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三的手段也沒什麼特別嘛。看來他青雲直上的法術已經不靈了。」

「我打算把美濃讓給織田信長。我認為，制美濃者制天下。把這個國家交給此人，成為我修建的稻葉山城之主，以此為據點出兵天下，最後上京稱霸。我未能實現的夢想，由此人來完成。想必我不會看錯。」

敵人卻毫無動靜。任憑道三的人馬好生折騰，就是不予理睬。

南泉寺里供奉著被道三趕走、最後客死他鄉的兩名美濃太守的牌位。即土岐政賴和賴藝兩兄弟。道三召集和尚，撥了巨款，在此供奉二人。事到如今竟然會在這兩名美濃舊主的靈前傷感不已，就連道三自己都不明所以。道三的政治哲學遵循「君主無能乃罪惡所在」的原則，一定是出於此因，道三自己才趕跑了前兩代的美濃國主：

燭台照在道三的側臉上。赤兵衛小心翼翼地退下，到了門旁對著道三的背影施了一禮后，拉開門出去后，反手關了門。

赤兵衛跪地叩首后抬起了臉，這陣子他也明顯見老了。

「把這個交給尾張的織田上總介。」

「難道是老天要讓我欣賞這山中的雪景？」

只是，義龍即使被人少勢弱的道三燒到了腳後跟，也不見他出城應戰。

他鞠了一躬后便轉身離開了。

道三說。

接下來要看戰術了。

火光下的道三策馬立在名為恩明巷的小巷邊，黯然看著四周的夜色。

「你的意思是讓我也回去？」

道三心想。

四月十二日，義龍率領大軍攻打岩崎城，雙方短兵相接，僅僅一天，岩崎城陷落。守將林道慶向北野城的道三派出傳達遺言的使者，放火燒了城中心，在火焰中剖腹自盡，結束了生命。

「正有此打算。」

「我不是故意的。」

「都要當和尚了，江山又有何用？不過說不定長大后，想起自己是齋藤道三的兒子，效仿義龍惹是生非。我還是寫下來，以備後患吧。」

巳刻一到，道三開始行動。他親自率領全軍https://read.99csw.com渡過長良川，就像強盜隊伍的首領似的迅速趕到稻葉山城下，命令道：

「是問我嗎？」

義龍眼裡的假父親道三，在戰術上簡直就是出神入化的名人。既然他敢明目張胆地過來放火，就一定做好了好幾步的打算。

「殿下。」

「知道就好。快動身吧。我晚上還有事情要做。」

「放火給我燒！」

道三吩咐道。

這座城裡有太多的回憶。記得剛到美濃的時候，第一次拜見土岐賴藝便是在這座城的大殿里。也是在這裏，他為了得到深芳野，舉起長槍刺中了畫中老虎的眼睛。把賴藝推向酒池肉林使其成為廢人的，也是在此時熊熊燃燒的這座鷺山城裡。美濃到手后，他把稻葉山的主城讓給義龍，自己則隱退到這座城裡，把濃姬在內的幾個孩子撫養成人。這麼一想，自己人生的畫卷，開始於這座鷺山城，隨之徐徐展開，最後仍在此地告終。

道三一見燒得差不多了，又勒馬等了一會兒，發現對方沒有出城的意思，便向地上啐了一口痰道：

不久就到了北野城。

「赤兵衛，這出漫長的戲快要唱完了。你回京都去吧。」

鷺山城地處美濃平原的正中央。螺號聲響徹天際，越過田野。廣大無垠的田野上，螺號聲中透著一股哀傷。

「那麼，兩個年輕的公子就沒有繼承權了嗎？」

到處都躥起了熊熊烈火。

道三沿著山脊朝山裡奔去，徑直進了他以前特意為賴藝建造的山城大桑城。然而他並不打算要躲在這座城裡。

當然，道三也做好了相應的準備。倘若敵人打開城門攻打過來，埋伏在兩側的伏兵則會從側面痛擊他們，同時佯裝後退把他們引誘到長良川河畔低洼的濕地里，包圍他們從而一舉殲滅。這種夜間作戰最適合以小部隊對付敵人的大軍。

