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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張戰線

家康把自己這種感情終生深藏心中。他終生沒有超越客觀理念,衷心尊重過秀吉。如果說家康對人還有某種嗜好,那就是他喜歡名門世家。他在晚年,幾乎完全出於個人嗜好,從人山人海中找出許多具有名門世家身世的人物,任命他們為長槍旗手,封給他們位階。他找出足利、新田、吉良、北條等名門後裔——甚至連某些血統可疑的——一一優待他們。
那意思是說,我已胸有成竹,想好策略,能使勝者家康自願上京,向我行臣下之禮。
家康意指木柵。木柵戰法有先例。當年織田信長在長篠大戰武田勝賴甲州軍時,用的就是這種木柵戰法。信長在野戰中最早使用這種戰法。當時武田勝賴不知道這是信長圈套,親率騎兵隊猛衝上去主動進攻,卻遭木柵阻攔,木柵內|射出織田軍彈雨,最後勝賴只能落荒而逃。家康覺得:秀吉難道認為我家康與武田勝賴同等水平?他心裏很不是滋味。他想告訴家臣們,秀吉如此目中無人,可見其眼光有問題,他同時也想通過此事安定家臣們的軍心。
家康知道自己無論如何至少應在局部戰上大勝對方。而且他也有取勝的自信。為戰勝對方,必須把秀吉軍從木柵中引誘出來。為此,他覺得有必要模仿秀吉,也去挑逗一下對方。
「萬千代,幹得好!」
「秀吉似視我德川家康同武田勝賴。」
但秀吉並未向部下顯露出絲毫內心的動搖。武將應該比任何名優都會演戲。
大家還是莫名其妙。
「汝年輕氣盛,且把此戰書夾在竹竿枝頭,馳騁一趟,插於敵城門下。」
「不要阻擋,汝亦隨俺前往。」
「彼為秀吉,快轟!打死他!」
他還說:如此大規模戰鬥,家康定當豁出老命,決死一戰。然對我秀吉來說,卻只不過是一場遊戲而已。
但家康還是按兵不動。為確認這些消息,他立刻向四面八方派出大量間諜。翌日早晨,間諜們陸續返回,詳細彙報了敵人的行動。
不出右近所料,秀吉看后怒髮衝冠。只見信中寫道:「爾等方為縮頭龜。爾等膽敢走出木柵,便令爾等嘗嘗俺三河大軍槍箭之厲害。俺三河大軍與爾等尾張之流不同,我等只知進攻,不知逃跑。」其實秀吉感到氣憤的還不是內容,而是家康未簽名畫押。
千萬不可,絕無效果。不管如何激將,肯定只能收到令人發怒的回復。我方若上當發怒,勢必正中對方下懷。
進駐犬山城后,秀吉像虻翅一樣振動鼻尖不停地哼出調子,顯得非常興奮。「久違故鄉(尾張)之春啊!」確實,季節已是春日。而且春意正濃,從犬山城放眼望去,木曾川兩岸美濃與尾張的田園,金黃色油菜花一望無際,霧氣叆叇。秀吉看到眼前景象,似乎想起童年往事,他說:「打仗多麼無聊,此時只想郊遊。」他還說:「與家康之類對戰,恰似郊遊散心。」
「必須儘快終結此戰。然欲速則不達。」
家康方榊原康政等追上第三梯隊堀久太郎秀政。但他們反被長於作戰的堀擊退,榊原等人狼狽逃命。但當堀得知後方秀次軍潰敗消息后,雖勝家康軍,卻也不得不撤離戰場。
秀吉心中雖不滿,但也不得不抬舉對方,照顧對方情緒,同意對方的作戰。
既然要修,秀吉想,便要修築一座能成為後世傳說的大規模野戰陣地,用規模壓倒家康方,使他們失去戰意,達到不戰而勝的結果。要擊潰家康三河兵團和甲州兵團,只有這一戰法可取。
三河竟把中軍陣地設置在那種地方!
