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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柴少將

「秀吉不回姬路,一直賴在山崎,豈有此理!」
他還交給小一郎隨員另一極為重要的諜報任務。開春冰雪融化后,勝家定會出兵。為此他派密探與小一郎同去北國,若發現勝家率麾下大軍出動,密探應閃電般向秀吉密報。密探在小一郎結束出使任務離開越前後,應悄然離開小一郎一行,潛伏柴田領內村落或山野。
他必須要有這種感覺。直至六月信長不幸身亡為止,他秀吉只要矇騙過信長一人即可;可如今他要瞞天過海,其對象不是信長一人,而是天下世人。
因此軍隊集結和移動以及行軍等都不可能,所以勝家也不可能會有其他舉動——金森當然不說此話,秀吉當然也一言不發。
「大人知道俺在織田家不是首席家老,主持信長公葬儀有些名不正言不順。但織田家席次僅為一私家家臣序列,而官位則為天下公職。請想法搞一高於勝家的官位。」
京都是秀吉的勢力範圍。若在京都舉辦,勝家害怕,絕對不敢來。
小一郎最後問:
十幾日後,秀吉親弟羽柴秀長小一郎攜秀吉親筆誓約書來到越前北庄。勝家親切接見,自己也親筆寫回信,托給小一郎。然後設宴款待。勝家喝得醉眼矇矓,突然想起一事問道:
秋越來越深。
「正是啊!」
葬儀在紫野大德寺舉行。參加葬儀的僧侶不僅有禪宗,其他八宗全部到齊,僧侶總數超過五千。
小一郎畢恭畢敬回答道:
「岐阜一別,有如千秋啊!」
「父親大人做何打算?」
秀吉也接過金森的話題,認真回答。
「這猴子,到底有何詭計?」
「不怕。此事簡單,鄙人自有妙法。先當少將即可。少將上任三日後,再升任中將即可。其中做法,全交鄙人可也。」
「好地方!」
「啊呀,又左,日思夜想啊!」
「因此,應在京都舉辦。」
金森開始同情秀吉。金森從越前出發時,已經看出勝家命自己來與秀吉重修和睦,其實目的並非在此,而只不過是因北國大雪封山,勝家不得不設法暫時穩住秀吉而已。在這點上,他與天真地相信這次來使真是「為織田家安穩和平」的正使前田利家不同。利家頭腦沒有那麼多彎彎繞,但金森卻有。他知道這次出使,只不過是為暫時欺騙秀吉。所以他感到秀吉可憐,值得同情。
勝家手拄肘幾,抬起他那巨軀,換個姿勢又坐下,說:
「此計確出那賊之手。」
「雪很多?」
一日,蒲生賢秀叫來長子蒲生氏鄉一起商量。蒲生氏鄉是一年方二十七歲的年輕大將,智勇雙全,備受信長寵愛,常隨信長行動。
「果真與柴田完全不同啊!」
「絕無!」
「足下可明白?」
想到這裏,秀吉便不由妒火中燒。可回頭再想,又覺勝家愚蠢可笑。對勝家來說,如今是其生涯最為關鍵的時期,可他卻在這關鍵時刻娶一主家女人,以六十一歲高齡,每日不得不做出一副新婚燕爾狀,實在愚蠢可笑。不過勝家這一行為同時也誘發出秀吉心中妒火。
秀吉邊喊,邊命家臣備酒上菜。城內頓時像過節般熱鬧起來。
北陸柴田勝家
靈柩中其實並無信長遺骨。因為信長在本能寺事變大火中自殺,屍首在大火中早已燒成灰燼。
很早很早以前,還在文德帝時,文德帝為確保前來京都的人路途安全,在沿途每個路口都設立了地藏堂。那些地藏如今還殘留在伏見以及宇治各處,伏見東口木幡山腳下甚至還有一個地名叫「六地藏」。傳到瀧川一益耳中的流言是,那些地藏每到夜裡,便化做鬼怪,在路上夜遊,碰到夜行人就抓去吃掉。
「拜託!」勝家說,「足下與筑前至交。此番出使,非足下不能善任。有勞足下出使一趟。」
他們說這些似乎是真話。
「大人……」利家聽著聽著便淚流滿面,「大人所言極是。鄙人為此,日夜心痛。如此一來,三法師公之未來,必將萬壽無疆。」
秀吉知道:
勝家背後總有陰影存在。金森雖知勝家並不像人們所想象那般黑心腸,但至少與人不善,傲慢不遜。
