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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卷 人馬往來

中卷

人馬往來

大野修理朝上段行了一禮,向右大臣秀賴通報了兩位使節的姓名。
於是,井伊直孝代表大家做了回答。對直孝來說,這也不是什麼必須反對的提議,所以他說:
對於德川家來說,兩人都是外樣大名。正因為是外樣大名,所以他們更懂得明哲保身。秀吉死後,他們殷勤地向家康靠攏,高虎變成了家康的間諜,表現得比譜代大名更加忠實勤奮。政宗提防著高虎,心想:
板倉重昌兩手一直支著地,但他的臉微微抬起,目光炯炯地監視著秀賴手上的動作。
在座有很多德川的譜代大名——井伊直孝、石川忠總、水野勝成、永井直勝等人。因為他們原本就是德川家的家臣,所以沒必要為了明哲保身而獻媚。他們一言不發,保持沉默。政宗和高虎甚至來到這群人中間,大聲問:
既然和解已經談妥,那麼茶臼山的「批准」可以說就是個儀式。
家康嘴裏嘟噥著,不過他心情並不壞,非常愉快地聽完每一位大名的名字,才對正純說:
「不知道他會在家康面前搬弄什麼是非。」
政宗和高虎落座后,立刻大聲說起了上面那件事。
「您的近身侍衛宇右衛門比較合適。」正純說。
那時,奧州的伊達政宗布陣于生玉明神的山崗之上。因為達成了和解,他得向家康祝賀,於是離開營地,騎馬前往茶臼山。途中,在安居天神附近,他遇見了藤堂高虎。
「老夫說不定哪天就死了。秀忠又是那種重情義、瞻前顧後的人,我死了以後他恐怕不會對大坂動手。」
修理轉向板倉重昌,問道:「呃,貴方的抬頭該怎麼寫呢?」
「如果是老夫的名字,就好辦了。」
秀賴一個人坐在上段。與茶臼山的家康身穿便服(布棉襖上套一件茶色小袖,頭戴同樣茶色的兜帽,身穿緞子做的和服褲裙)不同,秀賴一身禮裝打扮,身穿直垂,頭戴立烏帽子。列坐的重臣也沒有一人腰圍腹卷。
重成走後,家康跟本多正純商量派遣「批准」使節的事。他問正純:
家康已經年過七十,照他的壽命來算的話,誓文的有效期很短。家康死後,秀忠如果再次攻打大坂城,就可以說:
重昌回到茶臼山的軍九-九-藏-書營一一彙報所發生之事。家康聽罷,一拍大腿,說:
家康略帶埋怨地發牢騷。這時,正純故意笑了一下,說:「您大可不必擔心這點。這可不像大人您呀……」
所以這一幕才作為一出大戲一直流傳到了後世。如果沒有這事,重成這個剛年過二十的年輕人,恐怕就不會受後人喜愛了吧。
愛管閑事的高虎,故作溫和地問。不用說,政宗肯定是為了向家康表示祝賀前去拜謁的。
「我也早就這樣想了。」
正純又說:「誓文終歸是一張廢紙,寫誰的名字不都一樣嗎?」
「哎呀,不會那樣的。」正純說。
「我等也沒有異議。不過,這事有必要讓上野介大人知道吧。」
「幹得漂亮!」
正如他們所說的「慶典」一樣,全城士兵都解除了武裝。就連守門的哨兵,也都按照室町禮儀頭戴烏帽子、身披素襖。城內的情形與此前茶臼山大本營接待重成時的景象大不相同。單從服裝來看,就不難看出大坂方面對這次和解信以為真,並把今日的「批准」當成了天下的喜事。
家臣們打開大手門,把二人領進了城內。
「喂喂,各位意下如何?」
「我是大御所殿下派來的使臣。」
重昌所說的大意是:「聽聞秀賴公身材高大,端坐時膝蓋的高度比扇子的長度還要高。此次有幸得以擔任使節,想好好瞻仰大人一番,帶回關東作為禮物。」
兩人到達一心寺。大名、旗本一個挨一個,把正殿到書齋擠得水泄不通。
「你就告訴大家,說我只笑了笑。」
「真是可喜可賀。」
雖然有人這樣提議,但本多正純下令「讓他們穿輕軍裝前往」。從此處又可以看出德川家在外交上居心不良。本來這次合戰不分勝負,而且和談是德川一方提出來的。既然是無條件和解,那就更沒有什麼勝敗之分了。但是,正純卻讓正副兩位使者穿輕軍裝前往,如此一來,木村重成解除武裝,身穿殿內禮服,就成了投降者的打扮。
「這可是我的真心話,」家康說,「秀忠騙不過大坂。如果秀忠殘酷地對待豐臣家,諸位大名心裏會起什麼樣的變化?」現在德川家的天下全靠家read.99csw.com康一個人的威望維持著,一想到這些,家康沒法不焦慮。