總之,兩軍進入陣地戰、持久戰。中間下過兩日雨,有過一日大霧。其餘日子都是晴天麗日。
若是當年的信長,麾下大將皆為自己家臣,想罵誰即可罵誰。但秀吉不同,如今他麾下大將全是當年同僚,無人認為自己是秀吉家臣。大家都認為此軍團不過是諸位大將組成的同盟,而秀吉不過是盟主而已。
近臣們害怕秀吉大怒。後世人不可想象,當時人特別不善於控制感情。他們很容易激動。秀吉在這點上也與同時代人無異。他臉頰慢慢漲紅,像要噴出血來一般。聽完他「咔」地大叫一聲,拔出大刀,像榊原康政就在眼前那樣,向面前空中用力砍下,然後又使盡渾身力氣橫掄。近臣們害怕砍到自己,嚇得四處逃散。但秀吉似乎把所有激憤都在這一動作中發泄完了,他一屁股坐到榻榻米上,拿起地上的小鼓,「咚」地敲一下。僅僅敲一下,然後扔掉小鼓,嘎嘎大笑。笑完后秀吉突然臉色大變:
「快想主意!」
「瞧,不出我之所料!」
「有過之而無不及。」
秀吉終生最大失敗與最大後悔,莫過於這次不得不答應勝入齋的軟磨硬纏。他終於無奈,只好把勝入齋招入帳中:
但稀奇的是秀吉卻未笑。
秀吉對降服於己的敵將,優待有加。家康如今若有意,只要撤兵投降,秀吉定會既往不咎。不但既往不咎,甚至還會賞賜給他超過已有領地的領地。秀吉就像一個把大網撒向大海的漁夫,而家康則像一個在大海中漫遊的大魚,雖然遼闊大海任己游,但其實只不過是一條在秀吉編織的大網中拚命掙扎的大魚而已。魚在網中雖然拚命掙扎,但到時候總會被打上漁船。打上漁船后可能並不會被殺死。家康正是如此一條看透這位漁夫慈善心理的大魚。與當年家康對戰信玄的三方原戰場以及對戰武田勝賴的長篠戰場截然不同,在這個戰場上,有一種不可言狀的陽氣,這陽氣毫無疑問出於秀吉這一主要演員自身的個性。你如何能想象一個大將,會在戰場上親自出陣去挑逗對方,甚至撅起屁股羞辱對方?這裏沒有籠罩在三方原及長篠戰場上的那種沉重陰濕的鬼氣。
「因緣之山啊!」
秀吉做出決定后,把手下將領召集到山頂,開始滿嘴唾沫星子講說自己的構想。他手裡還有剛才摘下的蒲公英。他揮舞手中的蒲公英,手指眼下的寬闊原野,給各個將領安排詳細的工事設計等。秀吉與歷史上其他武將最大的不同,就是他在戰役中多用土木工事。
奇襲部隊雖組成重兵團,但秀吉最終還是未能消除自己內心的不安。秀吉比誰都清楚,自己若想從這個不安感中得到解脫,那麼除了立刻read.99csw.com中止這一愚蠢透頂的計劃以外別無他法,增強奇襲兵力等其實都是毫無效果的。但此時的秀吉還沒有掌握能中止這一愚蠢行動的絕對政治權力。
亂戰最後,戰場上秀吉方僅剩池田勝入齋一人。令人驚詫的是,這位主將大人孤身一人木獃獃端坐在折凳上。附近不見坐騎,或者早已被斃。想逃已無路,近臣要麼逃跑,要麼被殺,勝入齋自己,早已筋疲力盡,舉槍之力都已不存。他雙手下垂,莫名其妙地仰首向天,面向西方呆坐不動。
他深吸一口氣,憋滿肺腑,面向家康陣地木柵狂喊一聲。家康陣地守軍聽到喊聲嚇一大跳,不知發生何事,都跑到木柵邊來看。木柵後邊整整齊齊排滿守軍驚恐的頭顱。
……後來,勝入齋之子池田輝政成為德川家康女婿,在伏見城下德川府邸被召見時,他問家康:
這就是「穿插偷襲」戰術。
雖然高山右近看秀吉表情這樣想,但秀吉其實故作誇張表現,實際上並沒那麼氣憤。對秀吉來說,這不過是一次遊戲而已。秀吉這種心理,右近當然不可能理解。
秀吉說了一通康政似懂非懂之話,然後留下一聲大笑,消失在玄關門外。
「不,並非如此。」
「當年在長久手取吾父首級的那位永井某人,何方誌士?」
「秀吉當年在織田大人手下時,據說亦算多少有些智慧。然如今看來,似並無甚可取之處。頭暈眼花啊!」
他命令榊原康政:
但他還是要求勝入齋答應自己謹慎行事。而且池田勝入齋只有六千兵,再加上森武藏守三千,堀秀政三千,僅池田勝入齋及其親信組成兵團秀吉不放心,他把自己侄子秀次及其八千兵也划給勝入齋,使其組成兩萬人兵團。這個臨時編成的兵團作為奇襲部隊甚至過於巨大。也許秀吉是想通過增強兵力,掩飾自己內心對這次作戰的那種揮之不去的不安感。
「鄉巴佬日本之最!」
「此山有俺兒時記憶。」
此日家康不在小牧山。他人在清洲。晚上回到小牧山,聽到彙報后,只是自言自語一聲:「……怪人。」說完便獨自沉思起這件離奇之事來。
「睜大眼瞧啊!」
勝入齋獻策之日是四月四日。返回自己陣地他還是不願罷休。翌日,他再次拜訪秀吉:「萬請允許。」執拗地請求秀吉同意其計劃。「若不同意,絕不回去。」說完他便仰面躺倒在帳前草地上,再也不動。
此人即為安騰彥兵衛(後為安騰帶刀直次,紀州田邊城主),與從西南方向衝來的年輕武士曾有男色關係。從兩人情愛出發,他把立功機會讓給這個年輕武士。年輕武士奶名叫萬千代,現人稱傳八郎。此人就是後來的從五位下永井右近大夫。
他最初認為秀吉此舉僅為「暴發戶特有之輕狂。」秀吉這一舉止,像家康這種出身高貴,生來便有家臣伺候輔佐的貴族,甚至不能想象。那行為完全是尾張一帶的二杆子——鄉下窮弟兄——在紅白喜事上喝醉酒的輕狂舉止。鄙俗下流,令人噁心。
