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下冊 狂言

下冊

狂言

無言的感動不僅在信雄家臣之間,甚至在河灘上秀吉麾下諸將之間擴散。但比所有人更受衝擊的,其實是信雄本人。
「不會錯嗎?」
婚禮成立后,已過十月有餘。秀吉不得不承認自己這次懷柔外交以失敗而告終。但此人不可思議之處便在於,他對此絕不生氣,也絕無失望反應。對家康進行懷柔,似乎已成他生涯最大事業。
信雄急忙伸手去接。但秀吉卻未伸手,他抬頭行禮后,直視信雄,小聲嘀咕一聲。
翌日,家康身穿正式禮服,在藤堂高虎前導下,登上海內最大城堡大坂城。穿過幾道門,登上許多台階,終於走進本丸大門。門內有曾經的盟友,大納言織田信雄正裝直立,迎候家康到來。信雄在矢田河灘媾和後上京,成為秀吉傘下大名。家康與信雄自前次戰役以來,首次見面。
秀吉大為興奮,站起來邊脫戰袍邊大聲說:
「瞧吧,這下有好嘴臉看了!」
天正十四年正月,黃金之府派出外交使節團出訪荒草萋萋的遠州濱松城。使節一是織田家族中現今效忠秀吉的織田長益(即後來的有樂),一是本為織田信雄家老,現為秀吉陪臣的瀧川雄利。當時家康正在三河吉良鄉鷹獵,兩位使者竟趕到吉良鄉拜謁家康。兩人口乾舌燥,費盡口舌,中心只有一條,即只要臣服秀吉,必定有利無害。
「近來京城繁華昌盛,更顯都城風光。誠邀上京一覽。近日受有交趾有名茶器,實屬罕見。願與君共賞器茗茶,長夜漫談。」
似露非露我之身,
終於,朝日公主被送到濱松。朝日公主比家康小一歲,雖已四十有四,但家康並未介意。因為家康並不需把她當做女人看待,只要當做人質厚待即可。
但家康卻還未從驚訝中醒來,一直呆立無言。秀吉並不問他可否,招呼小姓拿來包裹,親自打開包袱皮,揭開漆器木盒蓋子。木盒裡是菜肴,還有美酒及酒器。
秀吉命左右將領們,要他們像恭候日本第一貴人駕到那般歡迎信雄到來。他自己為出迎,特意回帳中收拾打扮。連小姓們都吃驚,因為秀吉竟然脫下戰袍,卸下鎧甲,摘下長刀,脫下武士服,換上短袖寬頻,還有坎肩的樸素衣裝。腰上只有一把短刀,手拿一把摺扇。走出帷帳時,秀吉的模樣已非武將,而完全像一個鄉紳。他以這身打扮邁步迎上前去。
世人若如此看他秀吉,他將迅即失去天下人心。如何表演,才能征服人心呢?
天正十四年(1586)十月十八日,大政所作為人質,送達三河岡崎城。家康懷疑是替身,用各種方法確認是否真為秀吉老母。當確知果為秀吉老母后,家康命本多重次監視。本多重次安頓大政所到岡崎城內居所下榻,然後關緊大門,居所周圍堆積薪柴。如果上方傳來事變消息,便放火燒死秀吉老母。日後秀吉得知此事後,對三河人心地之壞、無禮野蠻、殘酷冷漠大怒:
他一直派駐一聯絡將校住在信雄的清洲城,此人名叫酒井忠次。酒井忠次在城內聽到這一意外消息。
「請伸手!」
恰在此時,秀吉向信雄處派來正式使者津田信勝。信勝雖姓津田,但其實本為織田家一族,從家繫上說應是信雄叔父。秀吉從自己的政治需要出發,很早以來就非常重視這位信勝,「汝為織田家貴重後嗣」,所以特意從朝廷討來「從五位上左馬允」官位賜給信勝。隨信勝一起來訪的副使是近江出身的秀吉側近富田知高。
但家老們這些逞強豪語,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沒有精神。每日軍餉越來越成問題,兵力也越來越少。再加上如今居住的這織田家主城清洲城下本來是故信長下工夫建成的商業都市,如今商人們看到織田信雄前途不妙,紛紛偷跑。即使有人堅持做生意,也因為木曾川及伊勢海被秀吉方封鎖,商品流通受阻,生意像行將熄滅的燈火般,沒有生氣。相比之下,被秀吉征服的西鄰伊勢一帶村鎮因為加入大坂經濟圈,商業活動蒸蒸日上。一直掌握在尾張商人手中的東海地方商業權利,如今都落入伊勢商人手中。尾張商人們心裏發酸,眼睛發紅,開始嘰嘰咕咕:
當晚,秀吉特意去現稱北政所,也就是自己正妻寧寧的內宮,令寧寧端出佳肴,斟上美酒,道:
勢必被對方如此看,結果就是秀吉和信雄結成聯軍,共同攻打自己。若果真那樣,即便他家康善於野戰,也不可能擊潰如此強勢大軍。家康接見信雄使者,強忍內心屈辱,強作微笑道:
信雄大驚。自己本為敗將,今日實為前來投降,他做夢也不會想到秀吉會突然說今後要敬自己為主君。
諸將們呆站河灘,眼看秀吉遠去的背影,不得其解。
家康得知這一消息時,正在行軍途中。他正率大軍奔向信雄的清洲城,計劃阻止秀吉軍可能對清洲城實行的包圍。
秀吉未笑,一臉不高興道:
「當日在下將仰頭挺身,做出未曾有的傲慢尊大之勢。請切勿在意。並有事相求:中納言大人,能否請大人盡量顯出禮數周到,恭敬殷勤的姿勢?若德川大人畢恭畢敬以禮相拜,諸位大名目睹此狀,自此以後,定將尊崇吾為霸主無疑。」
隨著戰況僵持不下,家老們也逐漸產生如此想法。況且退一萬步說,織田信雄這無甚本事的大將,單憑織田信長長子名聲便想統一天下談何容易?如此以往,只有死路一條,同歸於盡。
