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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冊 北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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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陸

信長當然火冒三丈:
「百貫大石壓肩。」
當時織田家人都私下嘀咕:信長大人最喜歡的只有馬與猴。
「多次求援,但一直未有來援。」
但藤吉郎卻自始至終一言未發。這個不管大事小事,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人此次卻一言不發,未免過於奇妙。柴田勝家終於忍耐不住道:
「痛苦啊。」
「北國一帶,全權交由修理(柴田勝家)負責。可曾向修理求援?」
柴田勝家在內間聽到消息,對自己沒能外出迎接多少有些後悔。但他馬上冷笑道:
「遵命!在下這便打道回近江。」
藤吉郎覺得,柴田勝家按兵不動理由不能成立。上杉謙信若從越后發兵,不可能展翅飛到柴田勝家所在的越前,途中一定得經過越中和加賀。位於加賀的大聖寺城才是對陣上杉謙信的最前線,柴田勝家當然應該救援。
大將們急忙站起,抱住柴田勝家,讓藤吉郎趕緊迴避出去。
在這點上,信長照例覺得有些不快,也覺得滑稽可笑,還有少許厭惡。
藤吉郎正想喊出心聲「正是如此!」,但身旁丹羽長秀、瀧川一益等急忙站起,擋住雙方。
柴田勝家手握劍柄,口吃突然緩解,雖被人擋住,卻能怒聲反駁藤吉郎,最終怒火中燒,大喊:
藤吉郎有一個看法,他總覺得:
「但生米已成熟飯。事已至此,即使天才……」
「因此,」藤吉郎說,「柴田勝家的增援請求,可置之不理。應令其作誘餌,而絕不應作為決戰主力。若派身邊大軍去增援柴田勝家,則會削弱近江決戰兵力,其結果不堪設想,必敗無疑。」
信長高興得合不攏嘴。最近信長情緒極好,他馬上對柴田勝家和佐久間盛政論功行賞。
「怎麼可能?」
「叫猴子來!」
彥右衛門伸出頭道:
藤吉郎回到自己陣地,他立刻集合部隊,當日便離開加賀戰線返回近江去了。
「啊?筑州已到?」
她苦思冥想幾日,最後還是直接去問藤吉郎。
「汝還有何欲言之見?」
從柴田勝家的越前北庄到加賀大聖寺只有一日行程。柴田勝家只要願意救援,立刻就能趕到。
藤吉郎合上扇子問:
柴田勝家的優良品性是不為利害所左右,藤吉郎對此雖然暗自佩服,但他知道勝家也不乏偏頗之處。柴田勝家爭勝好強,好惡善變,遇事偏袒。戶次左近不幸之處,就在於一直以來,與柴田勝家關係很僵,互相之間明顯不信。柴田勝家心中肯定覺得:
「回去叫寧寧也出來。一起吃喝玩樂,歌唱跳舞。」
藤吉郎搖頭苦笑。然天無絕人之路。可那絕處逢生之路並不需要智慧,而僅需要冒死的勇氣。此事做或不做,藤吉郎下不了決心。決心未定,兩人便中斷了討論,藤吉郎也未給半兵衛透露自己的想法。
藤吉郎認為信長能力遠在上杉謙信以上,只能用天才一詞形容。但對此次信長的決斷,他卻萬般不能理解。
藤吉郎進玄關時故意大聲說,有意讓柴田家臣們知道柴田勝家的失態。
只有此時,信長才面露笑容。信長每次都親自查看。不光查看,他還每次親自試騎。試騎一兩小時,而且幾乎每次都不滿意。
所以他一定想:
眾人無一人相信他真會撤軍。但這小個男人轉身便走出這間大房。與會者大驚,爭先恐後地跑出走廊,趕到玄關去看,早已沒了藤吉郎身影。
藤吉郎說,若硬打必定失敗,不會取勝。越后兵遠比尾張兵強悍,主將上杉謙信能征善戰,古今無雙。藤吉郎說,因此雖局部戰要敗,但應在戰略上爭取勝利。北陸戰場交給柴田勝家,由他率軍對抗(不送大量援軍),在戰略上退卻和進攻不斷重複,使上杉軍疲於奔命。待上杉軍進入近江平原后,以此地為決戰戰場,集結織田家總兵力,與上杉軍決戰。藤吉郎還詳細解釋自己的方案——北陸地形狹隘,適合小部隊作戰,在這點上對上杉軍有利。但若他們進入近江平原,在戰術上則對兵員數超過他們的織田軍有利。決戰時命北陸柴田勝家組織敗兵,截斷上杉退路。如此一來,他上杉即使是鬼神,也應是一籌莫展。
「誰啊?原來是那位狂妄自大無禮之徒。不去迎接,才合他身份。」
「早晚必將出陣。應立刻做好準備!」
馬即為四條腿的那種動物,猴卻是一個兩條腿的人,就是筑前守羽柴藤吉郎。
「安土大人?」
藤吉郎沒有多說,只是如此斷言。信長絕不會殺自己。以信長對工具之喜愛,絕不會愚蠢到因為些許品行不正,便殺掉自己奪取天下不可或缺的工具。對這點,藤吉郎比誰都清楚。況且藤吉郎給信長的印象是(也是藤吉郎忘我的真情)自己這個工具,是一個除真心奉獻織田家之外,沒有絲毫私心的工具。信長看到藤吉郎的狂歡作樂,只能同情,不會憎恨……
「奪取北部,全靠權六。放手大幹可也。」
次日,寧寧非常後悔。她先是覺得藤吉郎似乎有何計謀,自己稍不注意上了圈套,後來覺得自己只不過是被夫君的狂亂所迷惑而已。
蜂須賀彥右衛門和淺野長政等對藤吉郎這種荒謬的怪氣焰感到非常驚訝,都覺得這次真是不可救藥了。
藤吉郎想象著信長內心:
「喝!」
連竹中半兵衛都想不明白。走過加越國境,為慎重起見,半兵衛試探著問藤吉郎。
無奈,淺野長政只好改變手法。淺野長政妻平時與秀吉妻寧寧關係不錯,他令妻子造訪長濱城內城,勸說寧寧。寧寧當然早有感覺。
「此言怪矣。」
藤吉郎莫名其妙。北陸,特別是越前地區為織田全軍總攻平定,平定后把朝倉家舊領全部分與柴田勝家。這難道還不是對他特別優待嗎?
