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借您的花印一用。」

后藤微笑著點點頭，說：「我這對順風耳，早就聽說這門勾當了。」

從這樣的稱讚來看，這次跟關東決戰，連老百姓都鬥志昂揚。織田有樂和長賴等人的搖擺不定，根本影響不到他們。

「安房國和上總國。除了這兩國，其他都不行。就說我把這兩國封給他們」，家康說。

重成與大野修理、渡邊糺一樣，都是淀殿身邊的女官的兒子。他的母親宮內卿局凡事深謀遠慮，恐怕是不想把淀殿與有樂密謀和談之事，告訴擔任戰鬥指揮官的兒子。

對於「離開大坂城」這一家康提出的和談條件，幸村付之一笑。在幸村看來，駿府翁無論如何都想和談。只要我方答應「離開大坂城」，他就一定會讓步。

只有以淀殿為首的一伙人偷偷討論著家康提出的議和方案。這夥人以女性為中心，只允許三位男性參加。三位男性分別是織田有樂、大野修理和渡邊糺。雖然有這三個人，但是他們只有執行淀殿旨意的許可權。

「那您怎麼也不跟在下透露點風聲？」重成抱怨道。

重成即刻趕回城內尋找后藤又兵衛。他凡事都以後藤又兵衛的意見為尊。在二之丸的櫻門旁，重成終於找到了后藤。

侍童小聲說：「聽說要和談了。好像千真萬確。所以大家都……」

接到彙報時，家康一拍大腿，叫道：「女人們，都看見了吧？」彷彿他能看見城內婦人們抱頭鼠竄的樣子。

「真田大人他？」

「此事當真？」重成小聲問后藤。

「出什麼事了？」

后藤又兵衛說出了幸村的真意。用幸村的話來說：「現在城內十分混亂，善惡難辨，根本沒法打仗。現階段不如先進行和談，然後一舉掃清盤踞城內的『騎牆派』，澄清渾水后再進行決戰。這也未嘗不是個辦法。」

「告訴他們，這兩國比南海六國還要暖和。」家康補充道。

木村重成深感意外，付諸一笑。這並非身為大將的他在演戲。他對本丸內正在進行的和談一事一無所知。

這段時間，「有樂」和「修理」的名字，不知道每天在家康的大本營里要出現htｔps://ｒead•9９cｓw•com多少次。

「多虧浪人將領，才保住了大坂城。」

雖然淀殿和有樂互相告誡，但有樂卻把消息透露給了兒子長賴。長賴又透露給他的手下，所以和談一事已經不是什麼政治機密。

關東不僅是天下政權中心江戶城的所在地，而且關東八國要麼是德川家的直屬領地，要麼由譜代大名嚴加警備。把秀賴的兩塊領地安置在關東，等於安排了一個禁閉室，可以進行全面監視。將來一旦稍有風吹草動，便能立刻討伐。另外，沒有比房總半島更難守易攻的地方了。由於這裏三面環海，無處可逃，一旦有人從北面發起攻擊，守軍就只能往南逃，最後的下場就是被逼到半島南端的狹隘之地引頸待割。這裡是安置秀賴最理想的「禁閉室」。家康選擇這樣的地勢，指定「安房、上總」兩地，毫無疑問是考慮到了將來可能發生的大屠殺。但是，家康沒有立即斬草除根的想法。他沒有想過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下那樣的猛葯。「自己死後，所有的約定都會作廢。讓幕府的新領導人去做那件事吧。」七十二歲的家康把自己死後的時間都列入了算計之中。凡事不急躁冒進，是這個男人的作風。

后藤笑了。他或許是有意為之，笑容里看不出有一絲不快。

「上面有令，彈藥儲備不足，盡量不要射擊。」

城內，儘管右大臣秀賴一直冥頑不靈，堅決反對講和，但淀殿的腿已經軟了半截，不停地對「男秘書」織田有樂和大野修理說「只要條件合適，我想趕快結束這場戰爭」。

他的屬下都知道，炮彈、火藥根本不可能儲備不足，長賴在說謊。

「要不要他的命，是將來的事，」家康想，「這事以後再說吧，還是讓自己的心意曖昧點好。現在不管怎樣，先集中精力把秀賴從大坂城這座固若金湯的城池裡弄出來。不過，去南海道可不行。讓他們去關東的房總半島吧。」

重成覺得不太對勁。

「嗯，是啊。」

不過，后藤聽到和談的傳言后，並沒有置之不理。他立即把秀賴請到天守閣的樓九_九_藏_書上，假裝向他說明戰況，藉機勸他不要同意和談。秀賴對后藤信賴有加，答應說：「我明白了，絕不答應和談一事！」