「又左僅為此而來?」
但秀吉腦子卻飛速旋轉。因這合議書,他突然想到另一重要計謀。他沒有使金森看出自己有何變化,只是說道:「但僅帶一紙文書回去,不如我方派小弟小一郎親往越前還禮更為鄭重。修理大人也會放心。」
「當然,當然!」
秀吉告訴大家:
利家抬起自己瘦骨嶙峋的手腕,把手關節捏得嘎嘣嘎嘣響。他自小名叫犬千代時以來就有這一毛病。
秀吉本人當然沒有心情搞八卦。他騎在馬背,用力抽打馬屁股,自言自語:
「所差唯此而已。」
「理所當然!」
「織田家掌門人三法師公未參加之葬儀,如何能算葬儀?活像叫花子跳歌舞伎——獻醜。」
使者無言以對,只能趕緊回去報告。勝家找不出理由反駁秀吉的主張,他只好置之不理,從清洲撤回自己居城北陸越前北庄城而去。葬儀一事,也便不了了之。
勝家憤怒地說。秀吉在山崎,威震京都,威懾朝廷,可以隨心所欲奏請朝廷封官授祿。
「然一步登上中將,恐不合適?」
他覺得此事背後定有某種詭計。
清洲合議接受秀吉主張,立三法師為織田家後繼。推舉三子信孝的勝家以失敗而告終。但勝家並未甘心罷休。他與信孝密議后對信孝說:
「啊,竟推測至此!」
確實如此。這一時期,秀吉幾乎沒在某一地方長時間停留過。剛知道昨日在姬路,兩日後又出現在京都。他輾轉各地,不斷完善戰略。
「大人果然火眼金睛!」
利家作為使者,要傳勝家所託之言。但秀吉對不破與金森也嬉笑道:「我等互為摯友。嚴肅拘謹之話無聊。諸位有酒且喝,有歌便唱,不亦快哉read.99csw•com!」
瀧川一益心懷不安,就從伊勢長島向山城天王山山崎派出大量密探。
金森長近不由地想。柴田勝家英勇豪邁,在武勇上確有不少可取之處。但勝家正像織田家其他人所說那樣:
「啊啊,無可非議。」
「哇……哇……哇……」
十月三日,羽柴秀吉被朝廷封為「從五位上左近衛少將」。此時距在山崎消滅光秀僅四個月。我們今後應把秀吉稱作:
按當時最高禮節,上菜斟酒的,都是羽柴手下高官們。秀吉胞弟羽柴小一郎等斟酒陪酒,蜂須賀正勝們端菜上菜。秀吉離開自己座位,親自到使者們面前,與他們乾杯。秀吉不會喝酒,他每次只舔一下杯沿兒。但最後還是從耳根到脖子,紅得像被剝掉皮膚一般。
秀吉懶洋洋接見使者。使者傳達的勝家傳言是:
利家與另外兩個副使同時扔掉手中酒杯,擺好坐姿,向秀吉低首表示感謝。利家他們連連點頭,甚至感動得哭出聲來:
秀吉回答:
「一切順利!」
「為兄弟願拋頭顱灑熱血。此番恩情,永生不忘。」
對勝家這一北方霸主來說,天氣是他最頭疼之處。北陸入冬早,而進入冬季后,積雪封路,軍隊不能行動,連移動都幾乎不能。所以如果冬日近畿中央發生事變,勝家則像被關進雪牢一般,只能幹瞪眼,束手無策。
「俺最大長處即為蓋世無雙之拚命三郎。」
「無論如何,絕對舉行!」
秀吉必須著手準備信長葬儀。在準備活動中,最為重要的是如何創造自己作為葬儀主宰者的身份和地位。
可能因為他對自己軍力過於自信,因此行動總是遲緩。比如身在近畿的秀吉想出十個計謀,採取十個措施,勝家卻至多慢騰騰地採取一個對策。他穩坐越前北庄城,幾乎沒有任何舉動。
勝家在織田家中血統之高貴,從其夫人身上即可看出。勝家第一任夫人是信長從表妹。此夫人死後,勝家長期守鰥不娶。但近日卻娶了信長親妹阿市。阿市本來是嫁給近江淺井家的貴人。首先是阿市自己表示願意,而且信長遺孤們(特別是三七信孝)也都說「若是柴田,親如家族。」阿市芳齡三十六,世稱日本第一美人,在信長遺產中,被看作最為華麗的亮點。勝家此時六十一歲。六十一歲新郎感謝自己的幸運,清洲合議結束后,便舉辦婚禮,婚禮結束后便帶阿市回越前北庄城去了。由此一來,勝家在織田家中地位甚至比信長在世時還重要。
確實如此。柴田勝家英名威震天下,況且還是織田家首席家老,血統高貴,雖然領地都在北方,但卻是織田勢力圈中信長分給屬下大將的最大領土。
