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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黨爭

中卷

黨爭

「三河人真是辛辣啊。」
彥左衛門說道。「槍奉行」乃家康親衛軍中的武官官職,負責指揮長槍足輕,屬於與力級別,手下有十個騎馬的武士。
勘兵衛心想「憑他這樣根本不可能成為侍大將」,可他又覺得不能自己一人獨享女色,便朝屋內大喊:
「正信、正純父子哪裡有什麼軍功!」
正如彥左衛門所言,本多正信絞盡腦汁,為使政敵沒落,設下了重重陷阱。忠鄰最終掉了進去,于這一年領地被沒收。因為發生了這起有關瀆職的大案件,除了彥左衛門,享有盛譽的大久保黨沒有其他人得以進入這次的從軍名單。
「重要的事是指?」
「主帥是秀賴公。」
「他比我想象中還蠢!」
勘兵衛走進屋裡。
「槍奉行就不能在犬御堂遊玩了嗎?」
「大坂城中沒有可以稱為主帥的人物,謀略由眾人商議制定。因眾人之意由大野修理稟報秀賴,故修理之意多受重視,而浪人將領意見多被輕視。」
勘兵衛雖這麼想,卻沒有為他辯護。
「一說到德川武士,我本以為都是戰場上橫衝直撞的武士,想不到竟然有彌八郎(正信)這樣的男子。他為人既不強勢也不軟弱,格調高雅,不卑不亢,絕非尋常之輩。」
「不是。不過,我只要來名古屋就會在此留宿。我的女人也在這裏。她有一個妹妹。讓她妹妹伺候你吧。」
順便說一下,被稱為「戰國第一陰謀家」的松永彈正久秀某次見到本多正信,驚嘆:
「勘兵衛,你說的舊相識,就是那個老太婆嗎?你看她嘴癟了,牙也沒了。」
勘兵衛走在前面,大久保彥左衛門默默無言地跟在後面。
「我嗎?」
彥左衛門沒有說話。彥左衛門雖出生於武士門第,可在他小時候,出身於三河農村的足輕性情粗暴,為了比試膽量,流行與母牛交配。成功的話,就會被同伴誇讚為大胆之人。被勘兵衛問到「是不是害怕」時,彥左衛門想起了那個時候的事。不過,這種時候他覺得還是息事寧人為好。
「這就是勘兵衛的女人?」
「啊,那你就在這兒等著我吧。」
彥左衛門沒有理會勘兵衛,想著:
豆大的雨點拍打著地面。
「由誰執掌令旗。」
正純冷笑著說:
「……」
在遲遲未能選定主帥的情況下,大坂不得不加緊防備。
勘兵衛做出了這樣的判斷。勘兵衛似乎天生喜歡動亂。從他個人的興趣來說,不喜歡德川家一直保九_九_藏_書持磐石一般的團結。在他看來,有黨派之爭,有內部分裂,有人與大坂勾結,有人逃往大坂,「這場動亂才愈發有趣」。可武斷派的代表若只是大久保彥左衛門之流的人物,就不可能演變成政治事件。
「竹林里有女人嗎?」
勘兵衛撒了個謊。「什麼?上野?」彥左衛門立刻做出反應。他啐了口唾沫,說道:
負責抓鬮一事的渡邊糺發起火來,大聲怒吼「怎可如此任性妄為!既然如此,抓鬮還有何用!」。渡邊內藏助糺的母親也是淀殿的女官。糺雖沒有將才,長槍技藝卻十分了得,那時已經開創了內藏助流的槍術流派。
彥左衛門看上去很不高興似的小聲說了句「千石」。
勘兵衛說。彥左衛門卻反駁說,照理不是應該你先喝嗎?他的意思是讓勘兵衛先嘗毒。勘兵衛氣得一肚子火,一口喝乾碗里的酒,抖抖碗,甩干酒滴,語帶諷刺地說:
沿著竹林中的小路往前走,有一間茅草屋。勘兵衛一語不發,走了進去。
愛知觀音對面有一個直禮森林,再往前是強盜森林。森林里有幾個乞丐窩。接著眼前出現了一大片竹林。相傳這裏昔日有平景清的宅邸,竹林中棲息著許多黃鶯和鵪鶉。
「牙?」
彥左衛門終於開口問道。
「你別管誰說的。大坂城裡再雞毛蒜皮的事我都知道。……不管怎樣,若真是那樣最好。我想你火速趕回大坂城。」