信雄幾近沉溺於忘我境地。這次講和他並未通告給盟友家康。信雄覺得這非常無所謂,到時只要給家康說「雜務纏身,一時忘記」即可。
家康只能如此安慰自己。如今去也無益,家康只好全面撤軍,返回遠州濱松居城。
家康坐在首席。這位若在平時定會鬱悶不樂,閉口無言之人,今日不知為何,卻挪動跪膝,靠近秀吉,議論剛開始便笑道:
秀吉提前策劃好,命胞弟秀長悄悄轉告給家康,請家康屆時表演。
「明朝登城會見。今晚請安心休息。」
媾和會面地點定在伊勢桑名西邊矢田河灘。這裏基本上是信雄與秀吉勢力交界處,距信雄主城清洲城五里余,並不太遠。
「何等大胆!」
「吾之天下,即靠此狂言,一言定乾坤。」
家康不得不下決心更改自家軍法。他迅速採取措施,在武田信玄軍法基礎上,更改了陣形、聯絡信號、行軍隊形等幾乎所有軍法。
證據就是家康那強硬態度。為遮掩自己的弱勢,穩重有加的家康卻輕易喊叫決戰,表現出未曾有的高傲態度。這一切都是家康已感到黔驢技窮的佐證。
言下之意,怎能隨便給你。但家康卻大聲道:
說完大笑,轉身又回去睡覺。
但家康總算出發了。為防萬一,他帶同將兵一萬,二十四日到達京城,停留一晚,翌日出發,二十六日黃昏抵大坂。
「啊!」
信雄還未到來。但秀吉像一個謙卑僕人一般九-九-藏-書畢恭畢敬地端坐恭候。他這是為顯示自己的誠心。他有必要使周圍人、信雄以及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自己是誠心誠意的。
「但話雖如此……」
「置家康于不顧。」
他麾下諸將,皆為臨時租賃。能把如此十幾萬臨時租賃的大軍勉強組成一個軍團,全憑他個人的稀世才氣和稀世大氣以及稀世表演能力。比如拿三河家康來說,即使家康年老昏聵,德川家也不會四分五裂,但秀吉不同,他個人力量魅力如果消失,那麼其勢力將隨之煙消雲散。
但家康又覺此為難得機會。這次若還拒絕,那將意味著宣戰,而如果開戰,自己必敗無疑。所以他意欲上京。但在懷疑秀吉會暗殺自己這點上,他比之自己重臣們有過之而無不及。
家康有一嫡子叫秀忠,他要把家業傳給秀忠。家康態度非常傲慢。
但其行動始終落落大方。其腳步從未停在一個地方。剛從美濃回京都,又從京都奔大坂,再從大坂去美濃,或者身影出現在伊勢路上。總之,他一直在悠然舞動。
「今宵終可開懷暢飲!」
「俺比汝年長几歲。且看結果!」
總之自打前年六月信長急死,秀吉討伐明智光秀,隨後用討伐光秀的大軍原封不動討伐織田家首席家老柴田勝家,迫降第三家老瀧川一益后,終於通過武力奪得織田信長曾經掌握的「霸權」。但令秀吉棘手的問題是,本能寺事變並未使織田家斷種,具有織田家血統的人還多存於世。其中大多雖已被秀吉懷柔,但還有這個織田信雄持一大國之力,負隅頑抗,公開主張自己具有繼承織田家霸權的正統資格。並且三河國德川家康等大名公開支持這位信雄,策應或扶持信雄。家康暫且不管,目前對秀吉來說,最頭疼的其實就是這位信雄。因為這位信雄「身後有世人。」
秀吉這時正像一隻大鵬,在廣大的空間上下飛舞。他的身影一直在動,沒有片刻停止。
但這場媾和表演並未給雙方帶來任何實質性關係。家康一直保持沉默,拒絕接受關係變化。秀吉當然想使家康臣服自己。所謂「臣服」也不過是一種形式,只要家康上京來拜謁秀吉一次即可。唯此而已,僅此足矣,可是家康卻堅持不從。秀吉心急火燎,幾次屈尊發信給家康:
秀吉對歸附自己傘下的大名一直採取「領地多封」態度,而且他也確實如此,從不吝惜土地,大封特封。這種大度做法最早為足利尊氏所為。足利尊氏因此獲得人氣,也因此吸引更多大名歸於自己麾下,終成天下盟主。但也正因此,給足利政權埋下致命病根——足利將軍家所有領地愈來愈小。因此歷代足利將軍被各地大名輕視,並且確實非常貧窮,最終窮困潦倒,丟掉政權。
織田信雄此時僅有二十七歲。
「可也。」
「還有一事相求。老母大政所思念朝日公主,欲訪貴地,看望愛女。敬請接待為盼!」
現狀恰似在極為勉強的基礎上小心翼翼拼湊起來的積木,岌岌可危,稍有風吹草動便可被吹倒。最大原因是因為秀吉直系家臣太少。已故信長等人至少都是作為尾張半壁天下的大名之子出生,本有祖輩為他們一族效命的忠實家臣。在這點上作為三河大名的家康也同樣,他也有眾多祖輩效忠的忠實家臣,家康就是以這些忠實家臣為中心活動。
「警戒至此,量他秀吉不敢動手!」
秀吉曾想向尾張戰線投入大規模兵力,報復攻擊,但他很快就改變自己想法,重建戰略,決定撤退。不久就從尾張平原全線開始撤退,秀吉軍主力最後也從戰場上消失。
家康不能相信。下人報告說,秀吉突然來到玄關,自用敬稱喊:
「快快帶路!前邊帶路!」
婚禮結束。
「擔心無用,那位三河人近日定將前來大坂拜謁。」
「爾等可曾聽得?」
說完,秀吉突然覺得自己自打開始效命織田家,不是一直就在上演著一場狂言嗎?
