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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編 葉櫻

后編

葉櫻

義昭氣鼓鼓地盯著阿慶的臉。
他心下想著,委婉地拒絕了義昭的要求。
心底卻在嘟噥:
義昭本人的教養並不高。不過他對教養很是憧憬。也是必須的條件。從今往後,他身為武官的最高將領,要和公卿們打成一片。公卿們的話題多以古詩和中國的典故為主,如果不具備這些知識,難免會受到他們的冷落。
藤孝說。藤孝雖然未從信長那裡領取俸祿,卻依靠信長的武力收回了祖先列宗居住的勝龍寺城,自己還親任城主。實際上,等於是信長的間接家臣。
義昭的舉動,都落在京都警衛隊長光秀的眼裡。他憐憫地注視著義昭,這種憐憫,恐怕也唯有長期以來與他風雨共度的藤孝才能明白。
信長皺起眉頭啞然失笑。義昭蓄著稀疏的小鬍鬚,他比信長不過年幼三歲而已。被義昭認作「父親」,只會讓信長覺得莫名其妙。
他慌忙追上前去。哪有將軍的半點風度?
他交代光秀。光秀從法規上講既是幕臣,又是織田家的家臣,幾乎每天都要到臨時御所去請安。
「將軍的疑心還真是不小呢!」
「能當上將軍的,不是胸懷大度,就是蠢笨之徒,沒有中間人選。」
藤孝沉思著。這個深思熟慮的男子向來不喜歡當場作答。
(將軍殿下真是貪得無厭。)
義昭從小就剃度出家,一直擔任著一乘院的住持。直到成年,他都沒機會接觸過女人。
「怎麼可能呢。」
義昭道。他說得不錯。信長雖然推舉他當了將軍,卻遲遲不召開幕府。
再看看信長……他總是閑不住。新的將軍館剛建成,他就表示:
想要實權,必須要與之相當的武力,而想要擁有武力,就必須先平定盤踞天下的各路英雄豪傑。在這一點上,義昭卻和沒落貴族所特有的思維相同,似乎分不清夢想和現實的差距。
「您的意思是?」read.99csw.com
然而在流亡途中,他開始蓄髮,對女人的慾望也開始滋長,每換一個住處,他都會招來當地的女子尋歡作樂。有時甚至連有夫之婦都要獵艷,被對方的武士丈夫臭罵:
其實,信長確實很忙。與他的大本營尾張相隔著伊賀海的伊勢,成為他進攻的新目標。
(他也太低估我的價值了。)
她出生在播州(兵庫縣)。掌管播州至備前(岡山縣)一帶的大名是浦上氏。
最大的缺憾是,尚未擁有作為武家頭腦的權力。
他就像個深深依賴阿慶的孩子。床上的義昭,絲毫看不出任何將軍的威嚴。
回頭一看,義昭雙眼中蓄滿了淚水,似乎十分不舍與「父親」的離別。
信長的目光幾乎要把義昭的臉射穿。自己來京城可不是為了來看什麼景色的。這半年來,信長雪中行軍,驅逐了三好黨羽的侵略軍,為義昭蓋了新御所,身兼多職,勞碌不堪。
「我就說嘛。像你這麼善良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是卧底呢?」
後來,阿慶被冊封為足利將軍家的女總管,這裏暫且無關。
(連個女人都不會自己找。)
