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走數日，到了熱田。到底是僅次於伊勢、出雲的大神宮，果然佔地不小。

當然——

就這樣過了一陣子，他的構思逐漸飽滿清晰，還繪了好幾張圖紙。

「不會吧？」

「您是說赤兵衛很蠢嗎？」

「廢話。連夢都不做那還叫人嗎？就算不能馬上實現，也要一點點地蓋起來。」

庄九郎從懷裡掏出自己畫的圖紙，在菜地上鋪開了。

「耳次，城裡哪有什麼秘密。那都是傳聞而已。名將守城，即使是座土城也能名垂不朽，反之愚將守城，縱然是固若金湯也會瞬間淪陷。這就是城。不是城打仗，而是人打仗。」

「去京都和奈良看房子啊。這樣我們才能長本事。」

「這是什麼？」

調查后，開始畫設計圖。庄九郎竟然陶醉其中。

他習慣了赤身裸體。身上除了手足上的護甲外，就只剩下腰間的一根束帶了。

「不會是大人在做夢吧？」

赤兵衛哭喪著臉。他現在身為齋藤家最受寵的家臣，在其他的家臣面前可是一副了不起的面孔。

「赤兵衛，你看。」

「建在哪裡？」

「這裡是個障礙。」

山裡面的樵夫看見了，紛紛傳聞道：

又右衛門兩手按著圖紙。就像孩子一樣。

「但求知己啊。」

「評價不錯嘛。」

庄九郎要在山上蓋的這座城，可以稱之為樓或是閣。光憑這一點，就可以鎮住天下人了。

「我是一名工匠。只看工作，主人是誰都與我無關。就算是地獄的閻王讓我蓋閻王廟，我也會給他蓋。」

庄九郎取下腰間的葫蘆，裏面裝著酒。

「對蠢人而言永遠是夢，像這種偉大的設計——」

「正是齋藤秀龍。這回你記住了？」

又右衛門湊上前來。看著看著，他的眼睛開始閃閃發光。屏住呼吸，一動不動地待了一會兒后，抬起頭盯著庄九郎。

「唔？」

讓又右衛門感到振奮的是，不管這個賣油的人到底是誰，他身上有一種東西和自己極為相似。

登山的https://read.99csw.com道路只設計了兩條。推倒山頂上的舊城樓重新建成三層的主城樓，在每座山峰都建上小城樓以防備出現死角，在山脊修建道路使其連接，並充分利用山谷的險峻。

而區區一名地方武士，居然要蓋一座連太守都不曾有的巨城。

「跑了。我要出遊，好幾個月都回不來。家裡又沒錢，不跑才怪呢。」

過了河，前面有十來戶人家居住。其中有一棟像是奉公之人住的房子，一看果然是岡部又右衛門的家。

「那為什麼還要建城呢？」

又右衛門盯著庄九郎不放。

「啊！這麼說您是……」

事實上，庄九郎確實是一隻降落到美濃國的妖怪。

他挑著油，一雙精銳的眼睛早把村莊的光景和道路的情況牢牢記在心裏。有朝一日攻打此地時會派上用場的。

門敞著。庄九郎走了進去。前面是一間破舊的茅草房，旁邊有塊菜地，一個年輕男子正拿著鍬種地。

這話要讓旁人聽了，定會由於兩人觸犯神威而膽戰心驚，他們卻一心沉迷在城樓的設計中。原本神仙菩薩就是利用人的膽小。遇到眼前這兩隻鬼，估計神仙倒要唯恐躲避不及。

——全靠實力。

後來，庄九郎把伊奈波明神的領地遷到了當時的井口洞（現在的岐阜市內伊奈波町），蓋得雄偉華麗。

庄九郎竟然覺得有些害羞。對方的目光里赤|裸裸地充滿了好奇心。

「不過實際上有困難。此人身在鄰國尾張，且不說路途遙遠，就說他怎麼會到兩國交惡的美濃來呢？去美濃建城的消息一旦泄漏，一定會被織田信秀殺了。就算不殺，也保不準會向織田家泄漏新城的秘密，那就前功盡棄了。」