「不行,不行啊!」
秀吉本不能喝酒,此時卻連喝數杯,然後才給家康送上酒杯。
「會答應嗎?」
「數正既然投敵,我方軍法等均被秀吉知曉無疑。」
可他秀吉呢?本為草莽出身,而且還是獨自一人。不但從無祖輩跟隨他的家臣,甚至他自己本來都無名無姓。不但一無所有,連自己一人果腹之物都沒有,完全是一個流浪漢出身。
家康匆忙起身穿衣,走出卧室,來到玄關,但見秀吉正在那裡叫嚷。家康家臣們未與秀吉行禮,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木樁子般圍在秀吉周圍。秀吉用手中摺扇一一輕拍他們肩膀道:
2011.11.25 初稿譯完
信雄雖為蠢物一個,秀吉想,但此蠢物如今卻具有影響天下的巨大力量。雖然其力量不過是因為帶有織田家血統而已,但世人在批判他人時,每個人都會成為道德家。
「有事相求。」
秀吉把大坂城內最大的秀長宅邸整理出來做家康臨時宅邸,並派藤堂高虎負責接待。藤堂高虎安排好后對家康說道:
「家康對媾和難道有何不滿?」
會面當日——天正十二年(1584)十一月十一日——秀吉這一天才演出家,或說如果需要,能做任何誇大演出的這一天才演出家,上演了一番其生涯最為盛大的表演。
秀吉喊胞弟秀長小名,但卻並未正面回答秀長疑問:
但家康主從無人相信此言,他們為防萬一,把一萬將兵分成兩部,半夜交互睡眠。並與戰時同樣,晚餐從簡,提供夜宵,全員禁酒,更在宅邸周圍路上點燃篝火警戒。
家康覺得僅此微笑在外交技術上還不足於完美,他又派出首席家老石川數正,分別前往清洲城向信雄,前往秀吉駐紮的大垣城向秀吉表示祝賀:
2012.4.3 二稿改完
遭到家康如此傲慢的對待,兩人自然愈加謙卑。
——秀吉設計誘我上京,恐欲在殿中暗殺我亦未可知。
家康好像被信雄完全忘記了一般,在居城靜等幾日也未等到信雄通告。當然他自己正怒火中燒,不可能派使者去問詢。數日之間,家康只能忍住胸中怒火,耐心靜候。終於,在和談成立十日時,信雄從清洲派來使者,正式向家康通報了媾和情況。然而家康並未發怒。
「不勝感謝之至!」
「敝人既已迎娶大人胞妹,並上京拜謁,定當儘力效命。」
條件之優惠,令信雄不由探身向前,想聽個究竟:已佔伊勢地區四郡首先歸還。此外,「清洲城當缺谷少米,媾和后立刻返還在伊勢繳獲的三萬五千袋兵糧。」而信雄需要做的只有一條:「送一女到大坂,做秀吉養女。」信雄當然知道名為養女,實則為人質。即使如此,對信雄來說,條件不是也太優惠了嗎?
信雄與秀吉幾乎相撞。九_九_藏_書當然,從秀吉如今的身份地位來說,只要輕輕點頭致禮即可。
家老對兩人都說這就是家康真意。
秀吉竟能如此明察自己內心,對此家康頗感驚嘆,而且感動。
但最為吃驚的首先是其胞弟秀長。秀長以自己完美無缺的常識,幾乎無有大過,輔佐胞兄秀吉至今。他從未反對過胞兄秀吉,但這次他實在不能忍受:
不過使得這些家老們喪失戰意的原因,還不僅是商人們的牢騷。他們這些家老幾乎人人都受到秀吉方的遊說。本來他們與秀吉方將領們當年在織田家都是一家,不是戰友便是親戚。從這些渠道不斷有人悄然而來,對他們苦口婆心說「為織田家未來,最好停戰」。
「不用擔心,我尾張還有五十萬石!」
然後他向信雄呈上禮物目錄,並把獻上物品一一擺給信雄過目。不動國行鍛長刀,黃金二十枚。前來降伏的敗將不但被敬稱為主君,而且還得到獻上品。在這種意外狀況下,信雄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不知如何是好。他只能一會兒喜笑顏開,一會兒表情緊張,像少年一樣心神不定,忐忑不安。
「拙速亦可。拙速或許最善。」
「此為吾軍用戰袍!」
所謂大氣者,就是即毫不吝嗇,大方、大度地向他人分封領地的精神。然而土地總有枯竭之時,大氣的最終結果,便如足利政權那樣自滅。事實上秀吉自己直轄領地並不多。豐臣政權最盛時其直轄領地也不過兩百萬石左右,比他後來封給家康的領地少一國之多,與後來的德川幕府相比,更是少得可憐,不足其一半。