從安土派往北陸的援軍,除藤吉郎的羽柴軍外,還有丹羽長秀、瀧川一益、稻葉一鐵、氏家左京亮、齋藤新五郎、安藤伊賀守等,皆為織田家主力。北陸現地,柴田勝家總大將以下,還有佐久間盛政、前田利家、佐佐成政等。以上全兵力合計起來,毫無疑問遠遠超過上杉兵。
信長最終似乎理解了藤吉郎的意思,他馬上向加賀派出信使,命戶次左近在佐久間盛政到防后,隨即換防回朝。
寧寧感到不安,她把淺野長政叫到內宅,叮囑道:
寧寧無法,只好出來坐到能看到猿樂舞台表演的房間。藤吉郎拉住寧寧的手,硬逼寧寧喝酒。寧寧本來能喝。
周圍人都發起慌來。特別是相當於家老的蜂須賀正勝彥右衛門和相當於同門的淺野長政。藤吉郎死刑實際並未確定。如今是閉門謹慎身份,可如果連日如此演大戲擺大宴,結果勢必重者被判切腹,輕者也會被判沒收財產,放逐全家。
藤吉郎如此建議,表面理由是因為戶次左近長時期孤軍奮戰,早已疲憊不堪。但實際上他的想法是如果把征服加賀一事全部交給柴田勝家和佐久間盛政,讓其叔侄協同作戰,效果也許更好,或能更早征服加賀。
軍事會議開始。
「但萬一被安土大人知道如何是好?」
「修理大人,本人受上總介大人之命前來北陸應援,然今日進城,卻似並不受歡迎。請允許再問修理大人,筑前俺前來應援,歡迎與否?」
「以信長大人之英明,也有不覺之時。不覺之時,人會鬼迷心竅。」
聽到這一消息,藤吉郎想:
「英雄所見略同!」
「好啊好啊,讓你看。笛子呢?小鼓?」
信長未吭聲。他始終無言,直到藤吉郎退出,他都一言未發。
但他還是沒說自己內心那些複雜的想法,也不能說。如今自己https://read.99csw.com生死未卜。這個豪膽的小個男人知道在自己命運被決定以前,如果說出大話,最後都只能留下空虛和無奈。半兵衛重治此時才知道,自己眼前的這個藤吉郎秀吉,是一位絕世之人。他不由產生出一種徹骨入髓的感動。
柴田勝家已不在自己的居城越前北庄。他已上前線,住在侄子佐久間盛政的居城加賀大聖寺城,以這裏為前線指揮所。
藤吉郎顯出一副意外的表情,開始一字一句認真地說:「諸位放心,安土大人絕不會為此區區小事斥責本人。其實本人從奉公那日起……」
藤吉郎所擔心的另一事態也成為現實。飛報北陸敗戰與上杉謙信撤退消息的快馬剛到安土,屬信長的畿內地區也發生異變。屈于織田軍威力,投入信長陣營的大名松永久秀彈正少弼,突然反叛,盤踞在位於河內與大和國境的信貴山上居城,拒不投降。彈正(松永久秀通稱)認為上杉謙信出兵攻擊織田軍,預示著織田家將走向衰退,所以急忙轉身投靠反織田同盟陣營。此事充分說明,主力出兵北陸,將誘發畿內異變,給安土帶來危險,藤吉郎的這一觀點正確無誤。
連足輕中的小兵卒都這樣說。他們都知道,大將藤吉郎一回近江,身首便會分家。信長這個大將,自年輕時起就具有病魔般強烈的紀律意識,對手下任何細小懈怠、細微過失、不足為道的錯誤都決不放過,更不用說這次絕非某種「細小」過失,而是大將違反軍令,擅自率軍撤回後方,這簡直是曠古未有,罪大惡極。死罪是不用說的,信長可能發愁如何處死才能解恨。
「為何?」
「汝竟在背後向主子詆毀自己的朋輩?」
「吾不知信長竟如此脆弱!」
藤吉郎痛罵。為防衛大聖寺城,柴田勝家連如此區區小事都不願做,實在太不像話。
軍事會議剛開始,信長便說。與藤吉郎想法一樣,信長也不能理解柴田勝家自己為何不來求援。藤吉郎看到信長不滿的表情,暗自放下心來:
「如今後悔亦於事無補。當時為何不向大人死諫?」
藤吉郎還喊:人活臉樹活皮,男子漢大丈夫,不說那些生死利害。他揮鞭揚塵飛馳而去,只有喊聲留在後邊。
「勝家就是一個如此心胸狹窄之人。」
這樣說會有對藤吉郎過獎之嫌。藤吉郎撤出北陸戰場后,織田軍在加賀手取川平原與上杉軍展開大規模戰鬥。此戰為上杉軍和織田軍最初也是最後一次直接對戰。
藤吉郎回答說:
有人如此評價藤吉郎。但也有人說,有能如藤吉郎者,也會有感情用事、葬送生平之時。人果然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動物。
「那隻不過是謙信虛張聲勢而已。」
「愚拙之戰!」
織田家只不過佔領了其中的若狹和越前兩國以及加賀小部,作為前線基地。此時加賀還是以本願寺義兵為主體,與當地武士集團共同建立的一種和議制的變相的共和國;而越后和佐渡還屬上杉領地。
「真如本人所料。」
「啊,」藤吉郎叩頭道,「既如此,則容臣多說兩句。既派玄蕃去加賀,乾脆把戶次左近撤回令其休整如何?」
藤吉郎邊大聲說邊穿過城門。他嘴上雖如此說,其實卻暗自高興。如此一來柴田勝家便欠下自己的人情賬。藤吉郎急步直進,故意不給柴田出迎的時間。
信長立即招集大將們開會討論。藤吉郎僅帶數騎,從近江長濱急行而來。進得城堡,藤吉郎在走廊便高聲大喊:
議論結果是,決定從岐阜派一員大將帶兵去增援加賀。決定既出,末座有一人抬起上半身,向前跪行兩步,平伏于地向信長請戰:
半兵衛看著藤吉郎說。他覺得便算你藤吉郎有天大本事,這次也毫無辦法。但果真只能橫屍山野,只能茫然旁觀織田家走向沒落嗎?
