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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萬阿之庵

前編

萬阿之庵

一向謹小慎微的光秀不由一驚,不知所措之下只好望著女主人,想道:
赤兵衛答道。萬阿依然在緊閉的拉門后保持著沉默。
「這是山城入道殿下的遺囑。」
她的聲音有一絲顫抖。也許是隱約有了預感。
他不禁嘆道。雖說自己的姑姑小見方是美濃的正室,聽聞后才知道這座庵的女主人才是原本的妻子。
赤兵衛帶來了這個消息。
「浪人才可怕呢。山崎屋庄九郎起先就是妙覺寺的法蓮房,後來逃出寺里還俗時,身無分文便在京都闖蕩。」
「道三那個死鬼,在美濃怎麼混,又是怎麼個結果,我壓根兒不想聽。」
「還是退下吧!」
京都的萬阿得知道三的死訊,是在這一年的初夏。
杉丸似乎很懂地側了側腦袋,他從年輕時就有這個習慣。也難怪。這十年間,道三從未回過京都,夫妻之間有名無實。萬阿夫人對這個虛幻的、神秘的丈夫道三,又會作何想呢?
杉丸稟告萬阿后,萬阿欣然同意。
「可是……」
「這?」光秀滿臉不解之色,「這又是為什麼呢?」
「我不僅是已故道三的姻親,還是他的老知己。我們共同度過了半生的時光。在殺害道三的義龍膝下俯首稱臣,我無法接受。」
然而,她並不讓人打開門。沉默片刻后,她開口道:
他腰間佩著不起眼的大小寶刀,硃紅色的無袖坎肩下是一件印著格子花紋的和服,下身穿著一條染色皮革裁剪成的寬鬆褲子。只見他靜靜地走到圍牆邊,站在門口。
萬阿早已不是油鋪的老闆娘了。七年前,她關了店鋪,在嵯峨的天龍寺旁蓋了一座庵,出家為尼。
萬阿之前就看到了紫蘇油的未來,早早關了店,在嵯峨的天龍寺旁建了庵,買了地,只是為了確保年老后的安逸。她並未受到沒落的影響,雖是read.99csw.com出家之人,卻依然過著奢侈的生活。
萬阿不無感慨地上下打量著光秀的臉。
「但願吧,」光秀微微笑道,「能有法蓮房的福氣就好了。」
他懇求道。道三生前就經常向妙覺寺本山布施土地財物,寺里欣然應允,挑了師傅,很快就剃度成為寺里的小和尚。
「我想多講講道三殿下的事,話不由得說得太多了,天色已經不早了。」
他抬頭望著杉丸。杉丸傷感地點點頭,小聲道:
(這是個笨蛋。就算精力旺盛,到底是缺乏頭腦和實力。)
「當然不是。萬阿的夫君是油商,名叫山崎屋庄九郎,年輕時去了美濃,時不時回京都來。至於他在美濃幹什麼,和萬阿沒有半點關係。所以,關於山崎屋庄九郎的事我可以聽,那個齋藤——對了,叫什麼來著?」
「哪裡哪裡,道三殿下……」
赤兵衛簡單描述了經過,停頓后情緒激動,不由得雙手捂臉哭出聲來。
光秀也只有聽從,他帶著光安託付的遺孤們逃出城外,暫時在西美濃府內的領主山岸光信的城館里躲避了一陣,把遺孤們安置好后,自己孤身一人上了京。
他逃出長良川河畔的戰場后回到明智城,一邊加固城池的防守,一邊小心翼翼地注視敵人的動靜。
赤兵衛也在同一天步入了晚年生活。他不願意孤身一人飄零俗世,同兩個孩子一道削了發,披上墨染的僧袍,皈依佛門,終生守護兩人。
年輕的男子。
赤兵衛對信長的不濟感到憤憤不平,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於事無補了。事已至此,只好按照道三的囑託,把兩個孩子送到妙覺寺本山出家為僧。
