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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編 須賀口

前編

須賀口

「將來能有出息者,不外乎美濃的外甥光秀,和尾張的女婿信長二人。」
「一切都化作泡影了。今川殿下死於非命的消息今天會傳到京城,那些顯貴人家還不知道要哭成什麼樣呢?」
這個決心沒有任何變化。他堅信,要想統一當今亂世建立秩序,除了恢復日本武家之首的將軍的權威之外別無他法。他走訪了各國的城池,訴說自己的志向。
「那人是,」他似乎下了個小小的決心,「夫人的表兄、美濃明智人,叫做十兵衛光秀。」
「呃。」
「你能為毛利氏和將軍家牽線?」
而現狀竟然是,這隻螞蟻居然一路進攻到三河國境,還在田樂狹間割下了義元的人頭。
「已經離開了。」
光秀卻毫不猶豫地一口回絕了。理由很簡單。如果投靠在一個既無意願也無實力擁立將軍的大名之下,終其一生,也不過是個鄉間大名的家臣而已。
他馬上給織田家的豬子兵助寫了新信,讓旅店的主人送去。
(這就是信長啊。)
態度上出現一百八十度的轉變。白痴僅僅一個晚上就變成了活神仙,就算是一路見聞了各國稀奇古怪之事的光秀,也是聞所未聞。他熟讀的本朝他朝的史書當中,也未曾出現過如此極端的事例。
他似乎對信長沒什麼好感。
武士鄭重地道了歉,把茶錢放在桌上,帶上斗笠離開了。
曾親口這麼說過的人如今嘴裏讚嘆不已:
光秀在此世上唯一志同道合的摯友細川藤孝,就侍奉于將軍左右,藤孝負責打理宮內,光秀則擔任外交,兩人裡應外合,以光復幕府為共同目標。光秀雖說是無職無位的草民,卻肩負著將軍代理的任務。
可以說是光秀的行動理論。生在這個時代,光秀罕見地有自己的理論。而且他屬於那種沒有理論就不付諸行動的性格。
游僧道。
不過他的遊說倒也沒有白費。最起碼周遊列國使他掌握了大小諸侯的動靜,而且給將軍家也帶來了好處。有的大名聽了光秀的勸說后,對將軍家的沒落處境深感同情,當即表示:
光秀憑藉自己對各國情況九_九_藏_書的通曉,把今川家的軍勢力量和沿路各國大名的實力分析了一番,得出結論道:
這個疑問,隨著逐漸得知當天戰事的細節得以分曉。信長為這次奇襲投入了全部的兵力,奇襲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取義元的首級,事成后並沒有追擊今川部隊的餘力。不如說,在取得如此赫赫奇功后,並不擴大戰果,而是滿足於一個人頭便打道回府,這等忍耐力可不同尋常。
光秀詢問路人道。路人告訴他殿下要路過此地。光秀感到萬分驚訝。百姓們如此懼怕信長,甚至能從老遠就分辨出信長的馬蹄聲。
「簡直就是戰神摩利支天再世啊!」
——自己可是出自明智氏,代表美濃源氏的名門望族。
「剛才那個人,不是要到越前方向去的嗎?怎麼好像回去了?」
「剛才在須賀口看見一個怪傢伙。」
「依我看……」
(大家好像都害怕著什麼。)
他黯然嘆息,又覺得應該前往尾張清洲城證實一下這個傳聞是不是真的,然後再做打算。
第二天。
(這是我的志向。)
「至少為將軍家的日用開支略盡薄力。」
「那要如何是好呢?」
(將軍也是如此時運不濟啊。)
他的情緒近似於一種競爭意識。信長的諸多傳聞中,光秀甚至為他的愚笨感到竊喜。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
他心中憤憤不平。出於這種偏見,他才判斷這次今川義元上洛必會一氣呵成,清洲的信長將會像只螞蟻一般被踩死。
「真是可憐啊!」
商人很是興奮。沿途講給其他人聽,一定很有趣。
「那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在下失禮了。」
(終於等到實現多年夙願的機會了。)
真是最近發生的事情。
比如說,他前往中國的毛利氏領地時,在重臣桂能登守的府上逗留了幾日,勸說道:
就在這個時候,光秀聽說了今川義元上洛的事情。是將軍的心腹細川藤孝透露給他的。
(信長算什麼?)
