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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虎之瞳

前編

虎之瞳

「當然是杉丸了。」
善良的賴藝,也許是對賭上性命的庄九郎起了憐憫之心,擺了擺手。
耳次又側耳傾聽。
商人選貨時的目光就是這樣的吧。
十天後的一個早晨,庄九郎在自己的寓所中。
「哈哈,倒也有理。杉丸心地善良,一直把您奉作菩薩呢。」
庄九郎喝酒可是海量。
賴藝沒有說話。
酒興之下篡位,對無聊得要死的貴族們來說,沒有比這更刺|激的了。
「說什麼呢。」
眼前的這個人,為了得到自己不惜賭上性命。如果這是求愛方式的一種,恐怕古今中外,沒有比它更悲壯的了。
太遠了。
「那是因為我身上有讓他信服的地方。和我有緣,所以我估計他就是我身上善人的分身。」
那個時代,日本人的勞工費比起歐洲國家來驚人地便宜。稍晚後來日本的傳教士在向本國的報告中也提到,這個國家只要有大米就能建城。
「噢噢。」
庄九郎目光犀利地看著深芳野。
「赤兵衛,看見你這副兇相,我踏實多了。」
周圍沒有家臣。只有深芳野一人伺候著。
很快,門前響起了馬的嘶叫聲,夾雜著赤兵衛嘶啞的大嗓門。
「殿下請決斷。」
只有庄九郎鎮靜自若。他調勻了呼吸,眼睛睜圓,左腳向前踏了一步,提槍在手。
「大人真是重情重義啊。」
「為了報答殿下賞賜深芳野夫人之恩,我將奉上美濃一國。」
話題談到了武功方面。
「耳次,赤兵衛怎麼還沒到啊。」
赤兵衛抬起臉來,「您這是誇我嗎?」
「耳次聽命。請主人吩咐。」
「善人不可能找你。」
「嗯。」
他此次奉庄九郎之命進京,通知赤兵衛「速來美濃」。九九藏書
又把外間的拉門也打開了,「嗖嗖嗖」向後退了幾步。
「啊?」
「意下如何?」
賴藝照例喝得酩酊大醉。
他在向陽的走廊上鋪了坐墊,聽著園子里樹叢中的鳥叫聲,喝著熱煎茶。
賴藝顯出孩子氣。正是他的本性。
說著,卻緊張地喘了一口氣。他故意裝醉。
他漲紅了臉,厚重的嘴唇也耷拉下來。庄九郎的這個要求實在太膽大包天了。
賴藝此刻的表情,就像喝了一大口苦藥似的。
「這,這。——」
「畫上有隻老虎背負山脊,咆哮寒月。你能不能用槍刺中它的眼珠?」
庄九郎打發了耳次,坐了回來。
「那太榮幸了。這次,是您的那位惡人召喚我嗎?」
庄九郎注視著賴藝,肅然而立。
園子里多是些果樹,吸引了很多小鳥。
「真是可惜啊。剛才我看大人的氣色,精神不錯。估計您又想出什麼毒計了吧?」
「殿下果然是吝嗇。」
庄九郎很賞識這種有特長的人。
一天可以跑上二十里。
庄九郎看中了他的這些本領,便訓練他用作密探。
此刻他的表情,與畫中的惡人並無二致。
「還是算了吧。對殿下太不忍心了。」
「動手吧,勘九郎。」
「……」
深芳野臉色蒼白,緊盯著十二尺開外站立著的庄九郎。
「這點酒算不了什麼。」
「哈哈。誇你呢。佛祖不是說,每個人身上有兩個自己。善人和惡人。赤兵衛,你就是我那個惡人的分身。」
「赤兵衛大人這就到了。」
「若是贏了,得到深芳野夫人,然後……」
「我說,天氣不錯啊。」
賴藝也是如此。
「遵命便是。」
讓人感覺他的耳朵不九_九_藏_書是長在臉上,而是由於耳朵太大,需要用臉把它們連接起來。
他開口剛想拒絕,庄九郎立即堵住他的話說:
「在下若是輸了,切腹自盡當然是一了百了了,但若是贏了,得到深芳野夫人,然後……」
他出生在鄰國的飛騨,原本是建這座園子時雇來看門的。
「你聽見了?」
庄九郎故意停頓了一下。
「噢。」
他跪地而拜。
「哈哈。就怕殿下吝嗇。我勘九郎可是天生的大方。恐怕不合適呀。」
「那不是美濃國的首府嗎?美濃太守土岐政賴就住在那兒吧。」
「如果我刺中了那隻老虎的眼珠,請殿下把深芳野夫人賞賜給在下吧。」
他將長槍夾在腋下,併攏雙腿站立。
「我自有辦法。」
「來了,進來吧!」
耳次的聽覺尤其靈敏。不僅如此,還有一項絕技。他跑得比任何人都快。
(聽到了。)
「然後呢?」
「可以這麼講吧。」
槍身上鑲著貝殼,槍尖的柄用的是肥州天草產的上好的橡木,剛好握在掌心,分量很沉。
「那好,殿下。」
不久,鷺山城的賴藝召見了庄九郎。
她心裏湧起了對庄九郎的好感。
「先不說杉丸了吧。剛才您說見到我就踏實了,也就是說您身上的惡人終於找到同伴了?」
她並未表現出厭惡的表情,與其說是對庄九郎超出了關心,倒不如說也許是因為庄九郎幾次三番加以暗示,自己才會有今天的局面,並不出乎意料。
「太明顯了。您說來聽聽。」
「誰?您嗎?」
「我還準備了一樣東西為殿下助興。」
「要花銀兩打點嗎?」
「勘九郎,哈哈,不過是助興而已,算了算了。」
耳次十分聽九九藏書話。
庄九郎啜了一口茶說道。