「非也。只是妻妾成群,光秀自恃沒有安撫她們穩定後院的器量。所以倒不如不惹這些事。」
義昭又指示其他人為自己物色合適的侍妾,終於如願以償。
自從進了京城當上將軍后,侍女們幾乎都被他沾染過了。也許是義昭本來就缺少桃花運,就連藤孝都看不上他身邊的那些女人們。
「那倒不是。不過還缺幾樣東西。」
阿慶出生在浦上氏任命的官員宇野家,算得上是播州的名家。正因為家世深厚,阿慶精通音律和詩詞,這一點也讓只接觸過鄉間女子的義昭欣喜不已。
差點兒要被趕出去。長期以來的壓抑一旦得到釋放,他的慾望自然是無法控制了。
「信長此人居心叵測九九藏書。」
他答道。義昭聽了卻不以為然,他誇張地咧著大嘴嘲笑道:
「你難道是信長的卧底嗎?」
「你膽子不小啊。」
(他很信任我。)
他心想。光秀原本就對這種事情尤為敏感。
「新葉?」
信長建將軍館這段時間,將軍義昭百無聊賴。之前靠獵鷹打發時日,近來開始迷上了女色。
「我也一樣。」
其次,就是「女人」。
「我是頭一次碰女人。」
退下后,藤孝心中鬱悶不已,便讓人帶上酒菜來找光秀。自己的苦悶,也唯有光秀能懂。
「光秀君你呢?」
他想。貪圖女色。
「怎麼,又要走?」
光秀和藤孝擔心的是,照此下去,義昭遲早會被趕下台或是人頭不保,沒有中間道路可走。而能決定他命運的人,正是把他推上將軍寶座的信長。
「可是,彈正忠(信長)殿下,為將軍建了這麼華麗的宮殿啊!」
「我會給他們寫信並派特使。他們就會上京城來。有個一天半日,就能把信長趕跑了。」
在信長看來,「簡直就是痴心妄想」。
「我回岐阜去了。」
「女人的事情,光秀實在是不懂。」
藤孝對義昭的私心一目了然,卻並不揭穿,只是一個勁點頭。
當然,這裏指的不是正室。遲早要從與義昭相稱的人家中挑出合適的人選。
雖然他向來如此,還是讓人覺得奇怪。似乎他害怕久居京城。
「有道理。」
這種不同尋常的惜別,倒也出自義昭的真心。信長一走,京都又變回了空城。義昭時刻都在擔心,又會有人趁機捲土重來。
「征夷大將軍是要召開幕府的。身為天下之將軍卻不開幕府,有何顏面?」
(把我當成什麼人了?)
「你不喜歡女人嗎?」
信長簡短辭別後就走了。義昭一看,是不是惹他不高興了?
「弄個好點的女人來。」
阿慶半信半疑。九_九_藏_書床上的義昭氣宇不凡,似乎天下之事都盡數在他的掌握之中。
去年十月八日,他借信長之力當上將軍后,從御所回來后他對信長感激涕零道:
「所以我想找個好點兒的。」
「你還真不像個豪傑啊!」
光秀髮言一向謹慎。他雖然不後悔自己為了「光復將軍家」而付出的心血,對義昭卻實在是覺得頭疼。頭腦不笨,卻太過於輕浮。顯然不是將軍的合適人選。
「都是些狗罷了。」義昭接著說,「這些狗有厲害的也有軟弱的。選什麼樣的狗來牽,由我說了算。」
「您的意思是對現在的境遇不滿意嗎?」
他最大限度地試圖表達自己的感激。這就是他的性格。不僅是口頭,他在公文或是私信中,都寫道:
「臭要飯的。」
「那又怎樣?」
「父親大人,織田彈正忠殿下。」
(父親?)