政宗起了個話頭,接著說了一個十分驚人的計劃:「這樣的和解太仁慈了。好在要填埋外護城河。我們乾脆趁這個機會把二之丸和本丸也搗毀算了。對於主公家(德川家)來說,一舉剷除千年禍根不是更好嗎?」政宗試探性地說。政宗想,只要這話傳到高虎耳朵里,就一定會從他口中傳到家康耳中。這樣一來,家康就會十分清楚「伊達政宗沒有二心」。
高虎聞聽此言,在馬背上拚命點頭,搶著說:
「世態炎涼啊。」
「誓文的抬頭乃亡父之名,已經無效。」
據說說這話的人是伊達政宗,可政宗當時並沒有待字閨中的女兒。恐怕是在後來的種種議論中,有人這樣說過吧。
家康悔恨不已地說:「我是說誓文的抬頭。忘了告訴那兩個人。」
正純說的話出人意料。正純是家康的老臣。可大坂方的使者木村某某隻是個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如果讓正純這種身份的人前往,恐怕有失德川家的顏面。原來如此,家康點了點頭,問道:「誰可以勝任?」
因為是正式場合,所以淀殿沒有露面。
家康心情大好,誇讚重昌深謀遠慮,弄得重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接下來的幾天,重昌都沒弄清家康為何誇獎自己。
這讓在座的大名們目瞪口呆。
「此番應該打垮豐臣家!」
按照室町以來的武家禮儀,在這期間,兩位使節不能抬頭必須一直跪著。可若遵守這種禮節,他們不但看不到秀賴的臉,也無法親眼見證「筆本改」。
「我們派誰去好呢?」
「恕我冒昧,右大臣殿下的……」
為了迎接他們,織田有樂和大野修理的家臣們正在城門那裡等候。看見他們來了,便說:
秀賴署完名以後,拔出小刀,親自刺破手指,待流出足夠的血后,在署名下面按上了血指印。
二人早已跪伏于地。
家康就是個考慮如此周全的男人,連壽命都在他的算計之中。他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撒手人寰。
二人的裝束與木村重成的殿內禮裝不同,出發時身穿輕便的軍裝——腰上圍腹卷,外披陣羽織。
二人落座九_九_藏_書
「喂,泉州大人(高虎)。」
客觀地來看,家康正在緊扣「現實」,一步步推進自己的陰謀。
人選是當場決定的,而且要立即回禮,所以時間十分緊迫。板倉重昌和阿部正帶著五十個隨從,匆匆忙忙地離開了茶臼山。
不過,家康認為「必須寫上我的名字」。這一點沒有商量的餘地。照家康的打算,無論和解、誓文,還是正在進行中的「筆本改」(批准),都不過是一場鬧劇。他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撒一個彌天大謊。誓文終歸是一張廢紙,不過是為了填埋總濠而設下的圈套。儘管如此,家康還是覺得「寫秀忠的名字不合適」。從兩人的年齡來看,「豐臣秀賴」與「德川秀忠」簽訂的誓文,公約的有效期太長了。
「這位不是仙台少將嗎?您這是去哪兒啊?」
儀式的執行者最好是個威風凜凜、英姿颯爽的人。木村重成正是扮演這個角色的最佳人選。
秀賴一聲不吭,點了點頭,寫上前任將軍之名,把誓文遞給了大野修理。修理走上前去,把誓文放在文几上。然後,他退到重昌面前,放下了文幾。重昌拿起誓文,確認沒有異常之後,立刻行了一禮,跟在座的人連招呼都沒打,就退了出去。
以下是茶臼山的題外話。
甚至有人這樣說:「讓他做我的女婿吧。」
接著,必須寫上抬頭。正準備寫的時候,秀賴忽然把筆尖懸在半空中,問大野修理:「抬頭應該寫什麼?」
反過來,正因為如此,高虎也有他的利用價值。
板倉重昌是個機靈人,他中途出聲說道:「鄙人有話要講。」重昌按照禮法把臉轉向了負責傳話的大野修理。他兩手著地,把臉稍稍抬起了一點,這樣足以看見坐在上段的秀賴的樣子。他正是為此才說話的。
「豈有此理!」
有一類人,他們身上有一種戲劇性的性格,包括精神和才能。據說,人的命運百分之八十是由性格決定的。尤其是那些具有戲劇性性格的人,應該更是如此吧。
這裏多少需要解釋一下。那兩人是去拿豐臣秀賴的誓文的,秀賴按上血指印署完名以後,還要寫抬頭。從公文的常識來講,這裏的抬頭應該是現任將軍的名字九九藏書「德川秀忠」。家康雖然是掌握實權的人,但他的官方身份是前任將軍。