「如此名將,若干年後,定將身披俺秀吉賜予之長袍官服,被俺秀吉誘入京城,殷勤撲入俺秀吉懷抱。」
「既如此強烈主張……」
秀吉失去抓住家康的機會,也失去一切戰機。他手拍坐下馬鞍,用可能超過生涯任何一次的聲音大喊:
「槍彈豈可擊中天下大將?」
家康方同樣派出一騎奔到秀吉陣前,把青竹插到地上,就跑回小牧山。秀吉立刻命人取來回信。
秀吉把戰書交給身旁的細川忠興命道:
「此人不殺人。」
家康終於開始行動。他首先組織四千五百人作先遣隊,命道:
秀吉覺得難於對付的是家康驚人的粘力以及與輕薄毫無關係的沉穩性格。而且作為尾張人,秀吉非常了解鄰國三河人,他多少有些過於認為三河人不好惹,這一仗不好打。這種先入之見,使他的行動和思考比平時更加慎重。
頭暈眼花?家臣問何意,家康答曰:
「其勇武開花結果!天下秀吉俺竟不能追上。揮杆長釣,卻被從釣竿梢頭溜掉;鋪天蓋地撒網,亦被撕破網跑掉。其精明刁鑽,系古今少有之名將也。」
「趁此對峙時機,請允本人率隊,偷襲家康後方三河。」
他懇請家康介紹相見。家康無法,招來永井傳八郎,令其與輝政對面。輝政一言不發,直視永井良久,終於開口問道:「取吾父首級,獲俸祿幾何?」永井答道:「五千石。」
在距秀吉軍宿營的柏井村南不遠處有座家康方小城叫小幡城。家康命先遣隊急行軍,進駐小幡城,如果秀吉軍襲擊三河,則發動攻擊。家康計劃隨後率領大軍跟進。
「康政,喝一杯!」他讓隨從擺上帶來的酒菜,親自斟酒給康政說,「本人常生氣,但從未記恨於心。此為本人自認日本第一好漢之最大美德。」
次日,秀吉表面上似乎已忘掉昨日的一切。但他絕沒忘記那篇土氣的,但卻激烈痛斥自己的文章。後來他與德川和睦后,有次榊原康政作為家康使者上京,住在富田左近館舍。秀吉當時採取了一個意外行動。他身為關白高官,卻僅帶數名隨從,親自造訪榊原康政這一陪臣的宿舍。
家康早已看出。秀吉在敵人眼皮底下修築工事就像是一把雙刃劍。秀吉的戰術是故意在家康面前露出修築工事的被動場面,若家康趁機出擊,他就會發動總攻徹底打垮家康。然而家康卻並沒有上當。但看著眼前的巨大工事,家康也不由感嘆道:
「何不挑逗一下?」
秀吉自打還是織田家小者時就以粗喉嚨大嗓子出名。其聲之大,以至於信長還在岐阜城時就笑他為「日本三大男高音之一」。
秀吉看后大罵:
「那便是小牧山。」
最後爬上山頂。山頂上光禿禿的,確實能放眼看到尾張全域。東南方向是一片寬廣原野。在寬廣的原野中間,有一小塊古墳般隆起的高地,那就是德川家康中軍陣地小牧山。
僅此而已。除此之外他沒說任何話,沒做任何事。他的豪情壯膽自不用說,他這種惡劣舉止,輕浮飄逸也同樣令敵我雙方都驚訝不已。如此大將,古今中外可曾有過?
「不可能吧!」
而且他還不得不故意做出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read.99csw.com,以提高部下士氣。他這麼做的另一目的是針對家康的。他如雷貫耳地大喊,是為讓家康方也能聽到。因為他下一步就要放掉家康方斥候。他要讓這些人告訴家康,「秀吉絕不會殺家康」,使家康確信自己對他的寬大態度。由此便可把家康從背水一戰的拚死覺悟中解放出來,也能削弱家康方戰意。
「修築工事,亦為秀吉之計謀。」
「啊,與一郎(忠興)君,害怕了?啊哈哈哈……」秀吉大笑,「槍林彈雨中去下戰書,心生膽怯完全理解。俺本覺此任汝最恰當,看來俺看錯人也。俺當再尋更勇武之人擔當此任。」秀吉這一激將法,點燃忠興火爆脾氣。忠興甩開右近之手,甩給一句:
他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他知道秀吉以神算鬼謀著稱,在目前這種情況下絕不會實行危險的「穿插奇襲」作戰。家康覺得這可能是秀吉的謀略。秀吉故意派出疑兵,試圖誘家康軍出木柵。
池田勝入齋在織田家是秀吉長輩,而且是故信長乳母之子,所以更是不把秀吉放在眼裡。秀吉也害怕惹惱勝入齋。在此戰開戰之前,秀吉對美濃大垣城主池田勝入齋許諾「勝利之日,當贈汝美濃、尾張兩國」作為破格條件,才把勝入齋拉入自己陣營。池田勝入齋不但是織田家宿臣,而且在豪族中親戚很多。比如美濃金山城主森武藏守長可——森蘭丸之兄——等就是他家姑爺,其勢力不可小瞧。
馬被拉來,秀吉翻身上馬。有人跑來有阻擋,秀吉呵斥道:
「此命萬不可受!」
「不需汝多嘴!」
家康此日披掛著改造成日本式的西班牙制頭盔與鎧甲,頭盔帶有護頸,鎧甲外掛護腿護膝。
「這猴子,該不是因為吃了敗仗,瘋了?」
勝入齋他們當初不願相信。他們不能想象作為主將,家康會親自出馬指揮這樣的局部戰鬥。他們的常識使他們更不能想象家康會把全軍主力投入這一局部戰鬥。但這一切都是事實。家康畫有大馬印的金扇,在富士根高地上空閃閃發光。金扇前邊,整齊排列著由原武田信玄軍兵組成的赤備隊列。紅旗,赤甲,威武整齊。
對秀吉來說更不幸的是,家康及其三河部下恰恰相反。他們三河人本來就不把尾張人放在眼裡。他們覺得尾張人就是弱兵的典型。比如這次大戰,他們也覺得,你秀吉即便動員天下大軍,然區區尾張人,能有多大能耐?