（如果派人去請，只會吃閉門羹。）

「反正，」赤兵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肯定是天下最大的一座城樓。」

庄九郎開始物色工匠。這時，耳次帶來了一個好消息。

「最近山裡出了只妖怪。reａd•９9ｃsw.coｍ」

「你說呢？」

「我也是。」庄九郎不禁苦笑道。

「你是山城國大山崎的神人嗎？」

「總會有辦法的。」

他拿出塗上了山川顏色的圖紙，赤兵衛吃驚地合不攏嘴。要說山陽道、畿內、美濃、尾張、三河一帶的城樓他也大都見過，但這次卻讓他大開眼界。

他朝庄九郎看過來。目光十分伶俐。庄九郎一眼就斷定此人就是岡部又右衛門。

他撣了撣腳底的泥上了台階，為了表示歡迎，他重重地拉開了木頭的格子門。

「我來給您送油。桶里的油雖然是賣剩下的，但夠點一個月的燈了。都送您了。」

「齋、齋藤大人。」

又右衛門用手指著山頂西北麓隆起的一片高地。那裡有美濃有名的古神社，供奉著伊奈波明神。

總之，建一座大要塞是當務之急。庄九郎雖說已經是美濃的小太守齋藤秀龍，也不過是土岐家的家臣而已，在國內的地位也只是美濃地方武士的代表之一。

「赤兵衛，哪兒有木匠？」

「您真好。真的給我嗎？」他高興極了，立刻跑到油桶旁揭開蓋子，「好油，能當鏡子照。」

「噢。」

「為了嚇唬那些蠢人罷了。」

庄九郎乘著夜色出了迦納城，渡過美濃邊界的木曾川進了尾張。

「神人。不過您怎麼看都像賣油的神人。」

赤兵衛的感想並不誇張。當時的城樓，包括國主所在的城在內，稱作「館」更加貼切。一般都不是用石頭砌的，而是用挖溝的泥土堆起土壘四周安上柵欄罷了，根本不足以禦敵，建築物也多為平房。

而且，這些城樓並不各自孤立，有的用隱藏的通道相連，有的則用巨木搭建的柵欄連接，看上去整座山都變作了一座城。

他或在古木參天的樹林中跳躍奔跑，或沿著山谷而下，或攀登岩壁。

而且，由於熟知庄九郎的築城方法，岡部又右衛門後來又為信長建了安土城。毫不誇張，他千真萬確地成為了天下的岡read.99csw.com部又右衛門。

「太好了。」庄九郎把圖靠近燈下，問道，「有沒有不足之處？」

庄九郎親切地微笑著向前靠近。

「哈哈，是幅畫吧？好像中國那邊的畫。」

尾張熱田大神宮裡有個叫岡部又右衛門的木匠。年紀輕輕，在神社佛寺的建築上卻有著極高的天分。

工匠岡部又右衛門後來定居美濃，庄九郎的建築幾乎都出自他的手中。

「這才是工匠啊！」

「油是用不著的。看看我們過的日子就知道了。哪兒買得起油。日落而息，日出而作罷了。」

「這樣啊！」

「嗯，不錯，要在北邊建大手門的話，這裏確實是個障礙，也不利於防守。那就馬上遷走吧。」

他興奮得像個孩子。庄九郎十分喜歡他的這種孩子氣。一旦工作起來，他也會像個孩子一樣沉迷其中吧。

他頭戴著油膩膩的黑頭巾，穿一件栗色的麻布上衣，下身套了一條鬆鬆垮垮的肥褲子，肩上的秤桿兩頭各挑著一隻油桶，熟練地走街串巷。

「這，這是城嗎？」

「有。」

例如，庄九郎讓又右衛門在美濃可兒郡兼山的烏峰上蓋了一座城。

「流芳百世。」

又右衛門眯起眼開始憑空想象。本來應該懷疑眼前來者的身份，他卻由於受到繪圖的刺|激，沉浸在想象中。

「對啊。很早以前，我一直在走街串巷地賣油。」

「我就說嘛。夢終究是夢。」

首先需要對實地進行考察。庄九郎每天都攀登上這座聳立在美濃平原上的天險，遍訪山中，將注意事項仔細地一一記下。

他又摸了一下鼻子。表情仍然沉浸在想象之中。很奇怪的男子。

那麼，尾張的岡部又右衛門到底會不會來呢？

又右衛門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也難怪，迄今為止，從未有人誇過這個默默無聞的年輕木匠為「天下的岡部又右衛門」。

