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岡崎
一個足輕模樣的人用槍尖指著僧人驅趕他。
「這個老狐狸……」
城下的守衛比他想象中森嚴，尤其對浪人和雲遊僧，更是一一加以盤查。
「哎呀，真是魯莽（不懂事）的人啊！」
家康似乎氣得不輕。
「勘兵衛，怎麼樣？打探到什麼消息了嗎？」
說起蜂須賀家，可是大大名。
「那你還回大坂嗎？」
「這才是身為天下之主應該有的分寸！」
疑心重是德川官僚的通病。
雖讓人懊惱，這卻是事實。除了兩個當事人，只有勘兵衛一人在場。況且這是最近才發生的事。勘兵衛想，這種私人恩怨都被家康的幕僚知道了，看來「青木民部少輔本人肯定私通家康了」。
青木反對也在情理之中。在城外修建太多小據點勢必會分散兵力。打陣地戰最忌兵力分散，此乃兵家常識。青木據此反對修理之舉。實際上，這場爭論發生時，勘兵衛也在場。
「正親沒有進行任何反擊嗎？」
「離開駿府以後只要慢悠悠地行軍即可。」家康心想。
正純當場說。蓬庵在關原之戰時屬於大坂方，後來因為懼於德川家的威勢裝出了一副懺悔反省的模樣。然而，他在內心深處很可能仍對已故太閣忠心耿耿。如今他執拗地請求參加合戰，說不定是想借拜謁家康的機會，突然跳起來用短刀刺殺家康。
本多正純還說了些別的事。其中有些連勘兵衛也不知道。就連勘兵衛也為德川方掌握的情報源之多而震驚。
「你打算什麼時候從江戶出發？！」
「讓我趕路說明駿府的大御所老糊塗了。此番開戰，對手不過是大坂城裡那群人，有什麼必要趕路！軍隊為了趕路疲於奔命，什麼也幹不成！」
「芝山正親怎麼了？」
不過，一離開駿府，他立刻開始了鷹獵等活動。家康一路邊玩邊走，故意放緩了行軍速度。一切都出自他的政治嗅覺。家康知道鷹獵也好，行軍也好，都不過是舞台上的表演。
他說，老夫雖然生氣，但秀忠若是有能之人，應該無懼我的怒氣，反駁我：
然而，因為蓬庵再三懇求，守衛把他的想法稟告了本多正純。
「聽說青木民部少輔怒斥了大野修理。真的嗎？」
之後發生的事很簡單。正純立刻接見了勘兵衛，兩人相對而坐。
蜂須賀家在昔日的關原之戰中採取了複雜的舉措。父親家政屬https://read.99csw.com於大坂方，其子至鎮則屬於德川方。為此，蜂須賀家的領地無恙，俸祿還增加了一萬石。只不過，父親蓬庵被流放到高野山蟄居，日後雖被赦免卻苦於沒有機會再次揚名天下。蓬庵心想：
「全憑大人吩咐。」
本多正純沒有回答勘兵衛。他眯縫起雙眼問勘兵衛：
家康問道。家康不愧是個軍人。他想說的是即使芝山正親的職務是貿易港口的稅務官，不戰而退、置領地于不顧也不是三河人的所作所為。
接下來，兩人開始閑聊。正純說，主公對從堺逃出來的圍棋手宗具很感興趣，親自接見了他。勘兵衛聽后，突然說了一句：
「我莫不是和蜂須賀蓬庵一樣被懷疑了吧？」
「你想想看啊。天下人若看到身為將軍的你，一臉緊張地飛奔在東海道上，恐怕會產生『大坂的秀賴大人這麼強啊』的想法。」
當然這是后話了。家康在行軍途中，為身在江戶的秀忠還在磨蹭感到焦急，緊急派使者東去傳話：
之後，家康繼續緩慢前進。從掛川城到浜松城有二十七公里，走了兩天時間。在浜松城住了一晚，第二天在三河吉田城（豐橋）住了一宿。
很快，家康踏上了征途。
「把他趕回去！」
「是的，您知道得真清楚。」
正純臉上的不快顯而易見，說了一句「無需這麼做！」
矢作橋西頭的警衛部隊，正在將前來的旅人趕回去。過了橋便是岡崎城下，他們不讓任何人進去。
家康一反常態，嘮嘮叨叨地說。就因為秀忠是那樣的庸才，他擔心自己死後天下易主，所以才決意發動這場合戰。為了秀忠的天下能延續下去，他不得不消滅豐臣家。
Kakuriki寫作「腳力」，是家康等人使用的術語，指飛腳。
然而，這並非家康所期待的。家康的確輕裝上陣了。但這是因為他必須先向天下人發出一個信號，然後再讓秀忠率領著威風凜凜的軍隊跟上。整頓軍容多少需要花些時間。家康的意思是在時間方面可以寬容些，而不是讓秀忠悠閑地行軍。
「把那個腳力叫來。」
正純問道。他的臉上帶著一絲冷笑。正純的表情一貫如此，並沒有什麼惡意。勘兵衛卻感到血液沸騰，一股怒氣湧上心頭。
正純看見勘兵衛陰沉的表情，頗覺警惕，心九_九_藏_書想「有點不對勁」。