「甭小瞧俺!」
秀吉像摺疊提燈似的把這些木樁子都按到地上跪下。家康出來,看到果真是秀吉駕到。
「虧那位德川大人,竟說出那等感人之言。」
家康麾下諸將興奮異常,家康不得不儘力阻止。因為秀吉到底玩的是何種魔法,他完全看不出來。
「那位秀吉誘殺吾主之心,昭然若揭。」
「統一天下!」
謁見順利結束。
「二人還未回府?無話可說,請速離三河!」
秀吉下定決心。秀吉有一個異父妹名叫朝日,早已嫁人,但秀吉硬是說服男方,領回朝日,要把朝日嫁給家康為妻。表面上是聯姻,實質上是秀吉主動給家康送去人質。
「吾先試飲,看是否有毒。」
信雄在前親自帶路,腳踩白砂,走向大玄關方向。大玄關前,秀吉自身站在白砂上,像等待天下最高貴賓客親臨般恭候家康。
這才是秀吉目前最大的課題。
「果然是三介大人所作所為啊!」
世人都拭目以待。特別是秀吉麾下諸將,雖然隨便散坐在河灘各處,但每人內心實際上都集中在這裏。對此,秀吉作為人精知道得一清二楚。總之這些傢伙都是不懷好意的觀客。
秀吉感到,只有不惜自己這天下關白與政權的名譽及威信,才有可能調出家康。他想到的最後一招是送自己生母去做人質。秀吉想:
家康被秀吉近似瘋狂的膽量所震撼,狼狽不堪。他急忙伸手拉開門,招秀吉進屋。
此時如果發怒,僅此就會成為一次政治事件。
大坂商人們的抱怨與牢騷,通過石田三成不斷傳到秀吉耳中。秀吉本來就有商人總頭目的感覺與構想,所以他對商人們的牢騷抱怨非常理解。更重要的是他具有犀利的經濟眼光,知道自己儘力推進的這一流通經濟,若因天下統一大業遲遲不能實現,或將自我中毒,陷入危險境地。
然後順便再另提一事:
「難道他果真以為自己能戰勝俺秀吉?」
「到底作何打算?」
「遵命!」
然後親手把戰袍披到家康身上。兩人關係之親密,本已令滿座大名小名頗感意外,更令滿座吃驚的是家康竟能如此獻身。家康這一行為,使豐臣政權的巨大與尊貴,作為現實光景,盡現天下。
家康終於開口。秀吉「啊哈哈哈」大笑,招呼跪坐在下邊的家康重臣們都喝。
如果說秀吉生涯就是一場狂言,那麼這場狂言何等之長?這場狂言的主角,在家康上京后並無多長時間,僅十二年後的慶長三年(1598)八月便死去,退出了歷史舞台。
家康如此想,幕僚們也連聲說。
隨後幾日,大坂城傾城款待家康一行。連日連夜城中上演能樂狂言,大擺酒肴宴席。最後終於決定議論征討九州一事。此日,大名、小名全體登城,齊聚大書院大廳。中間榻榻米上大名們按序列順序盤腿坐下,小名們跪坐周圍。大名小名們的隨從等,皆並排端坐院中。
與家康的對峙如果可稱作「尾張戰線」的話,那此時秀吉的各種表演,就好像尾張戰線及家康本人之類,對他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似的忘得一乾二淨。
「長篠以來啊!」
家康擅長野戰,作為制衡手段,秀吉計劃先在尾張、三河國境矢作川西岸建築三座野戰城堡,誘家康出來,然後在池鯉鮒原野攻而克之。同時派兵從海上遠攻遠州,佔領二股、光明寺、秋葉並築城,截斷家康勢力。三河農民中多有本願寺信徒,命京都本願寺發布指令,鼓動農民起義。如果對農民承諾「立功者免稅」,則農民起義定會風起雲湧。這就是秀吉的戰略方案。
兩位使者想到家康的頑強面容和態度,便笑秀吉過於樂觀。但秀吉早已成算在胸。
返回大坂時,秀吉留下人繼續在後方負責外交交涉。既然信雄派愛女做人質,那麼家康也必須派人質來。因為家康與信雄為同盟關係,從邏輯上說應該是共同媾和。秀吉通過外交使者向家康提出人質要求。
此後不久,家康酒酣微醉。秀吉亦脖頸黑紅,手腳微顫。秀吉拍拍自己脖頸,自言自語道:啊哈哈,無人攙扶,恐不能回府啊。然後突然若有所思般,往家康跟前湊湊:
但畢竟規模有限。
「天下奸雄,莫過家康!」
這種意見通過閨房寵妃等開始不斷傳到信雄耳中。信雄其實早就有此想法。但他擔心,秀吉難道不會殺死自己嗎?