「固守抗戰……」
——好漢一條!
北陸柴田勝家及安土城中近臣們的慌亂緊張,令藤吉郎頗倒胃口。
「如此而已。」
但令人不可思議的是,上杉謙信在取得這次戰役大勝后,並未乘勝追擊,擴大戰果,而是在手取川邊停止追擊,集合部隊,撤回越後去了。
藤吉郎在軍事會議前,抓住丹羽長秀,先把柴田勝家痛罵一頓。
「我等已成浪人!」
確實,對上杉謙信這一北方英雄的看法,藤吉郎比信長更準確。
「既如此為上總介大人旗本著想,那便滾蛋,滾回近江去!」
藤吉郎想問題時並不太重視某個人的武功和武略。他與一般人相比高出一籌之處在於,總把該人放到其所處的大形勢中來看。這也可說是藤吉郎的一個顯著特徵。從大形勢上看,藤吉郎覺得上杉謙信有一重大軟肋——關東北條家的存在。
增援的各路大將陸續到加賀后,被招集到大聖寺城,召開軍事會議。藤吉郎故意拖延時間,最後一個入城。
「無可奈何!」
上杉謙信撤兵的原因,正如藤吉郎所料,是因關東地區北條軍發動侵略,騷擾後方。但如果僅是鎮壓北條,上杉謙信不用親自出馬,只需派手下部將足矣。因此藤吉郎覺得,上杉謙信親自從加賀撤退,揮師關東,是因為從上杉謙信的價值觀出發,保住關東的肥沃平原遠比上京有魅力。
「大人此時當臉色蒼白驚慌失措吧。」
「若兵員不足,那還可商量。」
這就是織田信長命令部下的方式。織田家稱之為北國管領。勿庸明言,這一任命就決定未來柴田勝家將會得到北陸兩三國,並統管北陸七國。
在半兵衛看來,沒有誰更能比藤吉郎熟知人性。藤吉郎為不讓信長多疑,故意表演狂歡作樂。既然每日如此狂歡作樂,當然不可能準備守城抗戰。信長看他如此痴狂,自然會認為他不會有那種心境。
在這種情況下,以亡命中的反織田同盟盟主足利義昭前將軍為首,包括中國地方的毛利和大坂的本願寺等,都派使者遊說上杉謙信,建議大家聯合起來,共同對抗織田信長。上杉謙信聽后欣然同意,答應信長敵人道:
藤吉郎沒有多說。看得出來,藤吉郎已做好一死的精神準備。
「若攻來,汝將做何打算?」
柴田勝家以出身織田家家臣世家自負,他從藤吉郎開始冒頭便厭惡這個假惺惺的暴發戶。而在藤吉郎身份與他同等,不得不違心並肩入座以後,他這種厭惡情感已變成一種露骨的憎惡。藤吉郎一直想與柴田勝家交好,當初做了許多讓步,但後來終於還是覺得:
信長覺得藤吉郎說的話沒頭沒腦,不可理解。但軍令已發,信長不願再聽任何進言。他抬腿狠踩一下地面,喊道:
如此一來,柴田勝家也會高興。
幾乎每次下馬他都如此露骨地說。可見他不是愛馬本身,而是愛馬的性能。若一匹馬無能征善戰的能力,那無論其長相如何英俊,信長都嗤之以鼻。他只愛馬這一戰鬥物資,其中絲毫不含任何趣味。他全神貫注於此。對人他亦是如此。人對他來說,也只是一種工具而已。他喜愛作為工具的一個人的性能,讚賞具有性能美的人物;相反,對性能不好的人,即使對方是家臣,甚至是貴族,他都置之不理。
「前鋒應越過小松北部手取川,布陣對岸原野。」
只能說不可思議。上杉謙信若想上京,本來早應如此布陣。但他卻並未如此,而是進軍遠離上京路線甚至可說南轅北轍的關東八州,連年征戰。從上京角度看,這些都不過是無頭無腦的徒勞而已。
猿樂師們裝作若無其事,也都側耳偷聽。
藤吉郎心想。他認為https://read.99csw.com信長對上杉謙信評價過高,已超過上杉謙信的實像。也許因為自年輕時以來,信長像被噩夢魘住般害怕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兩人,那時費盡心機對付此二人所留下的精神上的陰影,至今(織田家已成長為三百萬石大名)還束縛著信長對上杉謙信的看法,還使他過高評價上杉謙信。
北陸道(北國)自古分為七國:若狹(福井縣)、越前(福井縣)、加賀(石川縣)、能登(石川縣)、越中(富山縣)、越后(新瀉縣)、佐渡(新瀉縣)。
藤吉郎滿臉漲紅,鼻孔擴張,口喘大氣,開門見山便說自己本來徹底反對此次戰役部署。他解釋自己的戰略思想后指出:除此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打敗上杉謙信之法。他還強調說:事至如今,修理大人,全為足下之責任。難道足下還覺得是為織田家著想嗎?