「柴田也許確為織田家中流砥柱,但於我等加盟大名來說卻並非知心大將。」
「此人有意奪取天下無疑。」
「此正是在下為難之處。」
「官位。」
在舉行葬儀以前,秀吉奏請朝廷,給信長追謚最高官位:
越前大野城主金森長近
瀧川想。秀吉一貫作法是開放式的。他把對方吸引到自己坦率寬廣懷中,籠絡對方。秀吉最知道用陰濕和玄乎的警戒體制是不可能收買人心的。
「叫筑前快回姬路!」
近畿羽柴秀吉
前田利家、不破光治、金森長近三人為復命,急速趕路。他們為縮短行程,從大津乘船穿過琵琶湖,在湖北長濱上岸,然後出木本,上北國街道,直達越前北庄。
此要求極為合情合理。道路所在的琵琶湖東岸一帶是一望無際的平原,唯深山能長良材。若想要良材,只能到湖北賤岳群山砍伐,那裡良質材木取之不盡。
這在清洲合議時便有所表現。他計劃在宴會場直接下手斬殺秀吉。如此簡單的手段,當然容易泄漏風聲。結果被秀吉事前覺察,一溜煙從清洲跑掉。秀吉在這種情況下果然像野猴般反應靈敏。
此番會見,無疑是較量智慧。
但勝家卻回北陸而去。政治意義如此重要的葬儀,卻被他像忘掉的東西那般扔下便走了。這麼看來,能有撿拾這一東西資格的,除秀吉以外,不會再有第二人。而且秀吉是主導山崎之戰,消滅光秀,為信長報仇的大功臣。由他來主宰信長葬儀,當屬最合適人選。
「竭盡智慧,巧對勝家,坑蒙拐騙,無所不用,最後必使他欲哭無淚。」
金森不由渾身起一層雞皮疙瘩。但他面不露色,不疼不癢地說:
秀吉主領地是播州,正式居城是播州姬路城。本來他應一直住在那裡。可是他卻自上次討伐明智光秀后,一直住在這座天王山。他加固了寶寺城城郭,住在這裏,可以兩腳分踩京都和大坂兩地。
「羽柴少將。」
秀吉知道,若不感謝他人好意,會把對方推向敵方。所以他連聲說:「所言極是,非常感謝!」不用說,金森長近所說的柴田勝家心中那點小九九,秀吉像看鏡子一樣,早知道得一清二楚。
秀吉雖痛快答應,但卻並未拿到秀吉一字一據,這不成兒戲?其他兩個副使也覺得「當然」,金森長近當即掉轉馬頭,回寶寺城。他見到秀吉,說了利家的意思。秀吉拍手笑道:
然而秀吉卻馬上轉換話題:
再看信長那豪華棺柩。靈柩用金絲紗及金線織花錦緞包裹,外槨金銀裝飾,架于靈轎之上。靈轎抬杠由信長四子,即秀吉養子于次丸扛抬。扛抬靈轎的孝子只有于次丸一人。因為其他遺孤出於各自的政治立場,都未上京來參加葬儀。無奈,只能讓池田輝政等冒充孝子,一起扛抬靈轎。
前田利家年輕時被信長稱作「阿犬」,他那時就與秀吉交往不錯。「阿犬」是前田利家幼名,有「犬千代」之意。當時前田利家雖屬織田家上層階級,但卻與還被稱作「猴子」的秀吉關係親密。還因在岐阜時,九九藏書他們兩家居所相鄰,前田利家夫人阿松與藤吉郎夫人寧寧親如姐妹,所以兩家成為至交。
他感到情況非常不妙。後來甚至連派去查找那些密探情況的探子也一去不復返。不久,瀧川聽到從伏見一帶傳來謠言:
「且看,又左定會來訪。」
秀吉點頭道:
金森——后成為桃山期代表茶人之一——覺得滑稽。但秀吉當然不知道金森覺得他滑稽。秀吉不幸的是從未學過文字,從不識字。但他這種感傷情調,卻與《古今集》情趣相通。他並非一個不分美醜之人。
菊亭晴季說,信長本為朝廷最高位右大臣,若主宰其葬儀者僅為「從五位下筑前守」,則有些說不過去。
「官兵衛,汝早有覺察?」
加賀尾山城主佐久間盛政
「何事何事?任何事皆可商量!」
為使柴田勝家那傲慢不遜的蠢笨身體痛摔倒地,秀吉夜以繼日,使出渾身解數,想出各種計謀和手段。
秀吉的戰略思想是,軍事上的勝利一定要以外交上的勝利為前提。因此他自年輕時以來百戰百勝。
官兵衛對秀吉的戰術眼光,佩服得五體投地。迄今無人知道賤岳山麓一帶(琵琶湖北岸地區)有何重要軍事價值。