秀吉必須不擇手段,搶回戰機。
「汝等隨意回復即可。」
忠興猶豫起來。秀吉看在眼裡,沒有斥責右近,反而對忠興和善地說:
「頭疼,棘手啊!」
終於,他們從驚愕中清醒過來,頭頭們跑前奔后,開始向鐵炮組下令:
這裏離前線太遠。秀吉想把己方陣地推向前方,更加靠近敵陣。他急於「大物見」的目的,就是想儘快選定構築陣地之處。
總之,這時的秀吉心情一直處於輕微動搖狀態。秀吉雖表現出比迄今為止任何時期都充滿自信,但在這個小牧戰場上,他卻越是裝出快活陽氣,越是包不住自己那類似某種不安的心情。
「唯此可用,別無他法。」
秀吉有這種豁達和開朗的胸襟。這到底是什麼性格特徵呢?這種性格特徵自古以來,任何一位名將都未曾有過。只能解釋為秀吉在用自己壯大的遊戲心理以及對物事的寬宏大量向敵人撒開大網;而作為敵人,家康甚至覺得自己已被秀吉的大網所網羅,自己在某些程度上也已產生遊戲心理。而產生這種不可思議心理的一個重要原因便是:
秀吉事關決戰,總是充滿自信,覺得普天之下唯我有才。但此時的秀吉卻感到從未有過的焦急。事實上家康確實搶在秀吉之前,秀吉也確實落後。秀吉在上方(大坂)處理完各種棘手的外交問題后,匆忙奔赴戰場,進駐尾張時,家康已完成了野戰陣地。
家康軍繼續東進,他們要乘勢一鼓作氣擊潰秀吉方第二梯隊、第三梯隊以及先鋒部隊。
家康及時停止追擊,撤出戰場。現在不是窮追敗兵,擴大戰果之時。此時更為重要的是迅速返回小牧山前線,堅守陣地。而且家康已得到自己夢寐以求的結果,那就是「打敗秀吉」這一事實,雖然只是一場局部戰鬥。
德川方兩武士分頭衝來。一人從東北方向衝過來,舉槍便刺,刺穿勝入齋胸膛。幾乎同時,另一人從西南方向衝上來撲倒勝入齋,順勢割掉勝入齋首級。
排在木柵橫木上的四五十挺鐵炮齊聲轟鳴,其他火炮也連續開火。散彈在秀吉上下左右亂飛。秀吉又大喊:
勝入齋九千將兵成為孤軍。他們立刻掉頭後撤。但等待他們的是家康一萬兩千主力組成的野戰陣地。他們已無路可逃。
但家康也並沒有眼看秀吉修築木柵束手無策。他不甘示弱,也發動士兵構築木柵。只不過與秀吉陣地木柵相比,規模小得可憐,其長度不過六七丁。不過對家康來說僅此足矣。家康即使不修木柵,僅小牧山原有防禦陣地就足以保證攻防。而且後方還有清州城遙相呼應。
「混賬!」
秀吉每日苦思。他相當焦急。這就是他不如家康之處。因為秀吉必須考慮天下政局,而家康僅為一方霸王,即便對峙十年,對他來說也不疼不癢。
康政直到晚年都與眾多三河人同樣,不承認德川家以外的任何存在。他要對著秀吉陣地惡罵秀吉,就專門找人起草惡罵文案。起草這一惡罵文案的是一位從軍的凈土宗僧侶。
為在山頂眺望四方,秀吉爬坡登頂。半山腰懸崖峭壁,陽光刺眼,照耀草木。陽光照耀的山坡上,有一片蒲公英。看到盛開的蒲公英,秀吉衝動地跑過去,摘下一大把蒲公英。那行為,更像一個天真爛漫的幼童。近臣們不由都笑了。
檄文被抄寫複製多張,全部署康政名。深夜,派出強弓硬臂,悄然前進,用弓箭射進秀吉軍營。
「瞧德川大人何等勇武!」
「今日之大人宛若南蠻人。」
「爾等!瞧啊!」
「莫非大將想起童年時光?」
從東北方向衝來的武士道:
如此這般,兩軍均未敢妄動。誰動誰敗無疑。雙方都深知此理。戰局僵持不動,像兩個高手對局一樣。
此後,秀吉繼續在小牧山與家康對峙,雙方對峙二https://read•99csw•com十余日,進入五月後,朔日,秀吉悄悄把大軍從陣地撤走。家康由此失去對戰目標。
大家知道是讓看德川武功后,更覺意外,無言以對。秀吉接著說:
兩軍開戰,勝負瞬間決定,其餘時間不是戰鬥,只有砍人。森武藏守部下與池田部下,像被圍獵的動物般東逃西竄,最終都被割草般割掉頭顱。
秀吉看到人排滿,又大喊一聲:
請求他允許自己實行一個特殊作戰行動。但他同樣猶豫不定。
後部已經如此慘不忍睹,但第二梯隊森武藏守與先鋒隊池田勝入齋卻毫不知曉,他們繼續向三河緩緩行進。終於有傳令兵報告後續大隊猶如瞬間蒸發般,全軍覆滅。
粗獷的聲音還未落地,秀吉已一步兩個台階跳下瞭望塔,說出更駭人的話:
話雖如此,但他進駐犬山城后卻本性畢露,立刻說:「郊遊散心,同時物見」,命立刻「大物見」。「大物見」指大將親自偵察敵情,秀吉眼下當然無心郊遊。
秀吉命小姓跳舞助興,最後他自己也起身跳舞,痛飲狂歡。
急於求成則難於取勝。秀吉知道從未有過急躁蠻勇之軍戰勝對方的記錄。但如今秀吉卻急躁焦慮,幾乎不能自控。秀吉很少有過這種體驗。
忠興為大名之一。秀吉大概覺得這次送交戰書,派忠興這種有身份的大名比普通使者效果更佳。忠興滿口答應,接過戰書就要下瞭望塔。但高山右近卻拉住他的袖口道:
「或許其他野草的記憶夾雜進去也未可知。」
輝政雙眼湧出眼淚道:
「出陣地者敗」,因此眼看敵人修築工事,家康也未命令趁機出擊。
秀吉臉色非常認真,不像戲謔,也不像詼諧:
喊完,悠悠然走下土冢。下了土冢,走到草叢中,突然飛身上馬,捲起沙塵一口氣奔回己方陣地。
胡鬧!秀吉內心雖然這樣想,但卻不能罵出口,他只能用委婉口氣勸說對方改變主意:「嗯,主意雖好,然汝亦或有所錯覺。」
家康方有人跑出陣地,拔下竹竿拿回己方陣地。家康在陣地後方打開戰書,命人念給自己聽。聽完后,他一言不發。家康的思考方法與當年的信長和眼前的敵手秀吉不同,他不是他們那種隨機應變,僅靠瞬間靈感便決定一切的類型。他是思前想後,深思熟慮后才下結論。
因為這些原因,使得秀吉語氣曖昧,態度猶豫。
「爾等,瞧啊!」
說完揮鞭抽馬,馬四蹄騰空,飛馳而去。
「果然名不虛傳,確為曠世奇才!」
最後終於做成一篇錯誤連篇的粗俗漢文。但這篇文章有理有據,慷慨激昂,連家康看后都不由屏息沉思。
但秀吉更提高話音。他似乎為說下面的話,才故意把家康捧上天:
「快來啊!」然後掀起自己鎧甲,轉身撅起屁股對著木柵喊:「快來吃屁啊!」
「此亦可稱作戰?」
森武藏守此頭戴插有鹿角的頭盔,身披純白戰袍指揮戰鬥,最終僅剩單騎,臉中槍彈,落馬被殺。時年方二十七歲。
「然唯有與汝一事至今記恨於心。每每想起便耿耿於懷。今晚特意看汝,痛飲同樂,如飲瀉藥,願一瀉千里,忘盡一切。康政,做好準備,暢懷痛飲!」
「三河佬,總是如此!」
「千萬不可!」
「但此舉終將是福是禍?」
新加入的將領們都覺得秀吉的戰術特別不可思議。
秀吉者,野人之子也。出身草莽。當年僅為一馬前走卒而已。偶受信長公之寵,一朝被拔,拜為將帥,及至蠶食大邦。信長公于秀吉之恩,高過上天,深似大海,世人皆知。
出犬山南下,沿田間小道前行兩里左右,就看到一塊起伏高地,叫二宮山。秀吉登上二宮山道:
近臣高山右近對秀吉說。右近覺得,秀吉肯定是想起自己童年時代摘蒲公英玩耍的美妙時光。
「不管怎說,先深挖溝,高築壘。具體作戰隨後再論。」秀吉命令道。
總之形勢對秀吉不利。四國與紀州形勢不穩,九州大友宗麟受到薩摩島津軍猛烈攻擊,不斷來信求救。如果可能,秀吉想儘快解決這東海戰局,然後專心對付西部戰線。萬一東海戰線進入膠著狀態,世間傳出「秀吉黔驢技窮,形勢對其不利」的流言,那他秀吉苦心創下的天下威望,必將蕩然無存。甚至會出現大量諸侯鋌而走險、公開反叛的局面。
家康靜觀秀吉工程進展。他每日觀望。但他從未向部將提及一字一句對秀吉工事的感想。他早已向部將們傳達並嚴命了本次作戰的戰術方針,他不允許部下有任何違背戰術方針的行動。
此日,秀吉登上剛修建好的瞭望塔上,觀察眼前寂靜的家康陣地,突然想:
此話不假。尾張與三河雖僅以一條境川小河作為國境,但尾張屬於上方(近畿)圈,而三河卻是東部諸國起點。語言習慣,性格氣質都不同。
家康軍從前日晚就完全掌握了秀吉軍行動,他們像秀吉軍影子般,從後邊一直追到白山林,然後悄悄包圍起來,單等天亮發動總攻。夜色退去,天正十二年(1584)四月九日,朝陽照亮長久手山河時,秀次軍開始潰散。暴風驟雨般鐵炮聲和排山倒海般衝來的短兵,使得秀次軍瞬間失去抵抗能力,陣腳大亂,四處逃散。僅有一部堅持抵抗的,也被突進的短兵刺殺。全軍八千將兵,如灰飛煙滅,亡于山野。主將秀次等數人,坐騎丟失,隨從盡亡,只能趁亂徒步逃命山野。田間土壟絆得秀次一行踉踉蹌蹌,跌跌撞撞。