上杉謙信在戰場給自國留守重臣寫通道:「信長自稱將奪天下之軍,竟如此不堪一擊!由此安心可也。」
「莫名其妙!」
寧寧同樣感到奇怪與不安。她馬上派侍女出去叫藤吉郎回內宅。但藤吉郎酩酊大醉(其實他並不能多喝),不但不聽,反而說:
身在安土的信長只能如此感嘆。信長對自己拒絕藤吉郎有關對付上杉謙信的戰略,其後一直心存不安。信長覺得,藤吉郎擅自從北陸撤回,不僅是他固執于自己的戰略方案,更重要的目的,其實是感到安土防衛薄弱,死心塌地要加強安土防衛。他覺得只能如此解釋藤吉郎的行動。如果不是如此死心塌地,那他絕不會故意跟柴田勝家吵架,激怒柴田,冒著被信長砍頭的危險,擅自撤軍回城。
半兵衛道:
「到底做何考慮呢?」
「不願與你說話。」
這刺耳之言,當然也傳入藤吉郎耳中。傳給藤吉郎的是與柴田勝家同屬家臣世家出身的丹羽長秀。
藤吉郎立刻率兵出發,兩小時后便趕到安土。拜謁信長后,他二話沒說,馬上退出,高舉繪有金瓢的馬標,向大坂飛馳而去。
丹羽長秀說:
以勇猛備受信長賞識的戶次左近被任命守衛大聖寺城。戶次左近曾以梁田姓為人所知。出身於尾張沓掛村豪族,其父在桶狹間之戰時,因偵察到敵主將今川義元所在,向信長建議奇襲有功,戰後被信長評為第一等功勛。最近受信長之命,左近由梁田改姓戶次。戶次本為九州豐后地區名門望族之姓。此時,明智光秀也被命改姓惟任,丹羽長秀亦被命改姓惟住。這些姓氏都是九州貴族姓氏。信長計劃將來討伐九州時,以此三人為前鋒。
柴田勝家對此沒有異議。主力布陣小松、富樫、安宅、本折等海岸沿線,對此大家亦無意見。其他小地方,或多或少有些不同意見。
這是為信長命戶次左近防守大聖寺城的理由。八月初,左近派信使飛奔岐阜信長處報告:
將要進入的這個北陸戰線,藤吉郎沒有指揮權。總指揮是柴田勝家,不論勝敗,必須聽從其指揮。
「這猴子,還是要出風頭!」
「不能輕易派兵支援。」
信長在安土城尖聲大叫。他不得不立刻解除對這小個子男人的幽閉命令,把他派往另一新戰線。
「以大人之明察秋毫,不需再多解釋。所進言之事,並非出自私心私情,大人終會理解。」
「便從未有一分一秒為自己想過。本人捨生忘死,廢寢忘食。大腿在馬背磨爛,甲胄無暇脫身,謀攻美濃、平定近江、火燒越前、佔領五畿、掃討伊勢,歷盡千辛萬苦,無一次是為自身著想。本人一心一意專為上總介大人效命至今。今日偶受懲罰,賜余幽居時光。以本人所思,此為大人之洪恩。大人尊意顯然是可憐筑前,特意賜予本人如此美好時光,要吾修身養性,消除長期征戰之疲勞,消除長久積壓之鬱悶。因此本人才能如此放心消遣。」
藤吉郎退出,回到長濱城。
信長愛馬。織田家部將、京都公卿、神社寺廟等給信長進貢時,幾乎都是進獻馬匹。
「冒昧直進了啊!」
藤吉郎用心之周到,還表現在他為把自己表演的這種狂歡作樂傳至信長耳中,特意連日從安土請來大批猿樂師。安土的猿樂師們都受信長資助,而且平日總在信長身邊,比武士與信長距離還近。他們無疑會給信長傳說自己的言行。
一溜竄到手取川。
「……?」
「筑州,不必客氣,有何高見請講!」
「左近雖不機靈,但有耐勁。守城最好。」
藤吉郎說此話時極為冷靜。自己受織田家首席家老之命,理所當然要撤軍回近江。
家中所有人都擔心。藤吉郎連日從安土叫來猿樂師,看猿樂取樂。猿樂看完后他招待眾人一起大吃大喝。他自己也每日喝得酩酊大醉,大醉后自顧瘋跳狂舞。
丹羽長秀對藤吉郎特別友好。藤吉郎因與織田家第一老臣柴田勝家對立,處於不利地位,他也想通過與丹羽長秀的密切交往提高自己的地位。所以他遇事總是請教丹羽長秀,想盡量取得丹羽長秀的歡心。
藤吉郎很不舒服。而且更為生氣的是,柴田勝家這個五十余歲豬脖男人驚人的自私。他得知上杉謙信西上消息后驚慌失措,不但自己不願出兵阻擊,還一方面向信長求援,一方面命自己主力遠遠迴避到北陸深處。此戰若失敗(估計失敗無疑),織田家最為貴重的精銳部隊將全部曝屍北陸山野。其結果將使信長的軍事力量失去一半以上,織田家也將由此走向衰落。
「筑州,汝想吵架?」
柴田勝家介紹完敵情后說。大房間上座特意空出,柴田勝家坐在低一段的木板上座。其言辭舉止雖合乎與同輩大將的禮儀做法,但說話態度,卻充滿作為織田家最長家老的自負,氣派十足,架子很大,與織田主君似無兩樣。
「當真?」
信長把北陸這塊新佔領的土地(實際上越后地區上杉謙信還健在,織田家新佔領地區不過是越前與加賀一部分而已)的行政和攻防責任,全部交給了柴田勝家。
「豈……豈敢!」
藤吉郎心懷不安,率隊從近江北部山嶽地帶北上,穿過敦賀,揮軍向東,越過木芽嶺,進入越前平原。
信長瞬間便理解了藤吉郎的意思。但他又提出另一個問題。你們關係不好,所以你說人家壞話。「汝所說修理之壞話,早一一傳入吾耳。若以為吾孤陋寡聞,消息不靈,那汝將吃大虧。」
「打!」
但上杉謙信若真有奪取天下野心,那他如果不先佔領沿途北陸七國,然後再佔領近江,便不可能進京。然而上杉謙信多年以來,並沒這樣做。
「如此以往,不可收拾。」
柴田勝家喜不自禁說的這番話,竟傳至藤吉郎耳中。雖是謠傳,但藤吉郎知道,以柴田勝家強烈個性和能征善戰,當然會說出這番話來。
「給此馬戴鞍!」
淺野返回內宅,把半兵衛說的意思彙報給寧寧。心中謎團解開,寧寧也頓覺豁然。但她還有未解之謎。雖然能迴避謀反之罪,但如此無視安土大人的存在,狂歡作樂,信長當然不會高興,會不會因此被砍頭呢?