「並沒什麼打算。」
(已經沒精力再生氣了,索性想通了,自己一個人過。)
「失敬了。我是美濃九-九-藏-書明智人,名叫明智十兵衛光秀。」
城池陷落前,光安喚來光秀叮囑道:
「這些血淋淋的事情,您一定不愛聽吧?」十兵衛光秀道,「不過我倘若不講,您就不知道我和亡去的道三殿下是什麼關係。」
萬阿就住在那裡。
「嗯,交代過了。」
「他已經遇害了。上個月二十日,在長良川河畔死於義龍殿下之手……」
出家第二天,赤兵衛沿著京都的街道向西而行,前往嵯峨野。
光秀的叔父光安,為道三盡忠而死。
隨後,光秀又一口氣講起了自己的生平。連他自己都不清楚為什麼。
他在美濃時略有耳聞。這次他遠上京都尋找萬阿的蹤跡,當他得知萬阿起了妙鴦的法名隱居在嵯峨時,
「對,對。叫這個名字的人,就算和山崎屋庄九郎同屬一人,對萬阿這輩子來說,也是個毫無瓜葛的人。」
赤兵衛先去了杉丸房裡,詳細描繪了道三死前的情況。
道三步入晚年後,赤兵衛也每年數次往返京都與美濃之間,捎去道三的信,或是送些銀兩什麼的。
他馬上放鬆下來,在萬阿面前開始滔滔不絕,連他自己都感到很驚奇。
同一年秋天,一名武士踏著嵯峨野的草地來到萬阿的庵前,登門求見。
義龍當上新國主后,不斷派出使者前來勸降,光安每次都堅決回絕道:
稍帶棕色的頭髮梳成漂亮的髮髻,兩道薄眉下一雙星目,深不見底。稱得上是美男子。
他表明自己是已故齋藤道三的親屬,這次是來轉達道三臨死前的遺言的。
「您怎麼知道?」
「確實很難辦。」
「嗯,不好說。」
「庄九郎發生什麼事了嗎?」
「齋藤道三這個名字,對我來說根本就是個陌生人。更說不上是丈夫了。」
「那些傳聞看來是真的。」
雖說是座庵,四周卻圍著結實九九藏書的圍牆,雖小卻安裝著四腳門,進門后是兩棟下人居住的房屋,看來生活很是富足。
——如何是好?
「那也只好這樣了。」
杉丸回答是,武士又道:「我想見見大師。」
「告訴她的話,一定會嚇一跳吧!」
「義龍殿下,是那個叫深芳野的女子生的嗎?」
她笑容可掬。
萬阿又挽留光秀在庵里住了幾天,光秀告辭時,她一直送到庵門口。
(難道是真的?)
太陽開始西移,光秀這才發覺自己已經停留了很長時間,驚道:
不知為何,道三在北野的山裡與赤兵衛道別時,唯一沒吩咐他:
這究竟是為什麼呢?赤兵衛向來都猜不透道三的心思。
(是個不錯的女人。)
油鋪關閉與道三並無關係。自從幾年前開發了菜籽油以來,萬阿等老油商們憑藉「大山崎神人」壟斷油座的資格而經手買賣的紫蘇油,被大量廉價生產的菜籽油取代,老油商們也都逐漸沒落下去。
(這個女子可真是隨性之人,估計天生就是這樣。)
「你看到了,我這一輩子,都不在乎什麼規矩方圓,只是照著性子來。既然你到了這裏,就不用講究那些了。」
「難怪你說話的語氣、相貌舉止,都和我丈夫年輕時有幾分相似呢。」
十兵衛剛要按照規矩行禮,萬阿伸出圓圓的手掌道:
她問道。
又過了一刻鐘,赤兵衛一直跪伏在門口等著萬阿發話,卻連一聲咳嗽都不曾聽見。
「道三。」
「這裏雖是京都的鄉下,但洛中不時有人來往,自然會聽得到。不過,畢竟是傳聞,無根無據,還沒告訴夫人呢。」
「赤兵衛大人來了。」
「不用多慮。」萬阿回答,「我更喜歡聽你講你自己的事情。」
房間的四周靜悄悄的。
