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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擲香粉

前編

擲香粉

過了良久,他才開口道:
「五郎,把它給我吧。」
「此種行為確實不同尋常。」
道三笑了起來。道三比誰都清楚,眾人怎麼說並不重要,關鍵是有眼光的人如何評價。
大殿中已經開始奏樂誦經了。
「大家都把你看成野鴨子,擔心你鑽到水裡或是飛上天去。」
「這就是勘十郎公子。」
他喃喃道。織田家一定會看做是蝮蛇的慣用伎倆而一口回絕吧。「再耐心等等吧。現在信秀剛死,馬上要求見面會引起對方不必要的疑心。」
堀田探望了濃姬后回到美濃,到鷺山城向道三仔細描述了葬禮上所發生的事情。
「阿濃懂得不少嘛。」
「我讓各務野問過中務(政秀)了。」
(我這半輩子,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年輕人。)
他虛歲不過十八歲。雖然他自知尚不成熟,父親卻以死的方式猛地把他推到了織田軍團總指揮的位置上。
他想。反過來說,正是因為這點,他才能放心地為所欲為,穿著奇裝異服招搖過市。
「只是,如果仔細看,他的眼睛清亮,唇角線條收斂,不僅不像愚鈍之人,反而是極有器量之士。」
——老天爺真是不長眼。如果他當了總領,織田殿下也能含笑九泉了。
「要說廢嫡,」堀田道空壓低了聲音,「聽說家中的老臣中有人密謀要廢除信長公子,擁立勘十郎為主公呢。」
政秀感到膽戰心驚。確實,政秀一向把信長看做是「呆瓜殿下」,從織田家的重臣這一角度出發的確應該廢了他擁立勘十郎。
此話倒也有理。濃姬緩聲道:
平手政秀小聲提醒他入內,信長卻問道:
然而,她根本不了解信長的心中隱藏的憤怒、怨恨和悲哀。
他點點頭,推開政秀大步流星地直奔香爐而去,抓起一把香粉舉在手中,眼光炯炯地直盯著前方,突然嘩地一聲將手中的香粉擲了出去。
政秀的長子五郎右衛門手裡有一匹駿馬。有一次被信長看見了,他湊上來說:
有一次他突然跑到河灘上,https://read.99csw.com踢著淺灘的水,聲嘶力竭地吶喊著:
道三也是為人父母。無論信長此人如何,一旦要被弟弟殺害,那麼為了濃姬,就算傾盡整個美濃兵力,也要前去救援。
信長騎在馬上。路上的人們看見他,都吃驚得屏住了呼吸。
陪伴他左右的是家臣林佐渡守通勝、平手中務大輔政秀、青山與三右衛門等人,大家都沉默地徒步而行。
「呃。」
「家裡,可以說是國內都把他看成是傻子或瘋子。」
他低垂著眼。
信長卻連如此簡單的回答都沒有,反而別過臉,一條棕毛狗正好經過。
「知道了。」
「師傅!師傅!」
「長相如何呢?」
「道空,你覺得信長是個瘋子嗎?」
頓時,誦經聲戛然而止,樂音紊亂,寵臣們都相對愕然。
——還是那個呆瓜公子。
(父親這個笨蛋。)
他的身旁是輔佐勘十郎的老臣柴田權六、佐久間大學和次右衛門等人。
「香爐在哪兒?」
他如此悲痛欲絕,熟讀了政秀留下的忠諫信並背誦下來,痛哭的時候甚至能一字不差地拚命喊叫出來,而導致政秀自殺的他的德行,卻壓根兒沒得到改變。
(愚蠢的族人和老臣們連這點都不懂,一味地準備著葬禮。)
信長正躺在樹木間的草地上,四仰八叉地睡著。
「少主!」
「不過,喪主也不是什麼難差事,只要坐在那裡就行了。香還是要燒的。」
會場外擠滿了人,士兵們和他們的家屬、城下的居民們、領地里的大戶人家再加上普通百姓,足足有好幾千人,都蹲在路邊上。
道三說。
濃姬娘家的美濃國主齋藤道三,也派出重臣堀田道空參加了當天的葬禮。
「真是奇怪。」
「胡說八道。」
會場的松林四周掛著黑白相間的帷幔,武士們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山僧們鳴弓避邪,大殿里坐著三百名和尚。