是夜,勘兵衛被本多正純叫了去。
彥左衛門穿過犬御堂,向格子門裡吐了口唾沫。格子門裡的妓|女以為他在罵自己,也惡狠狠地破口大罵。彥左衛門未加理會,繼續對勘兵衛說:
每日城內都召開軍事會議。首先,從決定如何布防開始就發生了糾紛。需要把這座巨大的城塞劃分成一個個防禦區,讓諸位將領分擔防禦任務。在「由誰防守某一位置」的問題上,各種意見層出不窮,難以統一,以致最後只能靠抓鬮決定。
此後,勘兵衛四處打探。令人驚訝的是人選仍未決定。
彥左衛門心裏雖這麼想,卻已經被勘兵衛震撼的連和他搭話的心情都沒有了。
勘兵衛回頭看向彥左衛門。這時,二人已經來到了犬御堂一帶。犬御堂里便宜的妓院鱗次櫛比。不過,這裏一般是足輕、僕人來的地方,顯然不適合身為武士的彥左衛門。
「有人說由真田擔任指揮,有人說由長曾我部擔任指揮,還有人說由大野修理親https://read.99csw.com自擔任指揮,眾說紛紜。不會是大野修理吧?……修理既沒有指揮大軍的經驗也沒有那樣的才幹。關原之戰時,他不過以千石俸祿的身份出征。在德川家的話,只相當於大久保彥左衛門之流。」
一邊寫,勘兵衛一邊想「這裏也有文武之爭」。
「這就是家康的厲害之處。」
「還是你害怕?」
「誰說的?」
此時兩人爭吵得十分激烈,在場的人各自抱住兩人才勉強阻止了這場爭鬥。任其發展下去,恐怕會演變成兩人拔刀相向的局面吧。關於此事,后藤又兵衛後來說:
勘兵衛退了下去。等他回到大坂,主帥人選恐怕早已定下來了。不管怎樣,勘兵衛連夜動身,火速趕回了大坂。
只知喋喋不休,拚命抱怨的大久保彥左衛門之流,哪裡懂得本多父子的功績呢。
「狐狸精!」
勘兵衛無法認同彥左衛門的不滿。本多正信不過是區區一個鷹匠,卻煽動、組織起那樣一場聲勢浩大的叛亂,與家康進行了長達半年勢均力敵的較量。要說謀略,三河武士中無人能與正信相提並論。
「我說,彥左,你擔任槍奉行,領取多少俸祿啊?」
「此事必有內情。」
「越來越有趣了!」聽到這裏,勘兵衛不禁心花怒放。他或許就是所謂的「天生的間諜」吧。
「黑門口乃防守平原方向來敵的重要據點,理應由我負責。我就不參加抓鬮了。」
「對甲州出身的男人還是提防著點為好。」
少頃,一個年近七十的老婆婆走了出來。
勘兵衛年少周遊各國時,來過尾張。當時「那古屋城」還只是個剛剛修建起來的小土城,四周都是農田。梅雨時節,農田對面的小城像島一樣漂浮著。勘兵衛住在這景清竹林中的老婆婆家裡,幫她抓黃鶯,逗留了三個月之久。老婆婆從少女時代起就擅長飼養黃鶯,靠在這竹林中捕黃鶯,教黃鶯發出各種聲音,然後賣給風雅之人來維持生計。勘兵衛第一次見到老婆婆時,她才約莫四十歲,細長的脖子,笑起來兩眼水汪汪的。這麼多年過去了,勘兵衛再也沒有遇到像她那麼風姿綽約的女人。
作為祖祖輩輩功勛卓著的大久保黨中的一員,彥左衛門的俸祿的確少得可憐。可仔細一想,彥左衛門既沒有指揮大軍的能力,也沒什麼謀略,光憑在戰場上勇敢,恐怕也就值這點錢了。
「是的。」
這是蠢人大野道犬說的話。主馬即read.99csw.com大野修理的弟弟治房。治房勇敢爽快,作為將領比大野修理優秀不假,但也只能指揮百人上下的足輕。大野道犬肯定是想,這樣一來大野家就能獨攬豐臣家的三大重要職位。大藏卿局擔任淀殿的秘書,大野修理負責政治方面,若由大野主馬負責軍事的話,大野家便可站上權力巔峰,享盡榮華富貴。然而,這個提案卻被大野主馬當場拒絕了。他是個謹慎的人,說戰死沙場才是自己應該做的。
「這『不可能』在大坂是有可能的」,勘兵衛心想。就連本多正純這樣的萬事通都高估了豐臣家。
勘兵衛是真心這麼說?還是嘲笑三河人?