「三河乃其發祥地。一行人進入三河后，國人（鄉村武士）、神官、僧侶等人擠滿了道路兩旁，爭先恐後地獻上錢物（貢品）。一派熱鬧的景象。」
有人留下了這樣的記錄。家康久違地看到故鄉人和故鄉的山水，終日心情大好。
「蜂須賀」這一姓氏出現在秀吉的發家史中。一個名叫小六的尾張農民武士頭領協助秀吉，在秀吉飛黃騰達后一躍成為大名。蜂須賀小六正勝之子名為家政。家政從豐臣家獲得阿波一國十七萬三千石的俸祿，成為了德島城主。上文提到的蓬庵即家政。
勘兵衛一邊看，一邊驚訝地想。
勘兵衛這麼一說，把蓬庵及其隨從趕走的這群傢伙反而害怕了。他們在小屋裡商量了一陣。不久，十個守衛把勘兵衛帶到了本多正純帳中。
十月十一日一早離開駿府的家康，走到四十公裡外的掛川，花了整整兩天時間。在這期間，有四人來報家康，自稱是「京都來的Kakuriki」。
「回去！」
家康大聲發牢騷。他打算通過身邊的人讓秀忠聽到這番話，故進一步具體地說道：
據柏原宗具所言，芝山接到大坂軍隊逼近的消息后，十分震驚，立刻派使者火速趕往攝津茨木城向城主片桐且元求救。片桐且元曾擔任豐臣家的家老，由此可以看出，他實際上在那個時候就已經臣服於德川家了。且元覺得此時若棄堺的芝山于不顧，無以表示對家康的忠心，於是急忙派出了一支小部隊前往救援。這支隊伍由多羅尾半左衛門、富田太郎二位將領與二十名足輕組成。
「由此可見市正的忠心。」家康對身旁的人說，並讓他記錄下了這件事。
勘兵衛只能這麼說。
「大坂城內外似乎一直在修建新的工事。從生玉到玉造口築起了高達一丈的石牆，上面圍著鹿砦，每隔十間距離建起一座箭樓，每座箭樓上安排了十挺鐵炮。這是真的嗎？」
家康問道。
或許是正純把對「刺客」的想象，加諸到了勘兵衛的身體和表情上，由此產生了戒心。說起德川家，家康的父親、祖父都是被家臣殺害的。
「危ｒeａｄ•９９ｃｓw.cｏm險！」
「某也……」
他收集了無數關於大坂動態的情報，篩選過後，只把其中「務必請主公了解」的內容火速彙報給行軍途中的家康。每日有多個飛腳從京都出發。家康只要慢悠悠地走在東海道上，也能對對手大坂的內幕、動態了如指掌。
「秀忠發了什麼瘋，竟然單槍匹馬在東海道上飛奔！」
這日也有板倉勝重的飛腳趕到吉田城。據他彙報，大坂方已出兵堺，軍事佔領了堺的街道。堺的港口是日本最大的貿易港，在豐臣時期是豐臣家的直屬領地，大大增加了豐臣家的財政收入。家康奪得天下后，把這個寶石般的港口城市從豐臣家手中奪走，使其成為德川家的直屬領地。大坂方自然是希望第一時間控制堺，把它作為自己的財政來源。
諸大名自不必說，百姓和町人也還懷念著前一個王朝，所以他們才會期盼「秀賴大人更強」。已屆壯年的將軍如果撇下主力軍不管，一味沿東海道疾行，在眼下這個節骨眼上不知會傳出什麼樣的流言蜚語。沒有比家康更注意自己一舉一動的男人。他用行動防止不利的流言產生，促使有利於德川家的「流言」散播。該拿秀忠的愚忠如何是好？
勘兵衛點了點頭。正純知道這些沒什麼好奇怪的。這些情況從城外就能看得一清二楚。
勘兵衛想聽聽正純的意見。不過，正純沒有上當，打岔說：
家康肯定是想對秀忠說：
家康不滿足於只看板倉勝重送來的信，把飛腳叫到身邊詢問了堺的具體情況。德川家在堺的代官是芝山正親。芝山正親雖說是代官，手裡卻沒有兵力，因此不戰而敗，退到了泉州岸和田。提到芝山正親，其祖上代代都是三河人。他出身於額田郡渡割村，因精通商業被家康任命為堺代官。
這時「從大坂來的刺客已潛入城中」的謠言傳得沸沸揚揚。大坂方的確有「只要殺死家康一個人就行了」的想法，實際上也派出了幾組刺客。此番合戰不一定要數十萬士兵決一死戰，只要殺掉家康一個便萬事大吉。江戶幕府的基礎還不穩固，全憑家康個人的威望使天下大名歸順。殺死家康，這個政權瞬間就會土崩瓦解。正如織田信長在本能寺被明智光秀殺死的瞬間，織田政權就消失了一樣。
「他們在城外的木津河口、博勞淵、阿波座、土佐座的岸邊修https://read.99csw.com建了據點，聽說接下來還要在船場也建造一個據點啊。」
挨罵的秀忠時年三十五歲。
十六日傍晚，小幡勘兵衛在三河岡崎城下遇到了家康的親衛部隊。
「勘兵衛，這事由你自己決定。」
「修建那麼多據點似乎是大野修理的意思啊。」
「家康從駿府出發了」的消息一定會像雷鳴一般傳遍天下。這是在無言地告訴大名們「德川氏決意這麼做」，好讓他們不被流言蜚語困擾。