「你說的我都懂,可是公子是喪主啊!」
有人甚至哭得直不起九九藏書腰來。
後面跟著喪主信長。
(就是這種脾氣。)
「少主!」
「這種事連賤民都不做。」
信長受到了沉重的打擊。
最後,終於在城外東北方向四里開外的橡樹林中找到了他。
道三又問道。
他竟然沒穿褲子。
她暗中指示平手加入到擁立勘十郎的隊伍中去。事實上,土田御前將第一大臣林佐渡守調離信長身邊,派到了末森城的勘十郎那裡。
「自己還是個孩子,操這份閑心幹嗎。」
「信長公子無法保住國家。」
「嗯。」
而五郎右衛門卻說:
「所以我才無法判斷信長的人物如何。」
末森城城主織田勘十郎容貌俊美、氣質溫柔,不僅在家裡,也深受領地上的百姓們愛戴。
還有一次,在獵鷹回來的路上,他騎著馬忽然悲從中來,將捕獲的野雞撕裂成碎塊拋上天空,哭著喊道:
濃姬看在眼裡。
此後,政秀每次都扯著信長的衣袖:
「看來要和女婿見一面了。」
濃姬的貼身侍衛福富平太郎和侍女各務野時常寄密函給道三,因此信長的動靜他基本都心中有數。然而這個信長到底是什麼底細,他卻絲毫都猜不透。
就在尾張的呆瓜殿下的聲望一日不如一日時,這天從木曾川的彼岸來了一位使者,手中拿著一棵櫻花古木的樹枝。
「你想想,織田信秀那麼厲害的人一直不廢除信長的嫡子之位,比起尾張群臣們的濁眼,我更相信信秀一個人的眼光。所以,才會苦於判斷。」
他像一陣颶風飛馳過街道,出了野外消失在樹林里。幾個貼身侍衛急忙在後面追趕,卻早已不見他的蹤影,直到太陽下山前還在拚命地尋找。
信長卻面不改色,轉過身踏上來時的路就要離開。
這個年輕人說話向來簡短。他根本不擅長對話。幾乎整天不開口,要表達意志時,馬上會付諸行動。
路邊的人們都交頭接耳地低聲道:
很多人都這麼說。
「什麼事?」
父親葬禮的前一天,家臣平手政秀逮住信長說:九-九-藏-書
他的行動讓人捉摸不透。
「師傅,你可看見了。」
接下來的日子,信長或在寢室,或在路上行走,只要一想起政秀,就會突然失聲痛哭。
正是道三派來的使者。
——這個國家還能保住嗎?
「不過,雙方都事先確定人數,把地點放在國境上怎麼樣?」
也就是說,正是由於信秀的存在,才讓信長不感到孤單。而此刻失去了唯一理解自己的人,對信長的打擊實在是無以復加。
「要說長相,」道空想了一會兒說,「不好說。年紀尚輕,容貌到底是超出常人,要說是瘋子或傻子,從外表上看不出來。」
不管怎麼喊,這個十八歲的少年始終一言不發地望著天。
「別任性了。不按照世上的慣例做,大家會在背地裡罵你是不孝子。」
聲勢宏大。
「殿下,別這樣了。」
然而,這個老人無法做到這一點。政秀與信長之間,流淌著一股父子般的感情。要把自己從孩童時代就開始撫育的信長,像殺雞一樣勒死,再擁立他的弟弟,政秀無論如何都辦不到。
沒有模型,也就無從判斷。
就連信長唯一的靠山平手政秀也聽聞了此事。
他繼承了母親土田御前的眼睛,深深的雙眼皮下烏黑的眼珠,加上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笑起來艷光流轉,就連男子都會被吸引住,家裡的女人更是為他著迷。
她笑得花枝亂顫。
別在意那些壞話,只有我了解你。
(看來已經進行得不一般了。)
「一群蠢貨。」信長緊繃著臉,「這個世界上全是蠢人。」
「不知道對方會不會同意。」
「那邊。」
「你聽好了,明天要是再偷溜出去,師傅我就只好切腹自盡了。」
道空說后,道三哈哈地笑了。
一旦想要就無法收手是信長的脾氣。
然而,道三聽完后一言不發。
這位老人在天文二十二年春天選擇了自盡,臨死前給信長留下了一封忠諫信。
「少主,這邊請。」
他大喊一聲揚長而去,到了山門處飛身上馬,揮手就是九*九*藏*書一鞭。