淀殿一方則堅持「一定要去南海道」。在此期間，如前所述，家康於十二月十六日從備前島向城內發射火炮，一顆炮彈落在了淀殿殿中的千疊敷，一顆炮彈炸毀了天守閣的一根柱子，導致天守閣向西邊傾斜。

淀殿催促二人：「右大臣不是什麼都不知道嗎？快點進行和談呀。」

「火速前往本丸集合！」

其次，她們一定要留在「南海道」是因為南海道離上方很近。自秀吉以來，豐臣家人習慣了京城的生活方式。他們覺得京都以外的地方都是荒蠻之地。

「所以，很難辦，」后藤一副極其為難的表情，「把我們說得簡直像野狗一樣。……事實也的確如此。」

前線派人到後方請示重成。重成是個爽快人，說「我知道了」，便親自前往平野口自己的部隊那裡。到了那裡，他看見十個組長圍坐在地上。

后藤說：「我與你母親大人的想法一樣。我想己所不悅之事，沒必要特意告訴朋友，讓朋友也跟著不高興。……所以就沒有告訴你。」

他的下屬中，有三成左右是長賴的家臣，其餘七成都是浪人。浪人們早就對織田長賴不指揮部下作戰感到不滿，所以怠戰命令一出，大家都非常憤慨，與那些遵照長賴命令玩忽職守的人大吵了一架。

「秀賴被淀殿集團孤立了。但至少『就算大坂城被夷為平地，也要抗戰到底』這句話一直沒變。然而，大野修理『大人，大人』地懇求秀賴，恨不得抓住秀賴的和服裙角，對他說『大人，大人，您搞錯了。我猜或許是哪位浪人對您說不要答應和談。城裡一旦沒有了戰爭，那些浪人們就得餓死在路旁。』」

家康那邊也頻頻派來使者。多數是由家康的幕僚本多正純派出的使者。

事實上，淀殿確實方寸大亂。

提出這個條件時，家康心情有些陰霾。他也有拿不定主意的時候。關於要不要結果秀賴的性命，他還沒考慮好。

此前，大坂方明確表九-九-藏-書示「條件合適就議和」。當然，關鍵人物秀賴對談判的進展一無所知。浪人將領也沒有正式聽說此事，其他譜代將領也大多被當做了局外人。

淀殿又像上次一樣大發雷霆，差點兒要罵「你們倆發什麼呆」。可對有樂和修理而言，只要關鍵人物秀賴反對和談，他們就無可奈何。這一點，前文已經提過。

但是，唯獨合戰例外。不管用什麼樣的奸計，不把秀賴徹底從大坂城裡拉出來使他無處可藏，此番合戰就不可能順利進行。

安房、上總兩國合在一起，就是現今的千葉縣。房總半島的海面有黑潮暖流流過，所以就算是冬天這裏也氣候溫暖，油菜花盛開。

重成十分氣憤，說：「御殿里那幫人懂什麼！為豐臣家捨身賣命的，不都是大人您這些客將嗎？」后藤擺擺手，說：「別說了。只不過因為這點我就不能反對和談了。」

這時，藤堂高虎的先鋒大將渡邊了已經打到城牆邊。石牆下聚集了大批人馬，大有攀牆而入之勢。於是，大坂方連足輕的妻子都站上城牆，投瓦片、扔石頭，奮勇殺敵，最後打退了敵人的進攻。渡邊了右肩中彈，跌落馬下，被人扛著好不容易才從槍林彈雨中脫身。城內的士氣，空前高漲。

南海道六國是家康安置幕府大名時最令人頭痛的地方。因為南海道離上方很近，所以不能把有野心的大名安排在那兒。於是，家康把關原之戰中為他立下汗馬功勞的舊豐臣家大名安置在了南海道。淺野家被安置在紀州，脅坂家被安置在淡路，加藤嘉明和藤堂高虎去了伊予，山內家去了土佐。雖說他們過去曾受太閣殿下的恩惠，但現在已完全「無害」，成了對德川家最忠實的大名。

秘密商議的時候，正榮尼等人拍手贊同。正榮尼也怕冷，從秋天到冬天，她一直不停地感冒。正榮尼等人說「若被趕到北陸或者山陰去，韃靼的山風一吹，老人家的身子骨可撐不住」。

「但是，後來事態越來越複雜。」后藤說。

木村重成負責守衛三之丸的平野口。由於真田丸和平野口遭到東軍最猛烈的進攻，木村部隊不分晝https://read.99csw.com夜，與敵軍展開了激烈的射擊戰。到十三日中午時分，木村的隊伍用光了手頭上的火藥。鐵炮組的組長們必須到火藥倉庫去拿火藥。照規定，取火藥時必須拿著守城司令木村重成的花印。