恰在此時,北陸柴田勝家連派急使飛奔安土城告急:上杉謙信將出越后。大雪消融后,上杉謙信將親率大軍,從越后出發,經越中、飛彈、越前,沿山路上京。柴田勝家的職責是防禦北陸交通,所以他派急使來安土大規模求援。
半兵衛認為信長馬上會下出擊命令。果然當日中午,信長急使豬子兵介從安土沿湖畔道路飛奔長濱城,傳達信長的緊急九-九-藏-書命令。
「聽到了嗎,加賀一事?事態展開,確如汝所言。」
北陸的織田家根據地,是柴田勝家在越前北庄(福井市)新設的居城。攻擊加賀的前線基地,是位於領地境界之外,稍偏加賀領地的大聖寺城。
此時的上杉謙信早以神秘名將威震天下。得知上杉謙信要上京討伐織田,反織田同盟欣喜若狂。北陸一帶本已投降織田家的地方豪族,聽到上杉謙信出兵的消息,也都奔走相告,許多人都悄然倒向上杉一方。
「此即為不識庵(上杉謙信)大人不可思議之處。」
「此人真無可奈何!」
藤吉郎搖頭答道:
不等人們反應過來,她已套上天人假面。帶上假面后,她奔上舞台,便神神道道地跳了一場。藤吉郎看她跳的舞土裡土氣,逗得笑翻在地,拍手喝彩:「高手高手!感天動地!感天動地!」
「當然。暢所欲言可也。」
但信長卻滿臉不高興地看著藤吉郎,歪著頭一言不發。信長看法不同,他認為上杉謙信正是企圖上京。
他坐起來,直接去各路大將集中的大房間。藤吉郎已到裡邊,他看見柴田勝家,馬上抬頭質問道:
「好吧,你去!」
「勿擋!」藤吉郎不但不走,反接著說,「修理大人身為織田家首席家老,在這北陸道為上總介大人代官。在下能被上總介大人代官斬首,不勝榮幸。在下俯首請斬!若被斬,即可不用目睹因修理大人不顧全大局自私自利造成的這場無謂之戰。」
「勝家那廝,這下慌了吧?」
「死而後已。」
進入越前平原時,藤吉郎對謀臣竹中重治半兵衛說。半兵衛面露微笑,似表同感,微微點頭道:「此次北陸失敗,或將給織田家帶來本可迴避的厄運。」
半兵衛老實說。他說,自己雖也不明白,但多少能猜到大人的心思。自己若是筑前守大人,可能也只能那樣狂亂。
此後藤吉郎的狂態非同尋常。
藤吉郎滔滔不絕地講述自己的看法。
織田家從當初開始勃興,信長就最害怕越后的上杉謙信和甲斐的武田信玄。對此二人,信長時而裝腔作勢,時而平身低頭,時而大送禮物,用盡外交秘術,極盡籠絡和懷柔手段。幸好此二人在甲州、信州、越后一帶互相爭鬥,再加上關東北條家,三者互相牽制,不能脫身,使得信長能乘機佔領中原。在此期間,武田信玄病死。其子武田勝賴在長篠被織田軍擊潰,武田家實力大不如往年。因此甲州和越后之間勢力發生變化,上杉謙信消除了後顧之憂,使他能抽出身來去實現長年的上京願望。
是啊,你信長生為織田家大公子,何時受過他人指使?
「如此聰明之人,卻……」
「猴崽子!……」
「修理靜坐觀望,怪哉!」
但他未曾想義兵勢力日益壯大,終成一萬大軍,重重包圍大聖寺城。城堡位於大聖寺北郊敷地山,左近加強防禦,日夜抗戰。但他兵力弱小,終快要支撐不住。
上杉謙信方以及加賀國人大都堅信信長曾秘密來加賀前線督戰,看到自軍戰敗潰逃大為吃驚,僅帶側近數騎倉皇逃回近江安土。此謠傳直到後世還被深信無疑,《太祖一代軍記》等越后地方史書皆有此類記載。但如果信長秘密在加賀前線,那羽柴筑前守則絕不可能狂妄地徑自撤軍回近江。
出越前、敦賀,翻櫪木嶺,進入初秋近江路時,半兵衛又問了一次。沒想到藤吉郎不知故意還是事實如此,反正心情極好。他騎在馬上,箴言般對半兵衛說道:
「諸位,請各抒己見。」
謙信蹦蹦跳,
但信長目前當然並無進攻九州之力,因此用於進攻九州的戶次左近,也被安排在北陸最前線。
信長當場同意。因為藤吉郎吵嚷,信長對盛政去增援的絕妙之處也有所認識。證據是他還說:「此番前去,不光要掃光亂軍,還應繼續進攻加賀、越中、能登,攻克三國,與伯父共建功勛。」
「在下亦不甚明了。」
出自半兵衛口中的話,令淺野長政感到意外,也非常吃驚。但仔細想想,卻也在理。身處隨時要被信長處刑的恐怖之中,一般意志薄弱的人,因為心情鬱悶,說不定真會走上這條路。
「智慧唯有配上勇氣之燈才會發光。本人總是如此行動。」
藤吉郎回到長濱。
長濱的藤吉郎冷笑。但接到信長的招集命令后,他也只能趕緊前往安土城。
淺野長政冒死進言,勸藤吉郎。織田家本來家風嚴謹,藤吉郎也從未在自己的軍營中擺過酒宴。
安土大人疑心很重。筑前守大人擅自從北陸戰場撤退並大胆回到後方,安土大人雖暫時命令閉門反省,那是因為不管怎麼說筑前守還是一位二十萬石大名。所有的城堡不但有這座新築的長濱城,領地內還有一座難攻不落的小谷城。若固守這些城堡,與遠方的上杉謙信以及大坂本願寺遙相呼應,堅持一年半載沒有問題。
這一年,伊勢也被平定。十一月,信長上京進宮謁見,被封為「正三位內大臣」。次年二月,信長親率大軍,攻入紀州,消滅雜賀黨。三月,凱旋近江安土城。