(不知道看中了那個笨蛋哪一點?和我的器量無法相比。死去的道三殿下,想必晚年也九_九_藏_書是昏了頭了。)
兵助立即掉轉馬頭返回須賀口,早已不見光秀的蹤跡。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到光秀的住處,卻被告知:
光秀撇不開這個頭銜。雖說家道中落,怎麼也是足利將軍家的分支,比起當一個為了一兩千石的薪水就心滿意足的武士,不如獨自闖出一條道路來制動天下。正因為有如此志向,他才會遍訪鄉間的大名們,訴說如今雖為草芥、將來卻是前途不可估量的將軍家光復的必要性。
光秀第一次看到他。唯一讓他感到異樣的是,信長一直仰著臉凝視著天空,視線都未曾動過,雙眼一眨也不眨地從眼前走過。
(確有此一說。)
他本來想從京都前往越前的一乘谷,經過湖北到了這座山峰。沒想到在此聽到了如此重大的消息,便臨時改變主意前往尾張。
(那個信長?怎麼可能?)
道三還將自己畢生所學的「戰國策」傳授給光秀,據說也同樣傳授給了信長。從這點上來講,就是同門師兄弟關係。再說,信長的妻子濃姬乃道三與小見方之女,而光秀是小見方的外甥,和濃姬是表兄妹的姻親。
「好像說要去越前,其他就不知道了。」
最初證實這個消息的是美濃大垣城下旅館的主人。他並不喜歡鄰國的大名,語氣也毫不遮掩:
「投靠天子、將軍不切實際,不如到我手下做官如何?」
從近江木的山腳下沿著北國街道的山坡而行,左邊可以看見賤岳山,山對面的余吳湖波光粼粼。
「那人是個白痴。」
恐怕就是信長這個人吧。這個喜歡立規矩喜歡到病態的人,自己雖然是為所欲為,卻要求家臣和領地的百姓們絕對服從命令。當然,這種脾性是織田家一貫的作風。
「今川義元應該會趕走三好的黨羽,為將軍建造新的宮殿吧。這些事情都能成功。問題在於靠義元的實力這種權威能夠維持多久。這點讓人懷疑。」
信長走出半町開外,向身旁的豬子兵助開口道:
這名武士就是明智十兵衛光秀。
「把越前的朝倉氏請到京都來。」
雖然是間接,光九*九*藏*書秀與信長的淵源卻不淺。死去的道三曾經說過:
(是啊,都等不及了。)
並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來自國外的浪人要在城裡逗留,為了不招人懷疑,讓家裡的朋友做個擔保而已。
渡了河,光秀仍未能打消這個疑問。那人不是個白痴嗎?對光秀來說,信長的傳聞已經先入為主,所以他才會判斷此次今川義元上洛,「應該會輕而易舉」。
他轉向取道清洲。
游僧對茶館的大娘說道。
還告訴了細川藤孝。
(也許此人不容小覷。)
然而,即使光秀磨破了嘴皮,各國的大名都以一句「所言甚是,只是時機未到」來敷衍了事。幾乎所有的大名都處在混戰當中,根本沒有餘力揮師上京。
他身後的杜鵑花,在陽光照射下如同一團燃燒著的火焰。
藤孝也表示贊同。於是光秀決定由自己先去找朝倉氏商議,之後再送去將軍諭旨。這就是他為何單身一人前往越前首都一乘谷的緣故。
「說到尾張的織田上總介殿下,那可是個出了名的呆瓜,連當地的婦孺都罵他白痴。沒想到這個呆瓜,竟然在田樂狹間輕而易舉地就要了東海霸主今川治部大輔殿下(義元)的性命。今川殿下竟然死在清洲的呆瓜手上,一定死不瞑目吧!」
正因如此,光秀對信長的感情才更加複雜。
光秀光復幕府的構思是——由這兩名大名聯手來擁護足利政權。
光秀上了街道,走到清洲的須賀口附近時,聽見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四周的路人們頓時像遭遇了雷陣雨一樣紛紛退避到路邊的屋檐下,屈膝跪倒在地。
這幾年,光秀遊歷天下,掌握各國豪族的動靜。
「就像垂死掙扎的老鼠把貓給咬了。看來人不可貌相啊!」
「東海的霸主,」游僧接著又說,「要是上了京,天子、將軍的生活也會好轉。公卿們和將軍身邊的武士們都伸著脖子盼著今川殿下的到來呢!」
很快,豬子兵助來到旅店,與光秀寒暄了一番方才回去。
