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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奔赴長良川

前編

奔赴長良川

這種時候提起援兵之類的話,反而會讓士氣瓦解,滋生依賴之心,壞了大事。
小廝們趕緊上前,動作麻利地為信長纏上嶄新的棉腰帶。套上內衣和披肩后,接著是褲子、帽子和長袖外衣,最後戴上盔甲。
「出動!」
道三的軍隊似是直奔稻葉山城而來。
這樣的話,就能讓大家心生希望。後有援兵,就能激發鬥志,拚死抵抗。
大徹大悟后的喜悅。
只見數不清的大小旗幟林立,後面是義龍坐鎮的丸山,插著象徵著土岐源氏嫡流的藍色桔梗旗,在霞光中迎風而舞。
說話間已經跑到房門口打開了門。
這種可能性最大。
到了海東村時,已經聚集了兩百名騎兵。從清洲前往海東的街道上,只見追趕信長的隊伍高舉著火把一閃而過。信長到了鎮守海東村的山門前,收了韁繩立馬等候來兵。眼看著隊伍已經增加到了三五百人。
他們很快便打探到敵人的陣容、人數和部署等情況。
雖然自己拒絕了他的救援,但難保他不會趕過來。
因此,對於身體發育得異於常人的義龍來說,步行反而比騎馬更舒服。然而畢竟是統率全軍的大將,步行難免有失體面。
道三毅然下令道。
(信長不知道會怎麼樣?)
道三眼眶不禁一熱。為了自己這個三十幾年前漂流到美濃的外人,竟然有兩千人與自己同生共死,豈能讓人不為之動容?
他喃喃自語重複了好幾遍。
又過了一會兒。
「哦,道空,」他叫著堀田道空,「你聽過我唱經嗎?」
「不賴嘛!」
「是,就是吟唱經文的意思。」
信長一邊穿過走廊一邊開始脫衣服,到了大殿時已經是一|絲|不|掛。
月亮真是善解人意。
他想到此,不由仰天長嘯。如同慈父般疼愛自己的平手政秀切腹自盡時,信長也曾經如此失態。
道三無可奈何。義龍今年三十九-九-藏-書歲,尚無作為一軍統帥作戰的經驗。一定是周圍人出的主意。
(該不是要決一死戰吧?)
天逐漸亮了,太陽從薄薄的朝霧中升起。迎來了弘治二年四月二十日這一天。
「那我唱了。」
他打算強渡長良川,直搗稻葉山城。
派往北部山地的探子快馬加鞭回來報告道:
意思是他的腿長得可以從馬上著地。當時的馬不同於三百多年後從西方進口的品種,身材矮小,類似於驢子。
他馬上部署軍隊,讓大軍趕到稻葉山城的防衛前線長良川,並布好了數層陣營,而作為統帥的自己,則在位於稻葉山西北邊的小山丘「丸山」上搭起了大本營。一切就緒后,月亮已經開始東移。
信長徑直闖進了濃姬的房間,連叫了三聲「阿濃」。
由於是山路,道空吃力地拽著韁繩,一邊回頭看著佛門出身的主公。
聽到信長的喊聲從走廊上傳來,她連忙答道:
道三在案几旁坐了下來。
這天夜裡,道三的密使耳次翻過了大桑山,跨過美濃平原,游過了木曾川,好不容易到了尾張清洲城。
信長的一生中,從未下達過出陣的號令。他的做法一貫是自己單身一騎先行,眾人察覺後方才跟上。
雖說是深夜,耳次僅僅用了五六個時辰,就跑完了大桑到這裏的十三里路。
話說信長。
這是一封遺書。
堀田道空答道。的確,自從道三離開妙覺寺還俗后,就再也沒唱過。
道三揮舞著令旗。
(簡直是仙樂啊。)
他決定選在林子中。
義龍不禁啞然,同時感到了恐懼。
他還向尾張方向派出了戒嚴別動隊。這支部隊肩負兩大任務。一是防止信長萬一為了救援道三派兵北上,二是布下天羅地網,不讓道三逃出美濃投奔尾張。
「唱經?」
「這條蝮蛇!」
「難能可貴啊!」
他們沉醉https://read.99csw.com其中,領悟到死後才能到達極樂彼岸,為了奔赴彼岸,此刻需要加快腳步、敲響戰鼓昂首闊步地向敵方進發。
你不如放棄學問當樂師吧。當唱經師怎麼樣?