「賣油的，你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

「請、請恕在下無禮。」

庄九郎說的話果然應驗了。

「九*九*藏*書賣油嘍，大山崎的神油嘞。」

「哦，在哪兒？」

「你看看這個。」

又右衛門想要屈膝跪拜，庄九郎攔住了。

只要建成了就是我的。有了巨城作後盾，在美濃的發言權就不是今日可比了。

岡部又右衛門直起腰來。就算他再孤陋寡聞，也聽說過鄰國美濃的小太守以前曾是個賣油郎。

「你說的出遊是？」

「您有妻室嗎？」

這座城後來被搬到犬山，如今位於木曾川中流溪谷中的犬山城天守閣還保留著原來的結構。

連他自己都吃驚地發現，不停地有新點子冒出來。一生當中，沒有比發現自己的才華更讓人愉悅了。

此人衣著襤褸。神宮的頹廢剝奪了工匠們的活計，生活困窘。

（沒想到我還有這方面的才能。）

庄九郎早就有了思想準備。他是個徹底的實力論者。

他說。

「你照照鏡子就知道了。紅鼻子塌嘴唇，哪兒有聰明樣子?」

天文八年三月，庄九郎開始著手設計稻葉山城。

「等等。」

「蹚過木曾川的心情，你能明白嗎？」

又右衛門說道。

再往下說，耳次要聽不懂了。

「賣、賣油的大人，我生性淡漠，但是您為了我卻冒死潛入尾張，還誇我是天下唯一。就憑您這句話我就豁出命了。這張圖上的城是您的嗎？一定是。要不我今晚就逃出尾張去美濃吧。定當盡我所能。」

「喝一口吧！」

「哈哈，你不用擔心。」庄九郎胸有成竹。

「您，不會就是……」

「不過有錢蓋城樓嗎？」

「鄰國的美濃。要建在井口（岐阜的舊稱）的稻葉山上。」

「不飛過去也能看。」

但是，還有一個難題。能不能找到合適的工匠。

「你是天下的岡部又右衛門。不過來了個一國的小太守，不必拘禮。我只能維持我這一代，你做的事情卻能流芳百世。你說誰更位居其上？」

很快就點上燈添了酒。擺在兩人面前的下酒菜是庄九郎帶來的乾魚。用油炸過，香噴噴的。

「正是。」

「九_九_藏_書我愛喝酒。不過太陽要下山了。咱們進屋，點上你給的油把酒暢飲吧！」

來者雖然語氣恭敬，卻不卑不亢地在菜地沿上坐了下來。其實仔細看看就能發現此人不是一般的油商，又右衛門卻絲毫沒有在意。

庄九郎笑眯眯地搖著頭。

「別這樣。」

「您是岡部又右衛門大人嗎？」

「這是中國的山城嗎？從哪兒弄到的？妙極了。中國的哪座山呢？要是有翅膀，我真想飛過去親眼看看。」

又右衛門忽然彈了一下自己的鼻子。他的臉就像喝過醋一樣變了顏色。他好像剛剛才明白過來。

當時的城樓基本上都是用茅草鋪的房頂，而畫中的主城樓、角樓和小城樓使用的卻是燒成銀色的瓦塊。

庄九郎進了春敲門，穿過樹林來到下馬牌樓，走上御手洗川上的下馬橋。

「岡部又右衛門。」庄九郎拍了拍他的肩膀，「為了找你，我千里迢迢越過邊境到了這裏。一旦在尾張暴露了身份，我就算有一百條命也不夠。就是說，我是冒死來的。這都是因為對你的傾慕。你若是不理解我的心情，我不會說出名字的。馬上收了圖從你眼前消失。你看怎麼樣？」

「真的嗎？」赤兵衛不明白。

「哪兒都沒有。要開始建。就憑你我二人。」

「鄰國的尾張倒是有一個。」

又右衛門也笑了。也許是受到庄九郎親切笑容的感染，也許是與俗人不同的工匠性格所致，又右衛門從一開始就放鬆了警惕。

然而走進神宮的林子里，才發現很多附屬的小神社都腐朽不堪，大門和大殿的屋頂上都雜草叢生，一副頹廢的光景。估計這塊用作神宮的領地，受到各方豪族的壓榨連修建的費用都拿不出來。

「倒也不是不懂。」

庄九郎思慮一番后，又打扮成油商的模樣單身前往尾張。這個男人的麻利乾脆，和從前並無兩樣。

「這樣的城我還是第一次看見。」

「您真會說。」

會有人詆毀他「僭位越分」。不過庄九郎向來是不理睬這些流言蜚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