秀吉計劃在這寬闊的原野上修築一條長達一里的土壘,因此應該先挖溝,用挖出的土版築土壘。而且不是一條,秀吉慎重地命令深挖雙重溝壑。雙重深溝這種野戰工事,秀吉也是第一次。
秀吉為從這一敗戰的屈辱中解脫自己,也為不至於因此敗仗使自己在諸將中的評價降低,他只能誇讚家康,別無他法。
「久違了。」
秀吉方秀次擁有八千大軍,與先鋒部隊保持一定距離,位於大軍最後。秀次軍於九日早晨到達一名叫白山林的雜木樹林后,他命令停止前進,就地休息。全軍下馬卸甲,埋鍋做飯,不管隊列,不問序列,隨地而坐,大吃起來。
「還是苦的嗎?」
不過如果僅此而已那還可理解。更令右近等側近們驚詫的還是秀吉的下一行https://read.99csw.com動。秀吉高聲大喊:
這是戰國中期出現的一種特殊戰術,日本戰史上從未有過先例,中國兵書上也從未有過記載。信長善於用此戰術,他用此戰術取得過多次驚異成功。但不知何故,其他試過此戰術的將領,不但無一人成功,反而因給敵方可乘之機,以失敗而終者居多。這種「穿插」相當於相撲摔跤雙方扭住僵持時,某方抽出手去偷襲對方大腿根,卻因失去自己的臂力平衡,給對方以可乘之機,被對方摔倒。最近的戰例就是賤岳之戰中柴田勝家軍的失敗。當時佐久間盛政不顧勝家制止,強行穿插偷襲,結果反被秀吉軍趁機反擊,導致全軍潰敗。
他先毫不羞愧自誇一番,然後接著說:
「有事相求,敬請首肯。」
不能貿然發動號稱十萬,實際僅有八萬的大軍去強攻,試圖蕩平小牧山。採用野戰上的正面進攻,顯然對自己不利。家康小牧山陣地後方四里之地,便是與家康結為同盟的織田信雄百萬石清洲城。兩者若互相呼應,結成戰鬥同盟共同對付秀吉,那秀吉即使擁有大軍,也難保證取勝。
「晚了!被那廝搶先一步……」
家康早已察覺。雖然家康不知勝入齋軍六日夜間的行動,但次日後晌,勝入齋宿營庄內川沿岸村莊,等候後續部隊時,消息便傳到家康耳中。最早是篠木村兩個百姓密報的。時間是七日後晌四時許。但家康的第一反應是:
家康非常好學。他不輕易相信自己天生的大將之器和非凡才能,他總是希望更多地學習別人。他暗自給自己拜有一師,即已逝去的甲斐國武田信玄。本來對家康來說,信玄不但不是老師,反而是威脅家康半生之久的死敵。但正因為是死敵,所以家康對信玄的尊敬就帶有某種難言的恐怖。他學習信玄的戰法和政治手法,模仿信玄的日常習慣,他甚至覺得如果可能,希望自己完全變成信玄。他至今還是這樣想。他知道自己與信玄某些地方非常相似,比如性格特徵之類。信玄貌似愚鈍的嚴肅,只能被人看做巨惡的深謀遠慮和細微周密、小心謹慎等。那些都是家康的理想,都因為與家康在某些地方相似,所以他覺得如果自己想模仿也比較容易。而家康完全不想模仿的是織田信長。織田信長的跳躍式思考和行動,只能是與生俱來的。
「以犬山城為大本營,毫無意義。」
檄文當然也射進秀吉中軍。小姓撿起,送給秀吉。滿篇漢字,秀吉不懂,他命祐筆來念。祐筆朗讀,聲音漸小,直到喃喃細語,最後秀吉不得不俯身側耳細聽。
家康對秀吉這種能力,不得不由衷佩服。竟能計劃構築如此巨大規模野戰工事,僅此一事本身便令人覺得不可思議。更不用說巧妙分段配置施工士兵,使數萬士兵能有效展開,而且這數萬士兵像走火入魔,為完成工事拚命挖掘堆砌。而這都僅出於秀吉一人的思維與精神。家康知道,秀吉這種堂堂正正的高尚格調,自己望塵莫及。但他絕沒有向部下任何一人流露出哪怕任何一點「望塵莫及」。他向部下說:
「看來我方亦只好築城。」
家康的行頭連臣下們都刮目相看。家康開戰前預先發布指示,把軍陣前進時的喊聲變成武田信玄式。家康軍本為邊喊「啊——啊——啊」邊向前推進,此日他指示:「今後可喊啊——沖啊」。家康讓武士發出武田信玄麾下甲州兵式的喊聲,強加給秀吉軍以恐怖感。
家康與織田信雄商量決定,家康率領六千三百,信雄率領三千兵,八日晚七時許,秘密從小牧山陣地撤走。敵人沒有發現。此晚急行軍成功,家康率大軍進駐小幡城,趕在秀吉方秀次軍前,組成伏擊陣勢。家康對秀吉方行動,像看螞蟻隊列般一清二楚,但秀吉方對家康方行動卻完全不知。奇襲者位置完全逆轉。