使者從懷中掏出秀吉親筆信給家康看。沒想到秀吉信中竟寫有同樣內容。家康讀罷,再次感到驚訝:
說完,用力拍了拍家康後背。家康後背悶響一聲。
這一時期,三河守德川家康的主題也許是對戰,但對秀吉來說,其表演的主題卻並非對戰。
他們還勸信雄學習亡父信長公。信長公從尾張半國二十萬石起家,可是最終卻制霸中原。而且不要忘了,我方還有三河大人一百三十余萬石支持。
但秀吉軍畢竟在長久手戰役中吃過家康敗仗。
「土地給大名,財富歸自己。」
家康專心經營自己的東海地區。為阻止秀吉可能對自己發動的攻擊,他首先與關東老霸王小田原的北條結為同盟九*九*藏*書
由此,雙方結束交戰關係。
秀吉親自迎接本已令他感到意外,秀吉那身侍從般打扮也令他感到意外,而更令他感到意外的是秀吉竟彎腰低首,畢恭畢敬迎過來。信雄誠惶誠恐,為不失禮,趕緊翻身下馬,迎上前去。
秀吉黔驢技窮。家康即使不表臣服,婚禮既已成立,他也只能滿足。總之九州大友不斷哀求救援,秀吉不得不決心遠征九州。但他沒有發動大規模軍隊,而只是先命距九州最近的毛利出兵征討。但結果並不盡如人意。小規模毛利軍無法制服島津軍,大友家各地城堡接連被島津軍攻陷佔領。但秀吉還是按兵不動。若發兵遠征,他恐家康會乘虛而入。
「今後只有跟隨此人!」
「天下萬幸!」
「爾等,恭候大駕!」
秀吉自打年輕時以來養成的習慣,白日發生之事,事無巨細,晚間都說給寧寧聽。今日要說的是家康戰袍一事。
這一姓氏從出現之日便閃爍著黃金光芒。不僅因為秀吉擁有的傾國財富給世人如此印象,更因此人擁有強運,在他獲得政權的同時,竟在佐渡金山發現具有當時世界數一數二水平的黃金礦脈,並開始開採。秀吉把從這裏采來的源源不斷的黃金用在建築上,用在狩野永德的壁畫上,分給麾下公卿大名們,獻給天皇純金制茶室……秀吉這一連串列為,給世人一個豐臣政權燦燦發光的印象。
秀吉已把天下六十余國中二十四國收入自己勢力範圍。完全收入傘下的是山城、大和、河內、和泉、攝津、志摩、近江、美濃、若狹、越前、加賀、能登、丹波、丹后、但馬、因幡、播磨、美作、備前、淡路等二十國,另外伊賀、伊勢、伯耆、備中等國一部也在秀吉控制之下,其勢力範圍全部合計高達六百數十萬石。其勢力範圍內諸國與大坂之間經濟交流業已確立。比如稻米,某些有稻米余剩之國會將余剩稻米全部運到大坂,換成現金;相反缺少稻米之國——比如志摩、丹后、淡路——將海產運到大坂換成現金,再用這些現金購買稻米。
「從今往後只要大人左右有俺家康在,」他像背書一樣說,「家康願效兵馬之勞。絕不再勞大人身披戰袍受征戰之苦。」
「大人戰袍,稀世珍寶。若蒙下賜,不勝榮幸。」
「有此妹婿,三生有幸。爾等且聽,從今往後,吾可不再受征戰之苦!」
家康狠瞪一眼,無言叱責對方,走出冰冷走廊。他終於明白,真敗了。他第一次知道,世上若有所謂出類拔萃、超凡出眾之人,那便是此時坐在房間的那位矮個男人。房間里傳出秀吉爽朗笑聲。家康回到房間。
這就是秀吉對家康的新戰略方針。直接攻打家康,不如削弱其同盟織田信雄的戰力。為此投入所有戰力……
下一步就是等信雄心情發生變化。秀吉暫時返回到大坂。三個月後,信雄當然開始顯露困窮。因為大半領地被秀吉佔領,兵糧和軍餉都逐漸出現不足。缺兵少糧的狀況,極大地打擊了信雄自信心。
「困難重重,怎可奈何?」
「中納言大人,請!」
但家康卻總是以「誠謝盛情邀請,怎奈……」或身體欠佳,或信州出亂等為由,誠心誠意表示謝絕,拒不受邀上京。
秀吉邊笑邊挪開身子,對家康左右嘻嘻哈哈打招呼起身,也不知是真是假,總之搖搖擺擺,走出走廊,出了玄關。家康一直送到玄關外邊。
浪花拍岸夢中夢。
家康途中離席如廁。方便后出廁,有重臣輕手輕腳,影子般靠過來悄聲道:
「那猴子,企圖篡奪織田家天下!」
「名門公子少爺嬌生慣養,唯有如此!」
「主家後嗣,理當厚待。」
信雄措手不及。信雄本打算以高傲態度面對秀吉,但秀吉竟以這種謙卑態度迎接自己,他驚慌失措,嘴說「請請請!」不由顯出過分恭敬態度,單身一人急忙上前去迎接秀吉。
「應立刻追擊!」
四國、九州及東海、關東、奧州等地秀吉還未征服,還在這一經濟圈之外。不僅在圈外,甚至還是敵地。勢力圈內夾雜有「敵地」,對秀吉構想的流通經濟來說,最為關鍵的流通就受到相當阻礙。奧州、九州、四國暫且不說,家康和信雄聯合軍在伊勢、尾張、三河以東與秀吉勢力範圍相鄰。因為與敵地相鄰,所以剛開始流通的大坂經濟大為受阻。
「和睦相處,亦未不可!」
「果真如此?」
「因此……」——秀吉清楚知道自己應該不擇手段,不顧一切。織田信雄若要自己舔他腳面,自己都在所不辭。
秀吉回去。
秀吉使者催促家康,可出人意料,家康依然置若罔聞。
「三河農民。」
他們產生一種跟隨秀吉不會背上背叛舊主織田家黑鍋的安心感。同時,他們也產生了對秀吉的信賴感。這猴子多麼篤實誠懇!他們知道,一輩子不會有幾次能看到如此令人感動,令人興奮的光景。
秀吉內心如此看家康。如果借用他這種說法,那麼秀吉自身便是「尾張商人。」
「本人。殿下,殿下!」
信雄一行高舉唐傘骨骼黃金馬標,軍容整齊華麗,從河堤那邊一齊湧上來。但當他們看到前方只有一個身穿平民服裝的矮個男人,當他們知道那人便是秀吉時,織田信雄趕緊從馬背滾下。對秀吉的恐懼感,使他不由地誠惶誠恐。
這首臨終詩句,似為秀吉自作。秀吉本有一定歌才,年輕時曾詠過狂歌。得天下后又跟公家貴族來往學習,做過短歌之類。這首臨終短歌,包含他本有的狂歌意味:
他把侍女們盡皆支走,只剩兩人親密交談。佳肴是烤年糕和炒黃豆。秀吉直到晚年都離不開兒時這兩種食物,喝茶吃酒時只要有此二物,便可滿足。
讓步至此,已不能稱之為普通招數,只能稱之為絕招。但家康重臣們還是懷疑秀吉用心,反對家康上京。他們紛紛諫言:
令秀吉尷尬的是這些不懷好意的觀客——秀吉麾下的——本來並不是他的家臣,而直至最近他們還是織田家家臣,與秀吉還是同級同僚。他們中甚至有人至今還不服氣地在背後稱秀吉為「筑前」。
「爾等,」家康不得不加強語氣道,「難道已忘長久手一戰?關白縱是發兵十萬,在這人生地不熟之三河山野,亦無能為力。我家康及所有將兵熟知三河山野一草一木。恭候關白大人大駕!」
「大人為何不與上方交往?與草莽三河結盟,有何好處?大人到底作何考慮?」
「此話若當真,似不錯啊!」
家康進玄關,自然他要謙讓貴族出身,身份亦為大納言的織田信雄先進。但信雄誠惶誠恐,請家康先進。看到他們兩人你推我讓,秀吉上前,拉住家康手道:
終於,遠方的桑名大道飛起沙塵,沙塵中遠遠看到一群人。信雄來了。
「盛情難卻。」
秀吉甚至覺得必須越快越好:
「笑話,區區家康,消滅斯人,易read•99csw•com如反掌。現有方案如此這般……」
「秀吉絕不會做對不起織田家之事。」
秀吉聲音更低,懇求家康答應:
然而家康還在猶豫。
先讓進家康。這一瞬間,便決定了家康在豐臣家的序列。秀吉更為細心之處還在於,他沒有讓自己家臣進到殿內,反而讓家康家臣進入殿內。
「不可能吧!」
這兩人向信雄和盤托出秀吉的媾和條件。
信雄答應會面時日。
結果只有懷柔。手段只有一個,那就是授予家康無上名譽。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在下出身流浪奴僕,承蒙故右大臣厚愛,能有今日之身份地位,此世人皆知。如今傘下命官人等,皆為當年同僚朋輩,彼等待在下,敬主之心皆無。拜謁當日,諸位大名盡皆到場,共同拜謁。因此有一事相求。」
「那猴子,將用何種態度對待信雄大人?」
秀吉分派石田三成等負責這一事業。三成為推行這一嶄新的經濟形態,創新了大量技術。比如如何設立市場、外地與大坂之間如何寄錢匯款、如何記賬等。
秀吉苦思這位三河人肚內有何思想。一是他或已看出秀吉成不了大事。秀吉在與家康媾和后,雖立刻發兵平定了紀州雜賀眾之亂,但遠方諸國並未征服。四國也許今年之內可以征服,但九州卻不會那麼簡單。如果發大軍征討九州,近畿勢必成為空城。秀吉害怕家康乘虛攻入。況且九州形勢不容樂觀,豐后國大友氏正哀求秀吉救援。薩摩國島津氏行動如火如荼,秀吉將不得不儘早發兵征討九州。若秀吉不發兵救援大友氏,則將失信于天下,影響甚大。再者,秀吉自身也急欲征服九州,是因其政權與迄今為止的任何政權有根本性不同,那就是其商業背景。他已佔有大坂的堺港,堺港交易利益幾近獨佔,財富暴斂。素有日本兩大貿易港之一之稱的另一貿易港,是位於九州北部的博多港。他當然不能容忍博多港被島津氏佔領。
但秀吉卻畢恭畢敬地雙膝跪地,摺扇置前,低首平伏,行一大禮。
信雄想向自己家臣們大喊,可惜家臣們還在遠處,秀吉所說之言,他們當然不會聽到。
說完便命臣下開始按計行動。形式上是派使者去邀請家康:「有關討伐九州一事欲與大人面談商榷,恭請上京一敘。」
尾張清洲城主織田信雄以尾張五十二萬石為根據地,此外與伊勢海相隔,還有伊賀和伊勢五十萬石飛地。秀吉覺得只要佔領信雄這些領土,愚蠢如信雄便會狼狽不堪,失去戰意。
「不服輸!」
家康笑完,點頭答應:
邊笑邊大喊大叫:別在意,並無急事。中納言(家康)遠道而來,久未相見,非常思念,等不及明日,自來造訪。
秀吉心急火燎。
「不如趁此……」
除信雄使者之外,秀吉也派使者前來。此日家康的表情與發言,將一一報告給秀吉無疑。家康極力隱藏自己真實表情和心情,他從頭至尾,臉上堆滿微笑。
秀吉僅用四日便攻陷信雄在尾張三大據點中的兩個據點——加賀井城和竹鼻城,由此秀吉取得木曾川通航自由。隨後秀吉加強在伊勢和伊賀方面的軍事活動,迅速佔領這兩地大部分城堡。信雄突然間變成一個窮光蛋。
令人意外的是使者卻隨口答應。家康不由反問:
「請!」
「秀吉竟親自遠道迎接?」
「若真發生類似重大事件,」家康叮囑重臣們,「吾將設法逃脫,固守東寺。三日之內,風聲定將傳至濱松。爾等以井伊直政為大將,速發一萬將兵,分二十陣,火速上京。酒井忠次另率一萬,速占睿山。」
「今日如此這般……」
在此期間,秀吉政權不斷發展壯大。雖然擴大版圖的對外征伐事業進展緩慢——因為家康不服——但秀吉政權卻獲得空前的高貴地位。天正十三年(1585)七月十一日,曾被足利義昭罵為「奴才出身」的秀吉,被授予「關白」稱號,成為日本這個國家地位僅次於天皇的貴人。同年九月,又被賜「豐臣」姓。在這個國家的歷史上,除源、平、藤原、橘四姓以外,新增一「豐臣」姓氏。
說完,一腳蹬翻馬扎,走出帷帳,狩獵去了。翌日,兩位使者再次來到家康帷帳拜謁。家康照例氣憤填膺:
如果停戰,定將禮遇信雄,家老們也都會封大名。
「由此可見秀吉我多了不起!」
「小一郎!」
與秀吉對決本來並非家康主動挑起。我家康不是受你信雄之邀,才與你結盟共同對戰秀吉嗎?且在戰場上也全是我家康指揮,我德川兵出擊對戰,並且曾打敗秀吉軍。可你信雄竟然與盟友一字不提,一句不商量便與秀吉講和!