他掉轉馬頭迅速下令到野外集合，全軍開始向稻葉山城東北方向四公里處的丘陵地帶——北野城進發。

「離開美濃時，把他們頭髮給剃光了。」

螺號聲持續了兩天兩夜。

「不行嗎？」

道三騎在馬上頻頻回首，他乾涸的雙眼注視著原野上空的煙霧。

道三的將兵們手持火把，都化身為火魔闖入大街小巷，所到之處統統點燃。

堀田道空和赤兵衛等人都心懷期盼。他們每天都一邊祈禱一邊核實著城裡的人數，當他們認識到不可能再增加時，便去央求道三：

「夜都深了，您趕緊歇息著吧。」

接下來，道三要做的便是命人取來盔甲，穿戴整齊。

（都燒光了。）

「您不也是那座寺里出來的嗎？」

（倒是和我預想的人數差不多。）

赤兵衛驚訝地張大了嘴。理所應當，他早就做好了和道三同生共死的準備。

第三天早晨，道三起身後立即喚來堀田道空：

赤兵衛笑得比哭還難看。對他來講，就像兜了一個大圈子后，又回到了原先的棲身之所。

翌日颳起了風。

「話雖如此……」

月亮快升上天了。

城池內外，又恢復了先前的寂靜。

道三命令道。

「啊？」

「這樣才能安穩。要當上武士大將太艱難了，即便像我這等才華最後也不過如此下場。到了京都后直接帶到妙覺寺本山去吧。妙覺寺是你我曾待過的地方。後來也一直通過美濃的常在寺進貢了不少香火錢。雖說我是個犯規破戒的佛門弟子，現在卻是最大的施主。想必也不會虧待你們。」

稻葉山城下的街市井口（現在的岐阜市）因道三斷然採取了經濟行政手段「樂市樂座」而異常繁華，道三一向引以為豪。他做夢也不曾想到，自己會親手燒了這座街市。

「我也要加入進來了。」

道三謝道。他想用這幾個字來表達對赤兵衛效忠自己半輩子的感激。

「我讓你去，你就乖乖地去。順便把我剩下的兩個兒子帶上。明白了嗎？」

耳次與赤兵衛相反，他一向沉默寡言。接到命令時從不追究。

「歇什麼歇？等到半夜月亮出來了，便要全軍下山到長良川河畔與義龍決一死戰。」

——加入道三這邊吧！

「那、那怎麼行。」

九九藏書「這種時候哭的話，該吵醒那些我這大半輩子打倒的亡靈們，它們說不定高興得很：道三，你也有今天啊！」

「真是好極了。」

（我這一生都在燃燒。）

己方的人數太少，無法在平原交戰。看來只好躲在山裡，利用天險來開展山地戰了。一向喜歡光明正大地在平原決戰的道三，並不喜歡像猿猴一樣上躥下跳地進行山地戰。

「人的一生不過如此。途中哪怕只是看見了風景，也要覺得自己賺了。」

這封信是寫給信長的。

他的臉色很難看。

便躋身於其中。而道三又出於大意淪落到被義龍驅逐的境地。只是與前兩代不同的是，這個男人不會像他們一樣為了保住性命落荒而逃。他甚至謝絕了女婿織田信長讓他到尾張避難的好意，準備體面地迎接最後一戰。

他們想做最後的嘗試。得到道三的同意后，他們在城牆的各個角落配置了擅長吹號的人，輪流讓他們吹著。

耳次來了。

「先挑一天颳風的夜晚火燒稻葉山城下的街市。」

「啊？是要當和尚嗎？」

一聽此話，赤兵衛竟然一反往常，「哇」地哭出了聲。

四處春意盎然。從城牆上放眼望去，有的村莊開滿了白梅，有的則是粉艷的桃花，看上去就像是童話中的風景畫一般。而對著這些春光中的村莊吹著螺號的道三手下的兵士們，又何嘗不是畫中的人兒呢？