勝家因為出身祖輩侍奉織田家的名門世家,門閥意識相當強烈。信長在世時,屬於柴田勝家系列的大名們,要麼是祖輩侍奉織田家的世家,要麼是祖傳大名,總之都具有祖輩效力織田家的高貴血統。下邊試舉柴田系列主要大名如下:
信長正是因為看中他智勇雙全才提拔他。織田家最隆盛時,瀧川一益被號稱:
利家也被感染得泣不成聲,淚流滿面。但利家的眼淚,卻天真並誠實。
「穩住那蠢貨,直到開春。」
「因此計劃在從大津至岐阜途中各處,修建休息所。為此想從賤岳一帶砍伐木材。煩請轉告修理大人,懇請許可。」
「亦非大事。」秀吉說,自己「希望經常去岐阜看望三法師公,給三法師公請安。但去岐阜途中卻無休息之所,很是困窘。」
事實上,他主宰的這次葬儀的各種紀錄,在他以前當然沒有,即使到如今,也從來無人打破。
「總之每日與那女人隔木槿綠籬閑談雜說。」
偶然,在他們到達前日,秀吉與黑田官兵衛雜談:
官兵衛覺得,柴田勝家當在明年開春,冰雪融化後起兵攻打近畿。從越前到近江的道路大部分都在山中蜿蜒,越過山嶺,穿過山谷,要進入近江平原的最後一座山,就是賤岳群山。因此,與柴田交戰戰場,無疑應在這一帶。秀吉以採伐樹木為名,派送大量人夫入山,其目的不外乎是要藉機熟悉山中地理環境,為戰役做準備。
十幾日後,秀吉把胞弟秀長小一郎叫來,命他做出使北國使者。
「笨蛋!」秀吉覺得,「歸根結底僅為土老帽大將一個!」
「怎麼啦?」
勝家說著,肝火就上了頭。勝家知道,小一郎本為尾張中村一農民,秀吉當墨股守備隊長時帶到戰場,臨時讓他當上武士。一個窮百姓,搖身一變竟成美濃守,成何體統?
想到此處,勝家急忙把自己麾下大名能登七尾城主前田利家叫來,問道:
「對!」
說完他告辭走出這座臨時城堡的玄關。秀吉也腳穿破爛草鞋,送他出來。這座寶寺城,位於山崎有名的天王山山腹。
「如此看來,如今他需要採取這種手段。」
「明白!」
勝家聽彙報后非常興奮:
勝家也如是說。其實應說互比騙術更為確切。而說到騙術,勝家所使騙術一般來說總比較簡素和陰暗。
意思是要專門派使節去越前求和。金森大為興奮,不斷點頭:
「最為重要的只有一事,」秀吉停頓一下道,「此番前往,應緩緩而行,單等北國下起大雪,便火速通報。」
「勝家那廝!」秀吉不禁又想,「如今日夜沉醉在越前北庄閨房,吸吮著阿市公主果香花蜜。」
如此一來,本來態度高傲的勝家,將會更得意忘形,輕視羽柴。
「吾兄奏請朝廷,賜臣為美濃守。」
「本性偏袒,特別偏袒家人、譜代、同鄉等,我等信長公晚年時才加入織田家家系,在柴田眼中,與他人無異。」
秀吉關心的,其實正在於此。
在這點上,信長在世時秀吉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雜牌大將。秀吉心腹大名有野武士出身的蜂須賀正勝;近江睿山僧兵隊長出身的宮部善祥房繼潤;奈良興福寺僧兵世家出身的筒井順慶;只知生於美濃、身份不明、浪人出身的仙石秀久權兵衛等,他們多數人出身經歷富有傳奇性。其他還有幾箇舊荒木村重家系大名,他們都是新加入織田家的大名,本為住在攝津的足利將軍麾下的武士。有高山右近、中川瀨兵衛等,再加上京都出身的細川藤孝。細川為拓展自己家運,主動投身秀吉麾下。
「此次遊說若不能成功,我等只有切腹。」
小一郎在北庄住一宿后,翌日便出發南下。
「中將如何?」他討好地說,「中將可也。若希望得此職位,朝廷工作鄙人全包。」
「勝家這賊,輕易便欺騙了老實巴交的利家!」
「官兵衛!來了來了!」
秀吉當然另有目的。他一直在等北國下雪。他要等到初雪下后,積雪不化,再下再積,直到勝家被困越前,手腳被縛時,才發動大軍電閃雷鳴般突襲伊勢,一口氣消滅瀧川一益,砍掉柴田勝家一隻翅膀。這一軍事行動並不違反與柴田勝家的媾和誓約。這次媾和誓約與柴田勝家交結,而與瀧川一益並未交結任何誓約。
秀吉如此痛快答應,金森很是感動。
晴季滿臉堆笑大叫道。
小一郎低首答應,說回去轉告秀吉。