「還不曾聽過。」
或許,他還想用自己的聲量鼓舞全軍的鬥志。或者說,是為了鼓舞自己。如果不放喉高歌,孤軍深夜下山行軍,是何等的凄涼。
道三拿定主意后命令大軍停止前進,開始在長良川河畔部署各軍。
半夜,接到了重要情報。
因為他注意到,每個人的表情,都透露著必死之心,沒有半點猶豫。
「殿下瘋了!」
(一定是想從美濃的中心突圍,逃往尾張信長的城裡。)
道三緩緩地大口吸氣,似乎要把星光都吸進肺里。然後他開始徐徐吐氣。
全軍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他緩緩地轉移視線,望向自己的部隊。每個將士臉上,都露出絕望的表情。
兩頭彎彎的,就像一把銳利的鐮刀懸挂在山峰的上空,此刻正散發著萬丈光芒,為道三和他的將士們照耀著前進之路。
突然,他心頭一轉。
他站了起來。他體會到了蝮蛇的危機、蝮蛇的悲愴,以及蝮蛇的走投無路。想想世上除了父親再無人理解自己,鄰國的岳父卻不然,而是不計回報地關懷著自己。這個老人如今走到厄運的盡頭,送來密信讓出江山,這種好意簡直讓人難以置信。而這種待遇與情分,自己卻未嘗從親屬家人中得到哪怕是一分半毫。從來沒有。
道三的將兵們行動迅速。他們很快在帳營前圍上了削尖的柵欄,搭起了竹籬笆,又垂下帷幔,安置了護衛隊。
道三仍在展喉高歌。
或者說是佛教音樂。
可以說對方的大軍是雲霞之勢。
「馬場渡口的對岸,有大軍部署。」
天還沒亮。
義龍自然已經做好了作戰計劃,斷掉尾張之路https://read.99csw.com,將他們殲滅在木曾川的北邊。
此刻,道三忽然很想深吸一口山間的空氣大聲吟唱,或許是為了感謝今晚的月亮,為自己照亮通往最後一戰的道路。更單純的是,他想起了自己的青春往事。
道三還在京都妙覺寺本山當學徒時,就學習了聲樂,因他的音量寬廣和充沛的肺活量,教他的老師曾認真勸說他:
(也許這是我這輩子最後一次看月亮了。)
朝霧徐徐散去,對岸的風景清晰地浮現眼前。
附近有座叫做崇福寺的寺院,西南角沿著河堤有一片松樹林。
探子回報:
義龍揣測著。道三部隊的目標會是哪兒呢?
(難道都要隨我下地獄嗎?)
對將士們而言,前面的戰場充滿了絕望,然而道三的歌聲卻賦予了他們對未來的另一種希冀,那是個神聖的世界。
道三舉兵南下。
信長在對面給耳次賜了座,展開了道三的親筆信。
義龍聽后馬上下令吹號,全軍整裝待發。
道三拍案而起。
(是不是應該告訴全軍援兵會來)。
「我這就去把蝮蛇領回來。」
義龍自己也披盔戴甲上了馬。這具身高六尺五寸、體重三十貫的龐大軀體騎在馬上,如果不踩著馬蹬,簡直就能雙腳著地。
(如果當初我做了唱經師,也不會這把年紀還要在這山裡率領著孤軍奔赴戰場了吧。)
沿著昏暗的山道下山的兩千余名將士都忘記了自己的所在,陶醉在道三的歌聲中。
就連堀田道空——跟隨道三左右而由衷折服於這個謀略家魅力的人,一路聽著道三的歌喉,也不禁熱淚盈眶:
(他到底要上哪兒?)
道三進了帳營后,將士們立即在四周豎起了九面白旗,九*九*藏*書正是道三的「二頭波紋」大旗。
他只是沉默著,將道三的遺書扔向濃姬打開的房門中。
道三卻打消了這個念頭。
(義龍看出我想從馬場渡河了嗎?)