道三簡潔地書寫后，簽上名畫了押。一國的主帥用一張薄薄的紙片，便把江山拱手讓人，恐怕史無前例。以後也不可能會有。

經過大橋村時，後面的天際升起一縷黑煙。鷺山城被淹沒在火海中。

「你以為這是下棋玩兒呢。」

敵方的義龍擁有一萬兩千兵馬，而自己鷺山城中的人馬只有他們的六分之一，道三對自己的落魄光景也只好苦笑不迭。

道三又喚耳次。

數量決定勝負。

吹號的士兵們立在城牆處，不分晝夜地對著東、西、北三個方向吹著。之所以不對著南邊，是由於敵人的稻葉山城位於南側。

他著急地想要爭辯，道三卻沉默地蹙起了眉頭。道三從庄九郎的時代開始就一直將赤兵衛用作手足，卻不喜歡手足多嘴插話。

「真的嗎？」赤兵衛就像中了魔一樣怔怔地望著道三，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主公有何打算？」

赤兵衛拿起案几上刻有「齋藤山城之印」的方印，蘸足了印泥，在道三署名的地方按了下去，這也許是他最後能為道三做的事情。

「真沒勁。」

「我嘛。」

前方的稻葉山高高聳立，道三親手建成的百攻不破的稻葉山城躍入眼帘。點點篝火猶如星星點綴著黑黝黝的山峰，敵人不斷在本丸、二之丸、三之丸中出沒。

「要把美濃讓給上總介殿下嗎？」

「主公，咱們吹號吧！」

進了大桑山裡的翌日清晨，竟然罕見地下起了霜。兩個時辰后，山峰和幽谷看上去都似乎鋪上了一層白白的雪。

「赤兵衛，蓋上大印吧。」

途中，他撥出一隊人馬，下令放火燒了自己一直隱居的鷺山城。

然而所有的這些村莊里，卻未見有一匹馬或是一名士兵前來助陣。夜裡，道三躺在床上聽著空曠的螺號聲，倍感凄涼。沒想到自己最後的時光，竟然會在這種寂寞荒涼的伴奏聲中度過。

「正是。」

讓國狀兼遺書。

「而且，你又是以前寺里的雜役。再好不過了。」

「讓他們別吹了。」

道三走到案几旁，手指撥弄著筆尖。

道三心中歡喜，沿著下了霜的小徑攀上了山中一座叫南泉寺的寺院。沿著長長的石階拾級而上時，霧氣散去，四月的陽ｒeａd.99ｃｓw•cｏｍ光從雲層中照射出來。林間結的霜迅速融化，剛才的雪景猶如曇花一現。自然界尚且變化無常，人生繁華又何嘗不是如此？

道空跑到城牆上，命令吹號的士兵們停下。士兵們一副盡了力的表情，紛紛放下了螺號。

四月初，道三召開了最後一次軍事會議，決定了基本方針。

「一點兒也不奇怪，」道三聽到這條傳聞后，自嘲地笑了，「既然已經沒有法術了，我齋藤道三也就是個行屍走肉而已。」

可以說是北野城的出丸。岩崎城地處低矮的丘陵，連接北野的街道自下朝北而行。敵人想進攻北野城，就必須先拿下進攻路上的岩崎城。

「正是。」

然而事出無奈。城下一幢幢的武士住房就像是整座城的碉堡。必須先燒了這些碉堡，才能對付主城。

數日後。

（不過正如世上的凡夫俗子所盼，要是出現奇迹就好了。）

赤兵衛沮喪地低垂著腦袋。

道三喚來了赤兵衛。這個京都妙覺寺本山的雜役出身、長相猙獰的男人，跟隨道三征服美濃后當上了國守，眼看又要重操舊業。

道三把距離北野南側二里開外的岩崎城，指定為北野城防守的最前線。部將林道慶負責把守此地。

「我可是向來不喜歡哭哭啼啼的。」

他們用的是催促各村的海螺。滴滴的螺號聲傳遍了整個美濃平原。號手和風向不同，有時候能傳到三四里開外。

赤兵衛聽后心裏咯噔一下，道三卻已經在揮筆疾書了。

「有勞了。」

道三心想。然而，他並沒有停下腳步，而是舉旗向北行進。

道三鋪了紙，壓上鎮尺，揮筆寫就。

敵人追到這裏多少要花些時間。藉此時機正好回顧一下自己的人生。

岩崎城的陷落使義龍和他的部將們歡欣鼓舞。

除了被殺害的孫四郎和喜平次，道三還有兩個兒子，尚且年幼。他們現在正被藏在北野的深山裡。道三的首要任務是先把二人送到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