確實如此。
「關原之戰前夜，鳥居彥右衛門雖然年事已高，且兵力寡少，仍然拚命守護伏見城。彥右衛門及手下的與力、隨從悉數犧牲。那時，沒有比彥右衛門的死更能鼓舞德川家士氣的了。」
正純甚至沒有詢問家康的意思，就自作主張趕走了蓬庵。這事發生在十六日，家康正留宿于岡崎。
他說想直接跟家康說說大坂的實際情況。
「不要問我的名字！帶我去見上野大人（本多正純）。不照我說的做，你的下場就是剖腹自殺！」
「不準進城！不準進城！」
勘兵衛想告訴正純大坂城的內幕及戰備情況，便從浪人大將們的事情開始說起。正純聽了一會兒，便拿出了一本賬簿給勘兵衛看，問他：「很詳細吧？」
事實上，勘兵衛也在猶豫此事。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想法從他腦海中閃過——為了自己的將來考慮，或許應該就此加入德川軍的編製，以求在合戰中立下軍功吧。
當天夜裡，與家康交好的圍棋宗師柏原宗具「從堺跑來」投靠家康，現身吉田城。家康連夜把這位棋手叫到住處，想從他口中打聽堺的戰況。此戰是揭幕戰，所以家康格外在意。
沒有比他對家康更忠誠的兒子了。遭到訓斥后，他倍感驚恐，連忙開始趕路。可他率領的是一支大軍，沒法急行軍。忠心耿耿的秀忠，最後只帶上身邊的幾個人一路疾行。後來，家康得知此事，心裏更加不高興。
身為主帥只有這麼說，才能讓手下人放心。
「似乎，」勘兵衛說道，「在下沒有必要作為間諜潛入大坂城啊。」
他們的戰鬥十分悲壯。先是在尼崎城（德川方）借船，然後連夜在堺的海邊登陸。進入城內一看，代官所（奉行所）已被燒毀，芝山正親也已逃跑，街頭巷尾擠滿了大坂方的士兵。多羅尾等人悄悄混入大坂兵中，不料卻被他們發現了。多羅尾力戰而死read.99csw.com。富田好不容易逃了出去，最後在大坂郊外戰死。
令人震驚的是，那是大坂城內所有將領的名單。不僅有真田、長曾我部等重要人物的名字，就連足輕大將級別那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的名字都赫然紙上。
「腳力參見！」
「如今正是向德川家表明忠心的最好時機。」
勘兵衛心想。轉念一想，又覺得以眼前這個男人思考問題的方式，他說不定真是這麼想的。
於是，蓬萊來求見家康，祈求允許他從軍。這一年，蓬庵五十六歲。
「肯定是內奸乾的好事。」
「讓將軍隨後跟上。」
「身為將軍，不是應該這樣嗎？」
「不過，我聽說七手組組長中的青木民部少輔一重反對此事。」
柏原宗具轉述的實地戰況並不十分詳盡。重要的是，片桐且元手下兩個武士的勇敢與他們戰死沙場的消息深深感動了家康。
家康指桑罵槐地說。不過，光靠京都飛腳的彙報他無法得知此事的詳情。
家康傳令江戶方面。照計劃，由秀忠率領主力軍，主力軍隨後跟上即可。家康的嗣子秀忠是個謹慎正直的好人，可若說到軍事、政治方面的能力，他卻是一點也不具備。他相信了父親家康說的「你隨後跟上即可」，心想「既然如此，那我就慢慢來吧」。
舉個極端的例子。這天，有一個僧人模樣、看似身份尊貴的人，來到矢作橋的警備室，自稱「我乃蜂須賀蓬庵」，提出無論如何想見主公一面。
在掛川城內的驛站時，家康得知了當天最重要的情報——長曾我部盛親、后藤又兵衛、仙石宗也、明石全登等有名的浪人進入大坂城。
勘兵衛也站到了警備室前。這個男人突然逮住物頭（隊長），大聲嚇唬他：
作為間諜，勘兵衛心裏湧現出一種奇妙的情感。正純凝視著勘兵衛，問道：
「京都來的」指派他們來的是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家康有一群十分出色的官僚為他實現自己的構想，其中最優秀的屬板倉勝重。
「如此不諳武士之道，豈能成天下之主？」
「大坂這樣也太可憐了。」
「我只說一次，決不說第二次！」
「年逾七十的老人拿起刀劍，全是為了秀忠！」
德川家的一個小足輕竟然敢用長槍驅趕退隱的大名，可見這一時期德川家的家臣是多麼盛氣凌人。
家康很想大叫出聲。為此，他才不得不除掉舊主之子秀賴。家康絮絮叨叨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