道三騎在馬上想。
尤其是武儀郡出身的下人們說話向來刻薄,他們議論道:
濃姬剛剛得知美濃派來了使者,預感到美濃的父親處境險惡,馬上起身梳妝。
家中的下人都背地裡叫他為「六尺五寸殿下」。
鼓聲頓起,道三部署在河堤上的鐵炮隊開始不斷填充火藥,向敵軍猛烈射擊。
剛開始是柔和的,就像春天的波浪緩慢涌動,接著旋律如怒濤般突然加快,進而又像地上的蟲鳴般聲聲幽怨。此起彼伏,高亢時響徹夜空,如此反覆,充滿著節奏感。
信長像一陣疾風沖向後宮。只聽見他又發出一聲長嘯。
伴隨著歌聲。
有幾處渡河口。
道三隻好苦笑。
「六尺五寸殿下只要騎上馬,就變成了六條腿。」
唱著唱著,他感到自己體內湧起了一股熱流。
也是一封讓出美濃的讓國狀。信長看過後便怪叫一聲:
義龍軍隊的先鋒竹腰道塵率領的六百人馬,冒著彈雨硬是上了岸。
他的聲音鏗鏘有力,抑揚頓挫。
道三派出了大量探子。
從對岸的義龍陣營中,傳來驚天動地的衝鋒螺號和鼓聲,先鋒部隊開始浩浩蕩蕩地渡河。
比這種喜悅更激蕩。道三在為自己人生的終結而歌唱。這首輓歌動搖、震撼著道三的心靈,最終沸騰為昂揚鬥志。既是輓歌,也是一首戰歌。
「難道真要決鬥?」
唱經是用唐代的音律來誦唱經文,古代中亞的大月氏國盛行的音樂傳到中國、又傳入日本后,睿山的僧侶們得以傳承。相當於西洋音樂的音階,分為宮、商、角、徵、羽五音,以此為基礎配上旋律、曲子和拍子。後來的謠曲、凈琉璃等大眾樂曲都來源於唱經。
「入道殿下的https://read.99csw.com部隊正在下山。」
「阿濃在此。」
他不勝唏噓。
道塵曾是道三的愛將,道三將他封為大垣城主,還把自己名字中的道字賜給了他。
照此看來,估計這場仗要隔著長良川打了。
別動隊的隊長由牧村主水助和林半大夫兩人擔任,他們領兵三千,在稻葉山城的西南方向大浦(現在的羽鳥市)附近用削尖的木頭紮成柵欄建成堅固的野戰陣地。義龍命令他們死守,「如遇信長來攻,不許出去應戰。只需死守陣地,不讓信長的一兵一卒闖進美濃。」
道三選擇了離稻葉山城距離最近的「馬場渡口」,命令先鋒部隊先行。
雙方人數的差距太大了。道三這麼精明的人,決不會蠢到要以卵擊石吧!
首先是大本營的位置。
然而,騎出不到三町地,胯|下的馬便氣喘吁吁、大汗淋漓了。義龍只好時常備好五匹馬以供替換,每行走三町路便換乘一匹馬。
道三的「假兒子」義龍,如今已改名為一色左京大夫義龍,此刻正盤踞在稻葉山城指揮著這場軍事政變。
他丟下一句話便轉身離去了。
眾人都不知所措。既像是命令「牽馬」,又像是下令「吹號出征」。雖然一般人聽上去只是怒喊聲而已,家臣們卻立即分頭去做準備。
此刻,信長的貼身侍衛們都大驚失色:
途經伊佐見和富岡,出了粟野后,在岩崎端掉了敵人的前哨小部隊後繼續朝南前進。
接下來就看信長的行動了。只見他出了大門翻身上馬,揚鞭直奔城門而去,只有五六名騎兵跟隨在後。
義龍卻仍然按兵不動,他待在稻葉山山腳下的居所中,密切關注著不斷南下的道三軍隊的動靜。
信長卻不像往常那樣招呼道「你在呀」。
「吹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