藏-書言笑的庄九郎不禁也「噗哧」一聲笑了。
「在下惶恐。西村勘九郎的俸祿有限,在下雖低賤之身,卻奢侈慣了。要斷掉生財之道,萬萬不可啊。」
眼前的世界似乎開闊無比。
「姓西村,」庄九郎說道,「京城裡的武家都知道。西村這個姓在美濃可是有來頭的。再說,西村家是土岐家的遠親,當然不是想改就能改的。」
「約好的一年還沒到,我已經在美濃當上了小地主,還當上了土岐太守分家的管家,所以就提前回來了。」
(奇怪,那個女子到底是誰呢?)
庄九郎打了一個激靈,跳了起來。
「萬阿,給我搓搓泥吧。」
來美濃后,已過了七個月。
萬阿穿著價值不菲的和服,甚至沒挽起就進來了。
「怎麼,還想賣油?」
「怎麼會呢。恕在下直言,堪九郎胸懷大志,絕不限於二三十貫的俸祿。」
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望向庄九郎。
一擦,果然擦出不少泥垢來。
「這麼厲害?」
「哈哈,你對這些泥垢有意見嗎?」
庄九郎抬臉笑了起來。
而最吃驚的,當然要數萬阿了。
賴藝拉長了臉。
「在下用詞不妥,應該說進京才對。」
睡了將近一個時辰。
庄九郎趕緊逃開。逃跑時的姿勢過於滑稽,萬阿的笑聲響徹了澡堂。她又拎著水桶出去了。
庄九郎眯縫起眼睛。
路過粟田山腳順著蹴上坂而下時,京城正沐浴在春霞中,庄九郎不由得感慨起來。
「勘九郎,回去這個詞可不妥,你的家在美濃。還不打算在美濃定下心來嗎?」
「在下剛才提到,要整理在京城的家產,請恩准。」
之後便擺酒接風。於此,京都的山崎屋和美濃名族read•99csw•com的「西村」,成為了一家人。
「萬阿不明白。相公最早叫法蓮房,後來叫松波庄九郎,隨後是奈良屋庄九郎、山崎屋庄九郎,又回到松波庄九郎,這回又變成西村勘九郎,一共變了六次不是嗎?」
「有那麼亂嗎?」
「真讓人眼花繚亂。」
「想老婆了吧。不會想變回油商吧。」
「你在美濃肯定有別的女人了。」
到了山崎屋。
「萬阿你!」
沒有一點兒印象。但是夢中的庄九郎毫無疑問是寵愛著那名女子的。
杉丸和赤兵衛都嚇了一跳。
「呃,萬阿,我改名叫勘九郎了。」
大永二年的春天,西村勘九郎、也就是庄九郎前往鷺山殿請安,向賴藝懇求道:
脖頸和肩膀似乎更粗壯了,舉止中流露出一種威嚴。
「馬上備水洗漱。」
見此,庄九郎立刻從狼狽中恢復過來。看來這個女人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在意自己嘛。
庄九郎坐在久違的家中門框上,一邊讓美濃跟來的下人洗著腳,一邊回頭喊著:
(那些所謂的大徹大悟之人,總像生活在薄暮中。而我要隨心所欲地生活在陽光之下)
「醒了。」
「啊?」
他穿過走廊。家裡的一切都和離開時一模一樣。雖說只隔了短短的七個月,卻覺得自己在這裏當家已是很久遠的事情了。
「那這樣吧。京都的家室維持原樣,在本地再另娶妻安身下來。你喜歡什麼樣的女人,我給你安排也行。」
(被揭穿了。)
但是,庄九郎又想道:只有勇敢壯烈地活著,才不枉到世上來了一遭。
庄九郎站了起來。
「我還要說。每晚我有多怨恨,你們男人怎麼會懂呢?」
「我會請求殿下安排的。殿下務必不能食言。」
九-九-藏-書「七個月的怨恨。」
(對了,當時萬阿在不在啊。)
庄九郎命令杉丸和赤兵衛召集了所有的店裡人,再叫上從美濃帶來的家丁們,說道:
「好、好啊。」
人生不也如此嗎。庄九郎想著起了身,盤腿坐好后撫了撫臉。只小睡了一會兒太陽就下山了。人遲早要死。
但肯定不是神。
「京都的水加上京都的女人,一搓就掉下來了。」
庄九郎拍手贊成,說道:
「整理家產,騙人的吧?」
有兩個大缸。
「我可沒那麼大的力氣,美濃的泥油多厚啊。」
「請恩准在下回一趟京城,整理家產。」
「萬阿想必生得很美吧。」
(已經到晚上了嗎?)