鎖在深閨的深芳野也懂得這個道理。
賴藝試圖用語言來振作精神。
「可以。」
深芳野挪動著膝蓋。
庄九郎要躍過這段距離,用長槍刺中老虎的眼珠。
「如果刺中,殿下有何賞賜?」
賴藝愈發興奮了。
賴藝急得直拍膝蓋。
但是大杯中的酒下肚后,臉上竟也泛起了紅暈。
「哈哈。想不到勘九郎也會醉。你看看那個。」
他故意搖晃著膝蓋,顯得心神不寧。
一飲而盡后,上座的賴藝吩咐道:
「哈哈哈,還為時尚早。就算我現在能拿下來,美濃國的大小武士們也不會答應。我打算讓太守的弟弟賴藝殿下篡位。對了,赤兵衛。」
深芳野驚異地望著賴藝。她的臉上寫著失望和悲傷。每晚委身的這個男人,竟然就這樣把自己給賣了。
「赤兵衛,這個月你就呆在美濃吧。你要做的就是對面那座川手城。」
「這點要慎重。反而容易引起懷疑。」
「惡人的分身?」
庄九郎默默地施了一禮,從手邊的分為三層疊放的杯子中,挑了塗著朱漆的大杯。
赤兵衛的聲音不斷臨近,不久就停留在房門口。
「勘九郎,換大杯喝。」
「看得出來嗎?」
庄九郎深深地看了一眼深芳野,很快舉起杯讓她斟滿。
「怎麼會呢。真蠢,有誰比我更大方?」
深芳野此刻的心情如何呢。
「勘九郎……」
「說得好。為哄主子開心不惜性命,太忠心了。我還從未見過人切腹呢。過癮。」
耳次側了一下腦袋。
美濃國主可是哥哥政賴,這傢伙太口出狂言了,賴藝一時驚得說不出話來。
「真羅嗦,快講。」
——是。
「攻城https://read•99csw•com的那天,你和耳次到城裡放火。在那之前,你要裝作什麼事也沒有,接近守城的士兵們,和他們混熟。至於要怎麼做就隨便你了。」
「這也是喝酒助興之一,殿下。」
沒這點功夫的話,怎麼稱得上是庄九郎的分身呢。
(那就不客氣了。)
深芳野在心底祈禱。
(勘九郎,你一定要贏啊!)
武士的家庭有大米,只要願意出米,雇幾個普通百姓根本不成問題。有心計的武士往往選出一些人培養成自己的家臣。後來成為大名的福島正則和加藤清正,就曾是秀吉一手栽培的家臣。
庄九郎的半輩子都在謀反篡權,其中的細緻簡直將謀反變成了一門藝術。這次是第一個回合。
長著一副兇悍面孔的赤兵衛出現在眼前。
此人身材矮小。只是人如其名,耳垂像兩個大蘑菇一樣突兀得很。
「哦?」
賴藝指著對面紙門上的畫。
離那幅畫實在是太遠了。
「你要拿命來賭?」
「京都赤兵衛求見。」
庄九郎湊近過來。
「沒錯。」
他一把推開了身旁的拉門。道過一聲「得罪」,便走到外間,中間隔著被打開的拉門。
庄九郎隨手甩下了套在肩上的外褂,取了長槍在手。
舉著這麼重的槍,躍過這麼長的距離,想要刺中老虎的眼珠,就算是高手也難以辦到。
「哦,酒興。——」
(天賜良機。)
太可悲了。若狹國主一色左京大夫的千金女兒,如今卻被當成了一件賭注。
年紀大約二十五六的樣子,樣子並不很機靈。
她甚至覺得,眼前的這一幕,似乎在夢中也出現過。
「要拿下那座城。」
「今天打的賭可是前所未聞啊!有意思。勘九郎你拿去吧。」
https://read.99csw.com「那得請殿下先賞酒。」
「殿下,您要胸懷大志啊。一個月內,西村勘九郎一定為您獻上美濃國主的寶座。」
「勘九郎,你,你不要命了?」
而且沒有野心。這種性格作為家臣再合適不過了。
(賴藝殿下靠不住啊。)
說完,他將視線轉向深芳野。
赤兵衛輕浮地笑著。此人最大的缺點就是太張狂,凡事喜歡露于言表。
「在下……要醉了。」
槍長九尺。這支槍是以前賴藝聽從庄九郎的建議下令做的。
這些鳥,多半是從金華山飛過長良川棲息在此的。
他對著林中說道。不過庄九郎還沒閑到和小鳥們對話的地步。
「遵命。」
「醉了能使槍嗎?」
「殿下,」庄九郎的好戲還在後面,「如果在下刺不中,就借殿下庭院的一角當面切腹自盡。」
庄九郎只能苦笑。
此刻,她彷彿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命運,沉浸在這場賭注中。
「不敢當。」
「快說說看。」
「你想要什麼?」
「我倒給忘了。深芳野,趕緊給這位名槍手斟酒。」
「為了讓殿下開心。」
而賴藝呢。雖對自己百般寵愛,被庄九郎一激,就輕易地把自己許諾為賭注。
沒有比這個賭更讓人刺|激的了。
「用不著你同情。我太無聊了。」
「還要下賭呀?」
「真有意思。」
「是,我要做的是?」
「赤兵衛,別來無恙吧。我突然很想見你。」
「那,善人的分身是誰呢?」
「勘九郎,」賴藝習慣了這麼稱呼庄九郎,「你老說有機會演示一下你的槍法,光是說說而已。今天就讓我看看吧。」
很快,小鳥們安靜下來,從樹林中現出一條身影,悄無聲息地踏著草地走了過來,跪在走廊下。
庄九郎暗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