「當然要打。問汝如何打才能勝之?」
信長抱頭竄。
厭惡藤吉郎的柴田勝家等人幸災樂禍:「猴崽子凈在大人面前吹大牛,如今背上百貫大石。等著瞧,不但要累彎他高傲之鼻,還要累彎其背,累斷其腰。」
同樣,明智光秀被命令負責奪取丹波、但馬、丹后等京都北部地區,藤吉郎被命令負責謀划進攻山陰山陽十國霸主毛利家(主城廣島)。按範圍來看,藤吉郎獲得負責面積最大、敵手最強的殊榮。
「大聖寺陷敵重圍,若無增援,恐難堅持幾日。」
「事實關係,余無興趣。余要做的,亦即如何殺汝解恨。先回長濱,恭候待命!」
「大人!」會後藤吉郎拜謁信長,悲聲申明,「如此一來,臣下定當剖腹,以報大人之恩!」
「道理雖如此。但權六這人,講道理的腸肚卻拐有不止兩三個彎。」
「大人是千年一人萬年獨存之天才,對臣下人情世故明察秋毫。然……」藤吉郎緩慢低沉地說:大人雖對臣下諸事明察秋毫,但卻不能切身體會。大人若命戶次左近駐守加賀,柴田勝家定會疏遠戶次。不僅戶次陷於危機時不願救援,甚至因意識到戶次的存在,柴田勝家自身進攻加賀的意願也受影響,大人便不能得到預期的戰果。臣不得已犯上直言的並非柴田勝家一人的是非善惡,而是人情世故。臣下們之間此類人情世故的痛癢,可悲的是唯有諸如臣下之身份和經歷之輩才能體會到。
「此番行為,與大人平時性格不符。到底發生何事?」
「啊,這傢伙,肯定會被大人處死!」
藤吉郎的預想一一成為現實。藤吉郎像一個演奏者撥動琴弦,彈出美妙音樂那般,彈九-九-藏-書出了信長的聲音:
藤吉郎為此感到痛苦。這種痛苦,非藤吉郎而不能理解。藤吉郎性格特徵本為不厭惡人,不憎恨人,他最喜歡與人建立爽快開朗的關係。所以如今這種與柴田勝家劍拔弩張的緊張關係,使他心情沉重。但藤吉郎並非那種一味討好之人。直覺告訴他,與柴田勝家的這種憎惡關係,在自我防禦意義上,當是一種你死我活的關係。管你願意不願意,都將永遠持續下去,直至某方死亡。
信長沒有接見藤吉郎,他把藤吉郎趕回長濱。從安土到長濱騎馬慢行也僅三四個小時。駐紮長濱的藤吉郎軍,就等於織田家近衛兵。
「大將果真英明。你我正可摩拳擦掌,大幹一場。」
「又左衛門(利家),下輩子見!」
「那可以商量。若真那樣,按理應由修理大人向上總介大人求援。那才是修理大人之職責。」
與會者各自發表一番己見。不愧個個都是織田家身經百戰的大將,大家幾乎異口同聲,認為決戰戰場當在靠近海岸一帶的加賀平原中央部。敵兵四萬,我軍五萬。
「煩人的彎彎繞肚腸啊!」
「但以上杉謙信之能,絕不可能做徒勞之事。」
信長聽后大怒。作為一個戰爭工具,信長特別器重柴田勝家的勇猛和戰鬥能力。藤吉郎趕緊閉口,縮頭收肩,顯出極端恐懼狀。但他並未退縮。他趴在榻榻米上,額頭觸地,特意用悲哀而深沉的聲音說:
半兵衛說。淺野長政搖搖頭,咂咂舌。他覺得,藤吉郎的勇敢與半兵衛的智謀,絕非人間所能有,只能是妖怪變化而來。
「請問半兵衛!」
時按慣例,柴田勝家應到城門外迎接前來增援的同僚和下僚。柴田勝家亦按慣例到城門外迎接。但藤吉郎遲到時,城門處卻沒有柴田影子。
與品馬同樣,信長對人的性格和個性特徵極為敏感,他毫無疑問早已看出柴田勝家內心的那些小彎彎。
「既然對方如此無禮,若再要讓步討好,惹人輕蔑。」
「出征上京。」
「此馬無用!」
藤吉郎故意細眯雙眼,看著寧寧。藤吉郎這個眼神,令寧寧有所感悟。她喝下一杯。但藤吉郎還硬勸她喝好幾杯。寧寧很快便醉了。
上杉謙信已制壓關東,把關東置於自己的統治之下,但卻沒有長期駐紮大軍的實力。北條勢力每次從北方如疾風驟雨般突襲關東,上杉無奈只能出兵抗擊。但每次趕走北條后,卻只能再撤回越后。他若離開越後上京,北條勢力勢必重整旗鼓,再次進犯關東。上杉謙信與小田原的北條勢力,一直處於這種拉鋸戰狀態。因此,上杉謙信如果明智,他便絕不會使大本營越后唱空城計,而自己卻懸軍萬里,上京作戰。只要他離開越后,北條不但要侵攻關東,甚至還會趁勢攻入越后。而且據藤吉郎從小田原方面得到的情報,北條方無任何與上杉方和好的徵兆。
半兵衛是藤吉郎謀臣,也許知道一些藤吉郎的底細。淺野長政恍然大悟,馬上去城內半兵衛居所。半兵衛在加賀著涼感冒還未治愈,回到長濱后一直卧床不起。他看到淺野來訪,硬撐起身。
隨後,軍事會議召開。在會上,信長發出的軍令,卻與藤吉郎進言完全相反。信長的思想是以北陸為決戰的主戰場。他決定派大軍北上。而且更令藤吉郎吃驚的是,他自己,也名列增派的大將之一。
但前邊提及的所謂異變,卻並非此事。
「上杉謙信不可能遠征。所謂遠征,至多到加賀或越前一帶。」
「恕臣直言,大人生下即為大將。」
雖說負責進攻,當然並非馬上就能發動軍事行動,目前這隻不過是一種安排。按織田家的常識,要擊敗毛利,佔領中國地區(山陰、山陽),最少也得十年以上時間。