修理這麼問,又暴露出他不過是個思慮不周、性情平庸的男子。如果修理動動腦筋,這種情況下,只要他說「當然應該寫大人的岳父德川秀忠將軍的名字」,秀賴就會立刻這麼寫。
修理真誠地對他們說。修理為他們帶路,沿著走廊走了很久,把他們領進了大書齋。
事情馬上就傳到了本多正純耳中。正純向家康稟報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又說:「您看這樣如何?乾脆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說服大家同意,再讓本多上野介大人把這事稟報主公。」
「您忘記什麼了?」正純仰起臉問道。
此後是短暫的沉默。過了一會兒,秀賴才拿起誓文,用雋永的筆跡署上了自己的名字,接著準備按血指印。
宇右衛門就是板倉重昌,幾年後在島原之亂中擔任征討軍主帥,西下戰死。重昌乃人稱「家康賢臣」的京都所司代板倉勝重的次子。傳聞他的長兄重宗也是一位很有才幹的人,甚至比他的父親更勝一籌。板倉家在三河武士中屬於頭腦聰明的一族。板倉重昌才能出眾,為人誠實。家康經常把他帶在身邊,讓他擔任秘書工作。重昌今年二十六歲,由於皮膚白凈,看上去顯得更年輕。他俸祿一千二百石,不屬於身份高貴的人。
「我這身打扮,不妙啊。」
「木村長門守是穿著一身禮服來的。我們的使者也應該穿禮服吧?」
家康本人也吃了一驚。
「若某前往,恐有損大人威望。」
木村重成回城后不久,板倉重昌和阿部正次到達大坂城玉造口。
秀賴早已在上段落座。作為迎客之禮,當然不能讓客人等候。這與重成在茶臼山受到的德川家的招待之間也有天壤之別。
副使阿部正次突然對自己腰圍腹卷,外披陣羽織,一身軍裝打扮前來感到羞恥。
本來,本多正純必須作為家康的代表前往大坂城。
作為大坂方的全權大使前往家康所在的茶臼山的長門守木村重成就是這樣的人。
家康沒有理會正純,板著臉說道:
關於此次重成赴茶臼山的情況,《大坂御陣備忘錄》、《大坂御陣山口休庵咄》、《大坂冬陣記》、《見九-九-藏-書聞記》等書中均有記載。
「糟糕!應該事先就告訴他們兩個『讓秀賴寫老夫的名字』。現在後悔也來不及了。」
「在女人掌舵的大坂城裡,竟然也有這種充滿男子漢氣概的男人!」
特別是當重成對身為天下之主的家康毫不畏懼,提出「您的血指印有點淺」的時候,滿座的大名都被這位肩負著豐臣家威信的使節嚇破了膽。而家康本人卻對此淡然處之,並予以重成寬待。
高虎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往南走的,因為道路狹窄,兩人自然變成了並肩而行。
外樣大名加賀的前田利常和阿波的蜂須賀至鎮立刻表示同意。對這兩人而言,他們只能採取明哲保身的政治策略。若對政宗和高虎的提案,表示出哪怕一絲畏懼之意,將來會怎麼樣就很難說。他們甚至還說:
可他卻把選擇權交給了板倉重昌。板倉一時也不知所措。不過,這位思考問題條理清晰的良臣極其單純地回答說:
「和木村某某的身份正相當。」正純說。
兩位使者登上了二之丸。他們繼續往上走來到本丸,看見大野修理正在本丸御殿的玄關處等候。
副使從將軍秀忠身邊的人里挑選。選出來的是秀忠的大番頭(親衛隊長)——俸祿一萬石的大名阿部正次(備中守)。正次日後成為德川家很有能力的一位官吏,他發揮自己的本領,得享八萬六千石俸祿,晚年又當上了大坂城代。
「畢竟是為了天下太平而舉行的慶典,走這個門不太合適。這邊請。」
家康放聲大笑,表示贊成。
使者們出發以後,家康在茶臼山山腳下的一心寺喝煎茶。剛喝了一口,家康突然發出「嘁」的一聲,把旁邊的正純嚇了一跳。「我給忘了,」家康說,「老夫給忘了,哎!」家康焦急地小聲嘟噥起來。
如上所述,正因為木村重成給人留下了這樣好的印象,所以江戶時期那些想戲劇性審視歷史的民眾——特別是幕末的大坂町人,進一步把重成的配角家康打造成了歌舞伎中的紅臉惡人。這也難怪。家康沒有那種能引起人們興趣的戲劇性性格。
本來大坂方應該對重昌加以訓斥,但在座之人受和解影響已經泄了氣,所以沒有人出聲訓誡他,都裝作沒有聽見保持沉默。