秀吉揚鞭趕馬,一溜煙飛馳。奔到雙方陣地中間一座小冢前,他跳下馬來,跑上土冢,面向家康陣地大喊:
池田勝入齋請願作戰計劃如下:
總之家康中軍所在小牧山,是一座標高僅有六十米左右的小山包。小山包像一個圓饅頭,外形無起伏變化,因此雖築城建塞,但並不可能修築複雜的防衛陣地,再下工夫,也很難構成障礙。但雖已遭廢棄,當年挖掘的護城河痕迹應該還在,家康肯定重新挖掘為己所用。
「如此大將,天下可曾有過?」
所以他自然覺得棘手。或者說他甚至覺得噁心。他特別不能容忍秀吉那卑賤出身。他覺得簡直「不可救藥」。
「火速進駐小幡城!」
「終還俺痛快輕鬆。康政,從此再無遺恨。忠於所仕之主,人之正道。此話不假。」
他把戰書扔到各位將領面前。戰書上有秀吉親筆簽名,但家康卻不親筆回信。這一招本身就是對秀吉的一種侮辱。秀吉定會大怒。秀吉如果大怒,則正中家康下懷。
話雖如此,但家康其實並非徹底厭惡秀吉。相反他雖暗自尊武田信玄為師(他自己與信玄除在戰場上兵戈相見,一敗塗地以外,當然從未見過),但在與信玄對決時,家康心中充滿絕望的凄慘感覺——像被迫看到地獄最底層一般——他絕不願意回想。信玄絕對會殺死他家康。信玄有一種置對方以死地的無情兇相。信長也有這種無情的兇相。
修築野戰城堡。
「牽馬來!」
家康陣地被震蒙。
秀吉三下兩下吃完午飯,便立刻動身。他火燒火燎,近臣們大部分都只好扔下飯碗,匆匆跟上。
「應引蛇出洞!」
將領們大為興奮,交頭接耳商量惡言惡語,由一人記錄書寫,最後由家康臣下中僅有二等身份的渡邊半藏和水野太郎簽名畫押。
聞聽敗仗消息,秀吉大驚,立刻命令全軍出動,他自己親率兩萬大軍急行軍,試圖把家康消滅在野外。但此時家康已撤出戰場,返回小牧山陣地。
旁邊的家康聽到,馬上口頭答應加封永井大名身份。永井此後屢次晉陞,直至身價高達下總古河七萬二千石。
但,秀吉卻沒有這種非情之處。
本為織田家同僚的老將池田勝入齋來找他:
四月六日深夜,奇襲部隊悄然開始行動。當晚夜行軍非常成功,未被敵人察覺,七日早晨便抵達庄內川沿岸,大軍臨時宿營篠木、柏井兩村。他們在這裏浪費九_九_藏_書幾乎整一晝夜,僅為等待後續部隊到達。最大原因還是因為兵團過大,所以使得行動變得遲緩。及至八日早晨,勝入齋還是按兵不動。八日晚十時左右,終於完成大軍集結,勝入齋才命大軍出發。而這才是他與「奇襲」戰術成功者信長最為相異之處。此時若是信長,一定會急行軍,不等大軍集結便風馳電掣般闖入三河,攪亂三河。勝入齋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他率大軍慢悠悠夜行,並向全軍通告了「經長久手進入三河」的奇襲路線。
秀吉每日看家康方旌旗紋風不動,只能搖頭。秀吉確實不善於對付這種情況。
「俺親自前往!」
秀吉聲音震耳欲聾,驚炸高山右近等側近們。他們齊刷刷拉起韁繩,停下疾馳腳步,回頭看秀吉,但卻並未看到有何異樣。
勝入齋計劃組織一支以自己為大將的別動隊,悄然離開陣地,沿山間小道秘密行軍,突襲三河,使身在尾張前線的家康狼狽後顧,德川軍不打自潰。
然後便咚咚咚走下瞭望塔,飛身上馬,以大將之身,單騎奔向家康陣地。奔至小牧山陣地,忠興不顧敵方槍林彈雨,把竹竿插在一長有松樹的小土包上,然後掉轉馬頭,疾馳而回。
兩萬奇襲大軍兵分四隊。先遣隊為池田勝入齋,第二支隊為森武藏守,第三支隊為堀秀政,第四支隊為秀次。
勝入齋急於建功立業。他在秀吉未到尾張戰線以前,就在羽黑地方與德川軍打過一次前哨戰,但大敗而退。既有如此屈辱的經歷,所以他焦慮,這次若不能雪恥,則秀吉答應贈與的美濃、尾張兩國也許會變為泡影。