到軍事行動開始為止,他即便有十個身體都不夠用。他要做許多事情。這些事情,就是外交和謀略。
甚至連其胞九*九*藏*書弟小一郎都覺得秀吉神氣有些不正常。
秀吉邊吃自己喜歡的烤米餅(秀吉當太閣后亦身不離此零食)邊叮囑說:
後日阿松還經常提到當時情況。而且秀吉夫婦因為無子,幾年前他們把前田利家愛女阿豪收為養女(後為宇喜多秀家夫人),像自家親骨肉般疼愛。從阿豪這條線上說,他們兩家相當於親戚。
秀吉開門見山。想要高位官職。理由就是為了主宰葬儀。
「由此看來,似應歸附柴田。」
但這一行動目前絕對不能露出半點風聲。
秀吉凝視官兵衛片刻,突然笑出聲。官兵衛迷惑不解。
秀吉為得到這一情報以及火速密報,對隨小一郎前往的人選做嚴格篩選。雖僅為初雪情報,但一旦大雪封山,將是勝家行動受限的一個重要信號,所以秀吉非常慎重。
翌日,果然前田利家與其他兩人造訪秀吉在山崎寶寺的臨時居所。他們先到富田信廣左近將監居所,請富田信廣帶信給秀吉。
隨後信孝以「養育」為名,把三法師控制在其居城岐阜城內。在這點上,他們違反了清洲合議。清洲合議內容是「三法師公暫住近江安土城。」按合議,三法師如果能入住近江安土城,而近江為秀吉領地,則秀吉便能擁三法師公而令天下了。但勝家並未遵守這一合議,他在背後做動作,沒有放手信長這個嫡孫,讓信孝固守在岐阜城內。由此看來,這次清洲合議,卻是以秀吉的失敗而告終。
秀吉像用手揉一團廢紙那樣把不破的情緒揉成一團隨手扔掉。
瀧川覺得,這都是秀吉嚴密的防諜活動。估計秀吉用的都是蜂須賀正勝手下人,分佈在以山崎為中心的近郊交通要道,發現行動鬼祟的行人,就抓起審問。一旦發現真有問題,則毫不心慈手軟,格殺勿論。
「俺說啊,諸位弟兄!」秀吉拉開他那破鑼嗓子,用尾張話愉快地說,「汝等既為修理大人與力,則與俺無論關係如何好,交戰時也不會少射一箭。」
父親賢秀說。但氏鄉卻連連搖頭。
「正因此,北國之春,風光明媚,情景特別吧。冬日北國人期盼春日的心情,感同身受啊。」
「……大雪啊。」
「能否麻煩足下去羽柴處一趟?」
「感謝!」
「但……」
「天王山秋日美不勝收。」
利家與其他兩人擊掌稱是。利家他們探出身道:
官兵衛故裝驚訝。其實這些情況,官兵衛早有所察。
菊亭擊掌應道:
此事非利家不能成。上述意思從利家口中說出,秀吉總該相信。
秀吉急步趕到書院,看到利家,急忙衝上前去,像要撞到利家一樣拉住利家雙手道:
越中富山城主佐佐成政
「噢,如何是好?」
「拜託。然鄙人少將足矣。」
利家邊哭邊說。他們共同的主人信長在本能寺遇難后,秀吉替信長報了仇。以此為分界,他們雙方分屬了不同政治陣營。
負責操辦葬儀的胞弟小一郎問秀吉。
「羽柴幾無純正織田家血統之武士。羽柴大人若奪得天下,勢必優待我等外來大名,拓展我等運勢。」
兩人走在山間小道上。
酒宴開始。
「此僅為敝人推測,不足為信。確確實實僅為推測,但請不要對柴田大人放鬆警惕。」
他提出的是一個不痛不癢、非常溫和的條件。
官兵衛故作嚴肅表情。其實官兵衛只是沒想到使者為誰而已。他暗自想:
「得把羽柴穩住,直至開春。」
「筑前那賊,答應了?痛快答應了?」
「果真霜葉紅於二月花啊!」
秀吉覺得傲慢與愚蠢是同義詞。一個人一旦傲慢,便不可能冷靜思考,產生智慧。如今得千方百計讓勝家擺足架子,得意忘形,覺得自己是北方霸王。
戰鬥中最為困難的是先鋒。瀧川卻最為合適。因為他不但勇猛,而且狡詐。退亦瀧川,是因為撤退殿後比攻擊時的先鋒更為困難。大軍撤退時,只要有瀧川一益率軍殿後,大家都知道他絕對能頂住追擊方進攻,所以都能放心撤退。
信長生前,像他愛唱的《敦盛》歌謠中所說那樣,認為人生「如夢」。他對傳教士們公然否定靈魂的存在,公然聲稱自己為無神論者,「人死則蕩然無存」。所以遺骨變成灰燼,正是信長信念。秀吉令人用高價香木雕刻一尊佛像,入殮到棺中,替代信長遺骨。靈柩被抬到蓮台野火葬處火葬時,隨著熊熊火焰,香木微粒飄散四方,隨風而逝。