「沒本事的男人。」
為了迎接三位大大名的到來,修理早已在城內為他們安排好了住處。修理想「如果他們進城,就必須從三人中選出主帥。福島正則是最適合的人選。」
「去犬御堂嗎?」
彥左衛門深表懷疑。
彥左衛門嚇了一跳,但他沒有在臉上表現出來。彥左衛門接過碗。老婆婆傾斜酒壺給彥左衛門倒酒。雨滴無聲地與酒一起滴入碗中。
勘兵衛終於開口說。
大約半小時后,勘兵衛用手背擦著汗走了出來,披上蓑衣,開始慢慢往前走。彥左衛門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名古屋這座巨大的城池建成不過數年,尚無顯赫高官的宅邸。名古屋城邊上是沼澤一樣的水田,有些路走著走著就突然變成了田間小路。
彥左衛門沒有理會勘兵衛。
「勘兵衛,這是要去哪?」
「勘兵衛,你聽說過嗎?本多家的老狐狸(正信)在大御所大人年輕時,干過罪大惡極的事。」
「德川家也發生過這樣的事」成為了勘兵衛關心的焦點。如今,實力雄厚的德川家正一路西上,如果非說它有什麼弱點的話,恐怕也就是黨派之間的暗鬥了吧。可只要家康還活著,黨派之爭就不太可能在此次大坂合戰中暴露出來,使大坂方漁翁得利。
無論如何,勘兵衛寫下了大意如下的報告書:
「乾脆由主馬來指揮吧,怎麼樣?」
家康想必十分重視這位如寶石般珍貴的政治參謀吧。
「看起來不就是普通的農家嗎?」
回到大坂城,勘兵衛拜見修理,詳細彙報了東軍的情況。接著,若無其事地問了一句「主帥由誰擔任」。
「我可以回去。可阿夏局不過是個單純的女官,某決不能……」
「這還用說嘛!」
「阿葭!阿葭!把酒拿到門口來,不用加熱,涼的就行。read.99csw.com
也就是「誰是總司令」。關於此事,無數謠言傳入德川方,令人無從判斷真假。
彥左衛門覺得很奇怪,沒有進門。小心謹慎是三河人武士的特點。
「不管怎麼說,不弄清誰擔任總指揮,不利於我方展開作戰。」
「遵命!」
勘兵衛表現出了少有的驚慌,竭力想讓正純打消他的念頭。事後回想起來,連他自己都覺得滑稽。
「靠抓鬮打仗,真是前所未聞!」
「彥左衛門真是可憐。」
「為什麼不進來?」
「事到如今還用說嗎?」
「就是那兒。」
主帥人選遲遲未定的原因之一在於,大野修理過分執著于自己的樂觀預測。樂觀的預測指「福島正則、黑田長政、加藤嘉明三人必將入城」。
不一會兒,勘兵衛出來了,責備彥左衛門:
勘兵衛想到。秀吉死後,文吏派的石田三成等人與武斷派的加藤清正、福島正則等人之間無休止的黨派之爭,導致豐臣政權分裂。武斷派在關原之戰中支持家康,以致天下最終成為家康的囊中物。
修理臉上像是蒙了一張薄膜似的,以從未曾有過的表情說道。
「他不過是鷹匠之子。雖說當上了大名,到犬御堂來玩倒也適合他。」
「那你打算抱著那老婆婆嗎?」
「關於你,我聽說了一件讓我倍感意外的事。你好像和大野修理的侄女阿夏關係非比尋常啊。」
勘兵衛雖身為德川家的間諜,也很想了解己方的內情。當然,說得好聽點這是「為了軍事學」。
「這裏……不是妓院吧?」
「甚至有傳言說淀殿將親自擔任指揮官。不過,不可能吧?」