沿路的人們頓時炸開了鍋。
「我也聽說了。」
所以他厭惡葬禮。萬松寺的葬禮,就像是不理解自己的人們的一場慶典。葬禮辦得越是盛大,信長就越覺得這群人在與自己無關的地方乾著蠢事。
(看來傳聞所說不假。)
「師傅,你喝水啊!」
「自古以來死了好幾億人,葬禮辦得再好也沒人能活過來。」
由此,信長對他的父親政秀也懷恨在心,政秀想要見他都被他推辭了。
「我當然知道!」信長提高了聲調,「所以我才說是徒勞。盡做些於事無補的事情,跑到寺院里,讓和尚念著經痛哭流涕。世上沒有比人更蠢的了。」
父親死時,他甚至未在人前哭泣,這次卻表現反常。他緊緊抱著政秀的屍體,放聲慟哭:
「嗯。」
「告訴你們夫人。明天的事就拜託了!」
夜裡,濃姬對信長說:
信長不做聲了。他一旦沉默,臉就會馬上陰下來。此刻他的眼裡根本就沒有濃姬的存在。
他想破口大罵。信長一直按照自己的方式鍛煉和引導自己。游泳或是扔石子,讓步兵們比試棍棒什麼的,都是為了有朝一日奪得天下。
葬禮之後,信長的狂躁也未見收斂,在家裡的聲望也逐漸下跌,擁立勘十郎的活動簡直就在半公開地進行。
還有一點讓他生氣的是,自己的家族姻親們都對他的器量感到絕望時,只有父親信秀會說:
一件短邊的小袖和服,腰上胡亂系著一根麻繩,掛著大小不一好幾個袋子,頭髮則用紅繩紮成衝天辮,搖搖晃晃地騎著馬。
他氣得想罵人。原本這個男子,一旦事情的發展不符合自己的預想,便會憤怒得抓狂。
「我的名聲可不好。」
平手政秀剛想抓住他的袖子,信長卻猛一揮手:
「不行。我正在潛心習武。雖說是您的命令,請恕我難以從命。」他一口回絕了。
「嗯。」
信長點點頭讓她放心,又說:
對他呵護有加。信長從小時候就敏銳地看穿了這一點:
政秀陷入了窘迫之地。
read.99csw.com只是,葬禮不能讓人起死回生。」
道三不禁叫出了聲。福富和各務野在密函中都是如此描述的。
「城裡有好幾百人準備著葬禮。好像要請三百名和尚。就算來了成百上千的和尚,祭品堆成山,父親也不會死而復生。阿濃,你說是不是?」
信長在山門旁輕巧地下了馬,然後沿著長長的石階向大殿走去,每一步他都走得無比堅實。
——勘十郎公子多傷心啊!
當他抬起頭來時,路邊的女人們就像被定了魂一樣。
平手政秀仍不放心,之後又喚來濃姬的隨身侍女各務野叮囑道:
「噢,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要見面應該很難吧。」
(父親,真是太隨便了!)
不久,織田家的隊伍到了。他們從山門進入會場。信長的弟弟勘十郎身穿筆挺的外套搭配肥大的褲子騎在馬上,略寬的下顎略微向下勾著。
(我的事情只有父親才懂。)
「師傅,你吃啊!」
首先,他恨透了父親才剛剛四十二歲就死了。
濃姬點點頭,她想信長一定是誤會了。葬禮是悼念死者的,而不是讓人死而復生的。
「我可不想當。」
絕不是傳聞。信長的生母土田御前在葬禮后喚來政秀,毫不掩飾地說道:
雖說是老丈人和女婿,按照戰國的慣例,會利用會見來謀殺對方,織田家也會提高警惕,而自己也必須多加小心。
有人輕嘆道。
等等,比以前加大了說教的頻度,甚至用生氣發怒的口吻。信長的頹廢,老人看在眼裡痛在心裏。
「看不出來嗎?」
「我會照辦的。」
「我不放心你嘛。」
或是:
「那就對了。」
政秀說的十句話里,信長通常只聽一句。然而葬禮后政秀的嘮叨變本加厲,信長也深感不快,不久關係就逐漸疏遠了。直到發生了一件小事。
到了葬禮這一天。
「光燒香的話再簡單不過了。」
他和往常一樣,經常像個瘋子般衝出城去和村童們打鬧,餓了就到田裡拔蘿蔔充饑,一不高興就擰著下人們的脖子出氣,或是露宿野外,也不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