前田利家是織田家祖傳家臣之一,年輕時勇猛倔強,連信長都覺棘手。但性格純樸善良,對人熱情,在同僚之間口碑甚好。
消息傳到北陸柴田勝家耳中時,勝家半邊臉抽搐一下,冷笑道:
菊亭晴季圓滑應付,把秀吉領到茶室里坐下來密談。菊亭從前就相當於秀吉宮廷工作的私人參謀,而今形勢急變,使得秀吉的存在突然變得巨大,所以他也想通過秀吉提高自己在宮廷中的地位。菊亭本來就長於策劃,在策劃方面他才能綽綽有餘。
「糟糕!」
秀吉這樣想,是因為在葬儀問題上勝家智慧淺薄遲鈍。勝家對葬儀所賦予的政治價值,似乎只有誘殺秀吉而已。
秀吉從菊亭家趕回居所,把自己胞弟羽柴小一郎秀長等有辦事能力的側近們都集中起來,命道:
「這猴子這廝,此次卻少有地心狠。」
「北陸紅葉亦不錯吧?」
「因此,俺說兄弟啊,若不能與修理大人重修和好,那左右為難的只能是織田家我等眾人啊。」
不破光治挪膝向前,還想行使他作為使者的職責,但卻被秀吉煩躁地制止:
其他兩人也同樣喊叫。事實上,他們都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利家後來歸服秀吉,不破光治與金森長近後來也成為豐臣家忠實大名。
金森常常如此想。勝家並非金森長近主人。在織田家,勝家只不過是金森上級而已,而金九_九_藏_書森也不過是勝家幕僚。互相之間本來並非主從關係。其共同主人信長死後,若按現狀發展下去,勢必將逐漸變成主從關係。既然同是主從關係,趁早脫離勝家,跟秀吉走也許更好。
金森長近被秀吉送出,他走在通往山下山路上回頭看。他覺得,要霸權天下,再無比此地更為絕妙的風水寶地。
連續不斷發布命令的秀吉臉龐,泛出少年般鮮艷血色。
「無所謂,還有一手。」
勝家有其自信。
「羽柴大人!」
說完雙眼自然湧出眼淚。秀吉原本隨時都會感動得大哭大笑。但如今的秀吉,不論誠實還是感傷,甚至友情以及熱淚,所有感情和表現都是他政治利用的商品。他自己最為清楚這些商品的利用價值。
十月二十八日,以前田利家為正使,不破光治、金森長近為副使的柴田勝家使節團從越前北庄城出發。勝家托他們帶的見面禮是鹽腌香魚兩桶、酒糟腌菜兩桶以及越前產棉花千把。棉花剛開始栽培不久,當時為較貴重禮物。
「啊!」
「柴田之痛,在於大雪。」秀吉說,「柴田定會覺得入冬后,俺秀吉將趁越前被大雪封山之機四面出擊,擴大地盤。他勢必因此夜不能寐,寢食不安。思前想後,無計可施,只能派使者來求和。而使者,則為老實忠厚之又左無疑。」
其中金森和德山雖是尾張以外出身(金森出身近江,德山出身美濃),但自年輕時便效命于織田家,所以其地位也相當於世家。總之,氏鄉指出柴田勝家性格是:
「確是。下霜后,紅黃綠紫,錦繡艷麗。然秋日甚短,未及享受,便大雪封門。」
但秀吉卻不同。他知道誰主持操辦信長葬儀,就等於誰向天下宣布自己是正統繼承人。具有如此重大政治意義的事項絕無僅有。若是秀吉自身,他覺得自己必須做到:
金森終於還是向秀吉說出自己看法。他說話聲極小,幾乎與周圍小鳥啼鳴聲同。
「無妨。微塵黃土,正是大人所望。」
「何止明白!」
像近江日野小城主蒲生賢秀那樣人品高潔、忠厚老實的大名們,如今也開始頭疼起來。柴田與羽柴,選擇一旦失敗,家族與居城以及領土,無疑將全被消滅和失去。
確如勝家所言,織田三法師沒有列席葬儀。
瀧川一益本為浪人,被信長看中收下,后成為五大將之一。他無世家出身的勝家那種文雅大方,看問題角度比較尖刻。
秀吉痛快回答。岐阜和清洲確為信長公發祥之地,但也僅是發祥之地而已。若要索求與信長公的因緣關係,那麼安土更為合適。再說,信長公為朝廷右大臣,從這一意義上來說,其本居除京都以外都不能算。而且信長公是在京都突遭不幸,冤魂還縈繞在京都上空。再說,信長公為欽差大臣,若在京都以外安葬,似不合適。