藤吉郎也覺柴田勝家這怪僻老頑固滑稽可笑,甚至荒唐無稽。但為了對抗,他故意做出不快的表情,以表示自己的不滿。
果不其然。
此是后話。
「哦,送馬來了?」
「若筑前守大人閉門城內,深思默考,那安土大人勢必懷疑。以安土大人之敏捷,定當迅速採取手段,殺掉筑前守大人無疑。」
如此看來,上杉謙信雖口說上京,其實內心卻並無上京之意。他的真正意圖,只不過是自家的富國強兵而已。既然目的只為自家富國強兵,那麼攻打兵力強盛的北陸諸國,還不如攻打小豪族亂立各自為政的關東更有利。雖然去年以來也曾進軍越中、能登,似乎準備掃清上京障礙,但如果相關行動是為上京做準備,那麼時機早已失去,這點上杉謙信比誰都清楚。毫無疑問,上杉謙信只不過是想佔領越中、能登和加賀而已。只能如此,不會有其他可能。
既已被信長宣告為罪人,就應該在城門前圍上竹柵欄,關上大門,斷絕與外部的接觸,此為禁錮刑慣例。按慣例,窗子都應全部封住。藤吉郎甚至連城牆上的雉堞和槍眼炮眼都用木板封住。長濱城完全成為一座盲城。
「筑州,貴兄將包攬中國。相比北陸遊勇,毛利勢力巨大。權六當對此心生嫉妒,懷恨在心無疑。」
包圍大聖寺城的是盤踞在加賀的一向義兵(由本願寺信徒及其當地武士聯合)。實際上戶次左近進駐大聖寺城當日便被敵人包圍,一直處於戰鬥狀態。
「給俺上!」
藤吉郎站起。周圍大將都以為這下該輪到藤吉郎大怒,趕緊圍來組成人牆。但藤吉郎卻說出一句令所有人頗感意外的話:
「啊呀,修理大人都不出來迎接啊?」
「何至於此?」
結果是織田軍——柴田勝家大敗。織田軍前鋒陷入上杉謙信軍的圈套並遭越后兵猛攻,被打得土崩瓦解,部分將兵倉皇潰逃。上杉軍乘勝追擊,殺織田敗兵千餘人,一直追殺至手取川河邊。織田軍紛紛倉皇跳入河中逃命,淹死者無數。當時加賀各處貼有打油詩:
「萬請將此大任交由本人!」
當晚野營,藤吉郎與半兵衛就此問題一直討論到深夜。但無論如何討論,都不能得出對織田家有利的結果。兩人越研究越覺得,除藤吉郎所進言的在近江平原決戰方案之外,不可能有其他戰法。如果採納藤吉郎的方案,則上杉謙信上京大軍將大敗無疑。
信長的勢力從天正初期開始飛速擴大。天正元年(1573)七月放逐室町將軍足利義昭;同年九月,消滅宿敵伊勢長島的一向宗信徒(本願寺起義),殘殺數萬信徒;天正三年五月,與武田勝賴決戰長篠,擊敗武田勝賴;同年還揮師北上,消滅盤踞在北陸越前一帶的一向宗信徒。為不使他們死灰復燃,信長軍對他們實行了搗蒜泥般的徹底鎮壓和虐殺。
信長問信使。這樣問理所當然。因為北陸屬柴田勝家統括,大聖寺城亦屬其管轄。
「胡扯!他謙信能長翅膀?」
說完抬起頭,看著信長。這位請戰的就是通稱「玄蕃」的佐久間盛政。他是柴田勝家的侄子,但並非一般的侄子九九藏書。柴田勝家無後嗣,他把這位盛政當作自己親生兒子般寵愛,甚至謠傳勝家將把盛政過繼給自己做後嗣。從這點上來看,這位佐久間盛政自告奮勇要去增援,藤吉郎覺得最為合理。柴田勝家雖對戶次左近冷淡,但這位佐久間盛政只要去增援,肯定能把那些義軍亂兵打個稀巴爛。
「那好,且聽在下道來……」
信長讓畫師把自己最喜愛的二十匹馬,畫成屏風,擺在室內。他常靜坐于屏風前觀賞。每到出征時,他便指著屏風中某匹命令:
「聽他指揮?」
敵方上杉謙信軍已抵達能登,越中各地皆被佔領,加賀也有四郡被占,其前鋒與織田軍之間僅有數里之距。
柴田勝家在織田家中見人便說此類惡言惡語。柴田勝家本為寡言少語、沉著剛毅的五十多歲的武士,但只要提到藤吉郎,他便不顧年齡和身份,說出很多難聽話。每在走廊偶遇,藤吉郎點頭行禮,他都露骨地扭頭視而不見。藤吉郎有事對他說,他也裝作沒有聽見。有時甚至明言:
「設身處地想想。」
「左近那廝,平時猖狂逞能,如今一遇蜂起亂軍,便哀聲求救。」
這一新部署馬上奏效。不出幾日,包圍大聖寺的那些亂軍便被打散,不出數月,加賀全域幾成織田家領地。柴田勝家派毛受勝介使岐阜,給信長報喜。信長大喜,對當時正在岐阜的藤吉郎說:
對信長看人看事,藤吉郎有一種安心感。佐久間盛政自薦后,藤吉郎已當場表示推舉。這對柴田勝家來說當然非常有利,對織田家來說也是最好人選。在此,絲毫不含藤吉郎對柴田勝家的個人感情。
藤吉郎率軍回到長濱城,然後自己單身前往安土城,向信長側近報告了自己的行動。
「吾從不知酒宴如此快樂。汝問為何設宴吃酒?遊玩快樂何須理由?只為盡興散心而已。」
「啊哈哈哈哈……」
「果如本人所料。」
話說柴田勝家。
上杉追趕織田竄,
「來一個!」
藤吉郎,像藤吉郎這樣的人精,在與這位信長大將說話時都極度緊張,有時甚至被折騰得筋疲力盡。此時,他知道不能再強行辯解,便連連磕頭,一味請罪求諒。他心想:
佐久間盛政從北國街道北上,先到越前北庄,給伯父柴田勝家請安。他向勝家轉告信長「望汝叔侄二位,不僅加賀,應將能登、越中盡皆奪取,共建功勛」之命,柴田勝家聽后大喜。
命令后,信長把藤吉郎叫到跟前,看透一切般問道:
信長說。
看到藤吉郎少有的苦澀表情,丹羽秀長突然笑出聲來。但這並非開玩笑的事。藤吉郎與柴田勝家二人的關係,後來竟發展到兵戈相見的地步。
但在如此傾心的二十匹駿馬中,信長愛用的也不過其中的五六匹。那五六匹戰馬被信長連戰連騎,直到累死戰場。信長用人照樣如此。他對自己喜愛的「高性能」五六員部將,不予片刻的休息時間,所有戰局都苛酷使用,使他們疲於奔命。信長喜愛的大將,出自底層的有羽柴藤吉郎秀吉、瀧川一益;新加入的有明智光秀;祖傳家老中有柴田勝家、丹羽長秀等五人。其中最為寵愛的,當數藤吉郎和柴田權六勝家。
「待冰雪消融后,首先踏平北陸,然後上京討伐。」
「發狂了吧!」
前田利家跑出城門時,藤吉郎已騎上馬。他想喊「等等」,張了張口卻沒喊出聲,只能跑過去想按住藤吉郎的馬鼻,擋住藤吉郎。但藤吉郎巧妙地拽著韁繩,擺脫利家,大喊:
「別在意。權六年輕時就是那種人。」
情報傳到信長處,安土城信長周邊一時騷然。唯有羽柴藤吉郎秀吉,並未覺得上杉謙信有何了不起。
信長早已命松永彈正攻打大坂本願寺,為此還分給他一座天王寺城堡作攻擊用的城塞。松永彈正縮回信貴山城堡后,這座城塞便成為一座空城,使畿內戰線的織田軍處於危險狀態。必須立刻派出大軍增援。
藤吉郎對信長說。前將軍足利義昭長期以來,一直依賴上杉謙信,不斷敦促上杉謙信上京。上杉謙信每次都痛快地答應,但每次要從越后出發時,卻又躊躇不定。屢被敦促,這次他實在不得不答應:
但柴田勝家卻按兵不動。理由是風聞越後上杉謙信有上京動向。信長當然知道,如果上杉謙信發動上京大軍進攻,那北陸那點兒織田軍根本不是對手。
柴田勝家大怒,竟破口大罵,對身份已不同從前的羽柴秀吉筑前守說出絕不能說出口的蔑稱。
「可憐的傢伙。」
「放心,無事!」
「若有意見,任何意見皆可嗎?」
「猴子,毋庸多言!謙信定會攻來!」
柴田勝家有口吃之病。他心中發怒,話便說不出口,急得臉紅脖子粗,毛孔都能噴出血來。最終也沒說出其他話來,氣得站起來就要拔劍。
「嗯,也許並非大人判斷錯誤,而是修理大人嚷嚷過分。信長大人亦為人子,此次是被誤拖下水。」
稍有風吹草動,北陸形勢將大變。
「遵命。北陸如此這般……」
其實松永彈正叛亂的消息並未馬上傳進長濱城藤吉郎耳中,但竹中半兵衛卻覺察到異變發生。半兵衛發現每日從安土來的猿樂師突然全都不來,便覺不妙,私下派人前往安土城打探信長大人的情況,得知松永彈正反亂消息。半兵衛馬上報告給藤吉郎。
藤吉郎如此分析上杉軍的行動範圍。回頭再看織田家,早已不是當年恐懼上杉謙信和武田信玄的織田家了。織田家如今領土範圍已達三百萬石,軍隊動員能力早已超過上杉謙信一倍以上。
「為何?」
從此,藤吉郎在走廊即使碰到柴田勝家,也扭頭不看,甚至連頭都不點。
「但打不敗謙信。」
信長不能理解為什麼能達到那樣的效果。藤吉郎吞吞吐吐解釋一番,信長還是聽不明白。無奈,藤吉郎終於橫下決心,說出自己對柴田勝家的看法。
雖與自己無干,但丹羽長秀卻像自己的事一樣坐立不安。前田利家等人想勸阻,他們從座位上跑下來,光著腳丫跑出去追藤吉郎。他與藤吉郎是摯友,夫人之間關係亦甚好。但在織田家軍制中,他卻是屬於柴田勝家的小大名,為越前府中城(今福井縣武生市)城主。
「大人並未為織田家著想。萬事以自己為主,隨心所欲。只要取勝即可,只要建立武功即可,毫無戰略眼光,毫不顧及天下形勢與織田家所處位置。現如今,近江安土城與空城無二。甲州武田勝賴雖說兵敗長篠,但勢力猶存,且與其父武田信玄時代不同,早已與上杉謙信結為同盟。萬一其率兵攻打近江安土城,結果會不堪設想。其他還有諸多危險,此不過其中一例。」
看到寧寧已醉,像專等這一時刻似的,藤吉郎對寧寧說。藤吉郎知道寧寧做姑娘時學過一手鄉村歌舞。他大聲喊叫:活至今日,還從未看到過你露一手。快跳快跳,快快快,別磨蹭!寧寧本來有些醉意,再被藤吉郎催促喊叫,也興奮地胡亂叫起來:
如今若派兵增援,即使打敗蜂起亂軍,名傳天下的當然是戶次左近,而不會是他柴田勝家自己。
佐久間盛政勇氣大增,當晚便集合軍隊,翌日凌晨即向加賀進軍。
丹羽長秀勸藤吉郎。那種人,意思是說柴田勝家從來爭勝好強,所有武功皆欲佔為己有,若別人超過自己,則心生嫉恨,最終甚至至死不相往來。作為柴田勝家長年同僚,丹羽長秀勸藤吉郎說:「勝家本不錯。但即便如此武人亦會有毛病。那只是一種毛病而已。」
「汝與修理不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