「全靠你了。」
「京城裡的櫻花雖謝了,長出的新葉卻是別有風情,這麼急著要走?」
光秀感到為難。也難怪,像光秀這樣自視為英雄的畢竟是少數。找女人這種事情,大可以吩咐其他的手下去做。
義昭戀戀不捨,一直站在門外不肯回去,直到信長的隊伍在粟田口轉彎消失。
義昭反覆嘮叨著。他的口氣,聽上去既傲慢,又帶著無奈。
阿慶進門後過了五個晚上,義昭在床上開始表現出截然不同的一面。
雖然心下歡喜,有時卻不知道如何是好。
義昭在新館的房中對阿慶說。阿慶也著實嚇了一跳。
「男人這玩意大意不得。只有你這個女人能靠得住。」
「這……」
阿慶並不太懂天下的政治風雲。
「你還好。」
「你我二人歷經千辛萬苦,都是為了室町將軍家的光復。如今大功告成,可是那位殿下卻……」
「我要去討伐伊勢。」
義昭爽快地笑了起來。這個不諳世事、和尚出身的新read.99csw.com任將軍認定,這麼一句戲言恰恰體現了阿慶的才氣。
也許因為自己原是流浪漢,才會被隨心所欲地使喚。想當初,光秀為了這個流亡的將軍挺身而出四下奔走,甚至為了保護他的性命揮劍殺敵,到頭來,不過是被他利用的一個工具而已。
他反覆道。義昭這人還真有意思,他似乎特別喜歡這句話。不僅是對阿慶,他對信長、滿臉絡腮鬍子的武田信玄、偏好男色的上杉謙信,都曾寫過此類的書信。也許對於無法憑藉武力自立的義昭來說,這句話是他唯一處世的武器。
可以說藤孝對義昭產生了失望。藤孝原先侍奉在義昭的兄長、已故的義輝身邊,義輝凡事都親力親為。他的劍術登峰造極,直到臨死前都殺了數不清的敵人。
光秀道。藤孝身份是純粹的幕臣,不像光秀,同時腳踩著兩條船。
義昭說完后打發了光秀,又喚來心腹細川藤孝,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這個世上還有人比信長厲害。甲斐的武田信玄和越后的上杉謙信等等。和信長這種暴發戶不同,他們打心底崇拜將軍。」
「確有同感啊!」
然而,義昭認其作父后還不到半年。
洞房之夜,義昭如此告訴阿慶。就像古時候的年輕公子,悄悄跑去和朝思暮想的女子幽會般興奮,他們竊竊私語了一整夜。女子的教養,一旦得到了對方,就會成為增加個人魅力的重要武器。
(怎麼回事?)
他每晚都和阿慶膩在一起。
這天,信長來辭行,義昭幾乎聲淚俱下。他剛搬到新館才七天。
藤孝漸漸有了醉意,哽咽起來。不是出於對義昭的憐憫之情,而是自己奉獻出青春的對象與他的地位如此的不相稱,不禁感傷不已。
「你的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你就是我的再生之父。」
義昭一心想召開幕府。他可不單單是為了一個將軍的名號,才顛沛流離忍到今天的九-九-藏-書。如果只是為了將軍這一榮譽的稱號,那他以前在奈良一乘院當住持就足夠體面了。事情就麻煩在義昭想要掌控幕府這一權力機構。
「他當我是擺設。」
藤孝和光秀均有同感。從立場上而言,他們註定要被夾在足利家和織田家中間。
義昭一直把信長送到門口。信長略施一禮後上了馬。
「真是奇怪,」義昭自己也感覺到了,「我當和尚太久了。看女人的眼光都有問題。現在出來當將軍了,既然當了將軍,就得有將軍的模樣。」
年方十九的阿慶,對這個三十三歲的武家至尊感到不可思議。
光秀向來不近女色,在織田家也被視為另類。
(有這麼厲害嗎?)
「信長只是想利用我的權威。」
「哦……」
人長得漂亮是首要條件。然後是家世。還得有才。這樣才能代替義昭打理女人成堆的後宮。在未迎娶正室之前,需要有一名主婦來照顧足利將軍家的私生活。
好女人不光是臉蛋長得漂亮,不知何故,這兩名武士中罕見的有識之士卻無法理解自己的用意。
「像我這樣,一邊拿著將軍家的俸祿,又接受了織田家的冊封,在兩邊的花名冊上都賬上有名,萬一出了事,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遲早我要叫信長好看。」
「那時你我就難辦了。」
為了防止隔壁值班的侍衛聽見,義昭湊到阿慶的耳根喃喃道。
藤孝讚嘆不已,正由於他仰慕義輝,才會心生同情,為了義輝光復幕府而赴湯蹈火。
正因為如此,他才向光秀和藤孝提出「我要找個好點兒的小老婆」。
最近,信長被朝廷冊封為從五位下彈正忠。
這個女子名叫阿慶。
「你把老婆孩子看得那麼重,都沒和妓|女睡過吧?」
(比起哥哥來差多了。)
(亂世的將軍就該如此。)
阿慶對著眼前肌膚相親的男人嗔怒著。當然,她並無惡意,只是故意逗義昭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