關於這一時期將士的鬥志，木村重成長門守在前線目睹了讓他非常感動的一幕。事情發生在十二月十三日晌午過後。

「無論如何，讓他們到安房和上總去。」家康提議。

「什麼？混賬！怎麼可能和談。」

可是，如果硬是把豐臣秀賴安置在那裡，會怎麼樣呢？恐怕那些南海道的大名會對秀賴有所顧忌吧。不僅如此，將來他們可能會變心。說不定還會生出擁護秀賴、背叛關東的野心。

「那些組長好像剛剛哭過，出什麼事了嗎？」

本丸的氣氛，不可能不影響在二之丸、三之丸奮戰的將士。

后藤堅信大野修理是這樣說的。如此一來，就變成大野修理說了極為過分的話。可這些話，實際上是織田有樂說的。后藤討厭大野修理，覺得所有壞事都是修理做的。不過，這次他怪錯了人。不過，不管說這話的人是有樂，還是修理，總之淀殿集團認為「浪人們反對和談是怕丟了飯碗」，也如此對外宣稱。

事後他們得知，這是因為織田有樂糾纏不休，不斷逼迫秀賴和談。秀賴只好下令：「傳令諸將集合。評議后再做定奪。」

「如果進行和談的話，就只能按照左衛門佐的意思來做了。」

后藤又兵衛說：「所以我只能保持沉默。這件事，我跟左衛門佐（真田幸村）也商量過。左衛門佐思來想去，最後說『倒不如乾脆贊成和談』。」

重成還聽侍童說，當時組長們一邊流淚，一邊異口同聲地抱怨：「我們把生死置之度外，英勇奮戰，把敵軍打得亂作一團，本丸里的人卻要和談！如果現在進行和談，那就中了家康的圈套！我們的努力全白費了不說，我們的武士生涯恐怕也就此結束了。」

本來，城內將士的鬥志遠比進攻方強。比如剛剛提到的織田長賴，他雖然負責守衛三之丸谷町口的城門，但是他跟父親有樂一道勾結敵軍的事，他的手下也知道。九_九_藏_書長賴命令手下，並耐心叮囑他們：

這天，日暮后不久，使者來到各位將領的營地傳令：

重成非常吃驚。

三之丸內有很多商家。開戰以後雖然大部分人都避走他處，但仍有一部分因為做生意而與大坂城結緣的人還留在城內，幫忙搬運貨物。他們對浪人的評價很高。

然而，組長們看見重成，突然不說話了，各自跟重成打了招呼，若無其事地說：「沒什麼事，裝裝樣子罷了。」（見《阪役叢話》）

她命令有樂和修理：「趕快和談！」

「哎，最好是不和談啊。」后藤又兵衛說。

「和談是駿府老賊的陰謀。有經驗的人一眼就能看透他的心思。話雖如此，可如果我們反對和談，就會被當成野狗來對待。甚至最後還會被人說成，我們為混口飯吃葬送了豐臣家。」

「總有一天會有人這樣說的。一切都不過是借口。」

「真的會有人這樣說嗎？」

「這可不妙！」

家康首先開出了寬大的條件：「想要哪裡都行，我會封兩塊領地給你們。你們離開大坂城吧。」對此，淀殿集團同意「騰出大坂城」這一基本條件，但是關於獲封的「兩塊領地」的方位，他們執意要「南」邊的。也就是南海道的兩國。南海道由紀伊（和歌山縣）、淡路（兵庫縣淡路島），阿波（德島縣）、贊岐（香川縣）、伊予（愛媛縣）、土佐（高知縣）六國構成。

重成發現他們全都哭喪著臉，有人臉頰上還明顯帶著淚痕。他們躲躲藏藏地從重成身邊走開了。重成越發覺得不對勁，隨後他悄悄叫住一位侍童，問：

淀殿之所以想要位於南海道的領地，首先是因為南海道氣候溫暖。將來上了年紀，寒冷的地方她可受不了。

說白了，就是：「先斬後奏！先把秀賴排除在外進行談判，事後再徵得他的同意。」

這一條件傳到家康那裡時，家康眉頭緊皺，嘟噥道：「女人們就愛廢話！」

「一切都要保密。」

但是，對於擔負此重任的兩人來說，沒法這麼做。因為和談需要秀賴親筆寫的宣誓書。這個文件沒法偽造。

可是，在淀殿集團堅持要求去「南海道」一事上，家康沒有讓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