家康突然想找找世上是否有過此類人物。史上有名大將有源賴朝、楠木正成、足利尊氏等。無論如何不能想象賴朝會對敵方撅起屁股說給你們吃屁。今世大將有上杉謙信、武田信玄、織田信長等。皆與竟做如此鄙俗舉動的秀吉相距甚遠。家康覺得,信長其實孤寂高雅,絕不會做出此類下流舉動。不過這種隨機應變的能力,卻與信長的行動和想法最為接近。家康最了解信長。與信長結盟二十余年以來,家康強忍著信長對自己不像盟國,反而更像屬國般的屈辱待遇。更令他痛心疾首的是他曾遵信長之命,處死自己無罪的正室和長子。信長死後的今日,他絕無絲毫懷念信長當年風韻的優雅心情。
「雖說戰場上兵戈相見,但在某種程度上他卻像在遊戲。」
身旁一將領介紹說。他不說秀吉也知道。秀吉知道小牧山一草一木。當年信長還是清洲城主時,曾想把主城移築到這裏,並大興土木,開始建城。后因佔領美濃,信長移住到岐阜城,遂被廢棄。
曠古絕今。當天,不論敵我,大家議論的中心都是此事。但秀吉這一挑逗行為,對家康卻未產生任何作用。家康本來就是一個不動肝火的人。
「難道家康親自出征?」
按秀吉設計,在土壘頂部還要設置堅固木柵。不僅如此,還在各處設置出擊口,修築瞭望樓。修築這種工事,攻打中國地區鳥取城和高松城時已有經驗,秀吉幕僚們輕車熟路,指揮修築工事。
由此可見秀吉還是過於急躁。為起草挑逗家康的戰書,他命傳精於文章的增田長盛來。但他身旁的高山右近急得臉紅脖子粗,衝著秀吉喊:
令人不可思議的是,勝入齋直到最後都堅信自己率領如此大軍慢悠悠行軍,絕不會被家康察覺。
其戰術方針是:絕不可出陣地。單等敵人從陣地出來,像貝類失去貝殼,成為毫無防備的肉蟲時再出擊。除此之外,絕無取勝之可能。
也是,秀吉想,家康或覺得依賴要塞堅固,還不如相信自己屬下強悍的三河兵和甲州兵。秀吉覺得唯此最難對付。
然及信長公卒后,秀吉卻瞬即忘掉主恩,進而企謀非行,滅君篡國。嗚呼,慘兮!剛殺信孝公,又欲勾結信雄公。大逆不道,豈可言勝?是可忍,孰不可忍?(省略)我等將速討該逆賊,以快海內人心。以此告之。
「老父首級,僅值五千?」
秀吉爬坡。
不過秀吉還是直搖頭:
當日傍晚工程開始。幾萬名士兵滿身泥土,挖溝運土,砍伐木材,組編木柵。一里長工事,不出五日便顯出雛形,確實令人驚訝。
但現在不是秀吉抒情感懷之時。
原織田家同僚將領們聽后都偷笑。
他想著,把手中蒲公英放入口中,嚼了嚼花瓣。竟然並無特別感覺,也不覺太苦。
家康未草率行動。謹慎小心是貫穿此人生涯的性格特徵。他要等更為確切的消息。恰巧安插在秀吉方森武藏守軍中的伊賀姦細服部平六回來,報告了同樣消息。此時距剛才那兩個百姓報告僅過一時許。
秀吉鎧甲特別顯眼。頭盔是極為少見的模仿唐國模樣,表面綉滿孔雀羽毛的鎧甲閃閃發光,華麗耀眼,不論敵我,任何人一眼都能看出秀吉。緊隨秀吉奔來的只有高山右近、細川忠興等四五騎。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只有這幾人來得及翻身上馬跟上來。而且秀吉也說,僅需四五騎,其他人馬靜等可也。如果部下們驚慌失措,率領大軍團跟上,那不正成為主動出木柵作戰嗎?
戰書寫道:「爾等膽小如鼠,只知縮躲城中。若有膽有種,且出城決一死戰。縮頭龜!」
但秀吉並未採納高山進言。後有增田長盛起草的戰書送來,秀吉看后便畫了花押。
因此家康軍上起將領下至足輕,反而人人士氣高漲。因為此作為敵方的秀吉,更是頭疼棘手。
這一事實將迅速傳遍天下每個角落,勢必大大提高家康聲望及其外交立場。對家康來說,目前僅有這一戰果足矣。
在這點上,家康覺得秀吉更甚於信長。
秀吉想說理由,但卻止住未說。他知道即使自己說了別人也不會理解。秀吉並無右近那貴族少爺般幸福童年,他不知自己是否有過摘野花的閑情雅緻。他能想起自己童年的,只有悲慘的記憶。對蒲公英,他照樣只有苦難的記憶。有次從美濃流浪到三河,行走在野山小路。那是多大時候?總之他如今還清晰地記得走到這一帶瘋人坡時的凄慘狀況。因為飢腸轆轆,兩腿發酸,實在爬不上瘋人坡。他回頭偶然看見山坡上有蒲公英,便發瘋般撲過去亂摘一通,不顧一切吮吸花莖汁液,吞吃花瓣。他今天還能感到口中發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