赤兵衛領著道三託付給自己的兩個孤兒,逃出美濃,千辛萬苦到https://read.99csw.com了京都。他們投宿在妙覺寺本山的塔院中,接連數日隱姓埋名打聽京都的各種風聞,終於得到了美濃政變的消息。
杉丸聽后,嘆氣道:
「齋藤山城入道道三殿下在長良川畔與土岐義龍決戰,道三兵敗身亡。」
「為道三殉死是我自己的選擇。不能因此而斷了明智一族之後。你趕緊從這兒逃走吧!」
杉丸向萬阿傳話后,領著赤兵衛到女主人的房裡,進了房間,對著裡屋緊閉的拉門道:
(妙鴦——)
「是,正是。」
說到「世上再沒有人……」這裏時,萬阿雖然仍微笑著望著光秀,眼中卻盈滿了淚水。
「那個人,對尾張的信長殿下,也是喜歡得很呢。」
「我想知道,」杉丸道,「美濃的姑爺臨死前,交代你要傳話給京都的夫人了嗎?」
無論左右如何勸告,他都不肯到稻葉山城去朝拜。義龍無奈,只好於九月十八日派出一支三千七百人的討伐部隊,由長井隼人佐道利率領,不到兩天便攻陷了明智城。
「男人真是不易啊!我看你的樣子,也想奪天下吧!」
赤兵衛雖依稀抱著一絲僥倖期待,卻仍然備受打擊,彷彿一下老了十歲。京都的消息稱,尾張的織田信長急忙趕往美濃相救,無奈在途中受到美濃兵的阻撓,最終未能趕到戰場。
裡屋的萬阿,轉膝朝著門口,立起了右膝。
「把我的死訊告訴萬阿。」
「那好,杉丸,」赤兵衛還是一幅大大咧咧的口氣,「由我來說怎麼樣?」
她未施禮便坐了下來。
「不過,山崎屋庄九郎殿下每次回來都會說,萬阿我要當將軍了,到時候就把你接到宮裡什麼的,其實想想,世上再沒有人比他更有意思了。」
「哪兒的話。我才沒有那麼大的雄心壯志。離開美濃,就像是從樹上掉下的猴子一樣,一文不名的浪人而九_九_藏_書已。」
光秀回答,自己只是想浪跡天涯增長見識,萬阿的笑容凝固了,她緊盯著光秀道:
光秀微微地點點頭,沒再說什麼。只是,聽到信長的名字,他不由得想起了濃姬。然而自己已經淪為一介浪人,這些人和事,距離自己實在是太遙遠,遠得太不現實了。
她戴著白色的絹帽,身上也是雪白的裝束,體態豐腴,完全不像想象中的枯槁。
赤兵衛順勢撒了個謊。依他所見,道三沒提到萬阿,一定是認為就算自己不說赤兵衛也會去告訴萬阿。
「啊,不用了吧!」
光秀被領到南邊一間能看見庭院的房間,在那裡等了一會兒。
只要一提到「嵯峨野的妙鴦大師」,洛中洛外無人不曉。這個尼姑出手闊氣,甚至曾把國內的歌舞伎召到庵里獻藝。
精通文字的他,也不禁對這個女子罕見的法名感到新奇。鴛鴦中的雄性稱為鴛,雌性稱為鴦。即便是落髮為尼,也依然愛戀著俗世時的夫君。
「十兵衛是嗎?」
「就在十天前的凌晨,他好像回來了。我吃驚地招呼他,他卻立即不見了。應該是做夢了吧。」
(道三殿下,罪孽不淺啊。)
「請問這裏可是妙鴦大師的庵室?」
他轉身沿著門前的小路向東大步流星地走了,連頭也沒回。
他講到了自己年幼時就拜道三為師,受到道三的寵愛,傳授自己學問、武術、戰術和藝術,雖說是道三手下之臣,卻被視若愛徒。
這十年,杉丸如此看在眼裡。
「確實不假。」
「你要去哪兒呢?」
「您這話太讓我意外了。」
赤兵衛來到庵前。
待到杉丸出來,這名氣質不凡的武士恭謹地問道:
「有傳聞嗎?」
杉丸為難得很。他這半輩子都守在萬阿夫人身邊,希望她快樂幸福,然而這件事情卻是非同小可。
「不知您是哪位?」
不久,萬阿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