秀吉同時也並未忘記進行策反。家康家首席家老石川數正本與秀吉比較親近,因此在德川家中頗受懷疑,後來被迫逃出家康家,亡命秀吉家。這一事件,極大地打擊了家康。
家康這時表現出憤怒在外交上比較有利。他讓獵鷹停在手臂上說:
「到底有何打算?」
「貴人駕到,敢不跪下?怎能直立不動?」
「這一招,家康當大驚無疑。」
秀吉的主題是「統一」。
在這點上,正如秀吉所說,家康缺乏「大氣」,他堅持懷疑秀吉要暗殺他,而且因有這一疑心,所以即便秀吉把自己親生母親送做人質,他還是對上京猶豫不決。秀吉此舉,意在暗示家康,自己無半點加害之心。若上京后加害於汝,則殺吾母可也。
他乾脆明確地表示。他希望以財富為基礎,建立自己的政權。為此需要貿易。吸收貿易利潤的據點就是堺港。但僅有堺港收入還不足以滿足天下之用。必須要有博多港。如果博多港被島津佔領,那麼秀吉這種獨特的政權構想,將不可能實現。
但秀吉在這二人面前有必要顯示自己威風:
他雖也如此寬慰自己,但內心卻無比痛苦。因為只有他自己知道,如果把自己的天下比作建築,那麼此建築就是一個如霧、如雲、如靄、並不實際存在的、以「時勢之氛圍」為基礎的、僅靠他個人魔術才能建起的巨大的空中樓閣而已。其豪華壯麗引人注目,但其真實存在,甚至一根手指輕輕一動,便會崩潰瓦解。
「萬一,」他們低聲下氣地說,「萬一關白大人發怒,發兵十萬,征討東海,如何是好?」
這場戰役雖為信雄挑起,但他卻每日問自己家老。家老們每次都勸慰他:
其實這才是秀吉狡猾之處。只給信雄悄聲美言,只讓信雄一人心中快活足矣。
商人們這些牢騷話,自然傳進家老們耳中。雖心有不甘,但他們也開始不得不承認,時代已成為秀吉的時代。
「家康終於開始明白自己行將失敗。」
秀吉方解釋。並提出,來年年初奏請朝廷,封信雄為大納言。織田家出身之人,除信長外,從未有人登上如此高位。信雄終於被這些優惠條件打動,同意媾和。
連足利尊氏都大手大腳分封領地,而秀吉本來無名無姓,所以https://read.99csw•com更是有必要闊綽地分封領地,以取得天下大名小名們歡心。他絕不能顯露出半點吝嗇之意。秀吉晚年夜話往事時還誇口道:
秀吉登上河堤。眼下是町屋川河流。河面上有提前鋪設的舟橋。秀吉輕鬆渡過舟橋,登上對岸河堤。他僅帶身佩長刀的加藤虎之助一人做隨從。
「竟優待至此?」
「那,上京吧!」
家康不敢相信。與秀吉不是定好明日殿中面會?況且下人說秀吉突然來訪,卻微服平裝,僅帶小姓三人隨從。
「統領天下,或超過自己能力?」
寧寧對家康態度突變頗為吃驚。秀吉躺倒笑道:
秀吉身穿小袖戰袍,也就是半軍裝裝束坐在上段二十榻榻米間。戰袍大紅質地,金絲綉桐葉唐草,足令觀者耳目一新。
兩軍將士只在遠處看到這一場景。他們都被秀吉恭敬態度所感動,在這一瞬間,每人都感到:
「不知命運如此作弄人,竟使秀吉俺與大人您敵對相殺.然從今往後,吾將敬大人為主君。」
「吾將生母送往三河,然三河人何等絕情絕義!」
「此話當真?」
2014.4.8 再改完
矢田河灘,時將正午。
秀吉把木盒酒器推到家康面前。家康唯恐有毒,未敢動筷。秀吉見此,拿起自己筷子,夾起菜肴便吃,還端起酒杯道:
秀吉看出家康已開始感到恐懼。自矢田河灘媾和結盟以來已三年,秀吉的戰略地位早已遠超當時。當年與家康結盟的北陸佐佐成政也早已投降,成為秀吉麾下大名。四國長宗我部元親也投歸秀吉傘下。家康除小田原的北條氏以外,已孤立無援。
家康驚跳起來,問下人何事。有人說秀吉駕到。
在此期間,秀吉採取了可能發動的所有外交攻勢。
「此戰最終將會有何結果?」
秀吉本來深謀遠慮,然唯獨這一問題找不出答案。秀吉經常睡醒后突然覺得:
信雄沒聽清楚。他只好低下頭,湊近秀吉。秀吉用僅能讓信雄聽到的聲音說:
「汝等二人從前到后直說有利無害,到底有何利?不愉快!」
「何足為奇,狂言而已!」
他們所言太過絕對,破壞了家康情緒。家康最後終於表露出不曾有過的憤恨表情,用三河話說道:
秀吉歪頭低聲說出的話,令家康更加驚詫。