「勝家這賊,又有何鬼點子?」
「敬請指教!」
他們接受了秀吉兩日熱情款待,第三日離開山城山崎所在地淀川河畔。秀吉讓他們帶給勝家的禮物是秀吉領地播磨名產「飾磨褐布」一千匹、明月酒二十桶。
「那猴子,竟能如此輕易接受和睦,絕不可信。」
話題到此微妙之處,金森感到驚訝。秀吉所言及的期盼春日的心情,不正是柴田勝家的本心嗎?秀吉該不是指的勝家心情?金森不知如何回應才好。秀吉看到他為難,特意大笑出聲,像要給金森解圍一般。他的笑聲,爽朗熱情,震耳欲聾,林中小鳥都被驚飛。
「何事?」
「豈止多,常有整個村莊被大雪完全埋住。」
雖然勝家年輕時就被人稱作「黑心人」,或「彎彎繞」,但在秀吉看來,其計謀單純浮淺,缺乏智慧。
雖同為織田家家臣,但前田利家和秀吉隨後的人生道路卻完全不同。隨著時間推移,農民出身的秀吉大為發家,成為織田家軍團長五大天王之一;而前田利家在織田家長期以來僅為一普通將校,為信長直屬赤母衣眾之一。信長在任命柴田勝家鎮守北陸時,才終於把利家封為大名,分配到勝家屬下。利家當初為越前府中城主,後來被封為能登國領主,居七尾城。在織田信長舊體制下,他照舊受勝家之命而動。
勝家作為織田家首席家臣,計劃主辦信長葬儀。他要以此為借口,誘秀吉鑽入自己圈套,屆時伺機殺害。
「暫時任由羽柴大搞欺世葬儀,甚至收買公家,取得少將官位。將來時機一旦成熟,吾必將收拾這猴崽子。」
東北 失朋
能登七尾城主前田利家
西南 得朋
瀧川另一個長處是善於搞諜報活動。他是近江甲賀郡出身,手下有許多甲賀人和伊賀人,他能從這些人那裡得到許多情報,經常獻給信長,得到信長賞識。
金森想。樹枝間粼粼閃光的是淀川河。這條大河北通京都,南連大坂,乘船可直下瀨戶內海,甚至可以遠征九州。
「無遺骨,如何是好?」
加賀松任城主德山則秀
「實話說……」勝家首先得瞞過利家,「在下欲與筑前恢復秦晉之交。在下近日心疼難忍。大人不幸遇難,屍骨未寒,而織田家重臣卻互相謾罵,欺詐愚弄,幾至對戰。如此以往,大人在天之靈不能安息,三法師公亦不能放心。在下欲讓步若干,與羽柴弟重修舊好,足下意下如何?」
退亦瀧川
「小一郎,聽人稱汝為美濃守,何時為官?」
「看!」
蒲生家商量再三,得不出結論,最後只好占卜求解。日野城下成願寺住持陽春長於周易,被他們請來,令居一房中占卜。出卦為:
「裝模作樣!」
「當然參加。然葬儀在岐阜或清洲舉辦,卻屬不當。」
「好可憐!」
「嗯,正不知如何是好。按常識,應歸修理亮一方。」
九*九*藏*書田利家與其他兩個副使天真地點頭稱是。他們說,修建通往岐阜的中途休息所需要木材,應算公用,柴田當然沒有理由反對。
秀吉向小一郎詳細交代各種應注意事項后說:
這是目前擺在織田家眾大名面前一道難解的命題。柴田與羽柴的對立表面看雖是一場信長遺產爭奪戰,但事實上誰若取得這場爭奪戰勝利,誰就將會奪取天下。因此,此時確為史上空前、生死攸關的關鍵時刻。
秀吉堅持只要少將。在此敏感時期,若突然三級跳當上中將,反而會讓世間反感。若為少將,則因有在山崎替織田右大臣報仇一戰之功,如此程度的榮遷世間應可接受。
「不過,」秀吉說,「有一事相求。」
「哦,此話當真啊!」
「自己如今誆騙的對象是天下世人。」
言歸正傳。
「地藏鬼現身。」
「歸屬誰方才能保平安?」
總之,這是一場空前的大決戰。
他因為興奮,對秀吉希望在賤岳採伐木材的條件,幾乎想都不想便隨口答應:「小事一樁,可也。」
「三法師公絕不能交給羽柴!」
東北當為勝家,西南當為秀吉。蒲生家看到占卜結果,終於下決心投靠秀吉。