「定不會有假。我經過戰場去了尾張,又從美濃趕到這裏,所有的事情都九_九_藏_書是親眼所見,親耳所聞,怎會有假呢?」
光秀途經了大小村莊,終於到了信長所在的清洲城。
「不就是三天前嘛。」
周圍的人無不感到驚訝。
去何處了——兵助追問道,旅店的主人歪著腦袋想了想,說:
這裏的情形也讓光秀微微動容。尾張領地內的其他村莊無不在慶祝戰勝,而作為首都的清洲城的光景卻截然不同。街道井然有序,肅然這個詞用在這裏可謂恰如其分。街上行走的武士們也都舉止端正,老百姓們也無人交頭接耳議論戰爭的事情,就連列隊走過的步兵們,也都有禮有節。
武士停頓下來稍微思考了片刻,像下定了決心,掉轉身子走上來時的路。
豬子兵助也注意到了屋檐下的光秀。
山頂上有座茶館。
「毛利氏可謂富甲天下。應該趁此時機樹立大志,鎮服山陽道同時揮師擁立將軍,天下諸侯便會聞風而來臣服於腳下。光秀不肖,願意從中牽線。」
「客官,」武士站起身來,「剛才你所說的可當真?」
「這件事千真萬確!」
這是東海地區對他們的評價。在東海一帶,最強勢的要數美濃,其次是三河。這兩國的兵力都很強大。尾張卻由於土地肥沃,百姓豐衣足食,再加上海陸交通便利,商業較早得到發展,並不具備培育猛兵的條件。而信長率領著這些弱兵,能夠一舉擊潰駿遠三三國的猛虎今川軍隊,可以說完全是仰仗他的統帥能力。
(我要光復足利幕府。)
出了近江,就是美濃的關原,穿過大垣城,經過墨股和竹鼻,便是木曾川。
「你也快跪下吧!」
「據說今川殿下舉大軍上京,是為了挾天子、將軍而號令天下呢!」
(不過,信長在田樂狹間取下義元首級后,為何不乘勝追擊,殲滅敵人的大部隊呢?要我的話肯定這麼做。)
這個行動迅速的男人,在湖北五月的習習涼風中衣袂飄飄,片刻不停地向木本方向下山而去。
茶館靠山而建,周圍種滿了皋月杜鵑,也稱做為杜鵑茶館。
「將軍家總算有盼頭了!」細川藤孝說,「不過,十兵衛,你說九_九_藏_書今川義元此行會順利嗎?」
下令給將軍送去銀兩和糧食。甚至有的大名看中了光秀,勸道:
路人扯著光秀的袖子。光秀於是摘了斗笠,退到屋檐下的一角,微微弓腰等待信長的到來。不一會兒,只見信長一身獵鷹的打扮揚鞭而來。隨從們大概有五騎、三十人左右。作為剛剛討伐今川義元的尾張大將,陣容未免過小。
茶館里來了個游僧,他坐下不久后便開始向一名商人模樣的男子講起東海地區發生的政治巨變。據這名僧人說,他一路經過駿河、三河、尾張、美濃和北近江,正打算前往若狹,因而十分熟悉東海地區最新的政治動態。
光秀滿懷希望地離開京城,北上直奔湖北地區,從近江木本一路上山,到了山頂想找個地方歇腳,便進了這家茶館。未曾想竟然聽到了今川義元在田樂狹間一命嗚呼的消息。光秀驚得心臟都快停止跳動了。
信長的視線曾一瞬間停留在光秀身上,光秀卻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反而緊盯著信長。直視主公是大不敬的行為。路人的禮儀應該是跪地低頭,視線望著地下一直等到領主通過才對。信長所說的「怪傢伙」是指,「有人在看著我」的意思。他想問豬子兵助此人是誰。
「尾張人膽小懦弱。」
「發生什麼事了?」
然而,一旦渡過木曾川到了尾張,由於戰爭結束還不到十日,領土內一片慶祝勝利的景象,光秀所到之處,所有的村莊和城鎮都在津津樂道田樂狹間的戰績,信長也一掃過去的傳聞,成為炙手可熱的人物。
豬子兵助原是美濃的武士,在道三生前深受其寵愛,道三遇難后逃出美濃,投靠在尾張的織田門下。光秀原本沒有和豬子兵助這種身份低下的人打過交道,不過,對方聽到「明智十兵衛光秀」這個大名時,一定會連滾帶爬地跑來拜見吧。
「絕無半句假話。」
光秀找了家旅店住下。
坐在角落裡品茶的一名膚色白皙的武士,不禁暗暗點頭。
「美濃人嗎?」信長面無表情,「查查他來這兒幹什麼?」
一旁的武士心中暗嘆。
「五月十九日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