但家康卻不必著急。家康雖無看到秀吉如此構想政權的才能,但他完全看出九州戰火困擾秀吉。他看到秀吉軟肋。
「如此則萬幸!」他祝賀道,「天下共喜,萬民同慶!」
天氣晴朗,凜冽秋風捲起原野枯草向伊勢海灣吹去。秀吉先到,他命在河灘枯草地上放一張折凳,自己從正午前就開始端坐凳上。
兩位使者彙報在晚上,秀吉說完這些便回寢室睡覺。但他馬上卻莫名其妙走出來,拍了拍坐在走廊的瀧川雄利肩道:
(完)
秀吉企望通過此事確認家康態度。但他沒有想到這位東海霸王卻眼皮不眨便答應他人質要求,把自己兒子于義丸作為人質送到大坂。此人即為後來的結城秀康。
可是到了半夜,宅邸大門口卻傳來嘈雜聲。有人大聲喧嘩,有人在走廊奔跑。
秀吉返回大坂。臨走他想:
「自古天下智勇雙全者總有幾人,此輩們便可成為諸國國主大名。然無有大氣者。唯有智勇雙全並具大氣者,可取天下。」
「無論如何,不快不行!」
此奇妙厚遇,連家康都感到驚訝,他覺得這說明秀吉焦慮急躁,但他同時也不得不答應。這種外交上的懷柔手段如果簡單回絕,那就意味著公開對秀吉挑戰。他如今並不想公開挑戰,所以暫時答應才是上策。但家康卻向使者提條件道:
家康未出聲,但卻忍不住笑了。他不知道此人竟然如此天真無邪!秀吉為說此話才深夜來訪。由此,家康自尊心得到極大滿足。非但滿足,竟由此對秀吉產生好感。
終於,秀吉帶信雄返回河灘,他請信雄坐上席,自己退下來坐到一個小馬紮上。
此時如果家康發怒,秀吉就會以此為借口,聯合信雄,征討家康,攻入三河,陷落東海諸城,直至席捲駿河。但他的計劃被家康四兩撥千斤,輕鬆化掉。
「或有更妙之計?」
「自古以來,從未聽說稱霸天下者送人質與下人,更何況送親生父母。豈有此理!其他親族還好商量,送吾母親大人去做人質,吾雖為匹夫,亦感恥辱。為何不討伐家康?」
「即便朝日公主生子,亦不立為後嗣。依然答應與否?」
秀吉對家康說。確實,他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信長與武田勝賴大戰長篠的戰場上,數一數自那以來已過十一年。秀吉興趣盎然地提起往事,興奮地說:明日自有明日事,今宵有酒今宵醉。
這是一個多麼華麗偉大的事業!在嚴格意義上來說,日本列島自遠古以來,從未統一過。鎌倉幕府和足利幕府在這一意義上都很微妙,當時實質上是一種地方割據狀態。秀吉要統一全日本經濟,為實現這一日本有史以來的偉大事業,他已著手實驗。如果這一實驗成功,自古以來以各地各村為單位的自給自足經濟體制將成為過去。秀吉要把大坂建成一個巨大的物產集散市場,把各國各地的稻米等物產集中於此,由市場定價,然後再銷往各國各地。在秀吉推行的各種事業中,從無任何一項比此事業更為壯大華麗。如果這一試驗成功,將在日本確立貨幣經濟,消除各國各地物價的極端不均,消滅一國發生饑饉后稻米顆粒不存的極端現象,而且還能促使各國各地積極興業,使得日本全國物資大增。
家康在馬背上自言自語。自己竟被人如此輕看,家康氣都生不出來。作為自己生氣的對象,信雄未免過於愚蠢。
忠次大驚,立刻翻身上馬,奔到正在行軍途中的家康面前,報告家康。家康在馬背上聽到這一消息,第一反應是:
兩人被家康氣勢所迫,匆忙趕回大坂向秀吉彙報。秀吉知道家康這種態度只不過是外交上的一種討價還價而已。家康不外乎是為取得外交上的有利條件,故意表現出強硬態度。
秀吉同時知道,家康絕不會主動前來投降。家康在當年不過三河及遠州兩國之主時,便毫不畏懼,勇敢挑戰甲州武田信玄上洛軍。那光景活像一條小狗面向一群老虎吼叫般悲壯。雖在三方原慘敗,但家康強運,武田信玄意外在戰場病歿,武田軍主動撤退,家康得以逃脫滅亡危機。秀吉當時作為織田家將校,當然知道家康的頑強和勇敢。因此秀吉知道,即使如今家康走投無路,但若雪上加霜刺|激他,他也定會勝敗由天,決一死戰。對此秀吉心有顧慮。雖然秀吉有充足戰力消滅家康,但他知道,如今若展開長期戰,勢必造成政情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