信長葬儀從十月十一日開始,一直延續到十五日。僅葬儀警備士兵便達三萬,這一數字占羽柴秀吉現有兵力(可動員兵力)一半。沒有戰爭,卻發動如此大量兵力到京都,秀吉一方面是要向天下誇示自己的實力,另一方面,也是想以此淡化北陸柴田勝家的影響。
秀吉在活動使朝廷封自己為左近衛少將時,同時奏請朝廷任命胞弟小一郎為「從五位下美濃守」。因此,在朝廷的官位上,小一郎與勝家已屬同級。
「欲在岐阜舉辦信長公葬儀,敬請列席。」
「怎能使弟兄們切腹?若要弟兄們切腹,俺願吞食世上所有苦果。即便吞下利劍亦在所不辭。為天下,俺不能原諒修理那老賊。但若兄弟你說和睦為好,俺便與那老賊和睦無妨。」
但即使秀吉自己想抑制狂涌而出的興奮也抑制不住。首先是他喜歡這種興奮的感覺。秀吉對這種——怎麼說呢,發動大量人力舉辦某種大型活動(比如後來他舉辦的、流傳後世的北野大茶會、后陽成天皇聚樂第行幸、肥前名護屋化妝遊園會、醍醐賞花等),剛開始策劃便熱血沸騰,臉龐緋紅。此次信長葬儀,其實就是喜歡大操大辦的秀吉的最初一次大型活動。
「從一位太政大臣」
秀吉想:
「大人願接受和睦?」
秀吉想:
勝家又想出一法。他派使者出訪秀吉。此時秀吉離開姬路,正住在京都南山崎寶寺城內。秀吉在寶寺城內接見勝家使者。
但這些密探卻無一人回來。
利家拉住秀吉手道:
「如今必須與猴子互比智慧。」
「或非永久效命之大將。」
為供養信長,秀吉在大德寺山內建立總見院。秀吉特意施捨錢一萬貫、米一千石作為供養。並寄贈銀一千一百枚、俸祿五十石作今後維持費。
但他臉上卻並未絲毫表現出來。他一把抓住利家手道:
「有何感想?跟誰有利?」
「拜託。有勞親自出使一番。」
「有話要說。」
坡陡起來。
這一時期——亦即勝家被大雪困住手腳束手無策這一時期,才是他秀吉施展渾身解數的千載良機。
「啊!」
進亦瀧川
「有何喜事?」
「請說。萬事不難。」
他上京,特意訪問信長在世時就與自己關係緊密的公卿大夫菊亭大納言。他見面劈頭便對菊亭說:
「別急!有話邊喝邊說不遲。」
「與柴田大人對面可有其他應注意之處?」
「此次將舉辦日本開國以來最大葬儀。」
這個迷於茶道的人物,停下腳步,看著山道兩邊紅葉,發出由衷感嘆。天王山南面落葉樹多,楓樹、鹽膚木、黃櫨等濃淡相間,色彩豐富。甚至纏繞在樹木上的藤,都變成耀眼的紅葉。
對勝家來說,自己計謀的各種事項目前都順利達成。小一郎走後,他馬上向伊勢長島城瀧川一益派出急使。瀧川一益本為織田家五元老(光秀反叛后,現剩四人)之一,如今與勝家結盟,發誓存亡與共。不僅如此,瀧川一益出身近江甲賀,富有策劃計謀,經常派使者給勝家獻策。此次「冬季和睦」策,也是瀧川一益所獻。
出發后不久,利家突然叫道:
對死者來說,此舉無疑為無上榮光名譽。秀吉還給信長追謚戒名為:總見院殿贈大相國一品泰嚴大居士。
「黑心腸。」
若要衡量秀吉與官兵衛智慧之差異,那不過是秀吉總能進一步推測到人名而已。
「妙不可言!」一直在背後聽他們雜談的官兵衛不由眯眼讚歎,「原來目的在賤岳啊!」
「若能那樣,皆大歡喜。」
瀧川警覺到這點。一定是因為需要,猴子才把山崎要塞一帶搞成秘密地帶。但其中到底有何秘密,為何要搞成秘密地帶,他卻百思不得其解。
「勝家拋棄葬儀。他人更不會要辦。秀吉俺雖屈居織田家重臣末位,但卻不得不為舊主舉辦葬儀。此番苦衷天下人應可理解。此事若成,則恰似勝家專為俺秀吉苦思冥想出如此上策一般。」
瀧川一益更覺可疑。
「跟誰走?」
他要提出條件。利家他們也覺得秀吉如此簡單答應讓步過多,心裏甚至期待秀吉提出某種條件來。
「諸位,葬儀一事……」
秀吉擊掌歡叫。在表現興奮心情上,如今的秀吉與當年的猴子同樣輕率。
「盡量表現殷勤,小心謹慎,誠惶誠恐。」
勝家派使者向瀧川報告。雖是自己所獻之策,但瀧川對能如此順利便被秀吉接受,卻感到有些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