萬阿覺得此時的自己笨嘴拙舌。
萬阿拿毛巾浸了水,用力擰乾后,並未攤開,就直接擦向庄九郎的身體。
「嘻嘻。」
萬阿的聲音在鑲著金粉的紙門外響起,隨後門開了一條縫。
深芳野馬上垂下了眼睛,但是從她肩膀的細微動作中,可以看出她很關心這個話題。
「還有山崎屋的鋪子呢!」
身為妻子,卻連自己的丈夫什麼時候改了名字都不知道,說來也怪可憐的。
庄九郎做了個夢。
「千真萬確。」
「當然可以。」
「一樣。血還是紅的,人也還是單純的。」
「那邊自然有常在寺的雜役幫我搓泥。勘九郎在美濃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
萬阿愉快地笑著。
「怎麼會呢?」
庄九郎習慣性地下了結論。
「懂了嗎?」
只是,「小督」的舞者似乎未曾相識。
萬阿的聲音再次響起。
是個年輕的女子。
大堂的婢女僕人們這才醒悟過來,趕緊忙活起來。眾人都沉浸在主人歸來的喜悅中。其實,是萬阿主子的歡喜感https://read•99csw•com染了他們。一名婢女絆倒了,裙子翻起來,粗麻內褲下的風景一覽無遺。
好像在。給自己斟酒的女子,既像是深芳野,又像是萬阿。
「呵呵。哪像我,從生下來到現在一直都叫萬阿。」
「何事?」
「把臉轉過去。」
「說不過你。」
「何出此言?」
「哇!」
庄九郎離開人群,進了一間幽暗的廂房躺下來小憩。趁著下人們準備熱水的空當驅除一下旅途的勞累。
「也有路上的塵土積的。」
萬阿把滿滿的一桶涼水,「嘩啦」一下倒了下去。
庄九郎策馬踏上了回京的路。
確實是真心話。
萬阿命令庄九郎道。
萬阿獃呆地跌坐在地板上。意外的驚喜讓她無從思考。
「不是。」
「嗯。」
「你猜猜。」
庄九郎向來不信神,更不可能會夢見。
說不出具體哪裡,只覺得庄九郎有些陌生。
庄九郎點著頭,卻不見笑容。
庄九郎不由得瞟了一眼深芳野。他可不希望讓她聽見。
庄九郎點頭應道,雖然並不情願。
那可不好賣。老鋪子並不值錢,頂多隻有大山崎油神人的專賣權可以換點錢。
萬阿向後退了退。庄九郎的手不老實地伸過來了。
「決不食言。」
「此事不假。」
浴槽里熱氣騰騰。汗水涔涔而下。浴槽採用了伊勢風格的蒸浴。
「我就說嘛。」
萬阿略帶嫌棄地嬌嗔道:
「勘九郎?」
當然不是萬阿。自然也不會是坐在自己身邊的深芳野。
「小督」舞起源於一個故事。據說平家早期,小督局因畏懼清盛的權勢而躲避到嵯峨野后,仲國領了聖命騎馬去尋找他的下落。在一個月明之夜,傳來了「想夫戀」的笛聲,於是仲國順著聲源尋找,果然吹笛之人就是小九九藏書督,順利地完成了君命。
萬阿吃吃地笑起來。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萬阿又拿著水桶伸向了涼水缸。
「過一會兒我就給你解氣。保准讓你明天起不了床。」
「想回去了?」
萬阿手中舉著蠟燭領著庄九郎走過幾塊墊腳石,穿過中庭出了柴門,進了倉庫旁邊的澡堂。
庄九郎胸口似乎還留有一抹淡淡的殘香。
「把店賣給別人呢?」
庄九郎順從地轉過身去。
庄九郎風塵僕僕,吩咐道:
萬阿想給庄九郎沖沖背,走到澡堂角落的大缸旁。
「呵呵,如果山崎屋關門了,京城裡的寺廟、公卿、民家都沒油點燈,京城到了晚上就黑成一片了。」
「別忘了我以前可是和尚。」
很快就睡著了。
搓完了背。
「討厭。」
「一定在美濃幹了不少壞事吧。」
奇怪,從門縫中並未有光亮照進來。
「萬阿。」
「名字不過是符號而已。」
隨行的有二名騎兵、十名步兵,扛著長槍和行李箱。
庄九郎緩緩地轉過背來。他的皮膚很白,肌肉卻很結實。晶瑩的汗水順著鼓起的肌肉流淌下來,更顯得背部魁梧健壯。
深芳野抬起了頭。
「那才更可怕。」
「幹什麼呢?」
「勘九郎,你是否無心奉公?」
「但是人不一樣了。」
(估計是幻影吧。)
「請殿下能否重複一遍剛才的話?」
「猜不出。」
「相公,又困了嗎?」
「如果這些泥垢長了耳朵長了嘴,我倒想聽聽你在那邊有沒有其他女人。」
「內人叫萬阿,是奈良屋家的閨女。」
「反正你要把店裡的事放下,專心奉公才行。」
「殿下明察。」庄九郎會心地接話道,「絕對不存在無心奉公之事。」
能猜出才怪呢。
「那姓什麼?」
賴藝暗含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