彥左衛門的兄長忠世是大久保本家的當家人,為相州小田原的城主,俸祿四萬石。秀吉還在世時,忠世便已病歿。繼承家業的忠鄰極富謀略,被稱為「才幹超群之人」,由此被家康看中,命其輔佐江戶將軍秀忠。而與本多正信成為同僚一事成了忠鄰不幸的根源。
大野、渡邊為文吏派,浪人諸將為武斷派。
「真是個讓人噁心的傢伙!」
「為什麼要阻止他們?那時若置之不理,那兩個奸人早已魂歸極樂了。」
「哎呀,你進去吧。」
「快喝吧!要不就變水了。」
彥左衛門所在的大久保家是德川家多年以來的家臣,其一族被稱為「三河大久保黨」。雖歷代舉全族之力為德川(松平)家出生入死,可用彥左衛門的話來說,他們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眷顧。他說「阿諛奉承之人沒有立下任何軍功反而飛黃騰達,我們的族人卻如同被馬穿壞了的草鞋」。read.99csw.com
后藤又兵衛等人開始在人前也大聲說修理的壞話。
彥左衛門點頭稱是。永祿六年秋,家康二十一歲時,發生了「半數家臣突然逃走、謀反」的重大事件。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三河一向一揆」。從屬於一向宗(本願寺)的家臣們,打著「主從之緣只有一代,與阿彌陀如來的緣分卻是永遠的」的旗號,以下犯上。家康花了半年時間才平息叛亂。事態平息后,家康赦免了所有謀反的人,允許他們官複原職。只有幾個主謀逃出了三河。曾為鷹匠的本多正信也是主謀之一。身為此次叛亂的軍師,他感受到了生命危險。在那之後,他徘徊于越前一帶,後來重新回到了德川家。回歸后,他從足輕做起,平步青雲,最終成為家康唯一的謀將。
「如果說這是三河的風氣的話,就太奇怪了。聽說昨晚本多上野大人來這裏玩了。」
的確如此。每個人打仗的習慣不同。真田幸村指揮作戰與后藤又兵衛指揮作戰顯然不同。德川方必須弄清這一點。
「我可是擔任槍奉行的人!」
在又兵衛的想法里,所謂「奸人」似乎與人品的好壞無關,指的是那些無能卻把住權勢不放,置將士生死於不顧的人。
「哎呀,那事怎樣都行。只是,有一件最重要的事我還不清楚。回到大坂以後,只要把那事通知我方即可。」
他們已經穿過了幾條花街柳巷。然而,由於家康的部隊因大雨滯留,每家店都熱鬧非凡,根本擠不進去。
「鷹匠之子?」
后藤又兵衛雖然當著眾人的面怒吼,但因為沒有人擁有絕對的指揮權,只好靠這個辦法來解決。在制定防禦方案方面,最困難的一點是「黑門口由誰負責防守」。大野修理說:
「你指『一揆』一事?」
勘兵衛非常認真地說「以前是有的」。
「被排擠掉了。」
彥左衛門啜飲碗中之酒,透過碗沿一臉嫌惡地看著勘兵衛的臉。「啊,是啊,」勘兵衛回答道,「我說,她有一個小她五歲的妹妹,妹妹還有三四顆牙。你覺得怎麼樣?」
「比起女人我還是更喜歡酒。我在這裏等你。勘兵衛,你不用顧慮我。」
「豐臣家也發生過類似的事。」
「他的父親正信乃鷹匠出身,年輕時曾經謀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